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這句話讓無數人為此心生向往。2018年6月，當一位19歲的視障少年手拄盲杖帶着心愛的中提琴，孤身遠赴重洋求學，“看世界”的意義更加非同一般。
王子安，中國内地留學海外的第一位視障大學生，曾獲第九屆羊城小市長稱号，是第十一屆宋慶齡獎學金獲得者，曾獲2019年度中國殘障人士新聞人物特别提名獎。
2022年8月2日結束英國皇家伯明翰音樂學院的四年求學之旅，王子安回到了廣州。畢業典禮上與校長握手獲得全場最大、最長的掌聲激動人心的場景，時常在子安腦裡回旋。子安爸爸說兒子“得到了别人尊重，也讓自己更加有自信和尊嚴”。
四年大學求學結束，追求夢想的腳步仍未停歇，在廣州短暫休整後，子安将于9月中旬前往曼徹斯特的北方皇家音樂學院（RNCM）讀研。
回到廣州家中，王子安與父母幸福團聚 楊文清攝
“人生選擇機會很多，需集中精力去做一件事”
王子安1999年出生，因早産兒視網膜病變緻盲。在同齡的小朋友玩積木和洋娃娃時，兩歲的子安喜歡手電筒和收音機，“手電筒一開一關光線有變化，他喜歡晃動的光線。”他的媽媽說。五六年間子安用壞了二十多個手電筒、擰壞了十幾個收音機的按鈕。
其間，父母意外發現了子安的音樂天賦。三歲時子安随父母坐貨車回浙江老家，從廣州到浙江1000多公裡的路上有大大小小超過20個隧道。車在隧道行駛時有不一樣的風聲，子安很好奇。每到一個隧道爸爸媽媽就告訴他隧道的名稱和長度。“結果第二次路過時，子安已經可以按順序準确說出隧道的名字和長度，就連司機都驚訝了”。子安爸爸一臉自豪地回憶。
自此王子安走上了音樂的道路，在廣州市少年宮參加專為特殊兒童而成立的雨後彩虹合唱團、跟随星海音樂附中的老師學習中提琴……期間多次比賽獲獎。
愛好音樂的子安想繼續學習音樂，走專業道路就需要讀專業的音樂院校，國内院校鮮有先例招收有特殊需要的學生尤其是視力障礙者。是否可以嘗試去國外走一條新的道路？在廣州盲校就讀高一時王子安萌生了這樣的想法。
2016年開始，為了體驗國外大學的氛圍，子安多次參加美國的音樂夏令營和廣州市少年宮的美加及歐洲的公益巡演。感受到了大學校園的風景，子安堅定了必須讀大學的決心，特别是學習古典音樂，更是需要到它們的發源地求學。“人生選擇機會很多，需要集中精力去做一件事。”如今的子安回想起當初的決定，場景清晰，曆曆在目。
“讓世界看見” 成為心中堅定的信念
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是王子安一直崇拜的音樂家，家裡珍藏着他各地演出的碟片和DVD。“雖然你看不見這個世界，但是可以讓這個世界看見你！” 這句話是王子安的座右銘和努力的明燈，是他實作夢想的動力之一。
子安爸爸覺得“男兒志在四方，四海皆可為。家像蒲公英一樣，飄到哪裡就紮根在哪裡”，子安媽媽則擔心在國外的生活飲食不适應。但他們都希望王子安有更好的未來，無論在國内還是在國外。他們對兒子一如既往地支援。“我有開明的父母。”子安為此感到驕傲。
夢想要實作的過程并不一帆風順。需兼顧專業和英語兩者做準備，國外需要語言測試作為入學基準，專業的音樂學院需要專業的作品作為實力的證明。早上學習英文，然後去學校讀書下午練琴，晚上繼續學英文，有機會就參加大師課、去國外參加夏令營……王子安的生活填得滿滿當當。
師生之間的教與學都有個磨合期，更何況給視障者的教學，老師也需要摸索和探尋合适的方式，這個時候，子安爸就起到了“橋梁”的作用，課前聽CD，下課聽錄音看錄像，慢慢地總結出一套經驗來。長期以來聽了太多練習錄音，滿腦子轉的都是兒子學習的曲子，以至于誰對誰錯一聽就知，子安爸也被老師和家長戲稱為“王教授”。
學習英語的過程，從零開始時充滿熱情到中途“其實有一點累”“我發現自己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也不是萬能的”。子安考了五次雅思，到了第三次考試心灰意冷下他覺得“我怎麼那麼廢”。而僅是與雅思考試中心溝通如何讓視障者考試的問題，就來回發送一百多份郵件。盲文試卷閱讀占時多，答題卡和試題文章是兩本共40多頁，需要同時摸索定位題目，兩個小時的做題時間難以完成。為此，父子兩人與考試中心反複交涉，提出閱讀考試給予延長半小時到一小時的申請，可惜最終被婉拒。子安稱，最後“跌跌撞撞”考了基本的5.5分。
2018年的6月28号，子安飛往英國，進入學前10周的語言強化訓練課程，最後以雅思6.5分的成績，被學校無條件錄取。這段課程的學習教給子安的是：大學你要做什麼怎樣記筆記、怎樣寫論文、怎麼樣做PPT、怎麼樣使用你的素材庫去寫素材……是在大學之前對大學生活有所了解的一個重要的橋梁。
練習口語跟英國保安聊成了好友
早在高三開始考學的時候，子安發現考國外音樂學院的時候，“你的身體殘疾，不是你無法讀音樂學院的理由或者障礙之一”。因為是盲人看不了樂譜不是國外音樂學院拒絕學生的理由，他們會給學生一個機會，“他們會把門打開，至于門後的風景怎麼樣、你在門後獲得什麼，就要靠自己了。”子安說。
“考官們願意去了解你這個人，而不隻是音樂。”還會傳達出無限可能和try everything（嘗試一切）的觀念。“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子安順利通過歐美音樂學院組織的面試。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他激動得“原地起飛”！抑制不住眼淚，心裡一塊巨大的石頭“放”在了地上。感到自己的努力有了回饋，“可以和普通學生享受同樣的教育”這個願望有了實作的可能。
遠赴英國，初來乍到諸多不适應，子安爸爸陪同兒子一起挑戰。學校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距離要上課的音樂學院一公裡左右，每天走去上學無論刮風下雨。初來的兩個多月，子安爸爸的任務是幫助子安熟悉生活環境，這條一公裡的路哪裡有塊石頭、左邊有橋、橋旁邊有多少距離、聽到什麼聲音可以過馬路、馬路彎曲斜坡和裝飾的石頭攔路的柱子等障礙性的東西也都要摸清。
最困難的問題是吃飯。外國的大學沒有食堂，校内隻有咖啡店和簡餐，子安笑稱“我的中國胃在抗議”。每次跟同學出去吃飯，尤其是吃中國菜，子安都莫名興奮。在英國四年，子安稱自己總共出去吃了三次海底撈。最後一次是音樂會後與同學的聚餐，“不止中國學生，連外國學生都全部到場了。”子安稱，他所在的中提琴團隊友愛互助又團結，他們一起看了跳舞面條大師的精彩演奏，一起讨論中國的食物，一起喝無限續杯的酸梅湯。
初到英國時，語言交流也是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但自信大方的子安想出了一個捷徑，除了上語言班學習外，他還經常跟英國人聊天鍛煉自己的英語口語能力，就這樣和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門口的保安聊成了好友。
生活适應了之後，學習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大一打基礎、大二過渡、大三選自己喜歡的課、大四做研究。難度漸增。剛開始學習的時候有困難，無法閱讀一些表格、轉換工具不熟練……
站在表演舞台上的子安自信十足。 受訪者供圖
所幸，遇到了一些好的老師與同學。專業老師Lucy給他在中提琴上的指導，啟發探索中提琴曲目，矯正了之前錯誤的中提琴姿勢，子安練琴站得更筆直。路易斯老師提供一些演出的機會，讓他有機會參加國際中提琴比賽、參加冬令營夏令營；還有視唱練耳的鄧肯老師在論文和選修課的選擇上都給予子安莫大的幫助。
記得有一次一直練不好琴，王子安哭着跟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真的練不好！”老師安慰他：“沒關系，你是我的學生，是以哪怕你的棍子掉到地上找不到了，隻要你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幫你的。”平時王子安有練不好的地方想加課練習，老師都是樂意去幫忙。疫情期間，子安回到國内老師就線上給他授課。
回想起自己的高光時刻，子安稱那就是畢業音樂會取得圓滿成功。“我的專業老師因為我的演奏而流淚，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鼓勵。”
周末公園“賣藝”成為固定節目
“和同學的相處也是學習的過程。”子安表示自己遇到的同學皆是優秀且團結的人，他們樂于了解并幫助他人，老師會找同學幫助他閱讀樂譜。
來自蘇格蘭的嘉文熱情開朗，子安晚上在夏令營下雨時回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不友善，嘉文經常送他回去。有的同學的中提琴技術略有欠缺，卻有着特别的優點諸如團隊協作能力強、快速适應能力強……大學給子安更多機會去接觸不同類型的學生、學到不同的東西。
英國大學環境自由，子安下課之後更多時間願意去各種社交聚會閱讀、聽音樂會、看電影、看歌劇，培養了良好的音樂素養和閱讀習慣，這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着子安。
子安喜歡課餘讀書讀餘華、叔本華、也喜歡弗洛伊德、馬克·吐溫、法爾納、還會讀老子和《聖經》。“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他也喜歡旅遊和朋友去感受當地的人文曆史。走路太多導緻子安手上的盲杖幾乎半年就報廢一根。
周末的時間，子安也會到公園“賣藝”。他很享受當一名街頭藝人的感覺，聽着蟲鳴鳥叫感受着大自然四季更替，也引來不少路人駐足傾聽。這次回國在他的行囊裡有好幾公斤的硬币，他稱這是自己“賣藝”所得是一筆無比珍貴的财富。
課餘時間，子安到公園“賣藝”。 受訪者供圖
大學四年子安笑稱“混得還可以”，拿到了優秀一等學位，讓他覺得四年努力沒有白費。他也收獲了友誼和成長。學會了禮貌和關心别人、學會了尋找别人的優點取長補短、收獲了學習的方法和新的思路，對融合教育的理念有了新的認識。
不讓自己困在資訊繭房 也會偶感焦慮
在網上了解資訊，是子安關注國内緊跟時代的主要手段。為了不讓自己困在資訊繭房裡，子安關注的資訊多且雜甚至多于常人以求博覽明智。時代與個體息息相關，對此他有自己的思考：“時代締造了你這樣的人”，是以也會面對和普通人一樣的焦慮和不知所措。他思考短視訊給人的影響、思考華語歌曲現狀、會發出“二舅真的能治好精神内耗嗎”的疑問，這個陽光直爽的男孩有自己的關懷與世界。
回到家中的子安依然會情不自禁地演奏自己喜歡的曲目。 楊文清攝
畢業後，子安會重溫畢業典禮的視訊，懷念朋友們，但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對未來有規劃好似羅盤之于航海的重要性，在伯明翰音樂學院的4年是打基礎，但不是終點。在家裡稍作休整後，他将啟程去曼徹斯特北方皇家音樂學院攻讀碩士學位。
“走出去世界就在眼前，走不出去眼前就是世界。”這句話子安一直記在心裡，用自己的腳步丈量着未來。
采寫南都記者 梁豔燕 實習生白娟霞
視訊/攝影 實習生 楊文清 潘晨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