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子夜漫譚
“烏蘇裡江來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
這首耳熟能詳的旋律響起,讓人聯想到東北黑土地的芬芳,
想到質樸的烏蘇裡江人民一邊勞作一邊高聲歡唱。
而他的演唱者郭頌,用他那獨特的嗓音唱出幾代人的記憶。
他是男高音歌唱家、民歌演唱家,國家一級演員。
《烏蘇裡船歌》、《新貨郎》、《丢戒指》、《越走越亮堂》等等歌曲,讓他成為東北民歌的推廣大使。
他是一位德藝雙馨的老前輩,和妻子和諧美滿,教育孩子孝順有加,
在今天,距離郭老去世的第六年,再提起當初讓他遺憾一生的事,
不知始作俑者心裡是否有過愧疚?
戰火紛飛中轟出歌唱家
1931年9月,在子彈紛飛,炮火連天的時刻,
一家醫院,正有一位産婦艱難生下一個男嬰,父母為他取名郭增發,
他就是後來的郭頌,用母親的話來形容“他就是硬生生從炮火堆裡轟出來的!”
因為郭頌的父母都是貧苦的農民出身,每天天不亮父親就要推着手推車出去勞作,
媽媽和哥哥就在家裡做着簡單的手工活,打掃屋子,納鞋底,一家人生活的艱難困苦,
即使這樣,郭頌的父親也沒有放棄苦中作樂,他總是把郭頌抱在懷裡給他吹箫聽,
每當這個時候,哥哥在旁邊搖頭晃腦唱出戲曲段子。郭頌也會斷斷續續地跟着唱出來。
在郭頌念國小的時候,老師發現了他的音樂天賦,
在課堂上老師正在講數學課,郭頌在課堂裡思緒飛遠了。他正在回憶上一堂課上老師畫的五線譜
當他被叫起來回答問題,把3+4=7給讀成了咪加發等于西”
雖然同學們哄堂大笑,老師卻鼓勵他“如果真的喜歡音樂,就更要好好學習”
得益于老師的指點,郭頌受益匪淺,他每天醉心于樂譜中,為将來學習音樂打下了基礎。
後來,郭頌沒能考入音樂學院,因為父親交代他,先謀生保證吃上飯再談理想。
他聽從父親的安排考入鶴崗工科職業學校土建系。
但是對音樂的執着,讓他為自己争取到了接觸音樂的機會。
畢業後他被配置設定到鶴崗附屬中學當音樂老師。
初露鋒芒的他幸遇伯樂
一次在學校舉行的國慶大合唱比賽中,郭頌以一首《黃河大合唱》驚豔四座,
他作為領唱,一開嗓就獲得了掌聲,他的好友洪鈞便建議他将名字改為“郭頌”。
洪鈞是郭頌學校裡來支援的國文老師,他非常欣賞郭頌的才華,
幫他改名後,又以惜才之心親自寫推薦信,把郭頌舉薦給原機關文工團,
接到來信,文工團的上司決定給他一次試用機會。
當時文工團正在排演歌劇《星星之火》,讓郭頌試唱其中的歌曲,
在場的有歌劇的指揮蘇陽、劉朱和黑龍江文藝隊的歌舞隊隊長鄭世春,
他們聽見了郭頌的歌聲,獨特而又充滿朝氣,
覺得他實在不應該被埋沒在這裡,
他應該把歌聲傳揚出去,給更多的人聽到。
他們當機立斷決定要把郭頌調到省裡去,這一決定遭到鶴崗附屬中學校長董世為的反對,
學校好不容易有這麼個優秀的音樂老師,他哪能輕易放走。
後來經過不停地開導,做說服,答應再安排一位音樂老師接替郭頌的位置,
這才讓校長點了點頭,郭頌也開始了他的音樂之旅。
來到這兒,郭頌像一塊兒海綿,瘋狂吸收音樂知識,
他能擔任獨唱,還可以唱單弦,琴書,湖南的花鼓戲他也會,
為了擴寬自己的歌唱路線,他跟随俄籍女高音歌唱家阿恰依學唱美聲。
都說音樂是不分國界的,可是有的時候連人都分成三六九等,
郭頌一路高歌猛進,罵他的話也緊随其後,
那時候有一些附庸風雅的人,自視甚高,
他們見不得被人搶了風頭,比不過就去貶低他。
一次郭頌在下鄉演出後,觀衆當中有人大聲喊叫着,
“郭頌上不得台面,唱得真俗!”
“低級下流的歌手!唱的一點兒也不好聽”
人群中有一個人這麼說,就會被一傳十,十傳百。
郭頌一時之間尴尬不已,他突然迷茫了,他自己也學習了美聲唱法,隻是沒有用在這兒,
他不明白一個國内民族風情小調,比起國外的民族小調有什麼低級的?
難道要讓人承認國外的月亮更圓一些?
他非要弄清楚這些問題,他帶着紙筆和樂器再次下鄉,
跟随民間藝人學習東北傳統二人轉,他轉起手絹來有模有樣,
又去問自己的美聲老師,他希望演唱的美聲歌曲有更通俗一些的,
那段時間郭頌幾乎是摸黑走路,他不知道還需要堅持多久,他怕自己這一會兒熱情過去了又得重新來
此時,東北三省舉行音樂舞蹈彙演,郭頌登台獻唱,
一首東北民歌《丢戒指》受到馬可、李劫夫等老一代作曲家和音樂界前輩們的高度贊賞。
“你要繼續堅持創作,走出一條你自己的道路來!”
得到肯定的郭頌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他知道自己的堅持沒有錯。
後來在1956年第一屆全國音樂周上,郭頌的《丢戒指》播出後轟動整個音樂周,在背景他第一次結識了仰慕已久的王昆,
王昆是《白毛女》中的女主角喜兒,也是東方歌舞團團長。
王昆非常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的歌聲各有特色,能夠引起大家強烈的反響,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接二連三地得到專家的肯定,郭頌便虛心向王昆讨教,他知道了民族的就是大家的,再也不去考慮什麼國内國外的,
後來在王昆的推薦下,郭頌有了更多登台的機會。
每次提到王昆他都會說“王老師是我的貴人!”
在堅持民歌的道路上,郭頌一直走在最前面,後來他被安排進修,往上海聲學研究所學習,
這一下他正式成為了正規軍,得到專業老師的訓練後,郭頌學會了如何利用吸氣,吐納來緩和自己歌唱時的不足,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洪亮,唱歌時整個人的氣質也挺拔了起來。
唯一不變的是他對音樂的初衷,因為熱愛而專注。
後來郭頌創作并且演唱的民歌多達50多首,
《新貨郎》《烏蘇裡船歌》《越走越亮堂》《串門》《我愛這些年輕人》《山水醉了咱赫哲人》《月牙五更》,
走到街上就連小孩都能哼出幾句他的歌,傳唱度非常高。
五線譜不染人心險惡
郭頌的創作曆程非常簡單,
他在煙火氣中采風,再用音樂将它回饋給聽衆,
《新貨郎》這首歌創作于的創作背景是在一個百貨商店後院,郭頌和朋友來到哈爾濱時,路過百貨商店後院,看到售貨員正在把鐮刀、鋼筆、鉛筆、保溫瓶、秋衣、手套等生活用品裝車。
他們倆人就幫着售貨員一起推着小車,為哈爾濱郊區的農民送貨。
在送貨的時候,郭頌看到農民挑選商品時臉上露出的笑容,
看到售貨員熱情洋溢的服務态度,他覺得這一幕讓他非常感動。
他心想“這不就是新時代的新貨郎嗎。”
靈光一閃,一個一個歡快的旋律在他心中升騰,
“打起鼓來敲起鑼,推着小車來送貨……”
如此貼切的歌詞和親切的旋律,
每當人們滿載而歸時,嘴裡忍不住唱出這首歌來表達自己的音樂之情。
郭頌認為,民歌就是老百姓生活的寫照,要唱的就要唱得讓觀衆能夠聽得懂。是以他還經常深入民間采風。
他的歌曲中,《烏蘇裡船歌》的創作讓他登頂又讓他摔得最慘的,
那時郭頌與同僚汪雲才、胡小石前往黑龍江省赫哲族地區收集民間小調。
他們在老鄉家裡聊着赫哲族的傳統故事,聽他們的民族精神,
三個人一邊做記錄一邊回去後,開始動筆寫詞作曲。
當時黑龍江歌舞劇院的院長沙青聽說他們有了新的靈感,大力支援他們,鼓勵他們一定要寫好這首歌。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随時找他。
後來這首歌前後改動了30多次,敲定歌詞他們就用了半年多的時間。
詞寫好了以後,郭頌他們又專門為它作曲,這首歌就是後來家喻戶曉的《烏蘇裡船歌》。
在經過電台錄制播放後,很快傳遍大街小巷,後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每周一歌》還把《烏蘇裡船歌》選入歌單,開始固定時間進行播放。
這首歌還一舉被收錄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化教材當中,讓全世界都聽見中國民歌的魅力。
這下,所有人都聽見了郭頌獨具一格的嗓音和演唱方式。
走紅了以後,郭頌沒有忘本,也沒有一點兒架子,他和朋友一塊兒去外地演出,總是笑呵呵的,好像沒有煩惱。
後來他的朋友回憶“老爺子歲數大了,出門坐火車也堅持自己上下車,
行李都要自己拿,每天堅持練聲”
他的徒弟劉和剛也說過“在藝術上是我的老師,他經常鼓勵我,我覺得他給我的是靈魂的東西,他自己的歌聲裡帶有發自内心的真摯。”
對于郭頌,他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如果不看人,隻要他的歌聲一響起,很多人就知道這個歌聲是郭頌唱出的。
這樣一位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竟然在晚年留下了他人生中最遺憾的一件事。
郭頌結婚晚,30多歲才結婚。
他的妻子原來是黑龍江歌舞劇院的報幕員,兩個人在一起定居北京,孕有一兒一女。
後來郭頌退休的時候,隻有女兒在海口定居,妻子和兒子陪他在北京。
原本生活得和諧美滿,不想一場突如其來的官司,把郭頌多年來的聲譽擊碎,讓這位老人最終帶着遺憾離世。
2001年當時黑龍江省饒河四排赫哲族鄉政府,将郭頌告上法庭,說他擅自将《烏蘇裡船歌》說成是自己的創作,侵害了他們的權益。
他們認為《烏蘇裡船歌》是赫哲族的民間歌曲,并非郭頌所作,他們還将宣傳這首歌的中央電視台一塊兒告上法庭。
要求賠償各類損失費高達50餘萬元。
一石激起千層浪,已經70多歲的郭頌每天愁得吃不下飯,
他愛惜自己的名譽而且一心想推廣北方民族藝術,
他因為欣賞是以想表達赫哲人原始情懷,沒想到如今被人告上法庭。
後來判決下來,他今後如果以任何方式再使用《烏蘇裡船歌》,
應當注明是根據赫哲族民間曲調改編的。
并且在《法制日報》上發表聲明,說明《烏蘇裡船歌》是根據赫哲族民間曲調改編的。
這次版權糾紛對郭頌打擊很大,他提起上訴被駁回。
事已至此,他滿心悲憤,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10歲,
郭頌認為,僅僅幾小節相似的曲調,卻損害了他一生的名譽,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個遺憾。
因為這件事的打擊,郭頌的身體急轉直下,原本身體各項機能已經衰退,直到後來他直接住院了
郭頌的老伴和兒子在病床前守着他,那時的他一邊經曆心理上的折磨,
一邊被病痛纏繞,他有糖尿病并發症,肺部感染、腦梗等等多種情況。
後來因為手術原因,郭頌無法再開口說話,甚至要用上機器輔助呼吸。
女兒從海南趕回來,看到父親這個模樣,她和母親抱頭痛哭,好好的一個人竟然被一場官司折磨成這樣。
讓人沒想到的是,郭頌躺在病床上指指自己的嗓子,老伴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想開口說話,
為了讓他更樂觀面對疾病,謊稱“隻要你積極配合醫生,都會好的”
最終郭頌沒有等來他再度開口的機會,2016年5月,他的病情越來越重,經過搶救,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享年85歲。
如今 距離郭老去世已經過去六年的時間,當初的是是非非很多人已經忘記了,但是對于郭頌的家人來說,卻是永遠也抹不掉的傷痛。
他的老伴舍不得離開郭頌曾經居住獲的屋子,兒子便陪着她住在這裡,
每天老人家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客廳,撫摸撫摸那一張全家福,照片上的郭頌笑得很幸福,兒子和女兒站在他們兩邊,任誰看了都會羨慕他們。
可是照片定格了幸福的那一刻,卻不能永遠留住,
兒子陪母親擦拭完郭頌的獎杯後再扶着母親去樓下走走,
院子裡的那棵老石榴樹,是曾經父親答應等他開花後要給母親簪花的,
如今花還在,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但願郭老在天堂依然做個樂觀開朗的老人,那裡沒有紛争,他可以盡情歡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