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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回家的路上

作者:三不一無

#頭條創作挑戰賽#

青島那時候已經有不少著名的景點了,如棧橋、石老人等,可母親顧不上這些,她從來沒想到出來遊玩,她就是一門心思想着來讨點米面、饽饽。能得到一些棒子粒、米粒更好。

48、回家的路上
48、回家的路上

這次僥幸所得,她很歡喜,但也充滿了欠意,感覺欠下了很多人情債,令她感到不小的壓力。

幸虧走得不遠,又有老師的兒子送了一段,找到了來時的路。

太陽已經轉到西面去了,紅紅的,看上去比中午的更溫暖,紅色比白色真的感覺更溫暖。母親突然覺得很長時間沒有看太陽了。其實她每天都要看幾次,那就是她的鐘表。把太陽當鐘表看了,就好像沒有看太陽,不像這次,她想看看時間,結果卻看到了太陽。太陽竟然這麼美麗,隻是她一直沒有好心情,沒有工夫去看它、想它。人的心情一放松思想一閑感受到的就多,平時似乎都是忙忙急急地白活了,像個沒有思想的機器。

48、回家的路上

她走到約定的地方,嫂子還沒有回來。她也不焦急,手裡有糧,心中不慌。她又開始取出她的乳房喂我。母親喂我就兩種情況,一種是我餓哭了,一種是她閑下來了。忽然想起來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時,那是極特殊的情況。在母親心裡,什麼都沒有她的孩子重要,很難忘記。

我是弟兄三人中母乳喂養時間最長的。而俺莊裡吃奶最長摘奶最晚的一個竟然長達九年。已經上二年級了,班空裡(課間)也跑去找娘“嗎一嗎”。好在那時候的班空根本不是十分鐘,而是随老師的意,最短也得半小時以上。學生們玩遊戲,可以在莊裡跑一圈兒。

其實他娘已經沒有什麼奶了,隻是還要定期含一含,吮一吮,像個習慣,也像個儀式。他娘的乳房像個布袋,長長的,松松的,一尺多長。莊裡人講他的古,說他在背後要“嗎一嗎”,他娘不用回頭,把長長的乳房隔着腋下就遞過去了,當啷當啷像根充氣不多的長氣球,又像根蔫了的大絲瓜。

母親的乳房很大、很白、很漂亮,不松馳,也不下垂,軟硬适度。那是世上最好的乳房。母親長得矮,但有一對又大又好的乳房,我忘不掉母親,很大的原因是忘不了她的乳房。

那時大家都當衆喂奶,無論醜俊,都很自然地拿出來喂奶。就跟男人洗澡一樣,隻要是在河邊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赤裸着全身,那屬于他們,别人無權幹涉。除此之外是不行的。女人們喂奶可以公然裸露乳房,理直氣壯,别人退避三舍,尴尬還是别的心情那是别人的事兒,絕不能指責一個正喂奶的母親。除此之外,其它的時候也是不行的。

48、回家的路上

母親今天吃了飽飯,奶水足,我也跟着吃了頓飽飯。

其實母親現在已經餓了,但她舍不得從包袱裡拿出現成的白面饽饽吃,她一定要全部帶回家,讓父親看一看她的收獲。

父親的老師還給了我一個小碗,一雙白色木質的小筷子,這是他的孫子們用過的。我們農村裡沒有這種東西,都是粗瓷大碗,紅色的長竹筷子。是以它們挺稀罕的。帶回家後,大哥二哥都想争我的,母親隻給我用,幾次三番後,他們就再也不争了,碗筷自然固定成了我的。她抱我去要飯,好像我們是患難之交了。

夕陽快轉過二層樓房時,嫂子回來了,她也是滿載而歸。她原來還在糾結,假如母親一點都讨不到,她該不該勻一點給她。現在看到母親竟然讨了這麼多,她心情倒五味雜陳了,一方面不用分自己的,她寬了心,另一方面,母親說不出口竟然也能讨到飯,令她吃驚,而且讨到了這麼多令她多少有點嫉妒。

“想不到二嬸兒要了這麼多,比我回來得還早。”

“我一個都沒要,都是人家給的。”母親又高興又不好意思地說。

“你不張口人家就給你?”嫂子有點驚訝了,她可是軟磨硬泡才要到這麼多的。

“不是。是遇上了熟人,兩個都是熟人。”

嫂子的好奇心就盛了。

“遇上誰了?青島還有親戚?”

“不是親戚。一個是南屋大哥的朋友,給了點錢和糧票。一個是你二叔的老師,回了青島,六零年找你二叔吃了頓飽飯,一直記着,遇上我報恩呢。”

嫂子聽了心情又是兩種滋味,畢竟母親還是要不到飯,令她心裡舒服,但卻又遇上了好心人,令她羨慕。

“也許天無絕人之路吧?有本事的沒機遇,沒本事的有好運氣。”她心裡這麼想着。口裡卻說道:“我這裡也有個熟人,可惜沒有遇上。”

母親就意料深長地笑,她知道她的熟人就是那位大作家,聽說從濟南來了青島。

兩個人仍然不管什麼車次,隻要是西行的列車就行。如來時一樣上了火車。大站上的上車的人更多,更容易混上車。

嫂子到處賣笤帚,早已經對逃票不當回事。母親仍然提心吊膽,她還是怕人家查票。就像第一次做賊,心虛的像要跳出嗓子在外面把風。

春天天短,很快就黑下來了。火車上先是靜了一陣兒,過了幾個車站就突然躁動起來,原來是到了吃飯的時間。

嫂子拿出讨到的饽饽掐了幾口,要分給母親一點兒,母親說自己有,她就不虛讓了。母親還是忍住不吃,她決定全部帶回家,讓父親看看。

母親全部的心思都在準備如何應付逃票上。她動了小心眼,她尋思着吃過飯會查票,她就裝睡,手裡攥着嫂子借給的那張用過的車票,隻露點頭,懷裡抱着孩子,人家就可能不查了。

吃飯的時候,有的到餐車吃飯了,有的打來開水泡點自己帶的餅或者馍,還有的買點乘務員推着的小車上的商品。

吃完飯,有女乘務員來打掃衛生,把母親吓得又緊張了半天。

48、回家的路上
48、回家的路上

眼看又靜下來了,母親卻越來越感覺到危險的臨近。她假裝閉上眼,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聲音很響,哪怕列車碾過道軌的聲音震耳欲聾,她依然聽到自己的心跳的聲音最響。

“把票拿出來,查票了。”乘警在東邊的車廂吆喝着。

母親更吓壞了。

她緊閉上眼,把我抱得緊緊的,手裡的票放在很顯眼的地方,她以為這樣就能讓乘警過去。

乘警的每一個聲音都令她膽戰心寒,她如坐針氈,盼着乘警早一點過去。好不容易過來了,母親吓得差一點就跳起來了。她本來想好乘警奪車票也不給他的。誰知道人家從她手裡往外抽的時候,她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乘警隻看了一眼就喝令母親站起來,到列車長室去。

母親驚慌失措地站起來,臉都吓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嫂子說:“這位同志,俺倆是出來逃荒要飯的。沒有錢打車票。火車是國家的,你也是為人民服務的,總不能讓俺兩家子都餓死吧?要不下一站俺下去怎麼樣?”

周邊的人一下子圍了過來,逃票令他們感到憤慨,可是逃荒又令他們同情。有的人問:“恁倆是什麼地方的?六零年困難早過了,怎麼還挨餓?”

“春天沒有收成。野菜還沒長大,樹葉也沒長成。”

“同志就饒了她們吧。拉上她倆也不沉。”有個年老的人說。

“不行。大家都不買票怎麼辦?不罰你們款了,你們下一站得下去。”

有很多人來圍觀,母親開始還感覺害怕、羞恥,感覺無地自容,但當他們都為自己說話時,她感覺就不那麼孤單了,心慢慢靜了下來。

“下一站俺就下去。”她對乘警說。

這令乘警很滿意,他繼續檢查前面的人的票了,車廂又靜了下來,人們都竊竊私語,談論各自知道的饑荒故事。

下一站就是芝蘭莊站了,離家還有六七裡路。走這點路母親是不怕的。姚哥莊站離家也有近三裡路,劃算下來隻不過多走了四裡路而已。

到了芝蘭莊站,母親執意要下車,嫂子不讓,說:“人家又沒來逼咱,來逼咱的時候就到姚哥莊站了。你下去我也得下去,咱娘倆半宿半夜地走這麼遠的路,咱能受了,孩子閃着(感冒)了怎麼辦?”

母親想了想隻好答應不下去,但她心裡卻非常不安,現在不是害怕了,而是覺得自己說話沒有算話而心裡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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