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說起老藝術家孫道臨，總會想起他在《家》、《渡江偵察記》、《永不消逝的電波》等影片中塑造的角色。他的老朋友張瑞芳認為，孫道臨在《早春二月》飾演的肖澗秋，是最符合他個人氣質的藝術形象，表演非常自如。
詩人西川說過，孫道臨集合了一個時代的道德、修養、熱情和才華。就是這位集才華與帥氣為一體的美男子，選擇了越劇表演藝術家王文娟作為人生伴侶。本來“才子佳人”的組合，成家立業應該一帆風順，然而在那個動蕩的歲月卻經曆了一波三折……
01
孫道臨，1921年12月8日出生在北京，原籍浙江嘉興的嘉善縣。在當地，孫家是名門望族，爺爺為前清舉人，老爸孫文耀，在上海的震旦學院就讀，與翁文灏、胡文耀并稱為“震旦三文”。老媽範念華，是嘉善的大家閨秀，她教育自己的孩子們，要自立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要為這個社會做些事。
孫道臨，是家中的老五。1938年，他考入燕京大學哲學系。說來也巧，他的手足們就讀的都是燕京大學。到底是書香門第的熏陶，令孫道臨在電影廠衆小生中氣質超群。
但是，這位英俊的江南帥哥，直到1962年才與王文娟結婚。那一年，他41歲，王文娟36歲。兩人均為大齡青年，标準的剩男剩女。
大媒黃宗江，是孫道臨在燕京的好友，兩人一起合作過《雷雨》等話劇。既然孫道臨還是單身貴族，老友黃宗江當然責無旁貸，他認為清秀典雅的王文娟，應該适合他的老同學，就介紹兩人正式相識。
談話中，孫道臨率先說起，他看過王文娟演的《梁祝》與《西廂記》……王文娟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便問起對方覺得戲怎麼樣？哪知，孫道臨絲絲入扣的分析，不禁讓王文娟産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覺，怎麼跟我想的一樣？這麼有共鳴？孫道臨身上所散發的書卷氣，深深地吸引了王文娟。
02
孫道臨與王文娟首次見面後，兩人相見恨晚，于是開啟了通信模式。因為兩人都是演員，常年在外面工作，鴻雁傳書情更濃。
孫道臨的信寫得很勤，常常王文娟的回信還未寄出，他新的信又寄到。尤其，每次看過王文娟的演出，孫道臨總要寫下自己的觀後感，厚厚的一疊還要寄給心上人。信越積越多，兩人的感情也越來越深。
雖說孫道臨與王文娟的家都在上海，但兩人都是公衆人物，談戀愛自然要避人耳目。于是，兩人總在晚上僻靜的馬路散散步，一直到深夜。
孫家住在武康路上的密丹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王家住在華山路中的枕流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兩人沿着武康路送來又送去，好似《梁祝》裡的十八相送。當然，最終還是男主赢，每次都是孫道臨把王文娟送到家。
王母早就對《渡江偵察記》中的李連長大有好感，如今“李連長”親自登門，并與自己的閨女談戀愛，王母當然很樂意。不過，那天王母做飯的廚藝實在欠佳，竟把平日裡的家常面煮得難以下口，太硬了。
而孫道臨卻吃得津津有味，當王文娟問他“這面到底硬不硬”時，孫道臨實話實說：“你家的面再硬也是好吃的。”聽話聽音，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孫道臨對王文娟的深情。
03
那個時代，孫道臨與王文娟同在體制内，談戀愛雙方機關都要政審。本以為兩人的愛情即将水到渠成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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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年孫道臨在北京崇德中學讀書時，就集體入黨，并參加“12.9運動”。七七事變後，北平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孫道臨被當局抓進監獄。後經家人保釋，孫道臨被放出。但此時的他，卻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系。
這事，一直沒有結論，但孫道臨卻為此吃盡了苦頭。政治上稍有些風吹草動，這樁公案總會被人揪起小辮子。
那時的王文娟，剛剛成為新黨員，政治上絕對要求進步。但機關上司一次次找她談話，要求她站穩立場，并與孫道臨劃清界限。王文娟還是勇敢地為孫道臨辯護：“他向組織彙報過的，再說那不是他的錯呀，又沒有給組織造成損失。”
機關上司對王文娟的态度很不滿，認為她立場不堅定，于是輪番找她談話。每天一睜眼，王文娟總是心事重重，一想到又得一次次面對他人的側目，長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隻會加重兩人的痛苦。
于是，王文娟主動将孫道臨約出來，并将他用心寫出的一大包信還給他。孫道臨随即明白了王文娟的意思，默默接過信，靠在街邊的梧桐樹上，仰頭流淚……王文娟看到這一場景，刹那間，自己内心最柔軟的部分開始撕裂，滿心酸痛卻無處話凄涼。從此，孫道臨再也沒找過王文娟。
04
王文娟主動切割了這段感情，本以為自己能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哪知，抽刀斷水水更流，忙碌時，一切如常；當閑下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心如刀絞的場景。王文娟深知，自己并未放下她與孫道臨的感情，那麼就勇敢地迎上去好了。
王文娟主動來到孫道臨的家，孫母很喜歡這個溫良清秀的姑娘，主動告訴文娟：“兒子别的倒沒什麼，就是整天跑進跑出，一句話也沒有。”
也是，奔四的人了，因為兒女情長還讓老媽擔心，太說不過去。但自己這邊，因假作一切不曾發生，被迫與自己心愛的姑娘分開，也過不了自己那一關。那麼沉默是金，應是孫道臨最佳的選擇。
當孫道臨回家看見王文娟時，頓時楞了，手足無措。末了，轉身用一句“我去給你買蛋糕”來化解自己出乎意料的尴尬。
既然不能牽手，分開又不忍，那麼孫道臨與王文娟選擇了“等”。總有一天，會等到長夜漸明的時刻。
05
孫道臨的好友張瑞芳出場了，早在拍攝電影、話劇《家》時，孫道臨就與張瑞芳配合默契。在劇中，孫道臨因劇情需要總是要哭，于是大家叫他“孫大雨”；張瑞芳戲中的瑞珏，總是愁眉苦臉的，被稱“苦豆”；導演陳西禾每拍完一個鏡頭，總是嘀嘀咕咕、優柔寡斷的樣子，很像孫道臨戲中的大表哥，于是陳導就有了“大表哥”的外号。
張瑞芳是北方佳人，豪情滿懷，朋友“有難”，當然要“兩肋插刀”，她将孫道臨與王文娟相處的來龍去脈，都彙報給了周公與夫人。高層一發話，底下人自然都言稱“小事一樁”。
于是，在1962年，孫道臨與王文娟迎來了自己的柳暗花明，成功牽手。1964年10月18日，千金出生，正逢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于是為女兒起名“慶原”。
婚後，王文娟特欣賞孫道臨的博學與勤奮。每次拍戲，孫道臨都非常用功，要做許多案頭工作，寫很多創作筆記。他是燕大哲學系出身，理性思維強。一件事情，從源頭出處到最終結局，孫道臨講得津津有味，而王文娟自然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國小戲的文娟，教育程度不高，孫道臨總是鼓勵她多讀書。書山有路勤為徑，于是孫道臨又為文娟列了一份書單，并專門把書羅列出來放在書架上，好友善文娟閱讀。
與高人同行，生命的分量從此與衆不同。每當孫道臨策劃新的劇本時，文娟總會積極參與，不僅做第一個讀者，更會提出自己的看法，為夫君的藝術創作提供靈感。
晚年的文娟，提及自己事業上的成就，總會很謙虛，“我天資平平，無非是肯下一些純粹的笨功夫，如果算是僥幸有所成就的話，隻不過是這一輩子沒有太多雜念，把有限的能力，全部投入到演戲這一件事情上而已。”
2007年12月26日，孫道臨逝世。那一天，王文娟一夜未眠。從此，最不可替代的、永遠能夠并肩同行、能夠分享悲喜的那個人，遠去了……
2021年8月6日，95歲的王文娟仙逝，在另一個世界與夫君相會，重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