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傑(筆名聊卿)
作者采訪張學良女兒張闾瑛後,與張闾瑛以張大千《醫巫闾山圖》為背景合影。
甯家與張家,成了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
不止一次地聽母親講過,1919年她才兩歲時,便偎在母親的懷抱裡,随同先父甯武北返至奉天。先父此行的目的,是代表孫中山說服和争取東北王張作霖,以期促成奉粵合作。于是他這革命黨人有了張作霖副官的身份。皇姑屯事件後,父親繼續留在張學良将軍身邊,在北京“行轅”順承王府進進出出。母親還與張将軍夫人于鳳至認了幹姊妹。
許是年事漸高,喜愛追憶往事的緣故,近時她總想把這些整理出來,傳諸于世。誰料想,儲留在記憶皺紋裡的過去,乍一呼喚時,卻似霧霭,朦朦胧胧,若隐若現;凝神冥想時,又如煙雲,飄飄渺渺,時斷時續。她感歎着:“唉,老了,遲鈍得喚不起記憶了。”
門鈴叮咚叮咚地響起來,來訪的客人她不曾相識,可求訪的有歇業學良将軍的話題,卻陡然将她的童心喚醒了。她立時活脫成當年的她,回到蹦蹦跳跳的年紀。
于鳳至生有二子一女。女兒闾瑛長她兩歲。小孩子家上學,喜歡有個伴兒,于是她給闾瑛做陪讀。那年她十三歲,闾瑛念國中三年,她在初一。甯家與張家,成了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
她們就讀的教會學校,地點在崇文門内,離順承王府有相當一段路,每天由一位副官接送。闾英不願讓同學知道自己是張家小姐,待汽車開到東單菜市口,距校還有一二裡路,便讓停了車。她穿着也樸素,夏天是藍布大褂,冬日裡是黑線绨棉袍。張學良撫着女兒的頭頂說:“到底是我的姑娘,真像我當年求學的勁頭。”孩子是家長的影子,這是潛移默化影響的結果。平素張學良要求子女很嚴,尤為反對他們以貴族子女自居……
門鈴又響了起來,她擱下回憶去開門,來人是安排她明日飛返香港事宜的。她隻好對先到的客人表示歉意,不情願地中斷了追思。可她忘不了客人道别時那企求的目光。她一生樂善好施,能為之事倘不盡力,就像虧欠了對方似的。眼下,這種虧欠格外增添了鉛樣的沉重。
後來的客人也告辭了,室内寂靜得聽得見心裡思潮湧動的脈搏。記憶這東西,一旦活鮮起來,真還按捺不住呢。她揿動錄音機的錄音開關,将難耐的情腸輸錄進去。
甯武在1964年任副省長時。
母親帶我去參加張學良主辦的晚會
“有一次過年時,母親帶我去參加張學良主辦的晚會。張将軍特意關照給孩子們設個桌,上面滿擺着點心和水果。可那時的孩子見不得世面,很是局促。張将軍走過來,連唱帶逗地緩和氣氛,可我們隻知道往家長身後藏。張将軍見狀,也躲到屋裡去了,待走出時,身着的西裝換成了長袍,頭上加了頂小尖帽,沖我們扮鬼臉,真夠逗的。我們圍着他又笑又跳,他又領我們去抓彩,抓中了便可領玩具。他像個孩子頭兒似的,指揮我們抓了一次又一次。”
“那個晚上原定程硯秋唱《蘇三起解》,可鑼鼓家什響動中上場的卻不是程硯秋。端詳了一會,熟人眼尖,有人高聲喊:‘快看,尖皮鞋,禮服褲,張副司令客串呢!’台下笑語轟然,張将軍自己也忍不住地破了扮相,笑着跑下場去。”
講到這,她又像當年目睹時那樣,哈哈地笑起來。不過當年她是天真的小姑娘,笑聲裡漾着嘻嘻的童稚音。
那時才十幾歲,一晃都兒孫滿堂了。倘與張将軍提及當年的往事,他還會敞懷大笑嗎?唉,記憶是生命的雙胞胎,有歡樂,也有憂傷。方才還是甜甜的,一忽兒,心裡又酸酸的了……
童心最純。
張學良、于鳳至夫婦與長女張闾瑛在英國期間留影。
附錄:作者簡介
趙 傑(筆名聊卿)1948年10月生。曾任撫順市文化局副局長兼《故事報》總編。任遼甯省政府參事、省政協文史和學習宣傳委員會顧問。長期從事政協文史資料工作。主持征集、編輯、出版了數十部有歇業學良和“九一八”方面的政協文史資料。與張學良國内外家屬時有往來,兩次采訪過張學良,并率團赴夏威夷為張學良百歲祝壽。著有長篇曆史紀實《張學良去台之後》、《張學良多彩人生》、《留住張學良——赴美采訪紀錄》、《張學良——毀譽由人》、《張學良》、《張學良在美國的最後歲月》、十八集電視紀實文獻片《張學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