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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婚媽媽們的育兒實踐:找幾個朋友“一起做媽媽”真的現實嗎

文/張楠茜

編輯/雪梨王

從外地出差回到成都,程蘇雅第一件事就是去朋友家接回4歲的兒子洋洋。前一天洋洋在幼稚園吃了太多薯條,再加上有點兒着涼,剛回到家,就發了燒。

程蘇雅是攝影師,也是一個非婚的獨撫媽媽。

對她來說,到成都定居是個折中的選擇。此前,她帶着4歲的兒子洋洋在北京和湖南老家都生活過。但北京的房租程蘇雅難以獨自承擔,老家的教育資源則相對落後。去年,她決定帶着洋洋到成都落戶。為了讓兒子入讀還算不錯的國小,她已經看好了學區房。

成為一名母親,從孕期開始,就要開始經曆無休無止的考驗。而如果是一名非婚媽媽,意味着要憑一己之力單挑全部考驗——一個人在待産室忍受宮縮的陣痛,給自己的手術通知書簽字,一個人換尿片,一個人遛娃,一個人送他上國小;到了叛逆期還要理智地告訴他煙和酒意味着什麼,在他因為失戀大哭時在旁邊給他加油鼓勁……

非婚生,顧名思義,是指沒有婚姻關系的男女所生的子女。這一人群在西方國家占了很大比例——根據經合組織資料,2018年歐盟國家非婚生子比例平均為41.3%,法國為60.4%。美國則是39.6%。目前,中國尚無關于非婚生子女的統計資料。但近幾年,很多非婚媽媽們開始出現在新聞裡,深圳、上海非婚媽媽争取生育保險也一度引發廣泛關注。

在婚姻制度之外養育孩子是一種什麼體驗,又會面臨怎樣的挑戰?傳統的育兒模式和家庭模式之外,是不是還存在其他可能性?有關家、家人、婚姻是不是還可能有更廣泛的定義?在我們的走訪中,包括程蘇雅在内的三位母親,正在踐行和嘗試更為多元的育兒模式。也許她們最終不得不向現實妥協,但嘗試的過程都讓她們不同程度地改變并成長着。

程蘇雅剛給洋洋洗完澡,小朋友很開心_張楠茜攝

“要”

胖嘟嘟的手指按在地圖的一條道路上,另一隻小手緊緊拽着媽媽的大手,洋洋沉浸在看地圖的快樂當中。細細端詳了一會,他擡頭對着媽媽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奶聲奶氣地告訴媽媽,找到了家的位置。

洋洋喜歡地圖。在成都這座城市,公園門口的石雕地形圖,地鐵站裡盤根錯節的路線圖,幼稚園牆上的手繪地球,都會吸引他跑過去。每到這時,程蘇雅也會跟着停下腳步,兩人一高一矮,并排站在巨大的地圖前,耐心地辨識各種顔色和圖形的标志。

洋洋的出現是個意外。2017年夏天,程蘇雅發現自己懷孕了。前男友明确表示不想要這個孩子,她卻有些猶豫。

程蘇雅獨自到醫院做産檢。她躺在床上,醫生拿着黏糊糊的儀器在她的肚子上滾來滾去,對面超大的高清螢幕上,顯出孩子的樣子——一個生命在一團黑暗中跳動,還沒成型的手腳似乎在歡樂地舞着。

程蘇雅是個很“硬”的女人——至少她自己是這麼形容的。她拍攝同志艾滋病感染者、吸毒女性、跨性别者、鋼管舞女郎,她獨自背着碩大的攝影包,從城市、農村的犄角旮旯把他們找出來,她想要呈現出這些邊緣人群的愛與痛。她來自親情淡漠的家庭,此前從來沒想過要孩子和結婚,想得最多的就是離開家鄉,去遠方一個人生活。

可就在看到孩子輪廓的那一刻,程蘇雅的眼淚突然就流出來了。她感受到了兩個生命之間的連接配接,她渴望保護肚子裡的孩子。醫生說,恭喜你要當媽了,以後不能這麼輕易流淚、敏感脆弱了哦。

“做完B超回去,其實就已經做了決定,心裡有點喜悅,但有點沉重。”程蘇雅說,這是她三十歲人生的轉折點。她知道,将來一個人養孩子,要面對各種歧視和壓力,可能沒有任何人幫忙,可能會丢掉工作,會很辛苦,但她還是決定留下他。

和程蘇雅一樣,苗子也從來沒想過讓一個孩子進入自己的生命中。

苗子懷孕是在2019年,前男友比她小八歲。剛開始也願意一起撫養孩子。但是他的工作和情緒都不穩定,苗子要照顧自己和肚子裡的寶寶,還要照顧他。最後她決定由自己來養育寶寶。

孩子在苗子的身體裡長到第七周時,她第一次看到了彩超圖——照片裡是個模模糊糊的嬰兒,“有點像漫畫裡的人。那時候覺得,要的話,是對自己整個人生、還有對人本身的肯定。不要的話,我想我會很糟糕。“她在2020年對《城市畫報》的記者回憶說。

她給孩子取名叫“阿超”,意思是“超出來的部分”。她還記得阿超被護士從保溫箱抱出來時小小的、皺巴巴的樣子。她開玩笑說,他就像一個身體和精神都極其與衆不同的朋友,并且特别需要照顧。

有阿超之前,苗子過得無拘無束、窮且自由。她從美術學院服裝設計系畢業,開淘寶店、改造舊衣服,都是基于熱愛。她也随性地玩樂隊,最讨厭刻意排練。她和身邊的朋友們大多過着沒有存款的生活,每個月的收入從幾百元到幾千元都有,剛好夠用就行。

但是選擇留下孩子的那一刻,苗子強迫自己改變了生活節奏——她戒了煙,不再晝夜颠倒地熬夜;她學着自己做菜煮飯,三餐規律;從來不為錢發愁的她變得很焦慮,擔心負債的生活、無法負擔阿超的生活,她甚至開始計劃着找一份固定的工作。

對梁曦薇來說,做出“留下孩子”的決定,需要更大的勇氣。因為那是20年前。

梁曦薇中學時的日記,其中一條就是20歲前生個乖靓仔_受訪者供圖

她和孩子的爸爸談戀愛三年,因為種種原因,最終她決定分手,獨自生育和撫養孩子,分手後,彼此都再也沒有聯絡。“我的孩子是愛的結晶,隻是愛沒能延續下去。”梁曦薇說,自己當時幾乎沒有做太多心理鬥争就決定生下孩子。前不久,她翻到中學時候的日記,上面寫着很多願望,第一條是“願世界和平”,還有一條就是“在二十歲前生個靓乖仔”。

她也還清楚地記得臨盆的日子——剛好是2002年的世界杯期間。早上,她獨自做完産檢回家,晚上,巴西對陣土耳其的半決賽剛開場,她就見紅了。陣痛有規律地襲來,每次都讓她幾乎生不如死。

淩晨兩點,她躺在産床上,手腳都插着管子,等着進行剖腹産。麻醉師剛準備紮針時,主治醫師突然叫停,接着把梁曦薇放平,讓她試試宮縮時用力。沒想到她一使勁,孩子順利出來了,床尾的護士驚叫中差點沒接住孩子。如釋重負,梁曦薇居然感覺渾身是勁兒。沒躺多久,她就自己起床上廁所。在醫院走廊上來回踱步時,還聽到窗外球迷看重播時傳來的歡呼聲。

“我一點都不想哭,甚至興奮得想大笑,跳起來大喊一聲‘我生了個兒子’。”

梁曦薇某日的朋友圈,和兒子讨論科學精神:“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

世俗

實際上,在決定生下孩子時,梁曦薇就知道自己需要繳納一筆昂貴的罰款——“社會撫養費”。這筆錢要罰父母雙方,但她不想給孩子爸爸造成後續的不良影響,提出自己來承擔所有。

社會撫養費從20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實行,與計劃生育制度相生相伴,多年來一直有存廢之争。自2016年“全面兩孩”正式落地以來,全國30個省份修改了計生條例,一些地方陸續取消了非婚生子的社會撫養費。到了202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修改,提倡實施三孩生育政策、正式取消社會撫養費、清理和廢止相關處罰規定。

因為兒子的出生地和她的戶口沒在同一個區内,梁曦薇一邊在多個部門之間奔波,一邊努力工作掙錢,她希望讓自己和兒子活得更有底氣。兒子快6歲時,她交上了數萬元的社會撫養費,給兒子落了戶,順利讀了國小。

2017年夏天,程蘇雅生孩子時已經不需要再繳納社會撫養費。但她還面臨着其他壓力。懷孕七個多月時,她挺着大肚子回了老家準備生産。最直接的原因是,因為沒有結婚證,無法在北京的社群醫院建檔生子。

在此之前,失業讓本不寬裕的她雪上加霜。所在機關得知她非婚生的情況,拒絕為她提供産假和生育津貼(指對職業婦女因生育而離開工作崗位期間,給予的生活費用,按工資标準由生育保險基金支付)。她和人事部争取過,“生育保險一直都有參加,憑什麼不給我應該有的福利?”但是卻被拒絕。眼看肚子裡的孩子越來越大,她不得不被動離職。

“我要生個孩子,但是對方不要”,回到距離北京1700多公裡的湖南小縣城,程蘇雅告訴父母。父母看着她,總覺得她像是被負心漢抛棄了的可憐女人。直到她生産,父親都不敢正視她的肚子——她從卧室走到客廳來坐坐,父親會走開,避免直接交流。

程蘇雅和很多人聊起過“非婚生”這件事,她希望讓這個龐大的,卻一直被忽視、被邊緣化的人群得到正視。可不論什麼職業——藝術家、詩人、攝影師,還是她在老家的同學朋友,都天然地抱持相同的觀點,認為“非婚生”是可憐的,不負責任的,被抛棄的。

一向叛逆的苗子也受夠了這樣的眼光,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來打破親朋好友對她固有的期待和污名化。

她的父母在潮汕生活多年,有着濃厚的家庭觀念,對她也一直有着“結婚”的期待。苗子懷孕後回到老家,有親戚串門,她隻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裡,散步也要等天黑後才出門。

2019年9月,懷孕五個月的時候,苗子決定給自己和朋友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與空氣結婚”的婚禮。

婚禮在充滿上世紀80年代複古氣息的舞廳舉行。五顔六色的彩燈、水晶球燈讓整個空間流光溢彩,舞台螢幕上播放了苗子前不久拍的視訊。

當時在婚禮現場的《城市畫報》記者記得,苗子穿着清潔阿姨在垃圾桶撿來的白色婚紗,和朋友們一起去醫院做B超;在教堂門口,把一束教師節捧花當毽子踢向空中;她和一群朋友在街上跑着,自由自在。

“我的婚禮應該是處于正在定義中。有一些人認為是婚禮,有一些人認為不是,也有一些人正在想是不是。我以經曆一場婚禮的想法,用我的方式去經曆。”苗子後來告訴《城市畫報》,她用這樣盛大熱鬧的方式,給了父母對于婚禮的期待,也是自己對于現實桎梏的一次出逃和掙脫。

苗子在揭陽老家,和幾個村裡的姐妹一邊帶娃一邊做一些服裝改造設計_受訪者供圖

在那天錄制的視訊裡可以看到,來參加婚禮的朋友很多。大家穿着顔色鮮豔、裁剪奇特的服裝,演出了一場根據潮劇《十仙慶壽》改編的戲劇——“苦啊!字字句句畫作血和淚,生育是痛苦還是自由,打開語言的通道,我是超出來的部分,做好成為人的準備,大腦産生最初的意識,我已經可以分辨出早晨、下午和晚上”,苗子在舞台上唱着。

苗子的父母最終都沒有來到婚禮現場。哥哥和兩個堂哥倒是來了廣州。一個堂哥給了她紅包就走了。另一個堂哥則在婚禮中途要回去趕車。隻有苗子的哥哥坐在台下看完了整場婚禮,此前幾年和此後幾年,他都一直默默支援着苗子。

對程蘇雅來說,除了被污名化和可能面臨的經濟問題,她還擔心過孩子的心理健康。此前在老家,朋友們聽說她要生下這個孩子,都持反對态度,認為孩子在沒有父親的家庭裡長大,會出現心理問題。因為要做一則非婚媽媽的報道,程蘇雅在懷孕期間認識了梁曦薇。動身去廣州找梁曦薇的路上,她也揣着這個問題。

到了廣州,她把問題抛給了梁曦薇。後者告訴她,十年前,她甚至因為這個問題焦慮地找過心理醫生。心理醫生告訴她,“孩子生來沒有父親的陪伴,也許是他的人生缺憾,但是不妨礙他追求完美。而且完美的人生并沒有絕對的定義。”

這段話支援梁曦薇一路走了過來。她的兒子已經成年,會說四國語言,成績優秀,還有熱愛的美術專業。程蘇雅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會不會想去了解、認識未曾謀面的父親?他很大方地回答,“對我來說,他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沒有存在過的人。”

梁曦薇用部落格記錄下兒子生活的點點滴滴,這些幸福的瞬間還在繼續發生

“一起當媽媽”

堅持自己熱愛的攝影工作,意味着要出差,有時不能陪在孩子身邊。接兒子到成都前,程蘇雅認真地和他進行過一次談話。

“如果要跟媽媽一起,就要去成都。媽媽要工作,又要照顧你。有時候要出差不在家,你要學會堅強,我們一起勇敢戰勝困難。當然,你也可以繼續跟爺爺奶奶在老家,他們會陪着你。”洋洋點了點頭,好像聽懂的樣子,他沒怎麼考慮就選擇要跟媽媽一起住。

程蘇雅在成都有幾個好朋友,洋洋認她們做“幹媽”。她租住在一位朋友家附近,也是考慮到出差的時候,朋友可以幫照看孩子。她們之間逐漸形成社群互助的關系——其中一位幹媽有愛心、很仗義,每次都盡心盡力帶洋洋,自己仿佛也變成一個鬼馬的小孩,和他一起玩;還有一位幹媽學播音主持出身的,很會逗孩子,秒變卡通動畫的配音,經常逗得洋洋捧腹大笑。

苗子則在懷孕期間就想象過和幾個朋友“一起當媽媽”,那是一個更進一步的計劃——所有願意養阿超的人組成一個家庭,就叫做“超家族”,大家熱熱鬧鬧地生活在一起,和親人成為朋友,和朋友成為親人。

最初有這個念頭是因為,在她懷孕後,周圍的一些朋友沒有勸她打掉孩子或逼問她到底要不要孩子,而是關注她的日常需要,比如會問“你在哪裡”“幾時去醫院”“醫生怎麼說?檢查結果怎樣”“睡得好不好”。

阿超出生後,等到疫情緩和,苗子回到廣州開始踐行“超家族”計劃。她和幾個朋友,加上阿超,住在一棟老房子裡。因為是以阿超為名義借住的房子,苗子主張,大家排班帶阿超,每天安排好每個人的任務——誰做飯、誰洗碗、誰帶阿超玩耍。但在實踐中,尤其涉及到養娃,所有細枝末節都可能出現分歧。

有人想帶阿超出去逛材料市場,但苗子擔心市場裡空氣差、對寶寶不好,不希望他們去;苗子找來育兒百科書,希望大家都讀一下1到3歲的育兒守則,但有人卻沒重視這件事。日常讨論中,朋友們會提到共同帶孩子模式當中,權利平等、去中心化之類的問題,但苗子隻關心阿超喝的奶,是不是45攝氏度水沖的三勺奶粉。在這些小小分歧當中,每個人的情緒也會互相影響。

一起養育阿超的實踐沒能持續很久。而曾經互幫互助的一些親人朋友,因為很多原因各奔東西。

采訪中提及這些,苗子感到有壓力。她擔心僅憑她單方面的叙述,不能全面展現事情全貌,也希望其他人能被看到和被聽到。“就像我現在接受了采訪,母親這一身份就會在我身上烙得再深,是以很無奈的是,我接受的采訪越多,她們就會離我越遠。”

苗子在揭陽老家,和鄰裡姐們們一起創業。做娃衣的生産,也拍微電影_受訪者供圖

如今,她和伴侶豹媽一起,帶着阿超在老家揭陽生活。阿超22個月大的時候,就去了幼稚園,但顯得比其他小孩更自立,個子也更高。苗子則和村裡的一些其他婦女一起創業,做娃衣,也一起做展覽和拍短電影。經曆過養娃初期的混亂後,他們的生活逐漸平靜,獲得了某種秩序感。

但之前的模式是徹底失敗了嗎?苗子不這麼覺得。她現在作為母親更加放松了,學着把自己的心态放開,“不再那麼把所有擔子都往一個人身上攬”。

豹媽也在反思,多人養娃最核心的問題,是要有明确的角色分工,最好形成文字規則。實踐中,每個人都要明白責任和邊界是什麼,否則就會陷入無盡的困惑當中,不斷搖擺。

豹媽也會覺得,名義上的“愛”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成為一種直接行動。她們沒有實作某種固定的家庭類型,但多元家庭可以是一個個具體的瞬間,每個人都可以立刻去做。“互幫互助可能就融入在某種看似平常的氣氛當中,超越原子化核心家庭的瞬間,有時就發生在村口的一場舞蹈中。”豹媽說。

到現在,仍然會有少數朋友定期過來,和苗子、豹媽一起帶阿超,他們的一些行李長期就擱在苗子家。還有很多人用自己的方式,在關注着阿超。他們都是阿超的家人。

大家一起出行遊玩,從左到右:豹媽,武漢來的朋友辛恒,超醬,還有鄰居小朋友可兒_受訪者供圖

一個跟苗子同台演出過的朋友,平時話不多,不太愛談論自己的生活,隻說在快餐店做廚師。知道阿超的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問候苗子,每次隻有幾個字“最近好嗎?”然後發個紅包過來,堅持讓苗子收下。“阿超是大家的,不隻是你的。”他說,這是幫阿超湊學費。

還有個東北的朋友到揭陽,很想幫忙帶阿超,但他一點都不懂照顧孩子的方法。有一天,大家一起去潮汕的城隍廟拜老爺。朋友突發奇想,說我來拜拜阿超吧!于是六個月大的阿超坐在廟門上,朋友對着他拜了拜。沒想到阿超也拜了回來。

“如何在傳統的家庭制度之外生活,仍是一片處女地,要在探索的過程不斷重新檢驗,重構關于家的理念,以及自己的身份定位。這本就是很難的。”苗子的朋友、關注性别議題的電台主播Alexwood說。

去年,在苗子實踐多人養娃模式時,梁曦薇正為兒子填報聯考志願而失眠。和梁曦薇一起揪心的,還有兒子的保姆一家——二十年來,保姆阿姨是她獨撫的最大支援。

因為工作原因,梁曦薇經常出差。兒子從兩個月大,就由阿姨幫忙照顧。

阿姨和梁曦薇的母親同歲,喜歡小孩,也有照顧孩子的一套方法。她家廚房窗邊有一個角落,所有孩子都坐在小凳子上,規規矩矩地吃飯,盤子分格有五顔六色的蔬菜和肉。吃完飯,孩子們自己拿杯子接水。到點可以看電視,但也要準時睡覺。

有了阿姨照看孩子,梁曦薇很大一部分育兒壓力被分擔了出去。她能夠安心工作,從公司的普通職員做起,一路做到高管。她經常獨自出行,也帶孩子出國旅遊,拓寬他的視野和胸懷。

每次她給兒子買一個限量版樂高的同時,也會給自己買一個包。孩子是以能知道,媽媽工作賺錢也是為了自己,父母和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都值得擁有各自精彩的人生。

改變

“我其實更喜歡過父親節,我比多少父親更爺們兒,才能撐住我和兒子走這一路。”梁曦薇說。

但總有人聽說她是非婚媽媽後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她可憐。“沒有老公就一定可憐嗎?沒有爸爸就一定可憐嗎?每天都有老公打老婆、父親虐待孩子的事情發生。”梁曦薇很慶幸,自己當年自認為有能力一個人負擔起做媽媽的責任,并且一如既往地堅持下來了,“任何職業都存在行業趨勢、市場變化所帶來的困境。無論有多難,不管孩子是男是女、或醜或美,母親這個職業仍然是你真正向往、并期望為之付出努力的明确目标。”

兒子一到三歲時,最喜歡去公園和遊樂園,玩累了要抱抱,不肯坐推車。梁曦薇再累也要把他抱回家,因為沒人可以搭把手。後來她找到辦法,每次出去玩都叫上幾個喜歡孩子的朋友一起,自己留着體力收拾最後的殘局。

在梁曦薇看來,教育就是言傳身教。她熱愛并努力工作,兒子也有了很好的學習習慣——從國小就知道在學校完成作業,每個學期都拿全勤獎。她畫畫、看書、下棋,愛看電影、說流利的外語,兒子也都一起參與。兒子從國中開始自學日語,學習成績永遠穩定在11名,聯考獲得心儀高校的提前批錄取,聯考日語考出了126分的高分。

剛上幼稚園時,兒子也問到過爸爸。梁曦薇告訴兒子,他是最親的人,但人的感情是非常不确定的,因為一些事情沒法走到一起。十四五歲時,兒子告訴她,學校有同學抽煙喝酒。梁曦薇沒有直接警告他,而是跟他聊起煙草、酒精的發源,有多少種類、哪些成分,她希望兒子可以自己做出判斷。

兒子将近成年時,她主動和他開了一次正式家庭會議,議題是關于生父和追讨撫養費的權利告知。她讓兒子慢慢考慮,要不要提出法律訴訟。10多年前,梁曦薇的律師就一再堅持,讓她代孩子提出訴訟,她卻沒有這樣做。

梁曦薇告訴兒子,之是以此時召開這個會議,是因為法律規定一旦過了18歲,就不能再追讨該項權利。而兒子作為成年人,有權利知道自己作為訴訟主體,擁有哪些權利。她也跟兒子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如果追讨,可能會出現哪些情況。無論兒子将來作出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會盡力支援。

但最後,梁曦薇和兒子都有默契地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了。在他們看來,不确定的那個人和那些事情,他們已經不在乎了。

“無休止的考驗隻有自己去面對、應付、承受。也隻有你,才能通過這一系列的洗禮,成就自己和孩子。”在社交平台上,梁曦薇寫道。

苗子也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變化。她曾經像一名“暴亂分子”,讨厭秩序,非常自我,反對一切組織化的事物。但是自從有了阿超,改變“像爬山虎一樣細密地占據了她的所有生活”。

當時去采訪她的《城市畫報》記者還記得,一開始她像所有準媽媽一樣,愛上了孕嬰的軟體。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軟體,觀察肚子裡的寶寶有什麼變化,想象肚子裡的孩子從一小顆葡萄,漸漸長成了小香瓜一樣大。

聽慣了迷幻搖滾的她,也會點開龐麥郎的《夜曲》,希望肚子裡的阿超能和她一樣在音樂中感受到月光落下的溫柔。當然,最終她還是決定“做自己”,聽回原來自己喜歡的音樂,因為“我決定不去揣摩他的想法,揣測到最後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她願意一直做阿超的朋友,她不僅要成為媽媽,也要繼續做苗子。她認為,媽媽不是鋼鐵俠,不必一個人承擔所有,媽媽的重負,應該被分擔。

洋洋的手工作品,按下電源可以發光

洋洋也讓程蘇雅變得柔軟了。她對待親密關系能夠走得更深入了——以前從不接受和男友同居,到現在可以和戀人一起面對柴米油鹽。在從小重男輕女的父母面前,很多事情她也不會再去較真了。

這并不是說磨平了她的棱角,她仍然是那個雷厲風行的攝影師,做着自己熱愛的事業,在男性為主導的行業裡打拼着。不管出差多麼頻繁,隻要工作一結束,程蘇雅第一時間一定要飛到兒子身邊。她為此坐過淩晨一兩點的飛機,回到家看到兒子熟睡中的樣子,她就覺得值了。之前洋洋跟父母在老家的時候,她每天雷打不動要和兒子通視訊電話。他一定是她哄睡着的。

現在成都家裡的牆上,貼着程蘇雅拍攝的大幅影像作品和洋洋的畫作。其中一幅是粘貼畫,藍色的天空和綠草鮮花中,棉花和紐扣粘成的兩隻綿羊,一大一小、一前一後穩穩地走着。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程蘇雅、洋洋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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