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不斷發掘自己的潛能，我的夢想一步一步實作，我希望發生的事情也都實作了。就像是一場進化史，我努力奮鬥，艱難爬行，不斷向前。”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聶陽欣
2022年勞倫斯世界體育獎線上頒獎禮4月25日在西班牙塞維利亞舉行，美國職業橄榄球大聯盟（NFL）的傳奇球星湯姆·布雷迪榮獲終生成就獎。揭曉獎項的足球明星貝克漢姆盛贊布雷迪的品格和成就：“不得不說今年勞倫斯終生成就獎的得主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運動員。他表現出的堅韌不拔和上司力，隻有在真實的傳奇故事中才能找到。他是一位偉大的父親，一個熱愛家庭的男人、朋友和伴侶。他是真正的冠軍。”
勞倫斯世界體育獎被譽為“體育奧斯卡”，是世界體壇最具影響力的獎項之一。終生成就獎由七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兩千餘名資深體育記者提名，再由勞倫斯體育學院52名成員投票選出獲獎者。湯姆·布雷迪獲獎後表示：“被全球衆多傑出的、從事不同運動項目并知道如何實作自己最大潛能的運動員投票選出，這個獎項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自2000年NFL選秀以第六輪第199順位進入職業賽，剛退役又宣布複出的布雷迪至今征戰了22個賽季，7次帶領團隊赢得超級碗，5次當選超級碗MVP，15次入選全明星，成為美式橄榄球曆史第一人。
布雷迪的職業生涯像一場激流，充滿了起伏動蕩，帶有濃烈的傳奇色彩。他經曆過入行枯坐闆凳的境遇，又在成為首發四分衛的第一個賽季為從未赢得冠軍的愛國者拿下第一個超級碗。他創造了愛國者四年三個超級碗的盛世王朝，卻在接下來的九年與冠軍無緣而被質疑“尚能飯否”？當外界頻頻猜測他是不是即将退役時，他帶着球隊一次又一次殺入總決賽，成為隊友絕對信賴的四分衛。在“如果沒有愛國者和比利切克教練，他就無法成功”的質疑面前，他于2020年加入13年沒打進季後賽的坦帕灣海盜隊，率隊奪得他的第7次超級碗。
無論身處低谷還是頂峰，他始終能“無視噪音、無視外人的評價”，隻是日複一日地訓練，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嘗試讓自己變得更好，“我一直認為橄榄球運動是一項需要全力以赴的事情，如果沒有100%的競争承諾，你就不會成功，而成功正是我熱愛這項運動的原因。”
2022年2月1日，44歲的布雷迪曾在社交網絡上發出一封退役信，宣稱要離開美式橄榄球運動，開啟新的生活。而在41天後，他又回到坦帕灣海盜隊，重返賽場。“我意識到我的位置仍然在球場，而不是看台。”
在賽場拼搏二十多年後，他依然充滿激情熱血地追逐勝利，“我經曆過這麼多，仍然如此渴望冠軍。”
▲2021超級碗，坦帕灣海盜31-9戰勝堪薩斯城酋長，布雷迪成就七冠王 圖/視覺中國
“我不想昙花一現”
2000年春季，NFL選秀期間，布雷迪每天晚上都在重新整理網頁，看選秀模拟、選秀預測，尋找着自己的名字，他在那場選秀中僅僅是一個平庸之輩。
布雷迪接觸橄榄球訓練的時間很晚，盡管小時候他一場不落地去看加州49人隊的每一場比賽，熱愛橄榄球，但他少年時期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棒球訓練上，直到高中才加入橄榄球校隊。在密歇根大學校隊，前兩年他又一直在替補席上，大三起才升任首發四分衛。盡管在校隊中布雷迪表現優異，但在人才橫溢的選秀名單中，他的身體素質并不被看好。
基礎差、體格瘦弱、缺乏強大的體魄和力量、缺乏靈活性和躲避擒抱的能力、手臂力量不足以進行深遠威脅……球探對他的選秀表現作出了如此評價。布雷迪也處于迷茫期，不知道自己的強項在哪裡，“是身體素質、腦力，還是情感？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NFL的選秀大會持續三天，各支球隊有7輪選擇隊員的機會。“我知道第一天沒人會選我。第二天我想，會不會有人選我呢？到第五輪的時候我在想，完蛋了，距離下一輪還有至少兩個小時，我還得等。”最後，電話終于響了，他在第六輪第199順位被愛國者隊新任主教練比利切克選中。布雷迪興奮不已，雖然他對這支球隊一無所知。
前愛國者線衛威利·麥克吉内斯特回憶，“聊到波士頓體育的時候，聊的是（籃球聯盟的）波士頓凱爾特人隊、（棒球聯盟的）紅襪隊，沒人會聊愛國者隊。”
當時愛國者隊的首發四分衛是1993年選秀簽下的德魯·布萊德索，他對于剛進來的新人布雷迪并不在意，“當時我想他可能會是那種在聯盟裡待很長時間的人，但恐怕會一直做替補。”
布萊德索随後發現這位新人非常好學，甚至到了煩人的程度，“總是問，為什麼做這個決定？為什麼做那個決定？我毫無保留地分享，他隻是一個從密歇根來的瘦小子，我沒把他當作是威脅。”在球賽的間隙，布萊德索開玩笑地問布雷迪：“你隻是想上場傳球，然而上電視是吧？”布雷迪笑了笑：“對。”
球隊防守組的威利發現，替補四分衛布雷迪訓練很努力，不僅參與進攻組的訓練，有時候還跟着防守組一起訓練。布雷迪後來解釋努力的重要性：“努力工作是可持續的特質，如果你不具備這一點，天賦遲早會消失……選秀排在我前面的人，在身體素質上比我有太多優勢，為了追上他們，我要補充很多基礎訓練。”
2001年，布萊德索和愛國者續約，簽下十年1.03億美元的巨額合同，顯示出俱樂部對球隊首發四分衛的信任。
就在此時，布雷迪的機會猝不及防地到來。2001-02賽季愛國者對陣噴氣機，布萊德索被噴氣機線衛嚴重撞傷造成内出血，布雷迪在壓力下被推上場。下一周，第一次作為首發四分衛上場的布雷迪遇到小馬隊，而對方的四分衛是1998年的狀元秀佩頓·曼甯，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愛國者以44-13赢了比賽。
布雷迪說，“在2000和2001年的時候，我努力訓練，赢得了教練組和隊友的信任，也建立了自信，當我得到機會的時候，我覺得我準備好了。”接下來的比賽，布雷迪帶領球隊在強隊手中接連獲得不可思議的勝利。
然而，布萊德索隻是休養六周，伴随他回歸賽場的，是愛國者隊的四分衛之争。一邊是手握上億合同的球隊功勳首發四分衛，一邊是來自密歇根大學的六輪秀小子，所有人都在關注着教練比利切克的選擇。
此時的布雷迪和愛國者，都像是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布雷迪不知何時會回到替補席，而愛國者也不知能将勢如破竹的氣勢保持多久。
在這個夢幻般的賽季，午夜的鐘聲遲遲沒有敲響。在比利切克的力捧下，布雷迪坐穩了首發四分衛位置，而愛國者也一路打進總決賽，擊敗聖路易斯公羊隊，奪得隊史第一座超級碗。
“你能相信我們真的能赢下超級碗嗎？”布雷迪喃喃自問。
▲布雷迪（左）在比賽中 圖/視覺中國
焦點之下
坐穩首發的第一個賽季，布雷迪就展現出了他驚人的傳球準度和戰術素養，二十年後，在個人紀錄片中，他還記得當時每一場球用到的關鍵戰術。
布雷迪的個人紀錄片定名為《焦點之下》（Man in the Arena），這句話摘自羅斯福的演講，曾經貼在密歇根大學球隊力量室的牆上。他注視這句話四年多，悟出自己的了解：“在競技場上，作為球員，會有很多雙眼睛看着你，你在一刹那做出的決定都會被放大。”
真正切身感受到這句話，是在奪得2001年超級碗以後，他感受到公衆對于他不同尋常的關注。聚光燈給了他榮耀，也給他帶來壓力，他不僅僅專注于鍛煉四分衛所需要的技術和身體素質，并開始學習如何承擔起四分衛——美式橄榄球進攻體系的核心——在球隊中的位置，觀察并研究其他球隊領袖的作風。
2002-03賽季，愛國者隊沒能調整好勝利後的心态，開局拿下三場勝利後，慘遭連敗，無緣季後賽。2003-04季，球隊在失敗中調整、重組，将原本備受信賴的安全衛洛耶·米洛伊換成剛從閃電隊裁下的羅德尼·哈裡森。米洛伊随後轉去布法羅比爾隊，并在賽季揭幕賽中，和比爾隊一起以31-0的比分大勝愛國者。布雷迪第一次意識到，“職業場真的是一個生意場。”
在球迷和媒體肆意宣揚米洛伊離開對愛國者的傷害、球隊内部教練與隊員不和的時候，布雷迪逐漸知道該如何面對外界的聲音——無視他們，“沒人了解你沒關系，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努力，相信自己在進步，相信自己的團隊。”
他和整個團隊一起沉浸式地自我打磨，互相鞭策，當時的線衛泰迪·布魯斯基回憶：“我們之間的競争很激烈，重點不是誰付出了多少，而是誰付出得更多。我們會大聲把這些話說出來，我做了這些，你做了什麼？你這麼早就要離開訓練場了？”
教練比利切克的教導讓布雷迪對戰術的了解更上一個台階。每周二比利切克都與布雷迪讨論，研究下一場對手的防守陣容和攻擊陣容，研究如何利用他們的優缺點。
布雷迪還試圖轉變自己面對隊友的心态，不再是和幾個密友，而是與全隊建立起聯系。“努力和隊友建立友情，關心他們，關心他們的家人，隻有通過關心彼此，真心相待，才能一起取得成功。”
2003-04賽季最後一場正常賽，愛國者用31-0的比分赢了比爾隊，反轉了第一場的劇本，在季後賽中連勝泰坦隊與小馬隊，擊敗黑豹隊，再一次拿下超級碗，并在2004-05賽季成功衛冕，愛國者的勢頭随之達到了頂峰。
此後九個賽季，愛國者雖兩度打進了超級碗争奪賽，但都與冠軍失之交臂。在外界争議喧嚣不絕、隊内新人持續施壓之際，布雷迪再次展現他冷靜自持的品質。
2014年選秀，愛國者在次輪第62順位選擇了23歲的四分衛吉米·加洛波羅。比利切克對布雷迪說：“很多四分衛在職業生涯後期，打得都不太好，成績也都一般。”2014-15賽季前三場，布雷迪的傳球準度全聯盟最差，在第四場對陣酋長隊的比賽中，布雷迪在接連失利中被替換下場。
賽後的媒體采訪中，記者不斷問比利切克：“是不是已經準備好換掉湯姆·布雷迪了。”比利切克隻反複說：“備戰孟加拉虎。”回到訓練場後，布雷迪一個人走進錄像分析室，反複觀看比賽，計劃下一場對陣孟加拉虎的戰術，這場比賽愛國者以43-17的比分大勝，之後連赢7場，并在那個賽季笑到了最後，再次奪下超級碗。
“經曆了十年，再次站回頂點，這诠釋了我們球隊的一切……無視噪音，無視外人的評價，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布雷迪說。
職業球員
圍繞着布雷迪的故事看上去總是帶有英雄叙事，他本人卻并不追求個人英雄主義，無論在密歇根大學，還是在愛國者隊，建隊根基都是團隊精神，布雷迪記得當時密歇根校隊教練一直強調的話：“沒有哪個人比團隊更重要，沒有哪個教練比團隊更重要。”他也知道比利切克做出的每一次具有争議的選擇，都是為了團隊。
布雷迪認同團隊高于個人的觀點，無論是在訓練還是在賽後總結時，他從不懼于承擔責任。隊友哈裡森評價他：“湯姆從來不甩鍋給隊友，他從來不說羅德尼你應該抄截掉那球，或者說你們防守組應該防下來，他隻會說進攻組應該打得更好，隻會說他自己應該做得更好，隻會說他作為球隊上司，應該起到帶頭作用。”
為了團隊，布雷迪甘願犧牲個人利益。美國媒體BusinessInsider分析，布雷迪在為愛國者隊效力期間，放棄了約6000萬至1億美元的薪水，以便球隊可以簽下多名重要的自由球員。例如，在2007年，布雷迪調整自己的合同，為蘭迪·莫斯的加盟騰出了薪金空間，那一年，在莫斯的配合下，布雷迪大展拳腳，帶領團隊打出正常賽全勝的紀錄。
2022年2月1日布雷迪宣布退役後，愛國者隊拍攝了一個紀念布雷迪的訪談視訊，許多曾經的隊友給他奉上毫不吝惜的贊美，外接手朱利安·埃德爾曼說：“他對我意味着一切，是我職業生涯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回憶2011年休賽時和布雷迪一起訓練，每天跑60個模拟攻擊線路，做各種身體訓練。“從那時起，我明白了為什麼這個人如此特别、如此偉大，當我們不在球隊時，他也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當他走進訓練場或者想要完成某項事情時，永遠都有一個目标……他不僅僅是一名頂級橄榄球運動員，也是一名頂級職業球員。”
布雷迪的競技精神同樣給埃德爾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一種殺手的天性，是對競技的沉迷，對追求完美的沉迷。很多人會在言語上讨論這些，卻花很少一部分時間用于行動，而他每時每刻都在行動。”
▲布雷迪和妻子吉賽爾·邦辰 圖/視覺中國
2007年，布雷迪成為父親。2009年，他與德裔巴西超模吉賽爾·邦辰組成家庭，共同生育兩個孩子，他生活中的優先級發生了變化，他會排出時間陪伴家人，但他始終是一名優秀的職業球員，始終滿懷激情，對橄榄球的最高榮譽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沖刺。
布雷迪在個人紀錄片中，對二十多年的風雨進行了總結：“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不斷發掘自己的潛能，我的夢想一步一步實作，我希望發生的事情也都實作了。就像是一場進化史，我努力奮鬥，艱難爬行，不斷向前。一步一個腳印，試着所有的進步，所有的經曆，高潮或低估，勝利或失敗，二十年的心碎與心痛，無數個難以入眠的晚上，還有偉大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