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妍番外:
我不是什麼知府的女兒,或者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從記事起,我就在流浪,和狗搶食,從死人身上扒财,我都幹過。
有一天我快餓死了,一個男人在街上看見了我,将我帶到了他的家中收留了我,讓我洗澡,給我吃喝,還認了我做女兒,我以為他是個好人。
可一個月後,他把我賣到了妓院,換了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後來那個皇帝随手給我的小東西都不止這個數,卻将我死死的釘在了那個吃人的魔窟。
我不願接客,那時我雖然不知道接客代表什麼,可那些男人眼中的狼性讓我打心底的害怕。
老鸨自是不可能讓我一直這樣,她将我打的半死,吊在了柴房。
我最終假意屈服,趁着他們放松警惕的時候跑了出來。
我的逃跑行為很快被發現了,他們追着我跑了很久,我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最終還是跑不動了,跌倒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一個少年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穿着一身黑紅的勁服,手中拿着一把長劍站在了我的前方,對着那群人說:“一群人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麼樣子。”
那一刻,我看到了光。
那些對我而言的豺狼猛獸不一會兒就被少年全部打倒在地。
少年看向我,他的眼中是我從沒看見過的透亮和堅毅。
“姑娘,沒事了。”他伸出手對我說。
我對被賣掉的事還有陰影,是以雖然他看起來沒有一點壞人樣子,我還是躲過了他伸出的手,自己站起來,跑走了。
老鸨發了怒,她經營妓院這麼多年,從沒有像我這樣跑掉的姑娘。
于是她滿大街派人找尋我。
我最終還是被抓了,那少年白白的救了我一次。
老鸨直接将我綁起來,在柴房關了一個月,除了每天從門縫下送進來的一點飯菜,沒有任何人和我交流。
無論我如何忍耐,最終将還是将穢物弄了一身,包括那初來的經血。
血滲出來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
但我沒有。
這次之後我徹底屈服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第一次接客那天,老鸨将我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個官兒買了我的初夜,他們歡歡喜喜的将我送到安排好的房間裡。
官兒的相貌一般,他和我說了兩句話便開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縱然做好了準備,還是害怕極了。
在他壓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沒忍住,大喊起了救命。
他狠狠扇了我兩巴掌,我感覺臉都腫漲了起來:“你他媽再在這個時候掃興!”
下一刻我就身上一涼。
然後官兒倒在了我的身上,又是那個少年。
他長劍未出梢,隻是将那個官兒打暈了過去。
老鸨聞聲趕來,少年見狀隻是灑脫一笑,抱着我飛了出去:“這姑娘我帶走了。”
他說。
他将我帶到了一個小院。
我從他懷裡下來就跪在了他面前:“求公子教我武功。”
“為什麼?”他問我。
“為自保。”
那天起,我便住在了這個小院,外面老鸨的人都在滿城的找我,我從不敢出去。
少年準備了生菜和鮮肉,說作為交換,此後我給他做飯,他教我武功,但在我差點将廚房燒毀後,最終變成了他教我武功,給我做飯。
那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
少年發現我不識字,還教我寫字。
他先教了我寫我自己的名字,林清妍。
然後他又教了我他的名字,宋惜然。
宋惜然,真好聽,我想。
我對他的信任日益加深,一天他尋了兩壇好好酒自斟自飲,我主動過去陪他。
我喝的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宋惜然眼紅紅的問我,恨不恨那些人。
我說恨。
晚上他帶我出了院子。
第一站是那個賣了我的男人的家,他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半殘障人士,他又拐來一個女孩兒,正和那女孩兒吃飯。
宋惜然将男人制住。
我看到那女孩脖子上的紅點便明白了那女孩和我有一樣的經曆。
我在妓院前後待了兩個月,終于明白這個男人對我做了什麼。
他将我從街上撿來後,那一個月,和我睡在一個被子裡,晚上時常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第二天我睡醒,身上總會有指甲大的紅點,卻不癢。
我和他講,他隻說是蚊蟲叮咬的。
我以為我認了他當幹爹,他不會騙我,卻沒想到他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了發洩欲望的玩物。
至于為何他并沒有做到最後一步,我後來想了一下,因為他不能人道。
我和這個男人對峙了許久。
那個女孩兒聽到我們的話眼眶漸紅。
最終宋惜然一劍削在了這個男人身上,問他,禍害了多少女孩兒。
那個男人顫顫巍巍的比劃了個十五。
宋惜然捂住我的眼睛,殺了那個男人。
“都過去了。”他輕聲對我說。
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髒跳動着,整個人靠在他懷裡,無比的溫暖。
他接下來帶着我一個個找過去,為我報了所有的仇。
最後一次回到小院後,他問我:“還恨嗎?”
我告訴他:“不恨了。”
我的武功練的一日比一日好,認識的字也一日比一日多。
有時候我就和宋惜然一起出去,打抱不平,行俠仗義。
我問過他為什麼這樣做,又沒有什麼好處,他笑着回答我:“并不是什麼事都要追求利益和目的的,隻是有時候想做的事一定要去做 ,不會留下遺憾。”
後來,我給一隻總是欺負其它狗的狗下了瀉藥。
他問我怎麼連狗的閑事都管。
我回他,因為想做的事就要做啊。
他被我說的哈哈大笑,然後盯着我看了許久。
我和他就這樣過了一年。
我們走過很多個地方,遇到過很多事。
我明确的和他表明過心意,卻被他婉拒了,我想要離開,他卻又來挽留。
我最終還是不舍,留下了,和他保持不冷不熱的關系。
事情的轉機源于一次在山裡攔住搶劫的土匪時,他意外受傷。
我将他就近帶到一個山洞,想要制住他左肩頭上的血,卻被他呵止。
他說什麼都不讓我掀開他的衣服,甚至想讓我出去,他自己包紮。
我不肯,和他僵持了一會兒。
最後他放下攔住我的手,偏過頭去,似是認命了。
我将他的衣服撕掉後愣了許久。
他和我有着一樣的身體。
然後我用着我自己都形容不出來的表情問他:“你拒絕我的原因就是這個嗎?”
“清妍。”她叫我的名字。
我突然覺得可笑,一言不發的給她處理傷口。
山洞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最後我問她:“那你喜歡過我嗎?”
“我。”
“就是喜歡或者不喜歡。”
她歎了口氣:“我心悅你。”
我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臉:“惜然,我們在一起吧。”
她震驚的看着我:“清妍,你。”
“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我隻是鐘情你這個人。”我告訴她:“你之前說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餘生有你。”
她的唇軟軟的。
清風略過山洞前的花草,将兩朵野花緊緊的纏在一起,其中一朵壓在另一朵上面不肯下來。
後來宋惜然将我帶到了京城,她說一個月後她處理完最後的事,便來找我,和我一起浪迹天涯。
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原來是京城名門,宋家的二小姐,隻是因為從小在外拜師學藝,才很少回家。
她失約了。
我除了一個宋家次女宋惜然死于意外的消息什麼都沒等到。
那一刻,我隻覺得五雷轟頂,我不信她就這樣離開了我。
我趁着一個雨夜,找到了她的墳墓,生生用手扒開了墳墓,打開棺材。
看清楚裡面的時候,我有一種又活了的感覺
棺材裡面躺了一個女人,但不是宋惜然。
我忍不住在雨夜裡對着棺材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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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我在京城流連了很久,不停的打探有關于宋惜然的消息。
可除了三個月後,她的姐姐宋惜昭被太子求娶,什麼都沒打探到。
我在京城待了一年,用光了身上所有銀兩,還是找不到宋惜然。
這個時候,一個男人找上了我,他說他能幫我找到我想找的人,但我要幫他做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勾引太子,尚堰。
讓他沉默情愛,然後我為他們傳遞情報。
我問他為什麼是我。
他帶着欣賞的目光打量我,隻說,男人最容易對美麗的女人動心。
我懂了他的意思。
之後我和尚堰的每一步,都是他安排好的。
我和尚堰在廟會上相遇。
和他在桃林裡吟詩。
表現夠了大家閨秀的樣子後,又在有“不長眼的小混混”攔住我們,調戲我,又對尚堰出手後,為尚堰擋住一擊,打趴了小混混後,對尚堰爽朗一笑。
就這樣,人為的,我為他創造了很多回憶。
他越來越沉浸其中,而我毫無波瀾。
在尚堰已經愛上我後,那個讓我幫忙的男人,讓我意外消失在了尚堰的世界中。
這時候,已經又過了一年。
我開始不停的向男人追問惜然的消息。
他隻告訴我,隻要我做的好,就讓我和“她”見面。
一年後,我以秀女的身份,又出現在了尚堰面前。
但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那個和我的惜然很像的皇後。
恰好原之儀給我送來了點心,那是惜然平日裡最愛吃的,我嘗了點,味道比禦膳房的要好。
下午就給皇後送了去,她沒怎麼吃。
晚上她寝宮裡被我收買的丫鬟告訴我,皇後将點心都吃完了。
我激動的抓緊了椅子扶手,一股巨大的喜悅沖上了我的心間。
我甚至無暇思考為什麼惜然會失約,又為什麼會以皇後的身份出現在後宮。
我明白了為什麼那個男人要讓我消失一年。
但皇後始終不肯承認她是惜然,我隻能一點點試探。
我給她送惜然喜歡的吃食,甚至學了吹糖人。
我給她做了她之前常穿的黑紅色勁服送給她。
但狩獵那天她卻沒穿。
可她卻為救我暴露了武功,尚堰将她禁足,一副嚴查到底的樣子。
我求了他好久都沒有用。
最後我假裝懷孕,将他的注意力從惜然身上吸走。
他欣喜若狂,抱着親了好多下,連着好幾天都樂呵呵的,直接封我為貴妃。
我借機讓他放了惜然,可他還是沒同意,還讓我代掌後宮。
我想到惜然現在的處境,沒忍住摔了鳳印。
尚堰到底是皇帝,被我當衆下了面子,下不來台,好一段時日沒來煩我。
我于是拿着鳳印胡做非為。
有事沒事就和他作對。
他不願對我發火,就将火氣發在了其他人上。
比如那個曾經被我打了的貴妃的父兄。
最後我用肚子裡的孩子做威脅,尚堰最終答應我放了惜然。
可當我歡天喜地的去找惜然時,卻被趕了出來。
她雖然遮擋住了,可我還是隐約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紅印子。
後來我才知道,尚堰前一天,強暴了惜然。
她跟了尚堰這麼多年,每次都以曾被強占了身子過為由躲過,但這一次,尚堰沒有放過她。
不僅如此,尚堰還告訴惜然,若她日後再和我走的太近,就殺了宋家一族。
我從坤甯宮出來後,尚堰來找我,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最後他将我抱到了床上,眼神暗沉沉的和我說:“這世間,有一種情愛,名為磨鏡,你可知?”
我渾身冰冷,明白了我前些時日做的太過,已讓他察出不對來,我顫抖的告訴他:“臣妾,不知。”
他聽完笑了笑,摸摸我的臉:“妍兒,給朕生個孩子吧。”
剩下的事情,我不想再回憶。
尚堰已知道我假懷孕的事情,隻不過多數的時候他願意縱着我罷了。
後來他對我公布我流産,然後喂我喝助孕的藥,他說哪怕以後他保不住這個國家,也能保住我們母子,隻要我們和他在一起。
我感覺他已經有點瘋魔。
我求助了原之儀,不久前我才知道她也是那個讓我勾引尚堰的男人的人。
她便每日給我送來摻了藥的阿膠。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在床上渡過的。
直到那次,他喝多了酒,告訴我他強暴了惜然,不止一次,他說我和惜然都是他的女人,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肆意妄為,但是他愛我。
我聽到他的話,腦袋轟了一下,除了他強暴了惜然外,什麼都聽不下了。
那天我最後的記憶就是将刀子刺入了他的身體,然後略帶殘忍的告訴他,他“愛”我的真相。
等我清醒過來時,我已經出現在了坤甯宮中,我抱着惜然哭個不停,看着她脖子上的紅印,我隻覺得心如刀割。
我那個明亮潇灑的惜然,不該遭受這些。
尚堰最後将他受傷的原因歸結為刺客,還說我是為了救他而死,真是可笑。
我躲在了坤甯宮中,和惜然同床而眠,有一種回到了初時的錯覺。
我靠着她,撫摸她那些曾被尚堰留下紅印子的地方,問她:“疼嗎。”
她溫柔的拉住我的手:“現在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怕嗎?”
我感覺她的身上明顯的僵硬了起來,緊緊的抱住她:“都過去了,惜然,都過去了。”
她逐漸的放松下來:“清妍,你不該如此魯莽的。”
“你說過想做的事就要做的,你忘了嗎?”
惜然回抱住我,緊緊的。
那晚我們說了好多話。
我告訴了惜然我會出現在宮中的原因。
她聽了,流下淚來:“清妍,苦了你了,清妍,對不起。”
原來她回到家中後不久,她的雙胞胎姐姐宋惜昭就和尚堰一起被叛軍綁走了。
她仗着自己武藝高強,一個人去叛軍的據點打探,發現宋惜昭已經和叛軍中的一個人私定終身。
然後宋惜昭發現了她,為了不讓别人發現她和叛軍走到了一起,她将惜然綁了起來,代替了她成為宋惜昭,并對外散步惜然已死的消息。
勾結叛軍乃是滅門的死罪,惜然為了宋家一族隻能先忍下來,隻等有機會回去的話,再假死來找我。
可沒想到尚堰看上了宋惜然,要娶她為太子妃。
惜然想反抗,卻最終不忍宋家一族遭遇橫禍,就這麼被宋家送到了尚堰身邊。
“清妍,你怨我嗎?”她問我。
我告訴她:“不怨。”
我知道她的苦楚,知道她受的傷痛,時到今日,隻要她還在我身邊我就滿足了。
我和惜然又在一起了。
原之儀告訴我,叛軍很快就會攻破到紫禁城,如果我想要和惜然安靜過日子的話,就早日離開。
可我勸了惜然好多天,她都不應。
我知道,她現在身後有了宋家,不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她一走,尚堰定不會放過宋家。
雖然江山将滅,可宋家一族愚忠,隻要尚堰一句話就可以直接去死。
我也不急,她願和我走,我便和她再去浪迹天涯,她不願,我也陪她。
後來尚堰又來到了坤甯宮,和惜然兩個人說了一下午的話。
尚堰走了,惜然就同意和我一起出宮了,隻是她要我先走,她再去找我。
出宮時我隐約有不好的預感,卻沒多想,看着宋家一點點離開紫禁城,我不安的心終于放下了。
隻當尚堰終于放過宋家和惜然。
可惜然卻一直沒出來,叛軍快攻城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惜然的字迹,她說她因為事急去了另外一個地方,讓我去那個地方找她。
她真傻,以為我會信。
我去找了原之儀之前告訴我可以找的人,她說如果出了什麼意外,那個人可以帶我入宮去找她。
隻有一個條件,就是寫下我和惜然的過往,我知道,她是要講給那個喜歡八卦的雲韶華聽。
我穿了一身嫁衣又回到了坤甯宮,看着眼前的大火,毫無畏懼的走了進去。
惜然躺在地上,穿着當初我給她做的紅黑色勁服。
尚堰用了陰招,他給惜然身上下了蠱,隻要他一死,惜然便會死。
他用宋家族人和藏在坤甯宮裡的我的命相威脅,給惜然種下了這蠱。
這是這個滿腦子情愛的皇帝對我的最後的報複。
讓我痛失所愛。
我蹲下來,溫柔的撫摸着惜然的臉。
她的眼中映出了火光中的我:“走吧。”
我沒有聽她的話,将她扶起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總歸忘了一件事。”
她看向我。
“拜堂成親。”我告訴她:“從此生生世世為愛侶。”
她笑了,用了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跟着我說:“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從此生死不分離。
我緊緊的抱着逐漸冰冷的她,大火将我們燒成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木炭。
我們還有生生世世。
雲韶華番外上
我叫雲韶華,是雲大将軍的獨女,也是我娘去世前生下的最後一個孩子,在我的前面有四個哥哥。
可以說,我是被寵着長大的。
我小時候隻是随口和大哥說了一句想吃荔枝,大哥竟就拿了冰庫的冰塊,做了一個低溫的盒子去了産荔枝的地方,給我帶了回來。
我的童年,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我可以騎在大哥脖子上摘棗子,可以闖進二哥的書房和他一起畫小人,可以搶走三哥的長槍與他玩你追我趕,可以将自己做的壞事嫁禍給老實的四哥。
我還會在父親一臉嚴肅的訓斥我四個哥哥時,爬到他的身上,拽拽他的胡子,給他做個鬼臉,對他說:“爹爹,爹爹,别生氣了,陪韶華玩。”
父親總是一臉無奈的樣子,摸着我的頭:“就拿你沒辦法。”
然後便闆着臉讓我四個哥哥滾出去。
我被吓了一跳,手上沒注意便扒下來了幾根長須。
“啊!”哥哥們還沒出去,就聽到了父親的痛呼,一起回頭,都沒忍住笑出了聲。
後來他們都被父親在院子裡追着打了一通,隻有我這個罪魁禍首在一旁看熱鬧。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我十二歲。
前線被外族入侵,國内又有叛軍作亂,我的父親和我的三個哥哥都去了前線,隻剩我和四哥相依為命。
我和四哥最開心的日子就是父親他們的信送到的日子。
他們會在信裡告訴我們他們都經曆了什麼,告訴我們他們又打了多少勝仗。
最重要的是,有信,就代表他們平安。
父親他們立下的戰功越來越多,官職也越來越大,府中便時常有些攀炎附勢的人來拜訪。
這個詞是四哥告訴我的,他叫我以後都要注意這樣的人,不要被他們的婀娜奉承迷了眼。
京中的人都說我有好福氣,會投胎,有一個有本事的父親,又有四個有本事的哥哥。
可我一點不覺得,我隻想回到之前的日子。
我十四歲那年,有一天晚上做了噩夢,哭着跑到了四哥的院子。
他正在喝酒,抱着壇子喝。
我抱住他:“四哥,我害怕,我害怕,我夢到你們都離開我了。”
四哥将壇子放下,我現在都沒忘記他當時的表情,是那麼的不舍和難過。
“小韶華,四哥不放心你啊。”
後來四哥便也去了戰場。
随着權力的增大,皇帝也對我們雲家更加防範,甚至幾次扣下軍糧軍饷。
父親隻能拿将軍府的俸祿和一些值錢玩意兒進行補貼。
我一個人在将軍府生活到了十六歲,府裡的東西也越來越少,到最後,隻餘下了管家一個人照料我。
那天正是我的生辰,父親和四個哥哥破天荒的都回到了府中,他們還是穿着他們走時穿的衣服。
他們給我準備了我愛的首飾,愛吃的水果,和一件嫁衣。
皇帝要我進宮做他的貴妃。
一個人生活的兩年,沒有父親和哥哥在旁邊庇護,我早已成長了許多。
也明白這是皇帝忌憚我家現在的軍權,想要我進宮做一個人質。
我沒說什麼就答應了,也沒怎麼難過,我享受了十幾年的寵愛,總總要懂得付出。
倒是一向沒怎麼哭過的父親紅了眼眶,别過頭去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
“韶華,你不想嫁可以不嫁,大不了,我直接反了這狗皇帝。”大哥說。
“閉嘴!”父親訓斥到。
“爹!我們雲家在前線幸幸苦苦打仗,幾次命懸一線,就為了守住江山,可到頭來這個皇帝還這麼對我們,我們為何還要效忠于他!”大哥說着眼眶也紅了,眼裡盡是不甘。
“為臣者,忠于君,這是我們雲家幾代的家訓,這樣的話,你切莫再說!”父親喝到。
大哥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攔下:“大哥,别說了,做了貴妃也沒什麼不好,韶華挺開心的。”
父親抹了抹臉道:“韶華懂事了。”
大哥無力的坐在了椅子上。
夜深的時候,二哥書房的燈始終沒滅,三哥在院裡武槍的聲音也一直沒停。
四哥一身酒氣的來到了我的院子:“韶華,是哥哥們沒用,韶華。”
我進宮那天,許是皇帝為了安撫我們雲家,排場挺大的,幾乎可以和皇後的待遇媲美。
但我并沒有和皇帝圓房。
我假裝不小心吃醉了酒,直接睡了過去。
我隻把自己當做一個人質,并不想些其它的。
第二天皇帝給了我一水的賞賜,金銀珠寶數不勝數。
對于已經窮了很久的我來說,這些東西的意義不亞于久旱逢甘霖。
我偷偷将這些都送到了宮外,讓管家把東西給到我父親那邊。
雖然對于打仗,這些金銀珠寶來說可能是杯水車薪,可總是聊勝于無。
那以後,我再沒抗拒過皇帝來找我,他在我眼裡和金銀珠寶綁在了一起。
每次他進到屋子裡來,我都覺得他在發着光。
但我沒想到的是,皇帝竟以為我變的如此歡迎他,是愛上了他。
我感到惡心,可他卻是以待我越發的好,換言之就是給的錢越加的多,我便忍了。
後宮的女人也因為皇帝給我的寵愛而嫉恨于我,在我的飯菜裡下毒,在軟矯上動手腳,在我的胭脂水粉裡下藥,各種陰招頻出不窮。
我疲于應付,不幸中了招,差點沒保住性命。
皇帝守在我的床榻守了三天,太醫時刻在屋外候命。
冬天的寒夜,我的屋子愣是像夏天一樣溫暖。
但我病的卻是越來越厲害,始終不見好轉。
終于皇帝也失去了耐心,離開了我的寝宮,甚至開始着手準備我的後事。
我的宮中因為皇帝的離去而變的冷清,太醫也隻剩下了一個。
但皇帝不在乎,他隻想用一場盛大的葬禮來表達對我的愛情,感動他自己。
在我快要失去意識之際,一聲“韶華。”将我叫醒了了過來。
然後我便感覺脖間一涼,似是有人給我戴了什麼東西。
“這是我小時候生病,娘親特意去廟裡幫我求來的玉佩,戴上它你的病就好了。”
那個人很溫柔,就像我小時候發燒時,阿爹輕輕撫摸我的額頭那樣撫摸我。
“别怕,不會有事的。”
她連話都說的和阿爹一樣。
這讓我不由想起幼時和爹爹哥哥一起生活在院子的那段時光。
鼻子一酸,便在入宮後,第一次哭了出來。
那個人用手帕幫我擦去淚水,身上還有好聞的寒梅香氣。
從此,這個這個味道,我一生未忘。
“韶華,醒了就喝藥吧。”那人說。
但我已經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了,那藥始終喂不進去。
那人拿着藥碗似乎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對不住了。”
然後我就感覺兩片濕潤柔軟的東西,印在了我的唇上,一股暖流流到了我的嘴中。
苦苦的,帶着藥香。
我聽到我那因病而虛弱的心髒在劇烈的跳動着。
我拼命的睜開眼,想要看清這個人是誰。
一陣光亮照進來,眼前是個長相平平的女子,她穿着樸素,對我笑的好生寵愛。
我認得她,她叫原之儀,是時常跟在我後面的那個小貴人。
我入宮的第二天就見過她,卻并未多留意,隻因她太過不起眼。
後來她大概看出了我對金銀珠寶的喜愛,便經常給我送來些值錢的物件。
我隻當她是個想要讨好我的後妃,雖然對于她送的東西很受用,可還是沒放到心裡去過。
我從沒想到,有一天,這個不起眼的小貴人,會在皇帝都認定我會死,已經放棄我的時候,來到我的宮中救了我一命。
或許是那玉佩真有奇效,我第二天竟便已好了大半。
消息傳到皇帝那裡,他放下了公務前來看我,臉上卻有些失望,仿佛是為了沒能以我的死結束我和他之間的“愛情”而失落。
我覺得他很蠢,我本來就是他弄進宮來的人質,我若死了,他費勁心機将我弄進宮來的意義不就是沒有了。
後來我将這話也說給了原之儀聽,她直接笑了出來,端量了我一會兒道:“皇帝未必是想的這麼多,他可能隻是愛你的美貌才将你弄進宮來的。”
她總是能看的這麼明白。
我的病逐漸好轉,原之儀卻一直沒再來過,唯有我胸前的玉佩還帶有她的餘溫。
我發現我竟然很想再見到她那張普通的臉。
于是在我好的差不多的時候,我親自去了她的宮中。
我去時她正在院子裡的一顆樹下看書,那認真的眉眼讓我想起了我的二哥。
他看書時也是這樣專注。
我攔住前去禀告的下人,一個人往她的方向走去,想離的近些看她。
我走的很輕,可還是驚擾到了她。
她擡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娘娘,您的病好了?”
我點點頭道:“你看的什麼書。”
“詩經而已。”她說着就将書很自然的扣在了桌子上,蓋住了名字,然後遞給了我一盤點心:“我親手做的,娘娘嘗嘗。”
于是我坐在了她旁邊的椅子上和她一起吃點心。
“你這裡很清靜。”我說。
“不過是因為我位低人微,沒人來罷了。”她說着這樣的話,臉上卻是一副灑脫樣子。
我感覺她和其它的宮妃都不一樣。
“那天來我宮中的是你嗎?”我問她。
“是啊。”她很自然的答道:“她們都說娘娘要去了,可我覺得娘娘這樣好的人應該活的長長久久,是以就去看娘娘了。”
“還給我喂了藥,給我戴上了你娘給你玉佩?”
“我想着小時候那玉佩救我,便也能救娘娘,至于為何是半塊…”她說到這裡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想着,若是實在不行,就求玉佩将我的命給你一般。”
“為什麼?”我實在疑惑,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後宮這個地方,還會有人願這樣救我。
“因為我看娘娘順眼。”她說。
我一時間說不出其它話了,隻道:“你以後便叫我韶華就好了。”
“好的,韶華。”原之儀應得很快,還轉過頭對我滿足的對我笑了笑。
一刻,我覺得她是那麼的好看。
“韶華,你想報仇嗎?”她問我。
我疑惑的看着她。
“害你的是張婕妤,不起眼的最大好處就是沒人注意到我,是以我可以偷聽到很多秘密。”
原之儀說。
“你為什麼幫我?”我問她。
“因為你讓我叫你韶華,我看你更順眼了。”
然後原之儀繪聲繪色的給我講了張婕妤和一個太監的私情。
我震驚:“和太監怎麼有私情?”
原之儀神秘一笑:“假太監。”
這段秘事勾起了我後來的八卦之心。
原之儀設計了一場好戲,讓我将皇帝引到張婕妤的宮中,直接來了一場捉奸在床。
皇帝大怒,當場廢了那假太監,又賜了張婕妤三尺白绫。
我問原之儀,這樣會不會害的他們太慘了。
原之儀輕輕戳了戳我的腦門:“傻子,她要你性命的時候可沒心軟。”
雖然被罵了,但我又重新有了被護着的感覺。
我靠在她旁邊,隻覺得心安。
後來原之儀又給我講了很多宮妃的秘聞,還讓我利用她們的這些秘密訛錢。
每當晚上我和原之儀一邊吃着她做的點心,一邊數白天我倆敲詐來的财物時,都是一天内最快樂的時光。
我變的比原之儀更樂于探聽八卦。
不是沒有宮妃試圖報複我,可都被原之儀識破了,然後毫不留情的幫我報複了回去。
皇帝對此視而不見,倒是有人告到了皇後那裡,害的我被皇後叫去訓斥了一番。
不過皇後也教了我一個道理,她告訴我要懂得持續之道,要是我不懂的話,她就幫我懂。
在看到她手中的那把散發着寒光的長劍後,我屈服了。
後宮她最大,她說了算。
原之儀聽我說完,把我的頭攔在懷裡:“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那之後我們隻能叫後妃定期交錢,不能再天天訛詐了。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林清妍進宮。
我幾乎是一瞬間失了寵,剛開始我還是高興的,這樣我就可以幾乎夜夜都和原之儀睡在一起。
在她旁邊睡着,我才感覺安心。
一直到林清妍遲遲沒有交保護費。
她來了後,原本屬于我的賞賜都如流水般進了她的口袋,我很眼饞。
是以我去找了她的麻煩,然後就被貶為婕妤。
不僅如此,我還被林清妍打了一頓,其實也不算是打,隻是她弄亂了我的發髻。
在我形容狼狽的從林清妍的宮中出來時,正看見一臉淡然的站在那裡的原之儀。
我委屈的看着她,她卻沒如我希望的那般上前安慰我,隻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和我擦肩而過直直的走近了林清妍。
那一刻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原之儀對我的好會變化到林清妍身上。
但我的自尊不允許我表現出來這些,我隻能在原之儀給林清妍做好吃的獲得封賞後,找了個借口去找她。
她對我還是和以前那般,仿佛之前在林清妍宮中那冷冷一瞥隻是我的錯覺。
她耐心的教我吃食的做法,聽我講着我探尋來的八卦。
那段時間,我尤其愛和她講關于林清妍的事,一開始隻為試探原之儀對林清妍的想法,直到那次狩獵。
父親和哥哥們又在前線立了功,于是皇上又将我封為雲妃。
我坐在原之儀的旁邊,看着上面皇上和皇後還有林清妍三個人的暗潮湧動,吃的津津有味。
正在看的興起時,原之儀撞了撞我的胳膊,讓我收斂眼神。
我隻好低下頭,安靜的吃着飯,可林清妍看向皇後時那炙熱的眼神,卻烙在了我的心間。
我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來。
那時我還沒想過,女子會戀上女子的事。
第二天狩獵時,原之儀和皇上還有皇後,三個人的眼睛都被一身戎裝的林清妍吸引了過去。
不知為何,竟感覺到了一股酸澀彌漫在了心間。
不是為我名義上的夫君,而是站在我旁邊的,這個相貌平平的女人。
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心情,隻能在原之儀的耳邊,酸溜溜的說上了一句:“她穿上這個衣服還挺俊俏的,竟然把你也看迷了眼。”
“哈哈,不光我,你看皇上,眼睛已經在她身上不肯下來了。”原之儀說,她竟然承人自己看迷了眼,我聽了隻覺得一股悶氣堵在胸間。
“一群好色之徒。”
那天下午我因為原之儀的那句話,一個下午都沒怎麼理她。
她或許察出不對來,便來哄我,我偏着頭不看她生着悶氣,她想走時,卻又拽住她的衣角。
原之儀被我弄得都沒了脾氣,到最後幹脆就這樣靜靜的,面帶笑意的看着我。
我被弄的到不好意思了起來:“看什麼看。”
“我看我們小韶華,長得真好看。”她說。
我輕哼一聲:“那又怎樣,你還不是看林清妍看入了迷。”
“她進宮還沒有幾天,我看你對她已經勝過對我了。”
原之儀大喊冤枉:“我接近她隻是抓到她的把柄,好幫你弄點錢來花花,可沒有别的。”
“真的?”我聽到這句話心裡舒服了些:“那你有沒有抓到她什麼把柄?”
原之儀搖搖頭,歎了口氣:“還沒呢。”
我和她都沒想到,在我們抓到林清妍的把柄前,皇後卻先給了所有人一個驚吓。
狩獵時突然來了刺客,他們拿着長劍一下子殺到了我們這邊。
我被吓的不由愣了神。
在雲府裡,我是最嬌貴的幺妹,父親從來沒舍得我讓我和我那幾個哥哥一樣去刻苦的練武,是以我對武功一竅不通,那刺客刺向我時我隻能愣在原地。
就在那刺客的長劍要刺中我時,眼前一黑,我已被一個人撲倒在地,躲過了那一擊。
是原之儀。
“别怕。”她對我說。
然後我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原之儀将我帶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将我護在了身後,這讓我有一種再度被保護的感覺。
透過縫隙,我看到了在刺客中央,殺神一樣的皇後。
原來皇後也會武功啊,我想。
可皇上似乎很生氣,在刺客被滅掉以後,就下令提前結束了狩獵,還命皇後不準再踏出乾坤宮一步。
林清妍跪在地上哭成了淚人,懇求皇上還是不行。
我那時對此感到困惑,一直到晚上原之儀給我解釋後,我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我不由為皇後惋惜。
雲韶華番外下
後來皇帝想将後宮交給林清妍來管,卻被她當場摔了封印,下不來台來。
我問原之儀,她告訴我說,是因為林清妍在和皇帝鬧脾氣。
“為什麼?”我想到那天在狩獵場時的場景,突然覺得想通了什麼:“難道是為了皇後的事嗎?”
原之儀點頭。
可我又不懂了:“可林清妍什麼時候和皇後關系這麼好了,竟然為了她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甩了鳳印,讓皇帝下不來台。”
“你想知道嗎?”原之儀問我。
我點了點頭。
“那等我去探聽一下,弄明白了告訴你。”她說着将一個荷包挂在了我的腰間:“真好看。”
她說。
可後來我卻再沒有心思想林清妍和皇後的事了。
父親給我來信,說前線的糧食已經告急,用錢都買不來了,朝廷卻不肯支援,大哥于是帶着一隊人馬去搶叛軍的糧食。
他再也沒有回來,被叛軍斬去了頭顱。
我讀完信後,癱坐在了地上。
這段日子與原之儀一起,敲詐後妃,過的太過快活。
就在昨天,還和她讨論八卦。
可我的大哥,卻在死時都沒有吃飽肚子。
我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力。
我努力的從地上爬起來,沖到了皇帝的殿内,跪下來給他磕頭:“求皇上救救我父兄!”
可他卻對我毫不理會,似乎我剛入宮時給我的寵愛都從來沒存在過。
我跪在那裡,簪叉半掉,形容狼狽,已經哭成個淚人。
他卻隻顧在那裡畫畫。
我爬過去抱着他的大腿哭道:“我父兄為了朝廷在前線不畏生死的打仗,如今前線缺糧,還請皇上撥糧救我父兄性命。”
他這才放下手中的畫筆,卻問了我一句:“你覺得林清妍愛我嗎?”
我從未覺得我父兄如此可悲過。
他們所效忠的皇帝竟然在此時還隻在乎他的貴妃愛不愛他。
“愛,貴妃娘娘愛皇上,還請皇上給我父兄撥糧,再沒有糧食,他們就都餓死了,皇上!”
可皇帝卻将筆扔在了地上:“撒謊。”
随後他就讓人将我趕了出去,還警告我不要将父兄缺糧,朝廷不給撥的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我被拖出門口時,最後沖他喊道:“尚堰,林清妍她不愛你,沒有人會愛你,你這人什麼都不配,不配!不配!”
在我失魂落魄的往自己殿内走的時候,碰到了林清妍。
她故意找我茬,扣掉了我一年的例銀。
我知道她想激怒我,最好讓我和她吵起來,好可以讓這個後宮更不安甯一些。
但是我沒心情和她玩,也不在乎這些錢了。
我沒有理會她,徑自回到了我的宮中。
第二天我看着我那些刺眼的華服,覺得格外難受,加上不想讓林清妍看到我再找我的麻煩,我幹脆穿了身太監服出去。
我要去找原之儀,我需要她。
我想讓她抱抱我,我想将我的苦悶和她說,我想從她那裡得到一絲慰藉,從她那裡得到活下去的希望。
我将我父兄的時訴說于她,她将我抱在懷裡輕聲安慰。
我覺的有她陪着真好。
可沒幾天,我父兄就被圍城糧草耗盡而死。
叛軍也不過剩二十天的糧草,卻敢圍城,定是有人告訴了他們,我父兄他們剩下的糧草的數量。
這件事,隻有我,皇帝,和原之儀知道。
而皇帝再怎麼昏庸,都不可能将這些事告訴叛軍。
我當場就吐了血,一病不起。
我沒想到,我竟然錯信了人。
我想起了四哥告訴我要小心阿谀奉承的人,他們多是心懷不軌。
可我卻錯将原之儀阿谀奉承的接近,當成了是一片真心。
可笑,可悲,可歎。
我從沒有如此厭惡自己。
後來大概是見我許久沒去找過她,她竟然來找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将她拒之門外。
我将這件事講給她聽,希望她否認,可她最終還是預設了。
沒有一句解釋。
後來我在床下無意間看見了,被我當時氣急,一怒之下從脖子上拽下來扔到地上的玉佩。
當初原之儀送給我的時候,我有多麼珍惜它,現在就有多麼厭惡它。
我命宮女将這枚玉佩送還給時常在我宮門外走來走去的原之儀。
後來原之儀意外的受了寵,皇帝幾乎夜夜去她的宮中留宿。
再後來,冬天來了,一天比一天冷,皇帝再也沒來過我這裡。
宮裡的人都知道我幾乎是完全失了寵,于是我屋裡的木炭都缺斤少兩起來。
我的病也越來越重,幾乎已經起不來床了。
太醫一開始來看過幾回,後面就幹脆不再來了。
我身邊那個常跟着我的小丫鬟,柳翠,每天晚上都将不多的木炭在我的床邊點上,企圖讓我暖和一點。
她甚至将自己屋裡的杯子抱給我,蓋在我身上,但我仍然冷的冰涼。
後來有一天,屋子裡突然暖和了起來,日夜都燒着木炭。
我問柳翠怎麼突然這麼奢侈。
她支吾着不肯說話。
我卻懂了。
果然第二天我的宮内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她直接鑽到了我的被子裡面,抱住了我,企圖用身體讓我暖和起來。
是原之儀。
她的身上帶着酒氣,喃喃的和我說了好多話,又給我戴上了一個玉镯,上面鑲嵌着她的那半塊玉佩。
她告訴我說:“韶華,我後悔了。”
我沒有忍住流下淚來,卻還是沒有理她。
那次之後,她便常常來找我,在我耳邊喋喋不休的說着話。
然後,林清妍死了,死的突然。
我對此沒什麼感覺,自我父兄死後,我對任何事都沒什麼感覺了。
可原之儀又告訴我林清妍還活着,還繪聲繪色的給我講她和皇後的八卦。
“何必呢?原之儀。”我問她。
她說不上話來,最後隻是輕輕的叫了我一聲:“韶華。”
那天我突然感覺身體好了些,便起了下棋,原之儀又來找我了。
可她這次來卻是叫我出宮。
她說再過不久,叛軍就會占領這個皇宮了。
我不想走,但她卻鐵了心似的,幾乎夜夜來勸我。
最後她在我的床前蹲了一夜,問我,想不想殺她。
她竟然想用她的命,來激起我活下去的鬥志。
我現在竟不知她到底想幹什麼。
從她接近我開始的種種都是為了從我的身上得到父兄的情報,現在她的目的已經得逞,我父兄已死,叛軍也馬上要取得勝利,可她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為什麼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仿佛出于真心呢。
可木已成舟,再無可改了,即便她現在是真心,也無用。
原之儀的人來接我的前一天,我看了柳翠好久。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柳翠和我的身形那麼像。
我寫了一封信,又将我宮中的所有錢财都給了柳翠,讓她穿上我的華服,跟着那人走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我又回到了幼時的那個院子裡。
我拽着我爹的胡子,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笑成了一團。
至于原之儀,她從未存在過。
原之儀番外待更中,會有兩個結局。其中一個是HE結局。
原之儀番外HE
我叫原之儀,我和韶華一樣都是武将的女兒,隻不過我是父親的獨女。
從我能拿的起那把長刀後,我就一直跟随父親在戰場上磨練。
韶華享受父兄的寵愛時,我正在千軍萬馬中的一個角落,聞着敵人鮮血的腥臭味。
十二歲那年,父親歸順了潘梓軒,從此他對我的教育又多了一層,就是一定要成為潘梓軒的正妻,未來的皇後,還要生下一個男孩兒,讓他成為下一任皇帝。
或許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我便開始暗示自己,讓自己覺得真的愛上了潘梓軒。
這樣我才顯得沒有那麼悲哀。
如果不出意外,在我父親戰死後,我的一生都會為父親給我定下的目标而努力。
可千不該,萬不該,讓我遇到韶華。
這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迹。
她的一瞥一笑都是那麼的動人心魄,她那可愛的小女兒嬌憨,她那單純又善良的内心,還有她那愛财卻不貪财的小性子,都那麼讓我從心中歡喜。
和她在一起時,我才感覺自己是一個獨立的,有喜怒哀樂,有靈魂的人。
起初,我并不明白這代表什麼,直到後來我看見林清妍對皇後的那炙熱的情感,我才明白,原來我愛上了雲韶華。
原來,我對潘梓軒的感覺不是愛,是利益下的自我催眠。
是以最後,我選擇放棄我二十年來的信仰和支柱。
隻求餘生有韶華相伴,足矣。
可她沒有在我事先安排好的地方等我。
那裡隻有她的丫鬟柳翠。
她穿着韶華的衣服,戴着我送給韶華的玉佩,吃着我為韶華準備的珍馐美食,住着我為韶華修建的四方小院。
她還告訴我,是韶華讓她替代她出宮,好可以瞞過我。
她還說了什麼,我沒有聽見了。
因為的手已經卡在了她的脖子上,将她提了起來。
我憤怒的想殺了她。
可當我看見柳翠在我的手下,不能呼吸拼命掙紮的時候,韶華失望的眼神在我的腦中一閃而過。
我最終還是放下了柳翠,她驚恐的看着我,不停的後退。
“好好活着。”我告訴她。
韶華讓柳翠替她出宮,還将錢财都給她,那麼定是希望柳翠好好活下去的。
我又回到了皇宮,來到了韶華的院子裡。
潘梓軒剛剛登基,還沒來得及安頓,是以我很輕松的潛了進來,中途還聽了一場這對新帝後的争吵。
宋惜昭不希望潘梓軒納妃,潘梓軒卻說為了穩住局勢,政治聯姻必不可少。
一個哭,一個吵,一個留,一個走。
這對“天生愛侶”也不過如此。
但我并無太大興緻聽他們争論這些無聊的東西,我隻想快點找到韶華。
我翻遍了她的寝宮,翻遍了我之前住的院子,最終一無所獲。
我愈發的焦急,一股巨大的恐懼感将我籠罩,我拿起腰間的酒壺狠狠喝了一口,讓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隻是暫時找不到韶華而已。
然後這一找,就是五年。
我去遍了所有我覺的她會去的地方,甚至去挖了皇陵,可還是徒勞無功。
和我一起的,還有她的父兄。
他們沒死,我叫原家軍将他們從那吃人的戰場上救了出來。
之是以沒告訴韶華,是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确定他們是否真的和原家軍走了,我怕韶華失望。
可如今這成為了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事。
“原之儀,你知道嗎,我不想找了。”說話的是韶華的四哥。
他眼神落寞,身上常年帶着酒氣。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雖然穿着狼狽,餓的幾乎隻剩皮包骨,可眼睛裡卻有着動人的生氣,可如今卻成了一灘死水了:“就讓韶華,在她喜歡的地方好好活着罷。”
我知道,他怕最後找到的是韶華的死訊,不找了,就可以告訴自己,她還活着。
但我不願意,我一定要找,不管是活的,死的,我都要找到她。
哪怕生不能在一起,我也要和她埋在同一個地方。
“你說你會将韶華完好無損的帶出皇宮的,可如今你告訴我他在哪裡?”韶華的大哥問我。
他今年已經年近四十,可仍然沒有娶妻生子,為着他的幺妹奔波。
“我總會找到她的。”我說,掃視了一眼我身邊的這幾個男人,他們的臉色是痛苦,是疲憊,是絕望:“我先找一個地方,讓你們定居下來。”
“你們好好休養,該娶妻娶妻,該戒酒戒酒,我自己去找她。”
“我希望我帶韶華回來的時候,能看到她最在乎的人都生活的幸福快樂。”
“你們别再找了,我一個人就夠了。”
我話音剛落,他們就已經齊齊反對了起來,他們說他們才是韶華的至親,不能讓我一個外人獨自一人去找她。
我說不過他們,之後和他們說現在一個小縣城安頓下來,再做考慮。
我們誰都沒想到,我們竟在這個偏遠小鎮,找到了韶華。
她此時已經成為一個客棧老闆娘。
我們踏入客棧,就認出了她。
她呆呆的看着我們,我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她似乎受了很多罪,皮膚早已不像之前那樣白皙嫩滑,甚至長起了皺紋,身段也不似之前那樣輕盈,而是變的粗犷起來。
她的身上穿着最樸素的麻衣,笑臉相迎的對待着每一個客人。
我們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直到客棧裡的客人都拿怪異的眼神看着我們,韶華才哭着喊了起來:“爹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她跑着撲到了她爹爹的懷裡,淚如雨下。
我站在旁邊,看着他們一家團聚,不知為何卻覺得心酸。
直到韶華将她的父兄都安頓好,她才注意到我。
“你做的?”她淡淡的問我,語氣聽不出悲喜:“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看着她,注視着她,眼神一刻都不肯離開,在她和我說話時,終于時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抱在了懷裡,緊緊的,恨不得從此都不放手,就這樣和她抱着一生一世。
“對不起,韶華。”
“我好想你,韶華。”
“我愛你,韶華。”
她任我抱着,在我說出愛她時,她輕輕的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卻沒有說一句話。
然後她讓我去睡了柴房。
第二天我睡眼朦胧的從柴房裡面出來時,她隻給了我一碗稀粥。
她的大哥看不過去,想要将自己的飯菜分給我,她的父親也為此訓斥了她兩句。
韶華卻隻是把頭一扭:“她愛喝不喝,你們管她作甚。”
我捧起碗大口喝了起來,感覺這輩子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甚至沒忍住将眼淚落到了粥裡。
“好喝!”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韶華親手做的粥,她的心裡還是有我。
最初團圓的喜悅過去,韶華的父兄便準備着手在這個小縣城安家立業。
大哥和三哥開了個小武館,教人武藝,二哥去了書院做了教書先生,四哥戒了酒,卻去了小酒坊當學徒。
韶華的父親則在鄉下買了幾畝薄田,每日裡種種花果蔬菜。
至于韶華,她則總是變着花樣折騰我。
她讓我在她的後廚做飯,卻不給我工錢,她讓我睡在柴房,還不給我床闆。
她派我去山上采野菇,派我去山林狩獵野雞野兔,她在我受傷時,狠狠的打了我一掌。
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氣,可我為何如此開心。
有的時候,我晚上會去她的房裡找她,她總是想将我從她的房裡面轟出來,卻沒有一次成功過。
我最喜歡的就是靜靜的看着她。
看着她因為害羞而浮起的兩片紅暈。
看着她不敢直視我的閃躲的眼神。
看着她已經略顯滄桑,染上人間不易的臉龐。
我喜歡她的一切,無論未來如何變化,她都是我的韶華。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下去,我一日一日的陪着她,再次打動她,然和她厮守到老。
可她的大哥卻多管閑事要給韶華做紅娘。
對方是當地的一個小秀才,姓劉,在韶華剛來此地的時候對她幫助良多,而且還為了韶華至今未娶。
礙眼。
“韶華,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劉秀才品行端正,又對你情根深重,你為何不考慮考慮呢?”
大哥問她。
“大哥,如今我開了客棧,一個人過的也不錯,不愁吃喝,不想嫁人。”韶華說道,心不在焉的玩着桌子上的茶杯。
大哥将茶杯摁住:“别玩了。”
韶華悻悻然的将手收好,幹脆撐着腮看向窗外。
“韶華,當初你嫁給,嫁給那個人,我們心中都對你有愧,如今有一個這樣好的人在你身邊,我們心中都感覺舒服了一些。”
“這世上,真情最難尋,劉秀才和我說,他願意此生隻娶你一個人,也是很難得,你嫁給他,也算有個着落。”
“大哥也不逼你,隻是你總一個人,大哥放心不下,我們總有老的一天,我怕到時候.......”
“到時候,還有我。”
我終于忍不住翻窗而進,站在了韶華的身邊,她驚喜的看了我一眼,可又很快的掩飾住了情緒。
“原之儀,你什麼意思?”大哥皺着眉看着我,其實他早對我對韶華的感情有所懷疑,隻是一直沒挑明罷了。
他剛剛那番話,怕也是為了不再讓我和韶華糾纏不清。
我可不想随了他的意。
于是我在韶華的唇上輕輕一點,看向大哥:“就是這個意思。”
大哥嘴唇顫動的看着我們:“韶華,你,原之儀!”
韶華害羞的别過臉,身子卻靠的我更近:“大哥我的事,你便别操心了。”
大哥癱坐在椅子上,無力的撐起頭:“韶華,你告訴大哥,你到底怎麼想的。”
她看了我一眼,似語還休,我坦然一笑抓起她的手:“大哥,你還不明白她的心思嗎?”
大哥的眼睛卻隻是死死的盯着韶華,韶華鼓起了勇氣,在大哥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非她不可嗎?她可是個女人!”
韶華輕輕的歎了口氣:“在我眼中,她隻是原之儀。”
“大哥,說句實話,我在宮中時,就對她有了情誼。”
“你們死訊傳來後,我恨過她。”
“可現在我知道,她為我放棄了到手的權勢,還在戰場上救了你們的性命,我便不恨她了。”
“我這段時間折騰她,隻是氣不過,她竟然将這件事瞞住了我,讓我那段時間心如死灰。”
“更氣不過,她讓我們生生分别了五年。”
“但我和她都知道,我們最終,還是會和好的。”
大哥落寞的走了,算是被韶華說服,但她的其他哥哥和她的父親,大哥卻是讓我一個一個的搞定,他不會再插手。
我動情的看着韶華,緊緊的抱着她。
“我可還沒原諒你呢。”
我聽到韶華的聲音,沒忍住笑了起來,我從未覺得如此痛快過。
後來便是老套的故事,我一個一個的攻克了韶華的父兄,然後光明正大的搬到韶華的閨房,和她一起守着客棧,白頭偕老。
至于那個礙眼的劉秀才,他又考中了舉人,還在趕考途中認識了一位落魄小姐,和她結了良緣。
最後他又回到了這個小縣城當了一個小縣令。
所有人的結局都很圓滿。
四十年後,已經滿頭白發的韶華,在我的懷着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我給她梳了最後一次頭,給她穿上了華美的衣服,戴上金銀首飾,然後叫來大哥的兒子,叫他給我和韶華葬在後山的那顆大榕樹下。
下午,我就沒了氣息。
我人生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當年韶華穿着一身大紅禮服,穿過院子時,頭上的紅蓋被風吹落,一雙眼睛無辜的回頭看向紅蓋頭吹落的地方。
原來那時,我就已經喜歡上了她。
原之儀番外BE
一個小童邊哼着歌邊采着豬草,這是他常來玩耍的後山,再不遠處就有一棵大榕樹可以乘涼。
但今天那棵大榕樹似乎被人占去了。
那是一個衣着破爛的白發老妪,她的腰間挂着一個酒葫蘆,此時她正抱着一個罐子睡的正香。
小童看着人似乎沒什麼攻擊性,就又靠近了一些,這時候才發現此人雖然滿頭白發,臉上卻沒有什麼皺紋,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歲的樣子。
小童想起來村裡人常說的吃人的妖怪,就是白發而面容不老的樣子,不由後退兩步,在那老妪擡起手時,“啊”的慘叫一生,連豬草都不顧的跑走了。
然後那老妪隻是揉了揉眼睛。
“韶華。”她喃喃道:“你等等我,我給你梳妝好了就去找你。”
“雲老大,你記得給我和韶華一起葬在後山。”
她其實沒有去救雲韶華的父兄。
她其實在皇宮裡找到了雲韶華的屍體。
她隻是,不想相信罷了。
從此以後,她日日夜夜的隻做一個夢,在夢裡,雲韶華的父兄還活着,她的韶華也還活着。
在夢裡,韶華原諒了她,韶華的父兄祝福了她們。
在夢裡,有她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事情。
于是她再也不願意醒來。
她懷中的罐子随着她的翻身,換了一個面,上面刻着,原之儀之愛——雲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