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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對了,《回響》就得馮小剛拍

*本文涉及少量劇透

《回響》已經完結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圍繞它的讨論仍在繼續。

相比于大家較為熟悉的懸疑劇,《回響》給人的觀感的确是“一半懸疑”。原著作者東西曾經說過,這本書的起源是“關于信任與懷疑”,以家庭為背景,用愛情做試金石。後來因為覺得隻有這條線“太單薄”,才又加入了一條跟案件有關的線索。

創作的出發點如此,作為改編作品的劇版《回響》,自然也沿襲了這種氣質。不少讨論的聲音都聚焦在劇中所呈現的兩性關系,對婚姻的探讨,以及在其背後所隐含的、男性視角對當下主流劇集觀衆的挑戰。這些解讀也印證了《回響》本質上更像是一出愛情劇,隻是借了懸疑的殼。

劇集領域開始以性别劃分叙述視角,其實也就是這幾年的事。一方面,輿論場有了越來越多女性主義話題的讨論聲音,而女性意識的萌芽和覺醒,也被女性觀衆們帶到了審視劇集作品的過程中;另一方面,女性創作者們也加入了對“話語權”的争奪,期望能夠更多在熒幕上呈現“女性眼中的世界”。

而比起軍旅、諜戰、刑偵等性别互動感更弱的類型,男性視角在愛情故事裡總是展現得格外明顯,這也是《回響》帶有如此明顯“男性氣質”的原因。

《回響》裡有幾對愛情關系,其中篇幅比較多的是女主“冉咚咚”和她的丈夫“慕達夫”,“慕達夫”和作家“貝貞”有精神出軌的嫌疑,“冉咚咚”是以顯得有點神神叨叨,不停地追問丈夫是否出軌,還愛不愛自己,甚至用調查案件的方式企圖查清真相。

能感受到的是該劇試圖通過這對夫妻,探讨婚姻關系中彼此信任的重要性,也在前期花了一些篇幅叙述“冉咚咚”的不安全感,來自于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對她不再誠實。

但後半程的“冉咚咚”的各種行為逐漸開始失去邏輯和心理動因,她有時表現得很愛“慕達夫”,有時候又像個“瘋子”,歇斯底裡地、咄咄逼人地反複質問——是以大部分觀衆都無法了解和共情她,甚至幾乎已經忘了“冉咚咚”之是以這樣,是因為丈夫出軌在先。

在《回響》的故事裡,有的女性被伴侶出軌折磨到差點精神失常,有的女性則表現得絲毫不在意。劇中“夏冰清”先是被“徐山川”強奸,而後因為“錢給到位了”,兩人變成包養關系,“徐山川”的原配夫人“沈小迎”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情人,但并不在意,也從來不過問——這不正是部分男性心中理想的妻子嗎?

我們嘗試在這些錯綜複雜的關系中尋找共性。毋庸置疑的是,《回響》嘗試去接近和探讨婚姻的本質。愛情是荷爾蒙的沖動,有不算長的保存期限,而婚姻背後卻是兩人一輩子的社會制度,希望用婚姻令兩個人的愛情恒溫保險這件事顯然是不牢靠的,很難有人一生隻對一個人動心——這些都是正确的廢話,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同的觀點。

但令人感到遺憾的是,有了直擊探讨婚姻關系本質的突破,《回響》卻沒有試圖往前再走一步。換句話說,一切的探讨,都是建立在男性的視角上,或者說,是成功男性的視角上。

劇情裡的婚姻中,被婚姻制度束縛的似乎隻有男性,比如不能對其他女人動心、承受着道德譴責的“慕達夫”,即便坐擁無數情人,還要面臨情人逼婚威脅的“徐山川”。

反觀劇中女性,卻幾乎都對婚姻有種相對“同質化”的渴望,隻是程度不同:“夏冰清”希望自己能成為“徐山川”的正牌夫人,試圖用威脅換取婚姻;原配“沈小迎”舍不得和出軌成性的老公離婚;“冉咚咚”渴望的是則是在婚姻中擁有始終保鮮的愛情。

另外,有關“婚外情”的叙述視角也值得玩味一番。在三角關系裡,男性都直接“隐身”。“冉咚咚”和“慕達夫”剛結婚的時候,有女學生愛慕“慕達夫”,他就把這件事告訴“冉咚咚”,并且讓她出面擺平,“冉咚咚”跑去給女學生出難題,經過一番激烈交鋒,最後對方知難而退,原配大獲全勝——這段情節在劇中,作為兩人相愛的證據而出現。

“冉咚咚”和“貝貞”也有正面交鋒

而 “原配大戰小三”情節,在《回響》裡則出現過不止一次。“夏冰清”盛裝打扮,主動約見“沈小迎”,并且告訴她“徐山川”強奸她的事實,結果原配夫人的回答是——“他能強奸你,你肯定也是有責任的呀,或者是你自己主動送上門的。”

這樣的台詞,放在當下的語境,顯得不合時宜。畢竟我們期望中的一種女性關系,是能夠彼此了解、互幫互助的,像是《江照黎明》裡聯手擺脫家暴男那樣。但在《回響》所選擇的視角下,這的确也是呈現了某種真實。

“夏冰清”的訴求是婚姻,而“沈小迎”堅定地認為“徐山川”不會和她離婚的原因,是一個女性将自身在婚姻關系中的定位工具化後得出的結論:“我給他生了兩個那麼可愛的孩子,我每天像傭人一樣伺候他,我還不管他和什麼女人在一起,你要是跟他結婚了,你能做得到像我這樣嗎?”

這是在上個時代十分流行的“雌競”叙事,目的是為了凸顯男性在戀愛市場上有多“搶手”。《情深深雨蒙蒙》裡“依萍”和“如萍”為了“何書桓”反目,《甄嬛傳》裡的“安陵容”為了獲得皇上的寵愛,不惜陷害自己的閨蜜——總之,女性會為了争奪男性的吸引力而陷入無休止的競争,在給同性“捅刀子”的同時,也将自身客體化,以放大那些能夠吸引男性的特質。

而“沈小迎”這個角色,在氣質、思想和行為上都很眼熟,這不就是“大飒蜜”嗎?——高曉松曾經在《奇葩說》裡對“飒蜜”這一角色做了精準的總結,是“打架給你續闆磚,茬琴給你唱和聲,你被打成植物人,養你一輩子。”當時蔡康永就疑惑地反問:“是以這是一個用來稱贊的詞嗎?”

一個可以用于對比的樣本是日劇《重新開機人生》裡的小插曲,幾位女生發現自己的朋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已婚男士交往,并決定告訴她真相。在此之前她們“排練”過幾次,如果朋友哭泣、難過和傷心,她們應該如何解決。結果對方在知道真相後,第一反應是馬上打電話給男方,破口大罵之後幹脆利落地宣布分手。

當然,從現實的角度看,女性在面對婚外情的時候,無論是利索結束、傷心哭泣,還是糾纏不休甚至找原配妻子對峙,這些情況的存在都具備一定的合理性,影視劇的差別在于選擇呈現哪一種。但似乎《重新開機人生》選擇的是女性視角,而《回響》則是男性視角。

男性視角的好處是,在刻畫男性對于愛情和婚姻的态度時堪稱精準。“夏冰清”自導自演了一出另覓良人、要和“徐山川”分手的戲碼之後,“徐山川”看似解脫,實則喝了一晚上悶酒——但他真的隻是舍不得這段愛情嗎?似乎還有一層心理因素是,“從小到大沒有女的敢對我這樣啊”。

既然是講愛情和婚姻,必然涉及對男性與女性的刻畫。

在《回響》裡,男性的吸引力有三種,分别是金錢、才華和權力。

“徐山川”包養情人,還能輕易讓“夏冰清”接受被強奸的事實,與他足夠有錢有關;“慕達夫”既能吸引“冉咚咚”,也能和作家“貝貞”精神纏繞,是因為他足夠有才華;而沒有這些特質的男性,如包貝爾扮演的“吳文超”,和為了一萬塊錢去殺人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易春陽”。

吳文超(上) 易春陽(下)

而女性的吸引力,呈現在劇中的部分則顯得有些乏善可陳。“夏冰清”是某種集男性刻闆印象于一身的“小三”角色,長相豔麗,拿自己的自尊換取金錢,把美貌當做人生的通行證,她去和“沈小迎”見面的時候,鏡頭也毫不掩飾地對準了她的臀部;“冉咚咚”是事業有成的刑警骨幹,但她在家是“不合格的妻子”,不僅不做家務,而且疑神疑鬼,破案就夠忙了,還要用其他時間調查老公究竟是否出軌。

除開二位主要女性角色,原配夫人“沈小迎”的性格标簽是“豁達”,她不在意老公是否出軌,默許他在外面養情人,隻要回家就行;“沈青”重歸于好的前女友曾經抛棄他,是因為跑去給有才華的文學系教授當小三;唯一具有脫離情感關系的、社會性标簽的作家“貝貞”,是個離開愛情就無法創作的幻想症患者。

對“救風塵”的幻想,也展現在《回響》裡。因為身份、地位和客觀條件的完全失衡,“夏冰清”在和“徐山川”的關系中始終處于下風,哪怕對方是強奸犯,但給她生活費,給她買房、買車,幫她還債之後,就變成從天而降的“救世主”了。

就連客觀條件看似并不優越的“吳文超”,在面對“夏冰清”的時候,雖然看起來是“舔狗”(這個詞也充滿了男性色彩),實際上也是“救風塵”的心态,“夏冰清”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是因為包貝爾給她推薦了幾本書。總之圍繞在“夏冰清”身邊的兩個男人,一個用金錢救她,一個用知識救她——可她為什麼“流落風塵”?沒有人再去追問了。

男性視角的内容創作,當然存在合理性。盡管諸多資料都顯示女性是觀劇人群的主力軍,但我們也并不是在倡導,那些服務于男性“幻想”的作品徹底消失。不過,當我們看到諸如“有錢真好”“自己送上門的”“正宮娘娘厲害了”這類彈幕時,還是難免忍不住懷疑,能引發觀衆這般聲音的熒幕作品,這樣的現象不值得思考一番嗎?

不過,這似乎是大部分男性創作者們的相同困境。14年前,《蝸居》裡的宋思明還是廣大女性的夢中情人,但放在如今的視域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過去“小三鬥正宮”的戲碼在劇集内容裡屢見不鮮,閨蜜為了男性反目成仇的橋段更是普遍,而現在,早就不流行“雌競”了——這些已經都是被淘汰的男性叙事。

女性意識不可逆地在覺醒和進化,至少呈現在社交平台上的主流趨勢是如此。而劇集内容作為更貼地的、消費品性質更強的大衆娛樂商品,難免要将這一點考慮進去。什麼樣的女性熒幕形象才是被接受的?如今的女性觀衆更能夠接受怎樣的兩性關系?這些問題其實都可以有更豐滿的解題思路。

在女性劇剛剛崛起的那幾年,當中的男性角色過于刻闆印象甚至負面,或是采用太單一的女性視角,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質疑聲。當時我們在和某位女性導演聊天時,她給出的答案是:“在女性的故事還沒有完全講好之前,讨論‘粉碎壁壘’還為時尚早。”

同時她也提到,性别視角在劇集作品中的偏移,是行業發展的必經曆程:過去絕大部分的劇集内容都是男性視角的,而且無人察覺。當男性創作者開始意識到越來越多的女性視角的作品逐漸開始受到關注時,為了争奪講故事的權利,他們自然會開始凸顯自己的故事當中女性存在的價值。

是以如今呈現的大部分劇集也是如此,大部分男性創作者哪怕不能完全共情,至少也會稍微“遷就”一下,去掉那些很明顯的、會讓女性感覺不适的片段,而《回響》顯然選擇了與大部分主流答案背道而馳,并且顯得毫不在意——除了馮小剛,誰還能有這樣的魄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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