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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複興巨匠波提切利,珠光寶氣的那一面

作者:澎湃新聞

Imogen Tedbury/文;黃松/編譯

文藝複興巨匠桑德羅·波提切利 (Sandro Botticelli1445年-1510年一幅年輕男子肖像在紐約蘇富比去年曾以9218萬美元(約5.95億人民币)的價格成交,創下藝術家作品的新紀錄。畫中模特目光清晰、衣着考究,這屬于波提切利的風格。然而,這個英俊青年修長的手指卻抓着一個鍍金小圓鑲闆,上繪有另一幅肖像。

兩幅作品緣何結合在一起?“圓形聖像”入畫是波提切利最初的構想嗎?

文藝複興巨匠波提切利,珠光寶氣的那一面

波提切利,《手持圓形聖像的年輕男子》,1470年代晚期-1480年代中期,私人藏

《手持圓形聖像的年輕男子》中風度翩翩的青年,穿着與波提切利《朱利亞諾·德·美第奇(Giuliano de’Medici)肖像》中同款壓制天鵝絨布料,他金棕色頭發垂在肩上,映襯着窗外湛藍的天空。但他手持的圓形鍍金聖像擱在虛構的窗台上,似乎将畫面隔開兩個世界。“圓形聖像”大約是140年前由錫耶納畫家巴托洛梅奧·寶格麗尼(Bartolomeo Bulgarini,1337-1378)所畫。畫中秃頭聖徒蓄着灰白胡須,他從灰藍長袍中抽出一隻手,用兩根手指做了一個表示沉默的手勢(相當于現在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

文藝複興巨匠波提切利,珠光寶氣的那一面

波提切利,《手持圓形聖像的年輕男子》(局部)

兩幅作品緣何結合在一起,是一個頗具争議的問題。加入這幅圓形聖像是波提切利最初的構想嗎?如果是,它可能對畫中人或他的家人有着特殊意義。波提切利1474年創作的一幅畫像的男子手持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Medici)的帕斯蒂利亞勳章,這是波提切利所有作品中唯一幸存的講述友誼、忠誠的作品,畫中的人舉着一件代表性物品供我們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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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戴着老科西莫勳章的青年肖像》,蛋彩畫闆,約1474年

雖然任何能識别寶格麗尼畫中聖像身份的原始銘文早已遺失。但2014年紐約蘇富比拍賣的一個繪有秃頭蓄須聖徒的破碎山形面闆可能提供了線索。畫中人物身着類似藍灰長袍、擺出同樣的兩指手勢,上面有文字卷軸的斷線痕迹,這可能能證明他是《舊約》中的先知。由此推測,寶格麗尼畫中的秃頂聖徒許是同一個沉默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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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洛梅奧·寶格麗尼,《聖馬提亞和托馬斯》,木闆蛋彩、金色底面,約1350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可能是為了置入波提切利的作品中,這個鑲闆被切割成圓形(一種與古代硬币或受古代啟發的肖像獎章相似的形狀)。1340年代,寶格麗尼為佛羅倫薩科沃尼家族 (Covoni family)繪制了一幅、可能用于聖十字教堂的多聯畫。“圓形聖像”或屬于多聯畫最上部,聖人的肩膀由兩條垂直的小線框住、并構成了圓形切口。這表明,這個圓形鑲闆曾經可能是矩形或者山形。

關于波提切利的肖像畫是否最初構圖時就包含這個特殊物體的證據目前依舊模棱兩可。但圍繞“圓形聖像”鍍金畫框的輪廓線精确,周圍顔色也不見損壞和覆寫的痕迹,這表明這個年輕人手中一直拿着異物。但對此的意見并不統一。有些人認為,這幅畫是不同元素的非曆史性融合,旨在吸引當代藝術市場。“圓形聖像”可能取代了類似波提切利早期肖像中受損的帕斯蒂利亞獎章。但包括合著《不合時宜的文藝複興》的亞曆山大·内格爾(Alexander Nagel,紐約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和克裡斯托弗·伍德(Christopher Wood)在内的一些學者卻認為,這幅拼貼畫是波提切利的發明,它結合了15世紀後期佛羅倫薩對偶像和古董的品味。 鍍金的鑲闆和金色青年的相遇是一種并列,波提切利和他的同時代人不會覺得不協調。

波提切利被譽為神聖和世俗圖像标志性的制造者,他在文藝複興時期的佛羅倫薩經營着最成功的畫室之一。波提切利的畫中人也多居于佛羅倫薩,那裡充滿了前幾代藝術家(包括與寶格麗尼同時代的錫耶納藝術家)繪制的閃閃發光的金底多聯畫。

文藝複興巨匠波提切利,珠光寶氣的那一面

烏戈裡諾·内裡奧,《摩西》(聖十字祭壇裝飾),1325-1328,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烏戈裡諾·内裡奧(Ugolino di Nerio)宏偉的祭壇畫裝飾着佛羅倫薩聖十字大殿的祭壇;杜喬(Duccio)的《魯奇萊聖母像》(Rucellai Madonna,又名《端坐寶座的聖母與聖嬰及六位天使》)矗立在聖瑪麗亞·諾維拉的勞德西博愛會小教堂中。這些作品中包含了與寶格麗尼秃頂聖徒規模相似的先知小畫像,而且,《魯賽萊聖母像》畫框上的先知畫像也是圓形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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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喬,《魯奇萊聖母像》

這些鍍金混合多種媒介的圖像運用在宗教場景中,讓人感受到神聖的光亮。想想貝爾納多·達蒂(Bernardo Daddi)的《聖母子》(Orsanmichele Virgin and Child, 1347-1348)被安置在安德裡亞·迪·西奧内(Andrea di Cione)制作非凡的大理石神龛中,鑲嵌着彩色玻璃;或是《利納奧利帳幕》(Linaioli tabernacle,1432-1435),是畫家弗拉·安吉利科(Fra Angelico)、木工雅可布·迪·彼得羅(Jacopo di Pietro)、雕塑家西蒙·迪·南尼(Simone di Nanni)和雅可布·迪·巴托羅·達·塞蒂尼亞諾(Jacopo di Bartolo da Settignano),以及大理石架構設計師洛倫佐·吉爾貝蒂(Lorenzo Ghiberti)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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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安吉利科等,《利納奧利帳幕》,約1433年,佛羅倫薩聖馬可大教堂

像波提切利畫中的寶格麗尼殘片鑲闆,當時的藏家很容易擁有。在15世紀末期,多個前一世紀的祭壇被拆除或更新,教堂和小禮拜堂根據新的審美進行了改造。15世紀80年代,多梅尼科·吉蘭達約(Bastiano Mainardi)的助手巴斯蒂亞諾·梅納爾迪(Domenico Ghirlandaio)将喬托的《聖母加冕禮》(約1334年,聖十字男爵切利禮拜堂)的祭壇裝飾重新裝裱,并為其配上符合當時風格的架構。

在追求符合不同時代審美的過程中,一些壁柱和面闆變得多餘,最初喬托多聯畫頂部的繪有上帝等形象(現藏于聖地亞哥藝術博物館)的面闆與原始作品分離。但這些碎片被保留至今說明它們依舊受到珍視。事實上,無論是教堂的大制作還是私人定制的小作品在這一時期都有着因審美變化而重新分割的相似命運,其中也包括了波提切利和他畫室創作的部分較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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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托,《上帝與天使》,約1328-1335年,聖地亞哥藝術博物館藏

在職業生涯的後期,波提切利加入金箔制作超凡的效果,創作了适用于家庭作品中最非凡的一幅——《神秘的基督誕生》(Mystic Nativity,1501)。這是他唯一署有簽名和日期的作品,畫面頂部是一個通向天堂的金色穹頂。18世紀末,古物學家威廉·楊·奧特利(William Young Ottley)在阿爾多布蘭迪尼别墅(Villa Aldobrandini)發現了這幅畫,可能是為阿爾多布蘭迪尼家族一位成員所畫的,這位成員應該是激進的傳教士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Girolamo Savonarola)的信徒。薩沃納羅拉于1498年在佛羅倫薩鬧市中被火刑處死,傳說中十二個天使拿着橄榄枝環繞着天國的入口,伫立在金天彩地之間的門檻之上迎接薩沃納羅拉。波提切利畫下了傳說中的場景,這件作品也被認為是畫家轉向中世紀古風的标志,其夢幻的色彩、依據人物主次排布大小的構圖,天穹的金色、扁平、無垠的景象,給人以不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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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神秘的基督誕生》,1500年,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然而,《神秘的基督誕生》并不标志着藝術家運用黃金的觀念變化。早在近十年前,他在聖馬可祭壇畫《聖母加冕典禮》(the Coronation of the Virgin,1490-1492 年)中就使用類似的形式描繪了天堂。由于作品來自金匠行會的委托,是以黃金被大量的使用,但并不是所有的黃金都肉眼可見。畫中天使基路伯與撒拉弗 (cherubim and seraphim) 被畫在金箔上,并創造出從天穹放射出的神聖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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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聖母加冕禮》,1490-1492年,佛羅倫薩烏菲茲美術館藏

金匠行會将大量金箔應用于委托作品,并不足為奇。在14世紀,行會規定其成員隻能使用來自佛羅倫薩鑄造的黃金來制作藝術品,因為這是最高品質黃金的可靠來源。 用于繪畫的金箔、用于紡織的金線,都是直接用金币錘打而成,且有嚴格的制作規定。

波提切利之前,畫家們已經發展了黃金入畫技術,以回應金币鑄造的創新。1252年,弗羅林(熱那亞和佛羅倫薩鑄造的金币)的鑄造改變了佛羅倫薩的藝術實踐。從8世紀到13世紀,歐洲使用的黃金比古時少得多。但跨撒哈拉與西非金礦的貿易,給意大利帶來了金塊、金條,使得回歸金本位成為可能。14世紀,馬裡皇帝坎坎·曼薩·穆薩(Kankan Mansa Musa)前往麥加朝聖,進一步吸引了人們對西非黃金的關注,貿易路線和交流場所由此激增。14世紀和15世紀早期的藝術家對黃金的延展性充滿興趣,他們的作品中也出現了金屬制品和金線紡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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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聖·弗朗西斯畫像》,約1475-1480,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波提切利似乎也有同樣的興趣。2003年,藝術史學家莎莉·科曼(Sally Korman)曾以波提切利現存最早作品為線索,揭示了這一時期人們對金底油畫的品味。其中一件《聖·弗朗西斯畫像》(Saint Francis of Assisi with Angels)小畫在1858年入藏英國國家美術館時被認為是菲利皮諾·利皮(Filippino Lippi)的作品,2002年的清理和修複顯示,可能是其老師波提切利在1470年代後期為一位非專業贊助人繪制的,與《手持圓形聖像的年輕男子》大緻屬同時代。

畫中的聖·弗朗西斯立于金色背景下,他慈悲地注視着被釘在十字架上渺小的基督。仔細觀察會發現,兩人的身上都有血迹。這幅畫的第一任主人可能特别關注到畫上的傷口。畫上曾有一段後人的銘文,是一首慶祝聖痕(出現在某些聖徒身上,與耶稣身上釘子留下的傷痕相似)的贊美詩片段,這段銘文在1940年代的修複中移除,但可能當時就是為了取代原畫上同一文本的舊銘文而書寫的。這幅畫首次出版于19世紀初,被認為是波提切利同時代的錫耶納畫家馬特奧·迪·喬瓦尼(Matteo di Giovanni, 1436-1501)的作品,他為錫耶納客戶制作了不少眼花缭亂的金色作品。

作為一件描繪單個聖徒的畫作,這幅《聖·弗朗西斯畫像》在波提切利存世作品中是獨一無二的,畫家其他單個聖徒的圖像幾乎都是較大畫作的碎片。它的黃金底面也不同尋常。背景以兩種不同的五瓣和六瓣星形鑽沖孔,其呈現的效果是随機的、不精确的,藝術家将其作為裝飾。從切口看,畫面塗漆肌理是作品接近完成時的想法,添加的金色紋理讓其在燭光下閃閃發光,也提供了一種神聖的次元。無論是誰委托了這件作品,很明顯,這些鍍金的、閃閃發光的效果是一項特殊的要求,也是一筆巨大的支出。

《聖·弗朗西斯畫像》可能是同類作品中罕見的例子,但它的出現推動了當時收集拜占庭時代作品的熱潮,包括彩繪圖闆和微型馬賽克。1438至1439年的費拉拉-佛羅倫薩大公會議(Ferrara-Florence Council,它宣告了東方教會信徒的到來)和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後,越來越多的聖教偶像“來到”意大利,微形馬賽克尤其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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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東方三博士來朝》,1475年-1476年,佛羅倫薩烏菲茲美術館藏

洛倫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的個人收藏中有11幅馬賽克聖像。14世紀早期慈悲聖母的便攜聖像(現藏于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背面刻有一位15世紀人文主義者的銘文,他認為這幅作品正是使亞曆山大的聖凱瑟琳(Sain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皈依基督教的聖像——聖像和聖人生前接觸的物品合二為一。與波提切利及其同時代人創作的畫作不同,這些作品作者佚名、加之它們古老的東方起源、被認為促成了權威的聖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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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便攜式聖母像,14世紀早期,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聖像收藏不僅限于來自拜占庭的物品。洛倫佐的兒子皮耶羅·德·美第奇(Piero de’ Medici)特意尋找了一塊雙面木版畫,他認為該作品出自喬托的老師奇馬布埃(Cimabue ,約1240—1302)之手,其名字也出現在當代藏家的收藏清單中。

随着聖像藝術的蓬勃發展,類似寶格麗尼的小圓鑲闆在收藏家和藝術家之間流傳。藏家對于古董殘片和聖像的看法是什麼,目前隻能猜測。皮耶羅·德·美第奇尋找奇馬布埃的雙面木版是将其作為聖像還是藝術品的屬性?但類似波提切利《聖·弗朗西斯》等作品表明,具有聖像特征的藝術品一直有市場——天堂之光,展現在物質的輝煌中。

波提切利如何看待他那個時代的古物收藏家中流傳的無數小塊鍍金面闆?他會如何了解寶格麗尼筆下年邁的先知?在他的肖像中嵌入鍍金面闆的時間尚無定論,但正如那個拿着鍍金聖像的年輕人邀請觀衆審視這幅作品一樣,将這兩幅畫結合為一的人也在邀請我們想象它們之間的關系。

無論是誰做了這樣的結合,他們的行為讓寶格麗尼的作品流傳;無論何時嵌入,鍍金面闆都提醒我們,波提切利整個職業生涯都使用黃金入畫——也許他也是一位仰望錫耶納前輩使用複雜工具、制作發光的鑲闆的藝術家,這些鑲闆仍然裝飾着他所在城市的教堂。“畫中之畫”是一扇通向波提切利世界的視窗,這個世界比他最著名的作品所暗示的更古老、更華麗。

文藝複興巨匠波提切利,珠光寶氣的那一面

波提切利在《三博士來朝》中畫了自己。

注:本文編譯自《阿波羅雜志》,原标題為《波提切利,珠光寶氣的一面》。

責任編輯:顧維華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