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阿城小說《棋王》關于象棋的精彩連載,我想棋迷朋友一定喜歡

作者:青梅煮酒聊聊世間萬象
阿城小說《棋王》關于象棋的精彩連載,我想棋迷朋友一定喜歡

書接上回,大家聽了,都很高興,稱贊腳卵路道粗,王一生卻沒說話。腳卵走後,畫家帶了大家找到電工,開了禮堂後門,悄悄進去。電工說天涼了,問要不要把幕布放下來墊蓋着,大家都說好,就七手八腳爬上去摘下幕布鋪在台上。一個人走到台邊,對着空空的座位一敬禮,尖着嗓子學報幕員,說:"下一個節目--睡覺。現在開始。"大家悄悄地笑,紛紛鑽進幕布躺下了。

  躺下許久,我發覺王一生還沒有睡着,就說:"睡吧,明天要參加比賽呢!"王一生在黑暗裡說:"我不賽了,沒意思。倪斌是好心,可我不想賽了。"我說:"咳,管它!你能賽棋,腳卵能調上來,一副棋算什麼?"王一生說:"那是他父親的棋呀!東西好壞不說,是個信物。我媽媽留給我的那副無字棋,我一直性命一樣存着,現在生活好了,媽的話,我也忘不了。倪斌怎麼就可以送人呢?"我說:"腳卵家裡有錢,一副棋算什麼呢?他家裡知道兒子活得好一些了,棋是舍得的。"王一生說:"我反正是不賽了,被人作了交易,倒像是我沾了便宜。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這樣賽,被人戳脊梁骨。"不知是誰也沒睡着,大約都聽見了,咕噜一聲:"呆子。"

第二天一早兒,大家滿身是土地起來,找水擦了擦,又約畫家到街上去吃。畫家執意不肯,正說着,腳卵來了,很高興的樣子。王一生對他說:"我不參加這個比賽。"大家呆了,腳卵問:"蠻好的,怎麼不賽了呢?省裡還下來人視察呢!"王一生說:"不賽就不賽了。"我說了說,腳卵歎道:"書記是個文化人,蠻喜歡這些的。棋雖然是家裡傳下的,可我實在受不了農場這個罪,我隻想有個幹淨的地方住一住,不要每天髒兮兮的。棋不能當飯吃的,用它通一些關節,還是值的。家裡也不很景氣,不會怪我。"

畫家把雙臂抱在胸前,擡起一隻手摸了摸臉,看着天說:"倪斌,不能怪你。你沒有什麼了不得的要求。我這兩年,也常常犯糊塗,生活太具體了。幸虧我還會畫畫兒。何以解憂?唯有--唉。"王一生很驚奇的看着畫家,慢慢轉了臉對腳卵說:"倪斌,謝謝你。這次比賽決出高手,我登門去與他們下。我不參加這次比賽了。"腳卵忽然很興奮,攥起大手一頓,說:"這樣,這樣!我呢,去跟書記說一下,組織一個友誼賽。你要是赢了這次的冠軍,無疑是真正的冠軍。輸了呢,也不太失身份。"王一生呆了呆:"千萬不要跟什麼書記說,我自己找他們下。要下,就與前三名都下。"

  大家也不好再說什麼,就去看各種比賽,倒也熱鬧。王一生隻鑽在棋類場地外面,看各局的明棋。第三天,決出前三名。之後是發獎,又是演出,會場亂哄哄的,也聽不清誰得的是什麼獎。

  腳卵讓我們在會場等着,過了不久,就領來兩個人,都是制服打扮。腳卵作了介紹,原來是象棋比賽的第二、三名。腳卵說:"這位是王一生,棋蠻厲害的,想與你們兩位高手下一下,大家也是一個互相學習的機會。"兩個人看了看王一生,問:"那怎麼不參加比賽呢?我們在這裡呆了許多天,要回去了。"王一生說:"我不耽誤你們,與你們兩人同時下。"兩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悟到,說:"盲棋?"王一生點一點頭。兩人立刻變了态度,笑着說:"我們沒下過盲棋。"王一生說:"不要緊,你們看着明棋下。來,咱們找個地方兒。"話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立刻嚷動了,會場上各縣的人都說有一個農場的小子沒有賽着,不服氣,要同時與亞、季軍比試。

百十個人把我們圍了起來,擠來擠去地看,大家覺得有了責任,便站在王一生身邊兒。王一生倒低了頭,對兩個人說:"走吧,走吧,太紮眼。"有一個人擠了進來,說:"哪個要下棋?就是你嗎?我們大爺這次是冠軍,聽說你不服氣,叫我來請你。"王一生慢慢地說:"不必。你大爺要是肯下,我和你們三人同下。"衆人都轟動了,擁着往棋場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行人見了,紛紛問怎麼回事,可是知青打架?待明白了,就都跟着走。走過半條街,竟有上千人跟着跑來跑去。商店裡的店員和顧客也都站出來張望。長途車路這裡開不過,乘客們紛紛探出頭來,隻見一街人頭攢動,塵土飛起多高,轟轟的,亂紙踏得嚓嚓響。一個傻子呆呆地在街中心,咿咿呀呀地唱,有人發了善心,把他拖開,傻子就依了牆根兒唱。四五條狗竄來竄去,覺得是它們在引路打狼,汪汪叫着。

  到了棋場,竟有數千人圍住,土揚在半空,許久落不下來。棋場的智語标志早已摘除,出來一個人,見這麼多人,臉都白了。腳卵上去與他交涉,他很快地看着衆人,連連點頭兒,半天才明白是借場子用,急忙打開門,連說"可以可以",見衆人都要進去,就急了。我們幾個,馬上到門口守住,放進腳卵、王一生和兩個得了名譽的人。這時有一個人走出來,對我們說:"高手既然和三個人下,多我一個不怕,我也算一個。"衆人又嚷動了,又有人報名。我不知怎麼辦好,隻得進去告訴王一生。王一生咬一咬嘴說:"你們兩個怎麼樣?"那兩個人趕緊站起來,連說可以。我出去統計了,連冠軍在内,對手共是十人,腳卵說:"十不吉利的,九個人好了。"于是就九個人。冠軍總不見來,有人來報,既是下盲棋,冠軍隻在家裡,命人傳棋。王一生想了想,說好吧。九個人就關在場裡。牆外一副明棋不夠用,于是有人拿來八張整開白紙,很快地畫了格兒。又有人用硬紙剪了百十個方棋子兒,用紅黑顔色寫了,背後粘上細繩,挂在棋格兒的釘子上,風一吹,輕輕地晃成一片,街上人也嚷成一片。

人是越來越多。後來的人拼命往前擠,擠不進去,就抓住人打聽,以為是殺人的告示。婦女們也抱着孩子們,遠遠圍成一片。又有許多人支了自行車,站在後架上伸脖子看,人群一擠,連着倒,喊成一團。半大的孩子們鑽來鑽去,被大人們用腿拱出去。數千人鬧鬧嚷嚷,街上像半空響着悶雷。

  王一生坐在場當中一個靠背椅上,把手放在兩條腿上,眼睛虛望着,一頭一臉都是土,像是被傳訊的歹人。我不禁笑起來,過去給他拍一拍土。他按住我的手,我覺出他有些抖。王一生低低地說:"事情鬧大了。你們幾個朋友看好,一有動靜,一起跑。"我說:"不會。隻要你赢了,什麼都好辦。争口氣。怎麼樣?有把握嗎?九個人哪!頭三名都在這裡!"王一生沉吟了一下,說:"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參加過比賽的人的棋路我都看了,就不知道其他六個人會不會冒出冤家。書包你拿着,不管怎麼樣,書包不能丢。書包裡有......"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媽的無字棋。"他的瘦臉上又幹又髒,鼻溝也黑了,頭發立着,喉嚨一動一動的,兩眼黑得吓人。我知道他拼了,心裡有些酸,隻說:"保重!"就離了他。他一個人空空地在場中央,誰也不看,靜靜的像一塊鐵。

未完待續~點點關注不迷路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