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金邊10月19日電 題：東西方文明如何在高棉彙聚？
——專訪北京外國語大學亞洲學院副院長顧佳赟
中新社記者 歐陽開宇
世界上每一個國家和民族都有着不同的曆史軌迹、民族性格和文化意識，也有着不同的發展訴求，世界文明的多樣圖景客觀存在。對于高棉而言，也有其自身的顯著特點。高棉是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重要節點，與中華文明往來密切，又與西方文明發生碰撞，形成了東西方文明交融的特殊樣貌。
中新社“東西問”專欄近日采訪北京外國語大學亞洲學院副院長、高棉研究中心主任顧佳赟，探索東西方文明如何在高棉彙聚，以及東方文明交融對其産生的影響。
現将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中華文明在高棉有着什麼樣的曆史淵源？
顧佳赟：古代中柬兩國始終是友好近鄰。首先，無論在扶南時期、真臘時期，還是吳哥時期，古代高棉都未曾與中國發生過戰争。其次，古代中國一直是高棉可茲倚重的友邦。再次，古代高棉曾與中國攜手抗擊外敵。如今，在吳哥景區巴戎寺的浮雕牆上，依然保留着北宋士兵與吳哥士兵并肩行軍的景象。最後，古代高棉與中國長期通商。通過朝貢貿易的方式，高棉的朝貢商隊用奇珍土産換取中國的陶瓷綢緞，并在南朝、唐朝和明朝掀起與華通商的三次高潮。
2014年，北京首都博物館推出《高棉的微笑——高棉吳哥文物與藝術》展覽，展品全部來自高棉國家博物館，總計80件/套文物。該展覽是新中國成立以來舉辦的第一個高棉文物展覽。張浩 攝
中新社記者：中柬交流源遠流長，在高棉的曆史發展程序中，有沒有哪些突出的中華文明元素？
顧佳赟：古代高棉，在西方學界看來，是一個典型的“印度化”國家。然而，這種看法并不全面。高棉從古至今同樣深受中華文明影響。比如，公元13世紀末的高棉人已經開始使用與中國相同的十二生肖紀年法。中華傳統的傳入與遷居高棉華僑華人數量的增多有着直接關聯。元朝人周達觀在吳哥王城遊曆時就曾遇見溫州老鄉薛氏。而且，當時如薛氏一般在吳哥生活的“唐人”已不在少數。1953年高棉獨立後，各華人社團紛紛創辦華校，助力中華文化與高棉文化互相融合。20世紀初，《三國演義》從泰國傳入高棉，迅速成為家喻戶曉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三國演義》的故事橋段和人物形象在高棉深入人心。時至今日，大量柬語版本的三國人物名言依然在臉書等社交平台廣泛傳播。
高棉的新年十二生肖與中國相同。圖為柬曆雞年新年，暹粒街頭的金雞燈飾。黃力生 攝
中新社記者：高棉對于東西方文明交融起到什麼特殊作用？為何說高棉是東西方文明的融通之地？
顧佳赟：高棉位于中華文明和印度文明之間，是東西方貿易樞紐。扶南時期，高棉的海港是取道馬六甲海峽船舶重要的中繼站。俄厄港就是當時的著名港口之一。二戰時，法國考古學家路易斯·馬勒雷曾對俄厄遺址進行過發掘，在其中發現了大量來自東西方國家的文物，包括鑄于公元152年的羅馬皇帝金質徽章、羅馬念珠，來自地中海的凹雕石刻，來自印度的梵文印章，産于中國東漢時期的銅鏡和來自波斯的玻璃質地圓片等。
高棉是兩大古文明交彙點，促成中印文明互鑒。公元三世紀中葉，扶南國先後派使節與印度、中國建立聯系。作為回訪，天竺王遣陳、宋二人，三國孫吳政權遣中郎康泰、宣化從事朱應，前往扶南國。據《梁書》記載，康泰在扶南遇見了陳、宋二人，從他們的口中了解到關于印度的土俗情況。可見，扶南為兩大文明古國使者交流資訊提供了契機和場所。實際上，古代高棉人着裝也兼具中印兩種文明屬性。扶南的締造者混填是一位來自印度南部的婆羅門。混填與本地女王柳葉成婚後，便教授柳葉“穿布貫頭”，不再裸露。這樣的衣着觀念很快在扶南女性中傳播開去。200年後，朱應、康泰發現，扶南女性已經身着“貫頭”，但是，扶南男子上身依然空無一物。他們向扶南國王範尋建議，讓扶南男子穿上“橫幅”。于是，着“橫幅”成為扶南男性的着裝習慣。如今，“橫幅”已經演變成高棉人必不可少的日用品——水布。
金邊市街頭景象。歐陽開宇 攝
中新社記者：中國智慧、中國方案對當代高棉各領域發展有哪些影響？
顧佳赟：當代中國正處于高速發展時期。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中國通過向世界奉獻智慧，提供方案，展示理念，将自身經濟發展紅利與更多國家分享，實作全球共同發展。高棉作為中國重要近鄰，理念上認同中國提出的各項全球倡議，實踐上積極與中國方案對接，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中，中國的“鐵杆”朋友。
在理念認同方面，高棉是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最早的響應者和參與者之一。高棉對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是不斷深化的。起初，高棉政府将共建“一帶一路”倡議視為吸引外國投資和開展基礎設施建設的契機。随着中柬合作領域廣泛鋪開，高棉對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産生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并主動将其國家長期發展規劃“四角戰略”與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對接。在兩國發展理念高度契合的基礎上，2019年，中柬簽訂了全球首個建構雙邊命運共同體行動計劃。這份行動計劃成為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試驗田”。
在實踐對接方面，中柬經貿合作發展迅速，人文交流持續熱絡。目前，中國已連續多年成為高棉最大貿易夥伴國和年度最大外資來源國。來自中國的投資和援助幫助高棉改善了基礎設施條件，如電力供應、物流運輸等，創造了大量工作崗位。
2022年10月1日，由中國路橋工程有限責任公司投資建設營運的高棉金港高速公路開通試營運，這是高棉第一條高速公路。圖為車輛通過金邊收費站。歐陽開宇 攝
目前，兩國政府和民間已搭建多個教育合作、文化交流平台，促成人文交流具體項目落地。在高棉，中柬聯合開設的孔子學院已有兩家。華東師範大學與高棉皇家科學院采用“1+1”聯合培養模式，幫助高棉培養碩士層次本地漢語師資。此外，中柬醫療合作已實作從“流動”巡診到“駐點”問診的轉變。中國援柬中醫抗疫醫療專家組在考斯瑪中柬友誼醫院開設了高棉公立醫院首個政府間中醫門診。兩國人文交流頻繁，推動民間互動激增。
2022年3月，中國援柬中醫抗疫醫療專家組在考斯瑪中柬友誼醫院開設了高棉公立醫院首個政府間中醫門診。圖為開診當天情況。歐陽開宇 攝
中新社記者：彙聚東西方文明的高棉，對于目前世界文明多樣化發展有着怎樣的啟示意義？
顧佳赟：古代高棉之是以成為東西方文明融通之地，得益于其包容的民族性格。古代高棉是宗教信仰彙聚之地，但諸如在歐洲中世紀時頻發的宗教迫害、宗教戰争，在高棉曆史上極為少見。宗教包容是主流。無論是婆羅門教、大乘佛教、上座部佛教，都可以在高棉流傳。吳哥國王耶輸跋摩一世在其即位之初就修建了100座精舍，供信奉濕婆、毗濕奴的婆羅門教徒和佛教徒修行。公元16世紀，當西方傳教士抵達高棉傳播天主教時，高棉國王也是寬容以待之。
位于高棉金邊的獨立碑。歐陽開宇 攝
對于高棉而言，文化傳播、文明互鑒推動其進步。反之，當國家政權遭到脅迫、内政被粗暴幹涉時，就會阻礙其文明發展。世界上每一個國家和民族都有着不同的曆史軌迹、民族性格和文化意識，也有着不同的發展訴求。世界文明的多樣圖景是客觀存在的，這一點必須承認。基于此，就應當尊重各國人民自主選擇的發展道路，以合作替代對抗，通過共商共建共享，實作共同成長。(完)
受訪者簡介：
顧佳赟，男，漢族，現任北京外國語大學亞洲學院副院長、高棉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備案中心)，博士、副教授。在《東南亞研究》《當代世界》等期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發表論文近三十篇。著有專著《絲綢之路上的東南亞文明：高棉》。研究方向：東南亞政治發展、高棉政治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