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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方圓:不拘方圓,自成方圓

作者:藝綻

夜晚的三裡屯,華燈輝映,喧嚣熙攘。一向與北京國際音樂節新銳歌劇深度綁定的北區紅館,最近卻見證了一次回歸:燈光夢幻,節奏搖擺,舞台上,歌手成方圓回來了。她穿一身黑色,利落從容,依然留着人們記憶中标志性的短發。

成方圓:不拘方圓,自成方圓

成方圓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這些年裡,她到底去做什麼了?一切不妨從這場音樂會說開去。

音樂沒有那麼多不可逾越的鴻溝

音樂會上到底要不要唱《童年》?說實話,成方圓起初有些抗拒,她已經唱了太多遍。不過,《童年》最終還是出現在了節目單上。“觀衆們是有期待的。”成方圓了解大家想要重溫年少青春的心情,但她不能總是重複自己,經過改編,無憂無慮的《童年》變成了牙買加雷鬼風格,另有一番味道。

最近這些年,成方圓偏愛爵士和拉丁音樂。“人在每個年齡階段的氣質是不一樣的,興趣也不一樣。”成方圓不想停留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上,音樂之路始終多變。她曾在中央音樂學院國樂系學拉二胡,畢業後在原中央樂團擔任演奏員。那時,樂團位于和平裡,在團裡四下走走,經常會與李德倫、嚴良堃、盛中國、劉德海等大師不期而遇。有幾年時間,她的鄰居是一位長号手,每天早上,練氣息的長音都會準時響起,雷打不動,成方圓不用看表就知道已經七點鐘了,“那就是我們家的起床号。”後來,長号手搬走,成方圓剛“竊喜”了幾天,就在樓道裡遇見了新鄰居。“這下完了。”成方圓心涼了,因為她看見鄰居手裡拿着“感染力極強”的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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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方圓就這麼“浸泡”在古典音樂和民族音樂的濃郁氛圍裡。在專心練琴的同時,私底下,年輕的她也開始唱歌。一次陰差陽錯,因為李谷一不能前來,著名作曲家王酩邀請成方圓試着唱唱自己創作的電視劇插曲《旅途之歌》。“也不怵,也不吝。”拿着譜子練了練,成方圓就進棚錄音了,一下子把大家“都給震了”。那之後,樂團的獨唱、獨奏小分隊演出時,上司帶上了成方圓。第一站是濟南的體育館。在那個思想剛剛解放的年代,美聲唱法還是主流,歌唱家要穿上正式的禮服,兩手交握、姿态端莊,麥克風也是立在台上的,成方圓隻穿了很普通的衣服,上台後就把麥克風拿在了手裡。雖然還不清楚她到底要唱什麼,但觀衆們立刻開始鼓掌,“大家朦朦胧胧地知道,你肯定要唱流行歌曲,有新鮮玩意兒要出來了。”

這場演出相當轟動。随後,在上海的萬人體育館,這個獨樹一幟的新人引起了媒體的注意,大量報道洶湧襲來,成方圓火了。回到北京後,上司們仔細考慮,還是覺得流行歌曲與樂團的基調不太符合。成方圓正打算回去拉二胡時,著名歌唱家、原東方歌舞團團長王昆托人問她,願意來唱歌嗎?“好啊,我願意去!”成方圓“多一點都不想”。二十歲出頭的她作為流行歌手正式步入樂壇,懷抱吉他彈唱的形象,從此成為一道難忘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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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的四十年,成方圓見過鮮花似錦,也見過人山人海,但平心而論,她不是很鐘情于體育館等巨大的演出場地,因為“離觀衆實在太遠了”。2013年,成方圓在小劇場做過三場音樂會,溫暖的小場子讓她印象深刻。在三裡屯紅館,她再次邂逅了這種livehouse般的奇妙體驗——空間小巧,觀衆就在咫尺之外,她擁有更多分享心事的可能。唱到自己作詞的歌曲《三裡屯的corazon》時,成方圓首先解釋,“corazon”是西班牙語中“心”的意思。作為一個道地的北京姑娘,她見證了三裡屯翻天覆地的巨變,那些消弭在時光深處的唱片店,以及如今街頭處處可見的俊男美女、街拍大爺,在她淡淡的話語中交織成溫暖的共同記憶,時常讓大家跟着會意一笑。

在路上遇見城市裡沒有的故事

“隻有人生流動到了這個階段,很多話才說得出來。”成方圓說。舉手投足間,她給人最深刻的印象是随性,這不是一種能輕易僞裝出來的狀态,“到了現在的年齡,我願意自己的人生越寬越好。”天天閉門練歌、開演唱會、掙大錢……成方圓想了想,不願意被這麼“拘住”。

那就走出去吧!遠離大衆焦點的年歲裡,旅行、攝影在成方圓的生活中占據了獨特的比重。也沒有什麼“就要放下一切走出去”的豪情和決心,最初,旅行總是和外出工作交纏在一起,後來,随着國家和社會的發展,航班多了,簽證也容易辦了,去世界各地看看的可能性越來越高。約十年前的一個春節,成方圓和朋友飛了三十多個小時到達阿根廷,然後輾轉南美洲頂端的烏斯懷亞,坐上了去往南極的航船。

成方圓:不拘方圓,自成方圓

成方圓攝影作品(本文選用全部圖檔拍攝于摩洛哥)

“很震撼,很夢幻,也很恍惚。”成方圓如此描述世界盡頭的淨土。一張張照片把她的回憶儲存下來:矮矮胖胖的企鵝們擠在一起;透過一排冰淩遠望,泛着藍色的冰山一直延伸到海平線上……

遠赴南極的動機很單純,“沒看過的地方,就想去看看。”不過,相較于自然風景,成方圓更夫妻文的溫度。古巴讓她念念不忘,“太有意思了!隻要走在街上,永遠都有音樂。”有的從人家的窗戶裡飄來,有的流淌在街邊老頭老太太的琴弦上,人們的快樂和不發達的經濟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成方圓打過一輛計程車,破破爛爛的座椅都露出了海綿,掀開車前蓋,裡面全是飲料瓶攢成的零部件,“能對付走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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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的話題又引出一段旅程。2019年,成方圓從北京出發,橫穿内蒙古,自駕到新疆旅行。似乎要通向天上的公路“一會兒冰雹一會兒豔陽”,又長又寂寞。天南海北的旅人和他們的故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樂趣。成方圓遇到過一個騎自行車的日本小夥子,他從歐洲一路騎來,臉曬得黝黑。“他一句中文都不會。”用英語打過招呼後,成方圓發現他的手機卡也不能使用,她擔心地問:“你晚上怎麼過夜呢?”小夥子指了指車子後面系着的帳篷和水瓶。那種執着純粹的“行者”精神,讓她非常感慨。聊了會兒天,成方圓開車告别,已經駛出了一段距離,她又倒回來,留下了一些錢和飲用水。

她還遇到了一對從遼甯出發、騎行了四十天的中年夫婦。聽說成方圓從北京過來,夫婦倆熱情地說:“北京呀,咱兒子也在北京呢!”一個不見外的“咱”字,把大風肆虐的那一天變得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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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杯改裝的房車裡炒菜的夫妻、帶着洋蔥和孜然香氣的“此生吃過最好吃的馕”……“這些人和事,是城市裡永遠遇不到的”。成方圓喜歡作為“旅人”的狀态。一路上,攝影是最忠實的伴侶,是生活的紀錄。像許多人一樣,成方圓與攝影的接觸開始于九十年代的傻瓜相機,此後也有過為器械“發燒”的階段,沉迷于大光圈、變焦帶來的光影刺激。現在,成方圓往往隻帶着手機和微單上路。“視角是最重要的。”同樣的風景落在不同人的眼裡,湧起了獨一無二的悸動,這才是成方圓最想要按下快門的瞬間。

不必給自己貼标簽

在摩洛哥,成方圓把鏡頭對準了挂毯、紡線、仙人掌形狀的木制小擺件,高飽和的明亮色彩讓她着迷。“北非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從黑白電影《北非諜影》中,成方圓知道了摩洛哥這個沙漠國度,知道了卡薩布蘭卡。但真正帶着夙願走到那裡,卡薩布蘭卡倒成了“一個無聊的大城市”。她更喜歡古老的菲斯,迷宮般的大街小巷“走進去絕對會迷路”;還有舍夫沙萬,人們在階梯、牆壁上塗滿大片大片的藍色,如同童話世界。

那是2019年和2020年相交的日子,飛回國内,成方圓發現“世界都變了”。

疫情發生後,心系遠方的行者們,要重新審視方寸間的生活。百無聊賴的成方圓開始跑步,撿起吉他學唱從前沒有機會學習的歌曲。她比以往更加刻苦地練琴,手指上都磨出了一層繭。那時,演出停滞,音樂回歸為“不帶有任何目的性”的享受,以及一種與自己相處的方式。

成方圓:不拘方圓,自成方圓

“很多觀衆都覺得我‘淡出’了,其實我從來沒有遠離過音樂。”就比如那首《三裡屯的corazon》,它出自成方圓2009年發行的專輯《一路風情》,專輯裡收錄的所有單曲都由成方圓作詞。流量巨大的自媒體時代,成方圓隻是不習慣出現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她試着營運過一個賬号,每天更新内容、和關注者互動,操作下來很耗精力,而且她也很快意識到,“心态會不自覺地發生變化。有多少人給我點贊了?留言的人說我好,還是罵了我兩句?”沒有人能徹底逃開那些刺眼的、或高或低的數字。在此過程中,“喪失了很多生活本身的樂趣,是我比較排斥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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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讓我放下了很多執念。”不是故作超脫,不是唱高調,這是成方圓的心裡話。如果說,從前她還努力着、“用力過猛”地要做成所謂的“項目”,現在“我可以都不要了,我更願意順其自然、享受當下。”成方圓從不拒絕當下年輕人主導的世界,她愛看李雪琴、周奇墨的脫口秀段子,也會刷刷短視訊,當北京國際音樂節發來邀請時,她水到渠成地接住。像是冥冥中音樂給予它的“修行者”的饋贈,疫情中練習的歌曲,這次恰好全都用上了。在紅館,她與觀衆們邊聊邊唱,狀态松弛,非常快樂。

引領過樂壇潮流,也走過了天南地北,如今,在音樂家、攝影家、“生活家”等身份中,她怎麼定義自己?“我還是更喜歡音樂家。”不過,成方圓覺得不必給自己貼标簽,每一段鮮活的人生,都不必被某個詞語來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