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國際足聯年度盛典上，36歲的波蘭人奧萊克西聽到頒獎嘉賓德爾-皮耶羅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伴随着現場熱烈的掌聲，他起身走向舞台。這段路并不算長，但無數的閃光燈和電視轉播鏡頭讓戴着假肢的奧萊克西十分緊張。更别提身邊還圍繞着一衆球星名宿，其中也包括了他之前最想見到的梅西和姆巴佩。
奧萊克西調整好情緒，接過獎杯，朝向話筒緩緩說道：“感謝整個足球界，因為我們創造了這項美麗的運動，讓所有人包括我們這些截肢者能夠實作自己的夢想。”
文：羽則
奧萊克西獲得的獎項叫做“普斯卡什獎”。這個獎以匈牙利傳奇球星普斯卡什命名，是國際足聯面對全世界足球運動評選的年度獎項之一。無論男足女足、職業業餘，又或者是特殊足球項目，都有平等的機會參與其中。
評選的标準隻有一項：進球精彩即可。
而奧萊克西最終被評為年度最佳的這個進球發生在波蘭截肢者足球聯賽中。當時，隊友送出傳中，他撐着左手拐杖騰空而起，以一記側鈎将球送入球門。
哪怕是以健全足球選手的标準來評判，這個進球都足夠舒展和驚豔。更何況，他隻剩下一支右腿。
“我不能死，但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奧萊克西出生于波蘭小鎮諾巴索爾，成年後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小鎮盧基生活。就像許許多多的普通人一樣，他的成長經曆并沒有多少特别的故事。
平凡地長大，再平凡地成為了一名建築勞工。唯一稍有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周末有時會代表當地球隊去踢一場波蘭第四級别的業餘聯賽。
奧萊克西受傷前
司職守門員，偶像是卡西利亞斯。打了大概20多場比賽，還拿過幾次全場最佳。奧萊克西說：“那時我覺得自己還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
但這種平靜的日常在2010年11月20日被徹底打破了。
原本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周六，23歲的奧萊克西和同僚一起負責填補道路上的一處塌陷破洞。在等待機器把水泥填充進去的過程裡，他沒有也不可能注意到身後正有危險降臨。
一位身體突發不适的卡車司機失去了對方向盤的控制，直接把奧萊克西等人撞了出去。受到巨大沖擊的他并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隻記得聽到了一聲巨響就倒在了地上，看見叔叔哭喊着跑來跑去，然後在救護車上失去了意識。
“我腦子裡唯一想的事情就是：我不能死。”
奧萊克西下一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手術台上，很快又因為麻醉的關系睡了過去。再次恢複意識時，已經是在那場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手術之後。
幸運的是，奧萊克西保住了自己的生命。代價則是，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左腿。堅強的他向周圍傷心的家人們開了一個關于獨腿的玩笑。“我不能讓愛我的人更加難過了，我要試着用積極的态度去面對他們。”
但這談何容易呢？截肢後的前兩年裡，奧萊克西數次想要振作都被現實打倒。“我要怎麼像過去一樣生活，這個家光靠補助金又怎麼夠。未來呢？老了之後呢？我那時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
而讓他振作起來的轉機，是一個新生命來到了這個家裡。
兒子的出生激發了奧萊克西無窮的潛力。他再也不會獨自悶在房間裡，開始一個人坐着輪椅出去散步和購物，還學會拄着拐杖、帶着假肢恢複全部的生活自理。
他逐漸變回了那個開朗的自己。一年之後，他已經可以幫着妻子共同照顧孩子。又過了幾年，他學習和考過了挖掘機證書，找到工作重新擁有了收入。
随着生活步入正軌和孩子慢慢長大，奧萊克西再次想起了那個遺忘很久的夢想。
“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未來和兒子一起踢球。”
拄着拐杖，繼續飛翔
用自己開挖掘機的收入，奧萊克西買了一個運動型的專業假肢，帶着兒子再次踏上了足球場。
而在綠茵場，他找回了全部的自己。
除了陪兒子踢球，奧萊克西還開始教周圍的孩子如何當好一個門将。經過另一位朋友的介紹，他聽說附近城市的波茲南瓦塔不僅是家波甲俱樂部，還會組隊參加截肢者聯賽，甚至還有國際比賽。
足球、聯賽、國際比賽……心底的火花重新燃燒了起來。
奧萊克西找到瓦塔俱樂部，再次開始了漫長而艱苦的訓練。截肢者足球并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麼簡單，雖然沒有鏟球，但因為拐杖的關系有着大量的碰撞和摔倒。經曆無數次艱難地爬起，無數個身上的淤青，奧萊克西才在2019年代表波茲南瓦塔踢上了比賽。
這一次，他成為了一名前鋒。從入選波茲南瓦塔到波蘭國家隊，再到去年征戰截肢者世界杯。
是的，世界杯。
雖然截肢者足球并不為大衆所熟知，但這項運動已經開展了三十多年。在國際足聯和歐足聯等官方機構的帶領下，截肢者足球形成了一套全球通用的規則：七人制，場地是普通足球場的2/3，上下半場各25分鐘，沒有越位可以無限換人，門将是上肢殘疾并且非完整手臂要綁在身前，其他球員是下肢殘疾要拄拐參賽。
這也是奧萊克西從門将“轉行”前鋒的原因。
最近這些年，截肢者足球受到的關注開始提高。許多國家都組建了正規的聯賽，并且有贊助商和各界捐款。2022年，美國截肢足球協會籌得的資金就超過了20萬美元。而像歐洲杯和世界杯這樣的大賽，平均觀衆人數已經超過了1萬人，決賽甚至能有接近4萬人到場。
2022年的截肢者世界杯，已經是這項賽事的第17屆了。共有48支國家隊報名，24支球隊通過預選賽來到了土耳其。
最終的參賽選手裡，有在剛果誤把手榴彈當球踢的18歲孩子，有出生就少了一支手臂曾經多年抑郁的大學生，還有兩次在阿富汗戰場執行任務、後來把槍塞進自己嘴裡被服務犬救下來的退伍士兵。
他們都像奧萊克西一樣失去過人生的希望，也都是足球幫助他們找回了曙光。
那屆世界杯上，東道主土耳其最終奪冠。奧萊克西并沒能幫波蘭打入進球，他們也在16強被巴西淘汰。但不久之後，那個神奇的進球誕生了。
“還會有更好的進球！”
談到在波蘭聯賽打入的那個進球，奧萊克西仍然十分興奮。“我看到隊友傳球過來，我覺得那個高度或許能做一些很美妙的事情。我用眼睛一直盯着球，身體連接配接的動作非常流暢，是以成功踢到了。你可以看見我進球後多麼自豪，我站直身子挺起胸膛，一切就像變魔術一樣。”
第二天，奧萊克西很快發現興奮的人遠不止他一個。那場比賽的裁判把進球視訊發到了網際網路上，播放量和互動資料瘋狂增長，各國媒體都在不斷轉發。
兩個月之後，他入圍了國際足聯普斯卡什獎的11人候選名單。
奧萊克西欣喜若狂，但并沒有對獲獎有太多期待。因為這一年的候選名單裡，堪稱神仙打架。有巴洛特利踩完單車的插花腳，還有特奧的一條龍；有理查利森拿到世界杯最佳進球的倒鈎，還有姆巴佩在卡達世界杯決賽的淩空；女足有兩腳爆發力十足的超級遠射，還有帕耶和岡薩雷斯的淩空遠射二合一。
“我最喜歡的進球是帕耶那個，其次是姆巴佩，然後是岡薩雷斯。至于我，能和他們排在一起就足夠滿足了。”
但進入候選僅僅是一個開始。萊萬等球星都在社交媒體上轉發了進球視訊，呼籲球迷為奧萊克西投票，更加關注截肢者足球等殘障人士運動。奧萊克西随後接到國際足聯的通知，他的進球在傳奇評委和球迷投票的總得分裡排進了前三位，受邀前往頒獎典禮現場。
臨行前，奧萊克西面對記者的采訪仍然覺得仿佛活在夢裡。“我真的不指望得獎，就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和梅西、姆巴佩說上話！”
最終卻有了這樣的一個瞬間：奧萊克西起身領獎，所有球星傳奇笑着為他鼓掌。
奧萊克西說：“我不可能感謝那場意外，但我現在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我想過一定要活下去，也想過不如去死，但我現在真的很高興自己還活着。因為我能繼續為家人努力，也能繼續踢球。普斯卡什獎的榮譽，屬于截肢者足球的所有人。”
有記者問這是不是他最好的進球，剛和競争者帕耶、理查利森合過影的奧萊克西給出了這樣的答案：“這肯定是我從過去到現在最好的進球，但不一定是從過去到未來最好的那個。會有一個更好的進球，更漂亮的。它在路上了。”
化殘軀為翅膀，以拐杖為能量，奧萊克西和許許多多的截肢者足球運動員，還會繼續在球場上飛翔。而他們和那些永不放棄的球星一樣，都在傳達着足球與體育的真正意義。
世間本就不公，人生或多苦難。平凡的總是大多數，努力過未必一馬平川。但你磕磕絆絆往前走，總會有一些力量和情感彙聚在身上。
告訴你，前方會有曙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