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死神談判多争取了兩天時間之後，拉伊奧拉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胖胖的意大利人從自家餐館的幫工做起，一步步成為了世界足壇舉足輕重的經紀巨頭。當他這一生走到盡頭時，留下的是各種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數不清但再也用不了的錢财，以及更多的紛擾争議。
輿論往往将拉伊奧拉評斷為「球員的天使+球隊的魔鬼」，但在看似雙面的人生背後，是他把職業身份發揮到極緻的結果——一個永遠為自己和旗下球員謀取最大利益的經紀人。
特邀作者 | 羽則
知名足球作者，代表作《英超風雲》、《西甲風雲》
01
天生的經紀人
米諾-拉伊奧拉出生在意大利南方隻有10萬人口的南方小城薩勒諾，1歲時就跟着父母移居去了荷蘭。在以郁金香聞名的哈勒姆，他的父親憑借意大利的祖傳天賦開起了披薩店，而年少的拉伊奧拉，還是個幹什麼都半途而廢的街溜子。
他進入了當地俱樂部HFC哈勒姆的青訓營，據說踢中場穿10号，夢想加盟皇家馬德裡。但他後來回憶說這個人生規劃出了一點小問題：「皇馬根本就不想要我。」
當然，事實上不止皇馬不要他，而是壓根就沒有球隊要他。職業球員之夢，起步即夭折。
他還考進了當地一所大學的法學院，夢想成為一名律師，踏踏實實讀了兩年書。但他後來又回憶說這事也出了點問題：「我突然想明白律師可以花錢雇，浪費時間學這幹嘛？」
從此，荷蘭少了一個嘴炮點滿的律師，世界足壇多了一個口若懸河的經紀人。
當然，那時的拉伊奧拉還不是什麼經紀人，隻是他父親披薩店裡的洗碗工和服務員。最初目的很單純，一是想和父親拉近越來越糟的關系，二是反正踢球和上學的路都斷了總得找個事兒做。
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小小的披薩店裡，拉伊奧拉找到了人生未來的方向。
首先，因為荷蘭語比父母都好，他開始負責接聽店裡的電話。接着聽着，他發現荷蘭這地方的人腦筋都比較死闆，完全沒有意大利南方人那麼靈活和随機應變。憑借着語言天賦和社交牛逼症技能，拉伊奧拉給自己定了個「經營顧問」的職位，不斷解決着看似棘手的問題，協助父親把披薩店連鎖開了20多家。
年輕時的拉伊奧拉
其次，他意外發現店裡有個每周五晚上都會來吃飯的熟客，也是自己曾經效力球隊的熟人——HFC哈勒姆俱樂部的主席。他開始借機瘋狂宣洩對于球隊的不滿：「昨天你們又輸球了，還要不要臉？這賽季買的人都是些啥啊，你們到底是誰在負責轉會？一頭豬嗎？」
主席先生開始還和這個年輕人好好讨論，到最後越來越憤怒：「你以為就你懂？你行你上啊，有本事你來當這個體育總監？」
沒想到拉伊奧拉秒回：「一言為定，我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18歲放棄踢球，19歲大學肄業，20歲成為體育總監，你說這是什麼神奇的劇本？更神奇的是，不走尋常路的拉伊奧拉很快把這本子也扔了。
他上任體育總監的第一把火，就是想把大半支球隊全賣了。在拉伊奧拉的眼裡，隊内太多球員都是需要清洗的垃圾，應該由自己操刀徹底重建。但HFC哈勒姆這種低級别小球隊哪來這麼多錢，管理層紛紛按住了這位年輕總監躁動的雙手。
為了打破這種局面，機智的拉伊奧拉點着了第二把火，那就是幹脆把俱樂部全賣了。他開始打電話給自己老家各支球隊的老闆，尤其是離出生地不遠的那不勒斯主席費萊諾，希望有錢人能收購HFC哈勒姆當衛星隊，然後交給他打真人FM。
意大利老闆們很震驚，他自己的老闆更震驚，而沒能迅速敲定這事的拉伊奧拉果斷提桶跑路，改行去當了一名經紀人。
真正的傳奇故事，由此拉開序幕。
一開始，他還是在别人的經紀公司「打工」，參與從荷蘭把人往老家意大利送的交易。布萊恩-羅伊從阿賈克斯到福賈的轉會，是他的經紀人「首秀」。第二年把博格坎普和維姆-瓊克打包送到國際米蘭，徹底打響了他在這個圈子的名聲。
積累了最初的經驗和知識之後，拉伊奧拉立刻決定出去單幹。他成立了一家名叫Intermezzo的經紀公司，以意甲為核心平台開始大展拳腳。
Intermezzo這個詞正是來源于意大利語，意思是「間奏曲」或者「幕間劇」。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名字，經紀人本身就是球員和球隊的中間者，起到的應該是過渡作用。而他不止狠狠榨幹了其中的空間，還不斷給自己加戲，甚至變成了主角。
02
「球迷恨死他」
英國媒體曾經總結過，想要成為超級經紀人有兩大要點，一是人脈，二是手段。而拉伊奧拉在這兩個方面都做到了極緻，或者可以說是極端。
先說人脈。
拉伊奧拉可以流利使用七種語言，意大利語、荷蘭語、英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應該是八種，還要「加上那不勒斯方言」。這些語種足以覆寫世界足壇的主流範疇，幫助他更好地與人溝通，并且和各方建立長久的關系。
與此同時，他非常注重在交易過程中不斷積累更多的資源。比如前面說過他的首秀是把布萊恩-羅伊送到了福賈，而當時福賈的主帥是捷克人澤曼。通過這位新朋友的關系，拉伊奧拉在布拉格開了個辦公室，簽下了當時在布拉格斯巴達一名嶄露頭角的年輕球員。
那個年輕球員，後來成為了拉伊奧拉旗下唯一的金球獎得主：内德維德。
拉伊奧拉與内德維德
至于手段……足夠讓各大豪門都忌憚，讓所有球迷恨得牙癢。
說穿了，其實拉伊奧拉的手段原則上還是經紀人的那些傳統招式。索要高薪合約、捆綁銷售球員、放風其他俱樂部有意、用不續約自由轉會要挾、甚至直接慫恿和促進轉會，一切都是為了讓旗下球員和自己一起賺得更多。
重要的是，他擁有足夠的能力和能量，再以強硬的态度把這些手段的作用發揮到最大，也把自己人的利益提升到最大。當然在這樣的過程中肯定會有其他人利益受損，那自然就是球隊。而這種損失可能在經濟方面，也可能在更加長遠的穩定上。
這類故事幾乎數不勝數。
他曾為AC米蘭帶來了伊布、羅比尼奧、範博梅爾、埃馬努爾森和帕托，2010-11賽季的那個意甲冠軍被媒體稱為「拉伊奧拉和加利亞尼各占軍功章的一半」。但随後他帶來了格裡米、馬蒂奧尼、迪達克和薩拉蒙，這批人……不知道米蘭球迷現在還記得幾個。
更不用說前些年在多納魯馬身上那些個簽短約、要高薪、低違約金、最後自由身走人的操作，哪個米蘭球迷受得了這氣？
拉伊奧拉與多納魯馬
博格巴當初在曼聯青年隊效力時，弗格森原本打算慢慢培養他，但心氣很高的法國人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值得更多比賽的時候。拉伊奧拉一邊在媒體上大罵「他根本不配拿爵位，用人全靠愛好」，一邊說服博格巴和他母親拒絕曼聯的續約，自由身去了尤文。
此舉氣得弗格森在釋出會上吐槽了一大段：「有些經紀人我就是不喜歡，博格巴的經紀人拉伊奧拉就是其中之一。從我見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從來沒信任過這個人。他就是個垃圾，希望永遠都不要再和這個人做生意。」
為了給自己的球員站台，他得罪的又何止是曼聯和弗格森。
伊布在國米時，拉伊奧拉幾乎每年都要求俱樂部給他和馬克斯維爾續約加薪；到了巴薩，拉伊奧拉先是高調宣稱「我要讓伊布永遠比梅西多拿1歐元」，後來怒噴瓜迪奧拉「是一個很棒的教練，但做人就是一個懦夫，一條狗。」
巴洛特利在利物浦打不上比賽，拉伊奧拉繼續開火「克洛普一點都不懂公平，他就是一坨屎。」
博格巴剛和尤文續約五年，拉伊奧拉轉頭就說「續約是續約了，但我也不知道他能在意大利待多久」。
一接手盧卡庫，他立刻作出表态「他找我找遲了，不然怎麼會淪落到埃弗頓。」
來自挪威的超新星哈蘭德，目前明明還是一個多特蒙德球員。但他早就帶着老哈蘭德走遍了歐洲豪門，比明星巡演更像奢侈品展銷會。
拉伊奧拉與哈蘭德
種種行徑，你絲毫看不到這個人對于球隊和主教練的尊重。
作為俱樂部的經營者或者某支球隊的球迷，你根本就不可能喜歡這個家夥，沒有口吐芬芳就可以算是客氣。誰不希望自己的俱樂部工資平衡、關系穩定，大家安安心心拿着底薪為集體創造最大的價值呢？然而隻要陣中有拉伊奧拉的球員，這些都是癡心妄想。
但對于他代理的球員來說，看問題的角度反而完全不同。
拉伊奧拉早期生涯有個代表作，是最好的例子。1993年，他把荷蘭國腳馬爾恰諾-溫克運作去了意甲熱那亞。原本熱那亞計劃開價500萬歐元，但拉伊奧拉告訴對方：「阿賈克斯沒錢了，範加爾也打算大清洗讓自己的青年軍上位，你們報200萬就行，我來說服他們放人。不過作為代價，你要多拿出200萬勻進溫克的合同，我也能賺更多傭金，皆大歡喜。」
熱那亞省了100萬，溫克和拉伊奧拉多賺200萬，确實皆大歡喜了。不過……阿賈克斯呢？
這大概最能說明為什麼有人恨死他，又有人愛死他。
03
「球員愛死他」
很多人都說，拉伊奧拉的操作是把球員往俱樂部的對立面上推，隻顧着眼前利益，往往不利于整個職業生涯的發展。
但是所謂「整個職業生涯的發展」，充滿着太多傷病等變數，誰又能預測得精準呢？根據國際球員協會公布的報告，職業足球運動員能夠保持個人巅峰收入水準的平均時間，差不多隻有短短的八年。如何在這八年時間裡收獲最多的利益，才是大多數人最關心的問題。
伊布雖然沒有成為任何一家俱樂部的旗幟，但成為了一個又一個球隊與聯賽的傳奇，并且走到哪都保持着相當可觀的收入。他和巴洛特利、盧卡庫等人頻繁轉會屢遭吐槽，但其中每一步在當時看來也都有足夠的理由。
拉伊奧拉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可能更能诠釋他的原則：「我經常會問想和我簽約的球員，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如果他回答我不知道，我會讓他回去想清楚再來。」
球員想要什麼，拉伊奧拉就會去盡力幫他們得到什麼，哪怕是用得罪所有人的辦法。以球員自己的意願實作利益最大化是唯一原則，轉會還是留隊隻是通往這一目标的不同通道。
内德維德效力拉齊奧期間，俱樂部因為幕後老闆的财産縮水陷入了财政危機，但又不想輕易放走他。得知球員自己願意降薪留隊的意願後，拉伊奧拉立刻和管理層談妥了一份續約合同。然而正式簽約那天，拉齊奧臨時拿出了一份更低的報價，内德維德猶豫地看向了自己的經紀人。拉伊奧拉果斷擱置談判，出門聯系了尤文CEO莫吉。
到了尤文圖斯，内德維德一直留到了退役。巅峰時，他幾乎沒有傳聞；降級時，他毅然選擇留守；臨近挂靴，國米主席莫拉蒂動了想要挖人的心思，主教練穆裡尼奧親自打電話拉攏「讓我們一起來赢三冠王」，但内德維德告訴經紀人「我的心不允許去那裡」。拉伊奧拉随即回絕了所有邀請，選擇尊重他退役的決定。
當然，這也不是拉伊奧拉的風格。「内德維德在尤文的表現和我的習慣是相反的。你見過那些入教後很快成為領袖的人嗎？那種人就是帕維爾。」
拉伊奧拉是什麼樣的風格呢？他旗下的另一位巨星伊布拉希莫維奇是最好的例子。
當年還在阿賈克斯效力的伊布想要更換經紀人，隊友馬克斯維爾給他介紹了拉伊奧拉。想要留個好印象的伊布開着保時捷換上古馳赴約，發現拉伊奧拉竟然穿着T桖與牛仔褲就來了。更讓人意外的是，這個意大利人隻點了幾道最便宜的菜，然後開始用資料證明對面坐的人也很菜。
拉胖：「維埃裡27場進了24球，因紮吉25場20個，特雷澤蓋24場20個，25場比賽才進了5個球的你算個球啊！」
伊布：「我要能進那麼多球，還找你幹嘛？」
拉胖：「那你想成為什麼樣的球員？」
伊布：「最好的。」
拉胖：「那你以後都要聽我的來。」
......
後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浪迹天涯的伊布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球星之一。也許留在一家俱樂部更長的時間更有可能拿到歐冠甚至金球獎，但誰也不能保證他達到的水準就一定比現在更高。
拉伊奧拉與伊布
伊布把拉伊奧拉稱為「我的經紀人、朋友、老師，真正的天才。」能讓不可一世的伊布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證明他為謀求球員最大利益做出了多少努力，又擁有旗下球員們多大的信任。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巴洛特利身上。有一次巴神發現自己家着火了，第一反應都是給他打電話，搞得拉伊奧拉非常無語：「你打給我幹嘛？報警啊！」
巴洛特利讓拉伊奧拉無語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他一直覺得巴神利擁有着自己見過最好的足球天賦，卻白白浪費了。他好幾次在私下和公開場合告誡巴洛特利「你不在這支球隊好好踢，就再也沒有回到頂級的機會了」；他還經常對朋友說到「巴洛特利本該得到兩到三座金球獎，但這娃的心思就從來沒放在足球上。」
拉伊奧拉與巴洛特利
你覺得拉伊奧拉真的隻看得到眼前利益，不管不顧球員的職業生涯嗎？不，實際上他比誰都關心自己球員的職業生涯——因為，隻有球員們在短暫的職業生涯裡得到最多，他作為經紀人才能擁有最大的收益。
04
「經紀人的極緻」
拉伊奧拉絕對不是什麼「善人」，他對球員的關心也好、幫助也罷，出發點毫無疑問是從他們身上賺到更多的錢。
這，也是足球經紀人的本質，也是他們不會成為球員與俱樂部之間的橋梁，隻會站在球員這邊成為俱樂部「敵人」的根本原因。
而與另一位著名的超級經紀人門德斯相比，拉伊奧拉更是把這種本質發揮到了極緻。
根據國際足聯的相關規定，經紀人隻能從球員的合同薪水裡按比例提成，不能參與轉會費的分成。為了繞過這樣的規定，門德斯的做法是成立第三方所有權公司去「收購」球員，在這種模式又被禁止後，轉而合夥間接參與俱樂部營運。
這樣的做法讓門德斯的産業不再局限于經紀人身份，看起來多了幾分與俱樂部的共情。當然，瓦倫西亞的球迷可能并不同意這一點。
足壇兩大超級經紀人，門德斯與拉伊奧拉
拉伊奧拉還是那個拉伊奧拉，一個難搞的、狡猾的、純粹的經紀人。
球員經紀人不能在轉會費裡拿傭金？那我一邊當着博格巴的經紀人，一邊受雇于尤文俱樂部擔任轉會代理人，曼聯給的轉會費裡還是有我一份。
禁止同時代理球員和賣家俱樂部？好辦，以後誰想買走哈蘭德，必須讓我侄子去當個中間人。
不過，這種模式也有更大的風險。門德斯的勢力範圍越拓越寬，使得他現在的産業早就實作了分散式經營。拉伊奧拉雖然有自己的經紀公司，但畢竟是在一條道路上越磨越尖，龐大的影響力嚴重依賴于他的人格魅力和人脈資源。
拉伊奧拉身上的肺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去年傳出病危消息時，他就已經采取了必要措施準備讓侄子和兒子接手，避免影響到接下來的哈蘭德轉會等重要工作。但未來更長時間會對這個家族産業帶來多大影響，現在還是未知數。
但這些，已經不再是拉伊奧拉考慮的問題了。
曾經在拉齊奧和羅馬等隊擔任足球總監的薩巴蒂尼說：「雖然每次和你談交易都非常不愉快，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一度病重時，是你打電話給我的妻子說願意出錢去美國治療。你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但還是默默地做了。」
著名記者羅馬諾為《衛報》寫了一長篇專欄：「對于球迷和教練們來說，拉伊奧拉可能是一場美夢，也可能是一場噩夢。他的目标永遠是為他的客戶和自己赢得最好的合同，他不是聖人，但肯定是遊戲規則的改變者。」
被拉伊奧拉帶到尤文的德利赫特寫到：「就像你說的那樣，你是一個反對所有人的壞人，但同時也是對我最好的朋友。」
作為一名球迷，我很難喜歡上這個人。但如果我是一名球員，可能也會希望自己擁有這樣的經紀人。
編輯：殷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