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中的男女,經常會将“愛你一生一世”“我隻愛你”這樣的諾言挂在嘴邊。
而走進婚姻,滿臉幸福的新郎新娘又會用“我會照顧他一輩子”來安父母的心。
但當夫妻雙方中有一個出現意外,要常年被照顧時,這樣的諾言還值幾兩?
龐學勤
上世紀60年代,龐學勤是第一批被國家“蓋章”的大影星之一。
從真正的戰場上走出來,接受指令一輩子為“軍人角色”服務。
龐學勤對事業一生專一,隻拍戰争片;對生活,他将曾經和嶽父做的承諾履行到底。
即使妻子年紀輕輕就看不見了美好世界,之後精神也出現問題。
照顧結發妻子45年,從年華正好到垂垂老矣。
龐學勤與楊洸相伴一生的故事真摯又動人。
送别了妻子後思慮良久才再次勇敢。
龐學勤與高山英子
77歲的龐學勤在兒子的鼓勵下,将昔日妻子的摯友娶回家。
“我想陪着她,我不說愛不愛的話,我們都懂得……”
帶着使命當演員
1929年出生在江蘇阜東東坎鎮,龐家父母從牙縫裡省出錢将兒子送進了學堂。
讀了書,受了紅色啟蒙,1944年,15歲的龐學勤決定報效祖國,成為一名光榮的戰士。
因為進入部隊時年紀不大,又會咬文嚼字,上司大手一揮将其撥進文藝宣傳隊。
龐學勤
堅持在最前線當文化教員,将自己随軍過程中的親眼所見記在心裡。
每到一個戰區,他就将倒下的戰士的不屈,身邊軍人對國家的熱愛講給百姓聽。
1949年迎來美好的新生活,前線文化教員的工作暫且放置一邊。
龐學勤隐于後方做了幾年文化類工作,1952年他接到調令。
雖然不解,但秉持着“服從指令為天職”。
龐學勤收拾行囊去到中央電影藝術研究所藝術系演員班學習。
“我出發前老上司來找我,他說我一定要好好學,因為我們的軍人是需要有人來演的,軍人的英勇事迹也值得被傳頌和紀念。”
因為老上司的話,龐學勤對演繹事業報以極大的熱忱。
而在學校裡,他也遇到了慕艾的女孩楊洸。
楊洸
楊洸比龐學勤小3歲,是北京當地人。
她的家世很好,父親是很有名的教授,母親也是從事文化類工作的知識分子。
自小喜歡音樂,會多種樂器的姑娘16歲走進華北大學音樂系學習。
4年後帶着極好的結業單來到中央音樂學院工作團工作。
也是在1952年,表現出色的楊洸還被機關舉薦同樣成了表演班的一員。
源于學校開展的一場舞會,不會跳舞的龐學勤幹坐一旁,引起了熱心腸的楊洸的注意。
“你為什麼不去跳舞?”
——“我沒有學過,不會跳!”
“那我教你吧,你跟着我的步子走……”
龐學勤
沒在意中間被龐學勤踩了多少腳,也不厭其煩地向每一個被撞的人道歉。
不到一個小時,慢三的步伐就被龐學勤摸了個差不多。
而楊洸好像體會到了助人的快樂,之後她還約了龐學勤再學其他舞蹈。
“我們是同班同學,但在那之前沒說過一句話。她真的太好太開朗了,讓我忍不住學得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我們就能有更多相處的時間。”
嶽父的刁難情有可原
喜歡上了熱情大方的楊洸,在那個愛意不好宣之于口的年代裡。
龐學勤想向意中人示好,還要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會不會給楊洸帶去煩惱。
而慢慢在接觸中暗許了芳心,楊洸也會小聲地和意中人分享過去,暢談未來。
龐學勤
在課堂上是暗暗較勁的對手,在課後他們又是一前一後行走,互相鼓勵的“好朋友”。
1954年畢業就被導演選中,龐學勤與楊洸分别在《沙家店糧站》《追趕太陽的人們》等影片中扮演角色。
将所學在實踐中運用,之後龐學勤進入北京演員劇團工作。
而楊洸則回原機關演出歌舞劇,也在八一制片廠做演員。
既然從學校出來了,龐學勤與楊洸就沒有了什麼顧慮。
兩人順理成章地談起了戀愛。
楊洸
可當熱戀中的小夥子帶着禮品拜訪楊家時,一頓飯吃下來,龐學勤尴尬,楊洸生氣。
楊家父親對女兒的男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不管龐學勤再怎麼示好,總是被不鹹不淡,不輕不重地擋回去。
摸不着頭腦的他不願意讓女友為難,飯後稍坐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有一年多的時間吧,我隻要有時間就去我嶽父那裡看看,他一開始對我态度冷淡。我能感覺得到他沒有因為我出身一般沒有什麼家産厭惡我,他好像始終對我有顧慮。”
好在長時間的堅持總能打動他人——
被楊洸的父親叫進了書房,兩人面對面坐着,龐學勤知道了一些内因。
“小勤,我很喜歡你這樣上進又深愛國家的年輕人,我也希望我女兒能和你在一起。但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原來在楊洸小時候被發現有遺傳性的精神疾病,也爆發過一次。
經過治療痊愈後醫生說她經不得大的刺激,否則有大幾率會複發。
如果女兒将來發病了,有誰能像父母那樣始終陪在女兒身邊照顧着她?
知道了嶽父的心事,龐學勤沒有猶豫,當即表示“您可以再考察我一段時間,我願意照顧楊洸一輩子”。
還沒等他用更多的行動向女友父親表明決心。
1956年,龐學勤被長春電影制片廠調走。
本以為要談異地戀了,沒想到楊洸直接打了申請也調往了長春。
之後龐學勤一直很忙。
出演林農導演的《邊寨烽火》,一部戲還沒演完,朱文順導演又将借走他拍攝《古刹鐘聲》。
而這部劇接近尾聲的時候,王炎又在拍攝地的食堂擋下龐學勤,給出《戰火中的青春》劇本。
突來的疾病打破生活
眼看接下來的行程要被排滿,已經28歲的小夥子吓得直擺手。
“我跟王導說我千萬等我,我的個人問題亟待解決,之後從别的劇組将我夫妻借出來我們就奔北京去了。”
和女方父親說自己必定要和楊洸在一起。
得到首肯後,1958年,他們便激動又着急地領了結婚證。
龐學勤與楊洸
沒有太顧得上夫妻溫存,龐學勤在催促中接下《戰火中的青春》。
用生動的性格化的表演塑造了他影視生涯裡最為成功的角色“雷振林”。
而這個角色也成了影史上幾乎無人超越的軍人形象。
之後他還将《朝霞》《船廠追蹤》《東風》送上熒屏。
另一邊同樣不得閑的楊洸演完《長空比翼》《鋼珠飛車》後,龐學勤過來與她會合。
首次以夫妻身份合作影片,《心連心》演得有多開心,第二年楊洸出事時龐學勤就有多傷心。
1959年先出演完《海上神鷹》《我們村的年輕人》(上集)。
楊洸在《冰上姐妹》劇組因眼睛長期被水銀燈和白雪刺激,患上了尖端勞損性眼疾。
想着先完成任務再治病,沒想到電影拍完她也因病情加重為玻璃障體出血而失明。
第一時間被送往醫院,随後龐學勤趕到身邊。
“她很害怕,不停問我能不能好,她說她還沒有看夠我,還沒有演夠電影,她不想失明。”
五六十年代,能像楊洸和龐學勤這樣接戲不斷的演員并不多見。
而盡管楊洸再不舍,她還是因病被迫離開了影壇。
從1960年開始龐學勤就放緩拍戲的腳步,從洗衣做飯、拉着妻子散步開導開始。
他一點點肩負起楊洸生活中的所有事務。
“中間我要拍林農導演的《甲午風雲》,不敢把她帶到劇組嘛,條件太苦了。我就将她送去我嶽父母那裡。3個多月後我去接她,她抱着我不撒手。我知道她在害怕,那以後我就說要不算了,我就好好陪着她,她不好我就不演了。”
龐學勤
怕丈夫因為自己放棄熱愛的影視行業,楊洸自我打氣,也積極接受治療。
每天龐學勤都會為她做眼部按摩,做熱敷,好在楊洸的視力一點點恢複。
1962年,國家進行評估後将龐學勤列為“新中國的22位影星之一”。
而在1965年楊洸的眼睛有了明顯的好轉時,兩人的第一個兒子龐好出生,之後還迎來了二兒子龐越。
做了母親有了新的責任,楊洸周身滿是母親的光輝。
而這一年,重返熒屏的龐學勤用一部《兵臨城下》,打開了事業新的局面。
“我發現有幾年沒演戲的龐學勤更有電影化表演的實力了。這部片子上映後肯定有很多導演追着他遞劇本,不信我們就往下看。”
林農的話說得很對,可家中尚未完全恢複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讓龐學勤不敢過多接戲。
一個承諾管一輩子
将重心放在家庭裡,為了讓妻子接受更好的治療,龐學勤還在北京居住了一段時間。
楊洸
每天都看得見女婿對女兒的用心,楊洸的父親既心疼女兒,又心疼掙錢且顧家的女婿。
每個月的工資一到手就去醫院結一個階段的療養費。
剩下的錢買些妻子和孩子愛吃的小吃,并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因為不好意思要雙方父母的接濟,龐學勤身上的壓力一點也不小。
而溫馨平靜的日子沒過兩年,從1966年開始好像一夜之間變了天。
文人、藝術工作者等部分群體遭到了強烈的質疑。
“三年兩頭有人來找茬。當時陳家林在前面放《兵臨城下》,我們幾個主演就在後面等着被批評。鏡頭過一段陳家林就定格一次,隻說我們演的‘有問題’,這裡有投降的味道,那裡有擁護别人的意思……”
如果運氣好,大家就站着挨批,如果運氣不好,跪着被罵也不是沒有。
相比于别人,龐學勤受到的待遇還算好的,他從沒挨過打。
因為他演了太多不屈的軍人形象,就算有人想要掀翻他,作品往外一擺,上面來調查的人一看,就認定這個人的思想絕對沒有問題。
但聲名太高總會被人記在心裡,還是有人拿龐學勤的部分角色說事。
可被提出來一番調查,往上翻越讓人沒法子查。
因為龐學勤演電影之前是真正浴過鮮血的軍人,越查背景越紅。
既然搬不到那就時不時找找茬。近8年裡,龐學勤還因為“曬得黑”挨過批評。
也是長時間家中不得安甯,經常受到驚吓的楊洸犯了病。
精神一點點失常,有時候正常有時候瘋狂。
嚴重時她誰都不認識,對着兒子也又抓又咬。
而清醒過來想起自己的行為,楊洸又會捶着腦袋痛苦流淚。
越來越沒有活力,越來越怕見人。
可曾經作為演員,有不少作品出産的她也是挨批評的對象。
不敢将妻子送到别的地方躲難,龐學勤用盡一切方法,找了所有能找的人脈。
才将加諸在妻子身上的“罪”攬在自己肩上。
龐學勤
用溫柔的态度和始終不變的心陪伴,将所有的耐心都給到妻子身上。
工作與被帶走交替進行,而每一次回到家中,龐學勤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妻子的狀況。
之後檢查兒子自學的情況,為他們輔導課程,收拾家務,準備好好幾天的食物。
好在1974年風聲漸漸過去,被上面人看中的龐學勤搖身一變成了長春影廠的副廠長。
從這一年直到2004年,在龐學勤的呵護下,楊洸的精神也在逐漸好轉。
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發病時也開始能分得清楚人。
龐學勤
“父親是我眼裡最高大的人。因為他用自己對我母親的态度,給我和龐越樹立了很好的榜樣形象。我們愛母親,對母親極具耐心,都是因為有父親幾十年如一日在前面領着。”
和妻子結婚46年,照顧生病的妻子45年。
将承諾踐行到底 ,将妻子一輩子捧在手心。
2004年,楊洸會因突發性心髒病永遠丢下了75歲的老伴。
盡管兒子日日陪伴試圖開解自己,盡管孫子孫女總是帶爺爺出門,試圖轉移其注意力。
可龐學勤就是很難走出老伴離世的痛苦。
龐學勤與楊洸
好在這時候曾經失去聯系的故人再次出現,龐學勤才有了個安詳的晚年。
再婚妻子的好友,兒孫支援
早在楊洸眼睛受傷又生了孩子後,長影廠幼稚園的保育員高山英子就經常在龐家出入。
高山英子是中國人,因為母親而有一半的日本血統。
龐學勤不在家的時候,高山英子經常幫助楊洸照看孩子。
兩個熱情且善良的女人友誼快速搭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龐學勤與高山英子
在高山英子眼裡,楊洸是個好女人,熱愛生活又十分堅強。
而楊洸的丈夫龐學勤更是個好男人,多年來對妻子不離不棄,細心照顧。
後來因為一些社會因素,她和母親不得不帶孩子去了日本,兩家自此斷開聯系。
1991年,因為心中始終念着中國,高山英子用大半積蓄開旅行社,4年後成立東方文化交流協會。
而再次與昔日好友有聯系,是在2004年楊洸去世後。
龐學勤整日神情恹恹,兒孫看着心中也是極為傷感。
聽哥哥說起父母年輕時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早年去了日本。
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龐越開始四處打聽,想要讓故人幫父親走出傷悲。
龐學勤與高山英子
幸好高山英子的交流協會在日本小有名氣,花了兩多月尋人,之後跨國電話聯通。
為楊洸的去世黯然神傷,與龐學勤聊過去的趣事,講和楊洸一家做飯兩家吃的美好。
從曾經聊到現在,為了寬慰老友,她隔三岔五就開啟一次跨國長談。
慢慢的龐學勤的精氣神恢複了。
他聽了高山英子的建議會出門走走,也願意參加一些活動豐富生活,安孩子們的心。
龐學勤與高山英子
一根電話線拉近兩個人的心。
龐好與龐越發現父親臉上笑容多了,嘴裡也“英子說”不停。
腦子裡靈光一過,龐好問弟弟:“讓爸再婚怎麼樣,英子阿姨就很好。”
小輩的人“串通一氣”分批行動,有經常在父親面前說高山英子好話的。
也有背着父親給高山英子打電話說父親好話的。
時間會讓人看清情感的流向,慢慢覺得自己确實想要和高山英子在一起。
龐學勤勇敢地坐上飛往日本的飛機,在富士山下送了高山英子一束玫瑰。
龐學勤與高山英子
用一個春天追求意中人,高山英子的兒子也被龐家兄弟拉入“團夥”在旁鼓氣。
一點點從工作中抽身出來,2009年,高山英子與80歲的龐學勤低調領證,之後定居珠海。
“老龐是個好男人,我年輕的時候羨慕過楊洸,也真心祝福過他們幸福美滿。現在我們能在一起,心裡也都歡喜,這是我們的幸運。”
相伴6年,有子女孝順,有夫妻相伴。
2015年,86歲的龐學勤安詳地離開人世。
之後高山英子拒絕了兒子帶她回日本的建議。
“我不想再離開中國了,我要在這裡,最好長眠于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家鄉……”
回到長春居住,在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回憶幼年時的自己。
在制片廠周圍逗留,回憶青年時快樂的自己。
龐學勤與高山英子
7年時間快速滑過,如今的高山英子與龐家小兒子龐越一起生活。
這位有涵養的女士不願給後輩添麻煩,堅持打理好自己的一切。
自己的孩子帶着孫兒時不時來看望,高山英子總會給更小一輩的孩子說:“你看,這是我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