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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名臣王安石|是“千古名相”還是“亂臣賊子”?

作者:李白的小小書童

胸懷天下

少年時代的王安石就已經思想覺悟極高,口頭禅大概就是“燕雀安知鴻鹄之志”。

故事還要從那年科考說起,這次科考本來圈内一緻認定王安石為第一,交由皇帝做最終裁奪時,卻出了一個小插曲。在王安石的答卷中,用了一個叫作“孺子其朋”的典故,取自叔父周公對周成王說的一句話,意思是:你這個孩子啊,以後要和大臣們打成一片,像朋友一樣和諧相處。

但王安石當時才二十二歲,用這麼老成的語氣教育年長于自己的皇帝,惹得宋仁宗很不高興。于是就取消了王安石的狀元名次,而第二,第三名都屬于在職幹部參加科考,按規定不可取為狀元,是以就把第一名和第四名做了對調。

北宋名臣王安石|是“千古名相”還是“亂臣賊子”?

一般人可能因為丢掉風光無限的狀元頭銜意難平,可王安石的反應是,我壓根兒都沒想過自己曾考中狀元這回事。

所謂科舉,在他眼裡不過是實作人生理想的一個小階梯,名列第幾并不重要,因為他的目标可比這些都要遠大得多:

此時少壯自負恃,意氣與日争光輝。

從年輕時代,就立志做一個與日月争輝之人,要成為如同堯舜禹時代的那樣的治世能臣,區區一個科舉名次,是何等微末之事!

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後來他在京城為官期間,文壇前輩歐陽修因賞識其才華寫詩相贈:大意是誇他的文采可與李白、韓愈比肩,自己已經老了,以後文壇上怕是沒人能與王安石一較高下了。歐陽修這話頗有幾分要将手中文壇盟主的接力棒傳給王安石之意,可以說是很高的稱譽和認可了。

結果王安石卻并不買賬,認為歐陽修并不懂自己的鴻鹄之志,回詩兩句:

它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

意思就是哪天我能夠達到孟子的高度我就心滿意足了,哪敢跟韓愈比呢?

當然這是反話,真實意思是說,歐陽修小看了他,自己的人生目标可不是做韓愈那樣的文學家,而是要做像孟子一樣影響千秋萬世的聖人。

當然,有點狂,但是能力強有狂的資本。

基層磨砺

既然王安石胸懷如此不凡的人生抱負,那踏入官場後,想必一定十分追求上進吧。

其實結果恰恰相反,王安石人生的上半場,居然是以不愛升官而馳名朝野。

中進士後,先被安排到揚州做官,按規定任期滿後可通過考試選拔到中央任職。能到中央離皇帝越近前程越遠大嘛。可出人意料的是,王安石主動放棄了這次選拔資格。

此後他一直紮根基層,離開揚州後先後去其他地方做縣令,一幹就是五年,期滿後又換地方做通判。鑒于政績優異,期間中央高官多次向朝廷舉薦他到京城任職,都被王安石一一謝絕。可王安石越辭官,朝廷就對他越惦記。

朝廷幹脆強來,直接下了一道谕令,讓王安石到集賢院做校理(相當于皇家圖書館的進階研究員),不僅免考,而且還破例給他提高官階,享受更高的薪資待遇。可王安石居然連上四道辭呈,堅決拒絕。給出的理由是這樣的:

臣祖母年老,先臣未葬,弟妹當嫁,家貧口衆,難住京師。

怪不得,原來是嫌帝都消費水準高。

朝廷一看,既然如此,那就給你一個俸祿高、油水大的美差:群牧司判官,這下你總可以來了吧。

實在推辭不掉,王安石這才勉為其難,走馬上任。

擔任群牧司判官的兩年裡,他又向朝廷遞交了十幾封要求到地方任職的申請書。在寫給宰相文彥博的一封信中,他是這樣解釋的:

我之是以想去地方,是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發揮自己平生所學,在具體事務中加以實踐和檢驗,才能實實在在為百姓做點兒事。反之,在京城任職,每天就是喝茶看報刷頭條,實在讓人受不了啊!

北宋名臣王安石|是“千古名相”還是“亂臣賊子”?

隻有在地方才能更好地體察民情,制定切合實際的政策;隻有擔任地方一把手,才有足夠的決策權去突破正常,大膽革新,為将來做大事打下堅實基礎。

做縣令時,王安石就曾嘗試施行公糧借貸。具體辦法是在青黃不接、農戶生活困難時,将政府儲存的糧食借貸給農戶,等秋天收糧後付息償還。

不僅解決了農戶的溫飽問題,還使公家的陳糧得以更新,順便還能為政府創收,一舉三得,皆大歡喜。這便是後來正式變法中青苗法的雛形,在地方上取得了良好的試點效果。通過不斷深入走訪調查和革新探索,當時的王安石早已是心懷天下,對未來的變法強國充滿信心,而著名的《登飛來峰》就是在此期間寫下的。

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

調入朝廷工作後,王安石也抓住一切機會實踐自己的革新理念。他反對官府壟斷茶葉買賣,主張讓茶商、茶民自行販賣,國家征收茶稅即可。如此茶葉販賣完全實作了市場化,茶葉品質提高了,群眾和國家的收益也都有所增加,政策一出,好評如潮。

變法之殇

一系列的事極大地鼓舞了王安石,于是他趁熱打鐵,給仁宗上了一封萬言書,将自己在地方任職十多年的觀察、調研做了全面系統的呈現,以及力陳自己的改革設想,告誡皇帝再不厲行改革,等到大宋王朝病入膏肓時才後悔,那可就來不及了!可沒等大宋王朝病入膏肓,年老體邁的仁宗先行西去,新上位的英宗,幹了不到四年,也追随仁宗而去,把帝國的爛攤子留給了年輕的宋神宗。

神宗登基的第三天,看了國家财政報告,裡面是觸目驚心的八個字:百年之積,惟存空簿。

就這樣,皇帝年輕有決心,重臣老王有方案,君臣二人一拍即合,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就此展開。

變法伊始時,王安石特意寫下的一首詩,行文輕快明朗,喜氣洋洋,以新年喻新法,充滿了除舊布新的喜悅與期望。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為了這一刻,王安石已積聚了二十多年的力量。

富國強兵,在此一舉,加油幹吧!

北宋名臣王安石|是“千古名相”還是“亂臣賊子”?

毋庸置疑,變法的初衷是好的,在基層試點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可到了在全國推行,就出現了諸多弊端。地方為追求政績出現強制攤派,貪官污吏提高利率從中揩油,繳納利息不收糧食隻收錢币超出了北宋的經濟發展水準等。

保甲法也令普通群眾人心惶惶以為要派他們去打仗,很多壯丁紛紛自殘身軀以求免于教閱,逃亡事件更是層出不窮。

朝堂上下也是以分裂成了針鋒相對的兩派,雙方就變法内容展開了激烈的論辯和争鬥,由此拉開了北宋“新舊黨争”的序幕。不斷有谏官跳出來彈劾王安石“大奸似忠,禍國殃民”。

不僅上下班路上罵,跑到王安石辦公位置去罵,甚至朝堂之上罵完就指着王安石嚷嚷:我說的對不對,是不是這麼個情況?

真正令人歎為觀止的是某位谏官居然指着禦座,對宋神宗說道:“皇上要是不聽微臣所言,這個座位我看您也坐不久!”

語罷揚長而去,隻剩下目瞪口呆的神宗皇帝和相顧失色的侍衛大臣。

就這樣,朝堂之中反對王安石的浪潮是愈演愈烈,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從元老重臣的司馬光、歐陽修到後起之秀的蘇轼、蘇轍,甚至連王安石自己的親弟弟,都堅決地站在了變法的對立面。

面對如此強大的阻力,王安石撐得住嗎?

北宋名臣王安石|是“千古名相”還是“亂臣賊子”?

那就不得不說王安石的性格了,被人稱作“拗相公”的他就是這樣一個執拗倔強,設定了原則就絕不妥協的人。是以他認準的事兒,那絕對一萬頭牛也拉不回來。

憑着超強的主見和定力,王安石在洶湧的反對聲浪中急流勇進,堅定地推動着革新事業。不僅不妥協,還喊出了振聾發聩的革新口号: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在他看來,重症必須下猛藥,要做大事,就不能墨守成規,畏懼天命人言。要推行變法,就必須以鐵面相對、以鐵腕相争。

但是大宗王朝,王安石畢竟沒有百分百的決策權。上面還有一個宋神宗。客觀來說,神宗的确給了王安石足夠的信任和盡可能的最大支援。但站在神宗的位置上,他不可能做到像王安石一樣決絕。

因為在封建王朝,天意不可違,天變不足畏似乎在神宗眼裡有點說不通,當時天下大旱全國大部分地區已長達十個月滴雨未落,宋神宗憂急如焚。

與此同時,一幅叫作《流民圖》的畫作送呈禦覽,年輕的皇帝被畫中的景象深深震驚了:

隻見畫卷上是成群結隊、流離失所的災民,他們個個面如菜色、身無完衣,擠滿了京師街道。有的甚至雙腳拴着鐵鍊在伐樹掙錢,以償還政府的青苗貸款……

與畫作一同呈上的,還有一封奏疏。裡面說嚴重的旱災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很多人靠吃草根樹皮充饑,還有的人賣兒賣女,砍桑拆房。在這樣的情況下,政府竟然還在追繳賦稅!圖中所示,還僅為皇城門外的景象,天子腳下,已然如此,千裡之外的慘狀,豈非更加不可想象!

閱罷圖文,神宗潸然淚下:自己登基以來,勵精圖治,不曾懈怠,革新變法明明是為富國強兵,為何卻落得如此局面……

當夜,神宗将畫卷攜入寝宮,皇後和太後看罷,也紛紛哭訴王安石誤國。

次日,神宗下令停止推行新法,王安石罷相歸家。

極富戲劇性的是,诏令一出,當天開封地區即天降甘霖,萬衆歡騰。

然而,一衆變法派的心情卻難以飛揚:數年之功,廢于一旦,惜哉!痛哉!

而後雖然王安石再次複相,但經此一役,君臣之間的信任關系已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裂痕。在這種長期的人身攻擊和變法推行的高壓工作下,終于他也感到疲倦了。

變法派内部也開始出現了各種問題:為了争名奪利,互相内鬥,王安石的弟子呂惠卿為獨攬大權,更是各種想方設法陷害王安石。

屋漏偏遭連夜雨,這期間他的長子王雱又因病去世……心力交瘁的王安石再也不想在朝廷久留,不到兩年,五十七歲的他再次辭去宰相一職。

後世評價

回歸田園後,生活十分低調,與普通百姓無異。

遠離了朝堂紛争,他開始潛心于文學創作,比如那首著名的《梅花》就出于此時: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那淩寒獨放的梅花正是王安石對自身品格的最好寄語。

王安石罷相八年後,年僅三十七歲的神宗去世,司馬光複出為相,盡罷新法,深受打擊的王安石次年辭世,追随神宗而去。

王安石不僅生前飽受争議,死後更是褒貶兩重天。

從南宋開始,在士大夫主流論調裡,對其一直是讨伐為主:比如南宋皇帝趙構直接将北宋亡國之罪甩鍋給王安石,認為天下大亂都是拜變法所賜!

還有人将其與秦桧相提并論:

國家一統之業,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其裂而不複合者,秦桧之罪也。

近代撰寫《曆朝通俗演義》的蔡東潘也評價如下:

上有急功近名之主,下有矯情立異之臣。

如神宗之于王安石是已。

沽名釣譽,厭故喜新,安石一生,隻此八字。

……

那麼肯定王安石的又是哪些人呢?

最著名的當屬近代改革家梁啟超,他從變法至人品全面肯定王安石,贊其胸懷如千裡湖泊,氣節似萬仞高山,譽其曰:從夏商周到現在,四千多年曆史中,王安石堪稱古今第一完人!

不僅在國内争議空前,王安石還有極大的國際影響,比如俄國的列甯十分贊同王安石的土地國有政策,稱其為“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

美國副總統華萊士也稱贊王安石是中國推行新政第一人,認為美國經濟危機時發放農業貸款即是受到王安石青苗法的啟發,對挽救美國經濟起了很大作用。

說了這麼多,罵的人挺多,誇的人也不少,王安石變法究竟是對是錯,時至今日,仍未蓋棺定論。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變法之外,王安石的私人品德近乎無可挑剔。

抛開政治不談,單獨去品讀王安石的詩詞,我想如果人生可以選擇,王安石也願意活在無憂盛世,鬥雞走狗,戲谑一生,多輕松啊。

說到底,富國強兵、革新變法并不是他必須擔起的責任,他也并非不知道那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可他依然選擇了負重前行。

北宋名臣王安石|是“千古名相”還是“亂臣賊子”?

因為這樣的事,總要有人做。

至于生前身後名,當他邁出第一步時,就注定已将其置之度外。

可惜風流總閑卻,千秋功過任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