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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生而為人,原本就是越老越任性

作者:格命草
北野武:生而為人,原本就是越老越任性

為何上了年紀的人會感到孤單?

我常常在想,當藝人真是件苦差事啊。

當然,在你檔期滿滿的時候,的确有種衆星捧月的感覺,同時也能賺個盆滿缽滿。然而,名人效應所帶來的“成名稅”也是不可忽視的。作為名人,一旦出了一點問題,就會被大衆群起而攻之。有許多藝人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兒子或是女兒捅出了什麼婁子而導緻工作解約,這種情況屢見不鮮。

而且,作為藝人是沒有個人隐私的。我經常想去我家附近那些在街角巷道的中餐館點杯啤酒、點個餃子什麼的——我原本就出身于足立區的貧苦人家,是以真的非常喜歡這類街頭小館——結果,最近我去這些小飯館吃飯時,總是被正巧來吃飯的客人甚至店員拿手機拍下照片上傳到網上。不僅如此,我有時候會胡思亂想——假如在廚房工作的店員中有讨厭我的家夥的話……于是,我便很難再去我沒去過的地方嘗鮮了。

是以,最後就變成了平時吃飯隻能去一些比較熟知的、老早之前就常去的進階料理店。從這個層面講,藝人們的日子也是很憋屈的。

不過,當一名藝人對于我這個歲數的人來說還是有一些好處的,那就是隻要大衆還喜歡吃你這一套,那麼就可以實作“終身在任,永不退休”。值得慶幸的是,即便我現在過了七十歲,卻處在人生中最忙的時候。正因如此,我才依然能在電視上、在文藝圈子裡肆意妄為吧。我的理想就是能夠成為古今亭志生那樣的藝人,到了晚年即使大小便失禁了,還能登台演出,并且座無虛席。藝人們就是有一項特權,那就是隻要能叫座,不管他有多麼的年老昏聩,都可以在觀衆面前毫無隐藏地表現出來。

然而,在同樣的問題上,上班族又是怎樣的處境呢?上班族在我這個年紀,應該早已退休,開始了指望退休工資的生活吧。上班族在退休之前一直屬于某個公司,通過公司跟社會擁有一定的聯系,并且在公司裡擁有某個頭銜,或擁有某個職位。當他們失去這些時,難免會感到心裡空落落的,難免會怅然若失。上班族退休後,每天見面的人數驟減,他們不免會産生“我好像不再被社會所需要了”的消極想法。與此同時,孤獨感也會不斷襲來。

對于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父母、同齡人,甚至比自己還年輕的人相繼逝去,頻繁地與“死亡”相遇令他們的處境雪上加霜。我回顧一下自己的經曆,其中也有許多悲傷的生死離别。特别是2018年2月,經常出演我的電影的大衫漣駕鶴西去了,我當時着實一驚。我的内心不斷升騰起深深的孤寂感,在看NEWSCASTER(TBS電視台的新聞節目)的現場直播時,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那時我才意識到,老年人孤獨的問題就在我身邊。

給類似處境的老人們帶來安全感的肯定就是鼓吹“孤獨是一種幸福”的那類書了。我聽說最近帶有衰老、孤獨這類字眼兒的書開始走俏,這類書的主要目标閱聽人莫不是我們這個年齡段的老年人吧?在這類書中大量充斥着諸如“孤獨是讓我們學會與自己相處并變得成熟的機會”“并不隻有與家人朋友團聚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等肯定晚年孤獨的言辭與觀點。

然而,如果盲從這些觀點的話會怎麼樣呢?如果因為書裡那些中聽的話而猛撲向這些書,這跟狂熱的宗教信徒相信“信者得救贖”有什麼差別呢?能夠冠冕堂皇地講出“孤獨是精彩的”這句話的人都是一些名流或者社會地位很高的人。寫出著名的孤獨題材的書的,無一例外都是非常知名的作家。因為作者是被社會普遍認可的作家,那麼讀者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其中“孤獨是精彩的”觀點。

而我隻能看到,一些心有不安的老人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語“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後緊張地跳了起來。

我的這本書與那些“孤獨禮贊”有着本質的不同。“衰老”與“孤獨”是殘酷的,如果不從這個觀點出發,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哪怕“今日卒”也是不錯的

如果隻是在一些圖書的影響下開始“接納孤獨”,那麼這種程度的影響還不足以使一個人做到切斷與周圍的一切社交。

在我們将一本“孤獨禮贊”拿到手裡的時候,其實就是我們意識到了——“也許我是不是有點孤獨呢?”這時,我們會比較在意别人都是怎麼看待我們的,也就是非常在意他人的眼光。我們不想被人們當成是“沒有價值的老人”,或是“可憐的老人”。由于人們都有這樣的虛榮心作祟,是以這類肯定孤獨價值的書會令我們備感欣慰。“我們不是被孤獨選擇,而是我們主動選擇了孤獨”,人們的潛意識裡都存在這種想向他人宣揚的情緒吧。

總而言之,我想說的是,一個人不管多麼努力,都無法徹底抛棄所謂“希望得到他人接納”的認同感。

尤其是像我們這類一直活在觀衆面前的人,會更加了解這種感受。到了我這個年紀還能被觀衆所接受,會使人産生前所未有的快感。這時,金錢與名譽隻是随之而來的東西,我們首先得到的是“被人接受”“得到好評”這類情感上的價值體驗。正因如此,我現在還會時不時地開一場個人脫口秀,在一群觀衆面前現場表演我的搞笑段子。并且,我還投奔在單口相聲大家立川談春門下,以立川梅春(梅春與“賣春”在日語中發音相同,此處為北野武的黑色幽默)為藝名登上了高座。被人們承認、接受真是一種令人上瘾的感覺啊。

不得不說在進行思索搞笑包袱、畫畫以及寫小說等創作性的工作時,我是十分孤獨的。這是因為,在這些創作性的時間裡,我隻能靠自己,是無法得到他人的幫助的。不過,事實上,如果能夠事先将“想被他人認可”作為奮鬥目标,孤獨的工作有時也會變得沒那麼難挨,甚至還能苦中作樂。

如果抛開上述鋪墊,隻是沖動地把“孤獨”當成是值得感恩的東西,那就太奇怪了。不管我們再怎麼大徹大悟,也不可能在完全孤單一人的情況下不感到孤獨。

也許那些晚年生活指南能夠大賣,閱聽人群體并不隻限于老年人,更是因為相信可以“度過精彩餘生”的人太多了。同理,一些宣揚延年益壽的養生圖書總是銷量領先。

然而事與願違,人生就是會随着年齡的增長漸漸變得不那麼有趣,變得步履蹒跚、行動不便。如夢如幻的完美老年是不存在的——這才是現實中的真理。衰老比想象的更加殘酷,想過好晚年,就必須從接受衰老開始。總之,衰老的過程是伴随着身體機能的衰減,你會覺得自己身體哪裡都不聽使喚。那麼,我們這時候再去追求“潇灑地老去”,本身就是一件靠不住的事情。到頭來不管潇不潇灑,都是基于别人的判斷。如果我們對此執迷不悟的話,是不會有任何回報的。

不要讨好年輕人

許多年前,我拍過一個以一群退役的黑幫大爺為主角的電影,叫《龍三和他的七人黨》。

這群大爺身無分文、居無定所,一言以蔽之就是“社會弱勢群體”。故事中,這群不起眼的老朽不但會搞“猜猜我是誰”的電話詐騙,還會上門強行推銷産品,甚至會随意欺淩一些比他們年輕一點的中老年群體。當然,這部作品中也包含了我個人風格比較明顯的黑色幽默以及許多無厘頭的搞笑段子。然而,你看完之後,可能會在内心深處感到隐隐作痛。這部片子在我所有的作品中,即便是在人氣作品裡也是挂得上号的。

當時,我們請了藤龍也出演主人公龍三。當然,藤龍也本人是大家非常認可的标緻美男子,不過即便是他,扮成一個臭老頭子後也同樣讓人覺得面目可憎。比如在人前放屁等,完全不顧儀表,簡直慘不忍睹。

然而,如果我們換個角度去想,所謂“一無所有的糟老頭”也可以被認為是“無所畏懼”的最強天團。他們既不用擔心被公司裁員,也不必擔心不受女生歡迎,因為對他們來說,不受歡迎才是理所當然的。他們無論遭遇怎樣的失敗,未來也不會受一丁點兒影響。這個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能比他們更有條件肆意妄為的人了吧。

不光是他們,其實所有的老年人都可以完全不顧周圍人的眼光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不過,當今社會的大部分中老年人,跟我和島田洋七不同,他們活得規規矩矩,總覺得“必須成為社會上、家族中受人尊敬的長輩”。于是乎,他們便戴上了沉重的枷鎖。

此外,這種想法還有一個很大的陷阱,那就是評判一個老人是不是受人尊敬的标準往往都是比我們年輕的家夥們制定的。是以,所謂被社會所尊敬抑或是模範老人,說到底不過是“受年輕人喜歡”罷了。

這樣一來,不管你是否意識到了,隻要你想成為一位被社會認可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實際上潛意識裡都萌生了想讨好年輕人的想法。當我們想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欲求與意見時,可能會疑慮:“這麼做是不是太不穩重了?”于是,不知不覺中,自己的真性情就受到了壓抑。

生而為人,原本就是越老越任性。我們不去追求“被人喜歡”或是“被人尊重”,而是選擇過雖遭人嫌卻怡然自得的日子豈不快哉?

下面要講述的故事,作為上述觀點的論據可能不那麼貼切。有這麼一個土豪老頭,曾經在四千名女性身上累計投入三十億日元,并且在七十七歲的高齡娶了一個比自己小五十五歲的年輕姑娘。最後,這老頭離奇地死于家中。沒錯,他就是被世人稱作“紀州的唐璜”的那位老人。人們在他的體内發現了大量的興奮劑,當時,人們曾一度懷疑此人死于他殺。

我這麼說可能不太嚴謹,像這位紀州的唐璜,即便人們在他死後會指指點點地評論道:“就是因為這種生活做派才會遭此下場。”然而,我們不得不承認唐璜本人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都是在随心所欲地生活着,他的人生至少沒有悔恨啊。我認為,不去在乎别人怎麼想,而是把關注點放在自己是否得到了滿足,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以惡人的身份死去

我再多說一點,即便你用圓滑的生活方式想獲得年輕人的喜愛,也是得不到什麼像樣的回報的哦。年輕人每天光應付自己的事情就已經疲于奔命了,對老頭子、老太婆的事情根本不怎麼記得。當我們死後,在盂蘭盆節或是新年家人團聚在一起回憶起我們時,一般也就是來上一句“是個好人呐”。

在社群舉行的聚會上,茶飯之餘談論起某個過世的老人時,通常是不會出現“是個好人呐”這句話的。這時,人們通常最懷念的還是那些任性妄為、總給人添麻煩的老人。

最落寞的莫過于一輩子在世人的眼光下小心謹慎地活着,到頭來卻被人們遺忘了。如果是這樣,還不如當一個“惡人”,說不定還能留在某個人的記憶中。

是以,不管是在家裡、職場上,還是在居住的社群裡,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去争當一個“不錯的老人”。對我來說,最理想的葬禮是人們一邊說着“這個老家夥終于死掉了”,一邊拍手喝彩。如果我們換成了這種思路,那麼接下來的人生或許會一改從前的平凡,變得異彩紛呈呢!

說出“我永遠年輕”這類逞強之詞的人隻是缺乏客觀地認識自己的能力罷了。

無人能赢得

對抗“衰老”這場戰争

我發表完這一番老人論之後,仿佛聽到了一群中老年讀者在反駁:“我們本來也沒你說的那麼老吧?”的确,近年來,有論調宣稱我們已經進入了“人生一百年的時代”。領終身俸的年齡也從六十五歲調整到了七十歲,并且現在還有繼續調整到七十五歲的趨勢。

此外,不知是受到醫療水準還是食品品質的影響,與過去相比,現在的老人的确看着年輕多了。令人震驚的是,在國民動漫《海螺小姐》中,海螺的父親矶野波平、母親矶野舟的年齡設定竟然是五十多歲!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兩個人物的外貌不要說是七十多歲了,就算是說成八十多歲也大有人信。“老年”的概念在這些年間确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另外,人們對男人的看法因所處的環境而異。比如,在棒球圈子裡,1980年出生的松坂世代已經算是老選手了。如果我們再來看一下政治圈,那些政治家到了六十歲才稱得上剛剛起步,實在年輕得很。

人生并不像季節那樣四季分明,到了多少歲才算是老年,并沒有一個明确的界定。但是,衰老的的确确在偷偷向我們靠近。正因如此,我們才更加需要“認清自己”的能力,可謂“人貴有自知之明”。

然而,并不像我們随口說說那樣簡單,這種能力得來不易,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帶着對“曾經的自己”的執念。雖然我們能夠打從心底裡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大不如前,卻總想着去與之抗衡,或是總希望還能像年輕時那樣活力四射。比如,我們有時會去以奇怪的方式裝嫩,有時會過度鍛煉身體,有時會帶上假發掩蓋歲月的痕迹。

但是,即便我們與衰老抗争,也絕無戰勝的可能。做出這種判斷的能力即是我們“認清自己”的能力,這種能力也可以說成是“客觀地審視自己的能力”,或是“狀況判斷的能力”。實際上,我對自己的這種能力抱有絕對的自信。

我的這種能力是在年輕的時候養成的。當我意識到自己語言的“爆發力”開始下降時,我馬上開始思考接下來的“新出路”。我完全沒有去想自己要怎樣努力繼續相聲演藝的道路。與運動界相同,相聲界對反射神經也有很高的要求。當然,不是說随着年齡的增長就不能說相聲了,但我還是斷然決定改行。隻有不對自己抱有過度的期待,才能冷靜地做出判斷。是以,我非常徹底地思考了一下“下一個自己”應該是什麼樣的。

于是,從那時起,我就拼命地思考要如何轉型做一個演員,像現在熱播的一些綜藝節目《天才·北野武主持的令人精神振奮的節目》(日本電視台)、《風雲!北野武之城》(TBS電視台)、《北野武的運動健将》(朝日電視台)等,都是以那個時期的思考為基礎逐漸發展起來的。

20世紀80年代,我曾經出演過一個像大久保清(因強奸、殺人而被處以絞刑)那樣的罪犯。我演這個角色是為了将“搞笑藝人北野武”與“演員北野武”畫出清晰的界線。

以此為契機,之後我出演了大島渚導演的電影《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電影上映後,我曾偷偷跑到電影院去看看觀衆對這部電影的反應如何,結果就在開頭部分,我一出場,滿座哄堂大笑。果然,大家對我作為搞笑藝人的印象太過深刻,完全沒把我當成演員。是以,我才想出演殺人狂魔、強奸犯這樣的角色去消除大家對我的固化印象。而且,我确實覺得我的這種做法對我後期順利走上影壇起到了一定作用。

後來,我确實當上了導演。我每次在拍攝的時候,都覺得旁邊有一個理性的自己。雖然我也是抱着“老子的電影天下第一”的想法去拍攝的,但是我總覺得在自己的頭頂上有另外一個自己在俯瞰着一切。是以,我是無法享受心底那股沾沾自喜的情緒的。即便偶爾有一瞬間讓我覺得很投入、很忘我,但在下個瞬間立馬就有另一個自己跑出來掃我的興。

如果那時我特别執着于某一個點,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我了。總覺得正是我的這種覺悟,使我目前的事業還能得以繼續。

期待死後的世界

我比較讨厭“準備後事”這一說法,因為它與我的生死觀格格不入。所謂的準備後事其實就是“為将要面對的死亡做準備”吧。我不喜歡考慮那些,因為我感覺這其中帶有一股“給自己的死亡強加意義”的酸臭味。

有生就有死。我覺得我們不能給生死額外賦予特别的意義。我已經在事故中死過一次,屬于“又撿回一條命”。如果我還在死亡面前表現得手忙腳亂、慌慌張張的,豈不是太可惡了?

通常人們畏懼死亡,一方面是因為對今生還有留戀, 另一方面是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們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這種未知很令人不安。

我也常常思索:“人死了會變得怎樣呢?”不過,我覺得比起害怕,更多的是一種期待。當然,最終也沒有人能以完整的形态詳細說明死後究竟是什麼樣的。死後的世界究竟有什麼,是隻有絕對的虛無嗎?是不是死後就可以進入一個通透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一切以實體和化學的思維無法了解的東西是不是終于可以了解了呢?想到這裡,我的心情激動萬分。關于宇宙、關于人類、關于神仙,我們在世的時候完全無法參透的東西, 是不是在死亡的一瞬間可以大徹大悟,“啊,原來是這樣啊”。總之,像這樣去想象一下死亡,去“期待一下死後 的世界”,仿佛給自己的死亡上了一道保險。

前段時間去世的樹木希林曾說過,在面對死亡時感到一種“放棄”的情緒,編劇橋田壽賀子也曾提到過要創造一個“可以自主選擇死亡的社會”。也許他們的這些感想跟我的想法很接近。從某種意義上講,如果我們覺得這輩子想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個夠”,那麼最後希望的不就是可以自己來安排一個死亡場所或是死亡時間嗎?

從哲學思辨的角度去考慮死亡的意義,是想不明白的。不過,相比之下想明白活着的意義更難。關于“我們是為什麼而活着”這個問題,随着年齡的增長,會感到越來越難以回答。在我的電影作品中,有的地方也展現了我隻是在思考:“我應在哪裡死去呢?”尤其是在拍《奏鳴曲》的時候,我真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小的時候生活在東京足立區的貧民窟,那時候生活非常貧困,是以我覺得如果可以吃一頓好的,看一場長嶼茂雄的棒球比賽,就可以稱為生活了。然而,後來賺了一點小錢,走上了藝人的道路,在電影界獲得了一點認同後,便覺得即便今後拼命去做得更好,“也跟現在沒多大差别”。換個說法就是,也許我明白了自己能力的上限,是以不會再有太多期待了。從今往後,我基本不 可能突然掌握至今為止不會的東西。相反,我可以對自己的能力所及有着可靠的預估。是以,我也不會對今後的人生有什麼不切實際的過度期待。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貪戀“生”。這也許是因為我們單純地畏懼作為絕對存在的“死”,單純地想逃離罷了。

年輕的時候,對自己有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期待,是以對人生抱有一定的執着。這些想法也是因為年輕,如果年紀大了還這麼想的話,可能就有點恬不知恥的意思了。

懂得了自己能力的界限,可以判斷什麼能夠做到, 什麼不能做到,人也自然變得沉着、冷靜了。當我們接受了“人總是要死的”這一理所應當的事實後,總歸能稍微緩解一下面對死亡時的心神不甯。假如真的有“理想的老年”,那麼我們壓根兒也不會有上述的恐慌與不安了。

把糊塗和失誤

都變成藝術

關于“死亡”這個令人棘手的話題開始變得冗長。面對死亡,即便我們做好了心理準備,提前做出了很多策劃,大限來臨時也難免會緊張得瑟瑟發抖。我認為最理想的死法就是猝然離去,死得嘎嘣脆。對我來說,也許在一個普通的小酒館中喝着廉價的燒酒,吃着一碟菜肴,這時能突然倒下與世長辭便是最理想不過的了。

然而,我也着實還有未了的心願。那就是自己在演藝方面的成就跟古今亭志生相比還差着一大截。

晚年的志生先生隻要在觀衆面前露臉,即便什麼都不做,觀衆也會覺得“太有意思啦”,進而笑作一團。志生先生曾因腦溢血一度倒下,恢複意識後不顧家人和醫生的勸阻,即便說話都不利索了,還是堅持登上表演的高座。

在單口相聲的名家之中,有許許多多不同的類型。老一輩單口相聲表演藝術家桂文樂喜歡控制每個段子的時長,善于把握演出的節奏,場上的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絕不失控。相反,志生先生屬于經常連出場人物的姓名都搞錯的類型。有時,實在想不起來角色的名字,就來上一句“哎呀,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名字”,企圖蒙混過關。傳說哪怕他喝得酩酊大醉在高座上睡着了,觀衆們也會覺得“看到了千年不遇的大場面”,進而欣喜異常。

有一天,志生先生在走廊裡大便失禁了。來幫他收拾場面的弟子不免怨聲載道。這時,志生先生厲聲道:“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願做的話,怎麼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小老百姓呢?”這個段子不管聽幾遍,我都會笑出聲來,為什麼單口相聲表演藝術家的弟子非要成為一名小老百姓不可呢?

志生先生是個會把自己的衰老都當成笑料的人。我非常向往他那樣的境界,我想,大概有一種藝術境界必須超越了技巧,甚至跨越了自尊後才能獲得吧。

當然,如果可以隐退,過上悠然自得的老年生活也是一件美事。不過,我們藝人是一直活在觀衆的視線中的,是以無論如何還是喜歡在台上、在鏡頭前的感覺。或許對我來說,這種堅持跟志生先生對高座的執念如出一轍。

我希望能在自己喜歡的場合展示自己的全部,包括一些令人尴尬、羞恥的部分。這種展示也許是藝人的特權,但更像是魚在水中不得不遊,甚至停遊必死。在一些認知層次較高的人眼中,我們選擇的生存方式可能很愚蠢,然而我卻覺得其中甚有可愛之處。即便你不是一名藝人,隻要你能感受到其中的可愛之處,那麼這點可愛也可以成為你生活中的啟發和靈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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