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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情人節不放假?

為什麼情人節不放假?

又是一年情人節。雖然不放假,但還是首先祝各位節日快樂。

木心說過,愛情是天才行為,早已失傳了。現如今,愛情的一端系着婚姻,似乎無法進入婚姻的愛情不值一談,而結婚又不劃算;另一端則系着多元激蕩的關系,試圖探索親密的邊界。

更多人在中間搖擺,一邊計算,一邊期待,陷入永恒的糾結與妥協之中。

今日情人節,宜直面内心,問出那個略帶羞恥又源自心底的困惑:我們還有可能遇到“真愛”嗎?一個純粹的夫妻,可以被打造出來嗎?

文|汪民安

來源|看理想節目《論愛欲》

01.

做自己的愛情發明家

無論是肉體的歡樂,還是精神的紐帶,抑或生育的保障和财富的鞏固,愛情和婚姻都有它們具體而抽象的目标。不同的目标和同一種婚姻形式被一代代承襲下來,成為不同類型的但又固定的行為模式。

愛情就像一個文法模式那樣先驗地存在着,人們按照這個愛情模式去談戀愛,想象愛情,習得愛情,實踐愛情。不僅僅是個體按照這種模式去習得和實踐,整個社會也遵循這種愛的模闆,法國思想家拉羅什富科就有一句箴言,他說:“有那麼一些人,如果他們沒聽到過别人談論愛情的話,是絕不會成為戀愛者的。”

而奇遇和冒險之愛,作為一種特異性之愛,是要來打破這樣的愛的規範的。奇遇中斷了愛的曆史,重新定義了愛,改變了愛本身;在此奇遇中,愛可以超越一切條件,超越一切規範和編碼,可以打破任何的世俗标準,可以将社會系統棄之不顧,可以對任何的比對神話毫不留情地颠覆。

是以奇遇不僅是個體的事件,它還是愛的斷裂,它是

愛的事件

。奇遇之愛創造了新的愛,創造了愛的無限潛能。它充滿了雙重發明,既可以是對愛的定義的重新發明,也是對愛的社會神話的突破;它還可以是對兩個人的愛欲的發明,是對兩個人的身體之愛的發明。

為什麼情人節不放假?

在此,一個人可以無視社會架構,愛上任何他(她)想愛的對象,可以将自己的情欲投向他(她)願意投向的客體;他(她)還可以充滿想象力地去發現和參與對方的身體,實作自己的愛欲冒險,愛的雙方在愛欲的過程中,彼此發現和創造對方的身體。

這就像詩人盧卡宣稱的那樣:要做一個“愛情發明家”,他在詩裡這麼寫:

參與她

永遠驚人的身體

不同部位間

操演的

排斥與吸引

參與這可愛的星雲

同時進行的

分解與結晶

冷卻與燃燒  

這就是我摯愛的戀人  

永遠在生成

一直被發明。

我們如何發明一個戀人?如何生成一種全新之愛呢?

我們看到,在李安的電影《色戒》中,一個人可以愛上他(她)的政治敵人;在賈樟柯的電影《山河故人》中,一個少年可以愛上和他母親年齡相仿的人;在路易·馬勒的電影《烈火情人》中,一個人愛上了自己兒子的女友;

在大島渚的電影《馬克斯,我的愛》中,一個人甚至愛上一個猿猴;在蒂姆·波頓的電影《剪刀手愛德華》中,一個人可以愛上一個機器人;在比爾·康頓的電影《美女與野獸》中,一個人可以愛上一個怪獸;在程小東的電影《倩女幽魂》中,一個人還可以愛上一個鬼魂。

愛,摧毀了任何的習慣編碼和體制架構。這樣充滿風險的愛,總是處在壓抑和禁忌狀态,但正是這禁忌和壓抑,使得愛變得暴烈和壯麗。

要嘗試愛的至高激情,就必須讓自己置身于風險之中。如果說,愛的規範和愛的架構是文化最庸常的表達的話,那麼,奇遇不僅是愛的革命,也是文化的革命。

02.

什麼是真愛?

或許,我們可以将這樣的愛稱之為真愛。但是什麼是真愛呢?我們最後再次回到柏拉圖。

何謂“真(理)”(aletheia),何謂“真的”(alethes)呢?福柯分析了希臘思想中“真”的四個含義:首先,“真”意味着不隐藏,不掩蓋,沒有任何部分被遮蔽,就是率直地敞開,這是它最根本的意義;

其次,“真”也意味着不添加任何東西,不與其他東西相混淆、混雜、感染,也就是說,不被其他東西所改變,它是純粹的幹淨的;也正是因為前兩種特性,即不隐藏不混淆,是以,它不是迂回的,不是拐彎抹角的,而是直接的,是直的,是正的,從根本上說,是正直的。

最後,正是因為不隐藏,不混淆,不彎曲,是以,“真的”還意味着保持不變,保持一緻,沒有損耗。

如果真有這種四種含義的話,我們就可以界定什麼是真愛。對柏拉圖來說,什麼是“真愛”(alethes eros)呢?真愛就是沒有什麼可以隐藏的愛情,對伴侶和他人都無需隐藏,愛就是坦率的目标,愛就是直截了當地公開。

真愛也不混雜其他的東西,愛就是純粹之愛,愛和所有的其他之物剝離開來,愛有一種絕對而完全的自足性,沒有任何其他東西混入其中——這就破除了愛的各種束縛性架構。

也隻有這樣的純淨的真愛才是正直的,是符合正義原則的,隻有這樣的真愛才值得肯定和推崇。而這樣的真愛,絕不背叛,絕不變化,絕不耗損,在這個意義上,真愛永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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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可以看一下曆史學家陳寅恪是如何從性和愛的關系的角度來談真愛的,這可以算是柏拉圖愛的階梯的東方版本,他把愛分出了五種層次:

第一,情之最上者,是哪怕世上并無其人,隻是懸空設想,而甘願為之死,就如《牡丹亭》中的杜麗娘。第二,是與其人相識已久,而未嘗同床共枕過,如林黛玉等中國未嫁的貞女。第三次之,是曾一度共枕,而永久紀念不忘的,如《紅樓夢》裡私通的司棋與潘又安。第四又次之,是終身結為夫婦而無外遇者。第五,是最下者,随處接合,惟欲是圖,而無所謂情矣。

我們看到,對于陳寅恪來說,愛和性存在着一種辯證的否定關系。這是弗洛伊德的反面。

弗洛伊德說:“愛無非就是性本能以直接的性滿足為目的,而産生的對象性的情感貫注。當目的達到後,這種情感貫注現象便消失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普通的、感性的愛。”

“但是,正如我們知道的,力比多的情況就沒有這樣簡單了。它要能夠肯定地預料到剛才消失的需要重新恢複,這無疑就成了在性對象身上引起持續情感貫注的最初動力,而且也是在冷靜的間歇中緻使‘愛’上對象的最初動力。”

對于弗洛伊德來說,性和愛互相肯定,互相強化,互相刺激,互相爬升。性是愛的動力,因為性的要求,性的持續不斷、永不枯竭的要求,而使得愛才能持續地延續下去。在性得到滿足的刹那,愛會減弱,但是性不可能總是得到滿足,性一旦受到抑制,愛就會勃興。

弗洛伊德說:“愛情是建築在直接的性沖動和其目的受抑制的性沖動同時存在的基礎之上的。”性和愛互相填充,性是愛的基石,性的障礙和不滿足就會激發愛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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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陳寅恪那裡完全相反,他強調性和愛應該互相剝離。性越是被否定,愛就越是被肯定。沒有性的愛才是最高階的愛,泛濫的性隻能是最低端的愛。愛是對性的克服,而性是對愛的貶損。愛既遭受社會編碼和社會體制的扭曲和污染的話,那麼,它也遭受性的扭曲和污染,性讓愛變得不純潔、不正直也不持久。

如果說柏拉圖将肉體之愛置于愛的最低端,但并沒有對它完全否定的話,那麼,陳寅恪這裡關于愛的論述,就是柏拉圖的既更加激進又更加保守的版本。他的激進在于,愛和性從根本上是格格不入的;他的保守在于,愛還是絕對束縛于情感的範疇,而沒有像柏拉圖那樣被引入通向真理的途中。

03.

愛無處不在,也無處存在

無論如何,我們并不應該輕易地忘掉羅密歐和朱麗葉、梁山伯和祝英台這樣看起來過時的奇遇之愛,他們就是柏拉圖意義上的真愛。坦率的、純粹的、正直的、且永不褪色的愛。正是他們開始暴露了愛的體制的殘忍和魔咒,正是他們推開了愛的鎖閉模型進而釋放了自主選擇的潛能。一批現代主義英雄拉開了愛的自足序幕。

不過,這樣編碼式的比對神話,這樣聯姻和比對架構下的愛的模式雖然受到過浪漫派和現代派劇烈而短暫的沖擊,但是,它在今天借屍還魂了,或者說它以褶曲的方式複活,它以隐秘的方式變得更加頑固。

愛,奮力地将家族推向身後,以自主選擇的形式出現,它阻擋了各種各樣社會目光的窺探,法律也鞏固了這樣獨立的選擇。漫長而聲勢浩大的女性主義運動伴随着這個自主選擇的艱難曆程。愛的主體形象在二十世紀後半期開始出現。

但是,這裡的自由選擇并沒有脫離權衡和計算的範疇。自由是計算的自由,選擇是市場的選擇。如果說,自由始于市場的自由交換,那麼,今天的戀愛和婚姻自由不過是将婚戀自由地推向了市場。愛和市場彼此找到了各自中意的溫床。愛抛棄了陳舊的家族架構,但是将自身傳遞給了新型的市場架構。

為什麼情人節不放假?

人們如果不依靠家族,不依靠社會習慣,不依靠傳統的編碼來選擇愛戀對象的話,他們會依靠市場習慣來展開新的愛欲選擇。就像人們越來越願意按照市場來做各種選擇一樣,人們開始在自由市場架構中訓練和學習愛與婚姻。人們将經濟盤算引入到愛情編碼中。

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的特殊之處在于将勞動力轉變成商品,而資本主義的愛的法則是将個人的身體轉化為商品。人們都有各種标準來計算自己的價格:年齡,身體,形象,職業,物質财富以及整個人所特有的魅力光暈,這些都是情愛市場交換的砝碼。市場也毫無意外地為愛開辟出一塊嶄新的面對面的協商空間。

在網絡、電視甚至在某些特定的現實公共空間中,無數的人在這個愛的市場空間徘徊選擇,他們在找一個合适的伴侶商品。一旦無法成交,人們甯可待在自己的空間,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在這個空間中,每一次個人自由的愛和婚姻的選擇,每一次特立獨行出乎意料的選擇,每一次看起來具有社會爆炸性的愛戀選擇,在背後都聳立着精心計算的市場交換格栅。愛,不再有任何風險,愛無處不在,但愛也無處存在。

這一趟愛的哲學啟示之旅,希望對你有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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