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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探索編輯部》與青年導演孔大山的終極妄想

“像唐僧一樣去尋找”

這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嗎?

在上世紀90年代的新聞節目中,科幻雜志《宇宙探索》的青年編輯唐志軍接受采訪,欣喜介紹着外星人存在的另一種可能,“不可能隻有地球上存在着生命。”“當全人類都知道有外星人存在的時候,那麼之前所有人與人之間的紛争、隔閡通通會消失。人類文明再次進化的唯一方法——”他因為自己将說出宇宙的偉大奧秘而激動不已,“就是找到外星人。”

30年後,紀錄片的跟訪跳剪鏡頭中,這家雜志的編輯部比任何一家紙媒都要衰敗,五十多歲的主編唐志軍依然堅信着外星人的存在。而雜志社資深編輯秦彩蓉下班後回到自己經營的眼鏡店,吐槽:“這外星人真要讓他們找着了,那能來幹嘛?搶呀,搶銀行、石油、大商場啊。”

這部講述沒落雜志編輯部執迷尋找地外文明的《宇宙探索編輯部》定檔4月1日。在2021年的平遙國際電影展上,該片作為黑馬,場場座無虛席。

影片最初十多分鐘,僞新聞節目與僞紀錄片的拍攝方式,一度令人有些虛實難辨。這實際上是一個有僞紀錄片形式的劇情片,一群人去找外星人,荒誕又真切,超驗又在意料之内,科幻還有點奇幻的元素,在那一年的平遙收獲了最佳影片、最受歡迎影片等多個獎項,甚至因為太過熱門而加映,上映前,豆瓣評分已達8.6。

“之前是電影節放映,但它面對更廣大群體的時候,在市場上确實是有挑戰的。”《宇宙探索編輯部》導演、編劇孔大山一進門就拉着豆袋沙發要躺下來。3月份接受采訪時,他剛結束作為B組導演的電影《流浪地球2》的路演,說近期連續趕路,腰有點疼。

孔大山1990年出生,正值青年,但自認精力有限,創作欲不強。《宇宙探索編輯部》上映前,他的幾部短片先在幾場小型放映中見了觀衆,幾乎每部都是學生作業。

2016年,因為要交北京電影學院藝術碩士的畢業作業—— 一部長片,孔大山給他的研究所學生導師王紅衛送出了好幾個故事梗概,都不滿意,直到他看到一則新聞短片:2017年,山東電視台的記者采訪一位聲稱自己接觸過外星人的農民,農民認真地講述自己遇到、交往和捕捉外星人的全過程,最後打開家裡的冰櫃展示外星人遺體——那是一個用矽膠做的、低劣的外星人玩偶。在方言播報的新聞節目中,農民表示要保護好外星人遺體,待其外星同伴乘飛碟來把它接走。在新聞節目的播出管道中,這個故事的荒誕性又更加濃郁。

孔大山覺得,這可以寫劇本。他把這則新聞講給導演郭帆聽。2011年,二人因各自翻拍動畫《李獻計曆險記》而相識。拍攝完電影《流浪地球》後,郭帆一度問孔大山,是否有拍長片的想法。孔大山轉述這一新聞時,描畫着畫面中的黑色幽默——比如細述那個外星人玩偶的矽膠質感。

郭帆突然問他: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呢?

這一切,怎麼就不能是真的呢?孔大山回去寫了故事梗概,一開始寫的“依然是惡趣味的故事”,那是他27歲時偏愛的故事類型,“就是一個光怪陸離的批判現實主義、當代魔幻景觀大賞。”他覺得,這一切依然是導師王紅衛在此前故事梗概中察覺的問題:停留于表面的“批判形式主義”,沒有真正講故事與人。

到第二稿的時候,唐志軍這個人物出現了,整個故事開始成立,那是一個執迷于尋找外星人的人物形象。

寫底稿劇本的時候,孔大山覺得這是一個有點像《西遊記》的故事,“唐志軍就像唐僧一樣抱着普度衆生的宏圖願景去尋找外星人。他年輕時充滿狂想,覺得人類之是以停滞不前,分裂、充滿沖突,是因為沒有建立起連接配接。他就跟唐僧當年要去取真經一樣的執念。”孔大山說,故事中,世上的一切得解在于取經——當下即是尋找外星人。

執着于一口心儀的鍋

2020年初,新冠病毒疫情暴發,孔大山為《宇宙探索編輯部》組建好的劇組又解散,但“比起全人類面對的災難”,這好像也算不上什麼了,“疫情加重了我覺得電影是一個特别虛妄之事的感受。哪怕這個片子以後拍不成,這輩子再不拍電影了,我都能接受。”

等到年底,《宇宙探索編輯部》終于開拍,孔大山初次擔任長片導演,也來不及欣喜和激動。“那時焦頭爛額,主要是沒經驗,長片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每天要面對很多未知的問題。”拍攝前面對的是有和無的問題,而拍攝時他則需要在一天中做幾十個決定,“而且我做決定時所依據的,其實也不知道對不對。”

“拍電影對我來說是一個充滿着不确定性的事情,而我要永遠在這樣的狀态下去工作。”他說。

影片裡,主角們從北京一路往西南,到鄉鎮到村莊,最後到森林,不斷地受到愚弄,在陰冷的天氣裡遇到諸多不順。

作為小成本電影,在37天的拍攝中,整個劇組也在不斷趕路,除了城市之間的轉場,還要在山村裡小範圍轉場,“真的兵荒馬亂”。

連拍攝現場也有點荒誕。

《宇宙探索編輯部》與青年導演孔大山的終極妄想

▲拍攝現場 左起:楊皓宇、王一通、孔大山

因為采用僞紀錄片的拍攝方式,而拍攝預算又有限,整個過程有點連軸轉,“正常電影拍完一個鏡頭或一場戲,攝影和燈光可能要翻光、改機位改軌道,導演在現場可能有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我們片子是紀錄片式的,現場沒有燈光。我作為導演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拍完一場戲,可能就抽根煙,又得焦灼地去鋪排下一場戲怎麼拍。”孔大山說,每天晚上也沒有時間看素材,拍攝中沒太多時間來思考自己在拍什麼,“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開拍後的最初三天,是關于《宇宙探索》編輯部辦公室的戲,演藝經驗豐富的演員艾麗娅處于“很懵的狀态”。她在電影中飾演秦彩蓉,比起一門心思尋找外星人的主編、老友唐志軍,彩蓉更關心編輯部的暖氣費交不交得上。“我當時感覺這個導演不是瘋的可能就是傻的,這是我現場的感受。因為拍攝方法跟以往正常的電影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就覺得肯定是上當了,被人蒙了。”在兩年前的平遙影展首映交流中,艾麗娅這樣表示,拍到第四天,她慢慢覺得挺有意思。但片場許多素人演員,錄影機總是跟着扛着,“還是挺恐怖的。”

直到後來進入《流浪地球2》的拍攝現場擔任B組導演,看到分工協作、高效運作的上千人拍攝團隊,孔大山自歎“像路邊攤小販走進了米其林餐廳”,“現場有幾十個螢幕,每個部門都有好幾個螢幕,最大一闆螢幕比辦公室的牆還要大,在現場搭了一個影院投影當螢幕看。”

而在《宇宙探索編輯部》劇組,拍攝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四川山區,全組的現場螢幕就是兩塊7寸顯示屏,孔大山脖子上挂着一塊,大家就圍着他看。

孔大山常常跟在攝影師後面,邊走邊看脖子上挂的小7寸屏,為了追求手持錄影機的真實感,他特意叮囑攝影師,“鏡頭再晃一點,呼吸感再強一點。”直到拍攝素材的畫面從7寸屏投放到大螢幕,他才發覺“呼吸感有點太重了”。

最初在四川的自駕選景路上,編劇、演員王一通慢慢發現孔大山身上的“強迫症傾向”。他在劇中飾演孫一通,就是艾麗娅所說的“恐怖”的素人演員之一 ——從角色名可見,這個角色顯然就是孔大山照着他寫的,這是一個感應到外星人召喚的農村寫詩青年,頭上頂着一口鍋,為的是屏蔽宇宙間的外星人信号。選景路上,孔大山每看見五金店,就進去看,拿着不同的鍋在王一通頭上比劃,要選一口心儀的鍋。

“他操這麼細枝末節的心,因為他覺得這個鍋特别重要,鍋底是什麼樣子,大小是什麼樣的,質感是什麼樣的,這麼一步步過來的。”王一通說,在劇組美術還沒加入的時候,孔大山在美術上也得完全把關。

而等到開拍,劇組美術指導郭欣勃加入之後,孔大山輕松了很多,但依然和美術為了細節吵,比如,唐志軍的衣服領子是圓的還是尖的。“就這種東西誰在意?”吵起來的時候王一通就站到中間,“兩位大哥,我作為第三方,我表示這些東西除了你倆,世界上沒有第三個人會在意。”

“他太完美主義了。”王一通說,“太完美主義了是以他真的‘非常不滿意’,也可能是這種性格才能讓他去雕琢所謂作品和藝術。”

 作為電影學院的老師,王紅衛見過不少青年導演拍第一部長片時的煎熬,“每一步都需要等待,需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不停地出各種變故,不停地重燃希望,又有新的失望來打他,這是每一個導演都會經曆的過程,很少有那種非常順利一蹴而就的項目。”他後來成為了《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監制,“如果說大山和其他青年導演不同的地方,拍攝中他打退堂鼓倒沒有,起碼我和郭帆這麼幫他,他這話也說不出口。但是他顯現出來的沮喪情緒,在我的記憶中還是蠻多的。”

 “郭帆不會垂頭喪氣,非常勤奮非常認真,不停地去磨,沒有懈怠的時候,但這個精力可能是10個孔大山和王一通都拼不過的。”王紅衛并不認為年輕人這股喪喪的勁兒就得改,“我覺得也挺好的,這片本來就有點喪,不是一個狗血片,大家激情四溢幹了一件偉大事業,這個電影本來就是寫這麼一幫垂頭喪氣的人,明知在幹一件沒啥奔頭的事兒,還莫名其妙在幹。” 

目前已經成為中國科幻電影代表的《流浪地球》系列是一個壯麗、宏大的流浪故事,面對存亡危機,人們沒有抛棄地球。科學家和宇航員帶領人類,将承載着所有曆史與祖先、故鄉的地球變成一艘飛船,全人類在宇宙之中遊牧。

在 《宇宙探索編輯部》中,一群看起來充滿失敗者氣質的“民科”,帶着三十多年前的無線電裝置,坐火車去四川深山裡找外星人,遇到了隕石獵人,以及花520元即可一見的矽膠質感外星人遺體。他們每一腳都踩在土地和各自生活的泥濘上,輾轉乘坐火車卧鋪和縣城中巴,依然執着地望着天空,用無線電收集宇宙的信号。

啟程之前,唐志軍家的電視信号出了問題。他看着熒屏上的雪花點,因為激動而不安地走動起來。

“這不是普通的電視雪花點,”唐志軍說,“這是宇宙誕生時的餘晖。”

《宇宙探索編輯部》與青年導演孔大山的終極妄想

▲王一通 圖/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

“到底造我來這幹嘛呢?”

“難道你不好奇宇宙是誰創造的嗎?不想造艘飛船飛到宇宙盡頭看看創造者到底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我天天好奇,心想,到底你造我來這幹嘛呢?”孔大山躺在豆袋沙發上。

上國中的時候孔大山租很多碟來消磨時間,上高中玩樂隊,朋克、Grunge,什麼躁玩什麼,英文不好還費勁寫英文歌,樂隊名字是黑曆史是以不便透露。他的長輩不是公務員就是老師,父母對他的要求隻有兩點:一是不要違法亂紀,二是考上大學,專業不重要,因為考上大學就能考公務員或者當老師了。

當然他還算聽話,上高中之後就開始思考怎麼在成績不好的基礎上考上大學。也是那時,國内影視專業擴招,他以此為目标看了不同類型的電影,才意識到世界上有很多偉大的導演,也是在那時,他給自己設立了激勵機制——我也想拍一個牛逼的電影。

2011年孔大山要拍大學畢業作業,苦于創作能力捉襟見肘,恰逢動畫短片《李獻計曆險記》橫空出世,他極喜歡,決定改編它。

“草台班子的草台班子,所有的移動鏡頭,你以為是軌道,其實不是,它是腳架輪,遇到不平的地方鋪一塊鐵皮在上面。大多數時候隻有兩個人,或者更多的時候隻有我一個人,自己又是美術又是攝影。我印象特别深,一點了煙餅趕緊跑回攝影機邊摁開機。是個純手工作業。”孔大山笑,“寒酸又搞笑。”

但片子沒趕上畢業,還沒剪完學校就放假了,宿舍被清理後他搬到教師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繼續剪。有一天他去食堂吃飯時看到一個條幅,寫着“歡迎新同學入校”。已經8月了。又過了一陣子,改編自《李獻計曆險記》的短片《少年馬力傲的煩惱》終于剪完,他把視訊傳到網上,以前好幾個作業也上傳過,能被推薦到首頁,他想,這個一定能爆。

孔大山頭一次産生巨大的落差感也是在那時候——《少年馬力傲的煩惱》點選量隻有幾萬,并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數字上。

除了《宇宙探索編輯部》,那是他迄今為止最喜歡的一部:患有時差症的少年馬力傲試圖通過遊戲中的秘密通道回到過去,可是一切無疾而終。

“我很懷念那時候的拍攝狀态,沒有什麼規矩可言,沒有任何思想包袱,去胡亂拍,特别放飛,又用一些非常廉價的手段實作了它。”孔大山說。拍攝時自制的年畫娃娃頭套他一直保留在家裡,一共4個,挺占地方。但它們也成了一種戲谑荒誕的符号,在《宇宙探索編輯部》裡重制。

爆的是另一部短片,四年後孔大山拍的《法制未來時》。

2015年,孔大山在北京電影學院讀研究所學生,《法制未來時》是他的課程作業,仿照一個法制新聞節目,在文藝片悶死人事件頻發的背景下,警方成功對一窩文藝片劇組進行暗訪和清掃。孔大山自編自導自演,飾演的文藝片導演孔導演锒铛入獄後流淚忏悔:“我一定接受改造,争取拍出來票房大賣。”

但孔大山覺得這個片子的火,和他沒什麼關系。“那隻是大衆情緒通過這個片子找到了一個釋放口。我覺得特别像大家面對一個龐然大物,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我那片子就是一顆臭雞蛋,大家拿去發洩對龐然大物的厭惡感。但我的本意不是想挑起這種對立,我隻是開個玩笑。”

“就很扯,整個故事裡那種荒誕性、惡趣味的東西都很吸引我。”王一通喜歡《法制未來時》,以至于第一次見到孔大山時,他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孔大山以為他寒暄。王一通說,“不是,其實是因為他演了那個片子。”

那年王一通的《殺豬匠》在平遙國際電影展拿到發展中計劃最佳影片,短片版本生猛利落,怪異又摻雜了哲學氣息。孔大山也從不掩飾對它和王一通的喜愛。一年後,他接到王一通的電話,王一通說,要不咱倆一起寫劇本吧?孔大山一口答應。

2019年冬天,他帶着大體成形的《宇宙探索編輯部》劇本,收拾行李去了一趟成都,王一通家裡。

《宇宙探索編輯部》與青年導演孔大山的終極妄想

▲《宇宙探索編輯部》 劇照 

“它不是一個終極答案,隻是一個妄想”

日後孔大山反複提及那次見面的場景——剛進門放下行李,王一通跟他說,我寫了首詩,給你讀一下。

“這并不是我的日常。”采訪時聊到這,王一通從豆袋沙發上直起身子,“我沒有天天寫詩給人讀,跟神經病一樣,隻是我當時恰好在那寫,寫完了,然後我說讀一下子。我寫東西不怎麼給人看。他(孔大山)那句話特别打動我,就是《法制未來時》裡面暗訪記者說,聽說最近文藝片悶死人這事鬧得挺大的,你怎麼還敢幹這事。然後他說,沒事,反正我們自己拍的自己從來不看。”

2018年夏天,合作寫劇本之前他們去過一趟大涼山采風,住在彜族老鄉家裡,每天曬太陽散步,三四天就結束了。那次采風雖然短暫且不如人意,倒也不算一無所獲。去涼山路上孔大山給王一通講羅永浩,聽老羅語錄,王一通給孔大山看《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互相介紹(精神)教父。”後來孔大山又買了本《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和《病隙碎筆》送給出演唐志軍的演員楊皓宇,說在那裡找到了唐志軍身上精神核心的東西。

一塊兒寫劇本時,倆人就癱坐在沙發上,半天憋不出一句,越坐越遠,直到各自退到房間角落拉出一條對角線。忽遠忽近的過程中,詩、尼采的超人與末人一并延續到了《宇宙探索編輯部》中,狂妄的“酒神”精神被投射在唐志軍身上。

劇本發生了一個顯著變化。角色孫一通原本既是個騙子,又掌握着一些确實的地外線索,是市儈與浪漫的結合體。後來他們決定将其分裂為兩部分,孫一通隻承擔後者。

“孫一通漸漸地越來越單純、越來越極緻,到最後變得很極緻,他身上有某種超脫于評價體系的東西。”王一通說。

“一個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他擁有連接配接更高宇宙的能力,是以沒有七情六欲,沒法用正常人類去解釋。”孔大山說。

在他們的分頭描述中,孫一通如神如幻,可望而不可及,或者說,也隐隐成了他們理想的化身。

“最後其實是孫一通點化了唐志軍。”孔大山講起《西遊記》中,唐僧問孫悟空,“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到佛祖居住的靈山?”悟空回,“你自小時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還難。隻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因為唐僧他太執念于一個真正的西天,但是孫悟空用一個非常禅宗的觀點去點化他。”

“你尋找外星人,找到了又如何。它永遠不是一個終極答案,隻是一個妄想。”孔大山說。

《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故事最終落回了人最柔軟的情感部分,“我拍這個電影不是想炫技,不是隻去玩一個形式感的東西,那樣的話我覺得沒必要。可能十幾歲剛學電影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做,以前我不會想那麼普世,一定要特别反叛。但我現在就希望這是一個很普世的電影,希望給更多觀衆親近感。”

雖然一直說着《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但孔大山想,希望它給大家的感受,就像是你有一個特别不靠譜的朋友,在你難過的時候,他突然跑過來,不停給你開各種莫名其妙的玩笑,最後你突然意識到,他隻是很笨拙地想要安慰你。

《宇宙探索編輯部》與青年導演孔大山的終極妄想

▲電影 《宇宙探索編輯部》 全國路演走進北京大學(左二為導演孔大山)王一通 圖/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

宇宙熵增中的減法

狂想的土壤培育可能性,而過于确定的時代則抑制好奇心,我們正在緩慢進入後者。

在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教了27年書,王紅衛常批評學生的就是“不夠新”。《宇宙探索編輯部》中,石獅子口中的石球消失、身上落滿麻雀,“你說到底真是外星人留下的意象,還是某種民間的寓言,它到底是一個人的幻覺,還是一群人的幻覺,還是某個魔法呢?如果要給這些和科幻找一個共同點的話,那就是它都屬于人類的想象力和未知世界對人的召喚的可能性。”他說。

這個他帶了10年、原本隻是要指導完成畢業作品的學生,最後拍出了院線長片,帶來了一部他也無法定義的電影,“第一步交給觀衆,第二步交給時間,都是以後再說的事。如果我們現在就知道它是什麼,那麼它就是一個舊的東西。做一個以前沒有的東西,大家還能夠看明白,能夠覺得有意思,這可能就是創新,是步幅比較适度的創新。”

這部電影展現了科幻的另一種可能。采訪期間正逢王紅衛監制的另一部電影《流浪地球2》校園路演,作家劉慈欣在其中一場路演中說,科幻的價值是讓被日常所困的我們看得更遠一些,對于個人來說是精神寄托,而對于一個代際來說則抵達了更大意義。他深以為然:“批判是一個有局限的和很當下的東西,但是如果面向更宏大的未來,那麼藝術和電影能培育的就是一種可能性。”

平遙電影展之後,有頂級制片人和導演帶項目找到王紅衛,希望找孔大山合作,“覺得他的電影語言是世界性的。”孔大山對這些比較淡漠,王紅衛甚至覺得,孔大山對這些“機會”有某種程度的回避。

在王紅衛看來,盡管電影行業非常缺好的青年導演,但“從青年導演本人來講,我覺得為行業輸送勞動力不是天職”。

“我們首先是一個人,我先想的應該是自己怎麼舒服怎麼待着,為什麼要把自己物化成一個勞動力,物化成一個産業環節?覺得一旦我這個螺絲釘被打造好了,我得趕快把自己摁上去,這個沒必要,是以我覺得他這樣挺好。”

《宇宙探索編輯部》與青年導演孔大山的終極妄想

▲《宇宙探索編輯部》拍完最後一個鏡頭,王一通和孔大山在河邊泡了腳

這世界,到底造我來這幹嘛呢?孔大山依然不時想。

在采訪的尾聲,孔大山依然反複叨念自己“好逸惡勞”,新片的路演即将開啟,他躺在豆袋上,忍不住望向天花闆,那種不确定和期待的語氣像是想和什麼對話,“因為世界的運作是無所指的,是混沌的,從宏觀尺度上是沒有因果的,隻有不斷熵增,我們人類受不了,必須得有一個因果。”

“我覺得電影是一個很好的載體,給了一個所指,給了一個因果。”關于拍電影這件事,孔大山現在覺得,“可能是我在宇宙裡對抗熵增的過程中做的一個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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