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視覺中國
作者丨孫宇
編輯丨康曉
出品丨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不久前我們還是公司裡最受關注的部門，現在整個小組被一鍋端了。”阿裡巴巴某線下業務創新事業部員工徐永安對《深網》如此感慨。
在曾經招聘行業必争的金三銀四之季，正掀起網際網路大廠的“畢業”潮。幾個公司前台上堆積的工牌隐藏着許多人的慌亂、無奈和不甘，而他們離開背後，中國網際網路行業正在掀開全新一頁。
過去20年裡，這些狂飙猛進的網絡巨頭們讓無數傳統行業發生巨變。O2O在虛拟和現實之間的牆上推開了一扇門，網際網路公司們蜂擁而進，滑鼠與水泥的合作瞬間變成滑鼠水泥通吃。不過在網際網路巨頭們看來，這是上下遊産業無法跟上時代變革後他們的必然選擇。
網際網路巨頭們延伸着巨大的觸角，拍打着每一寸空間。更多的業務，更多的資本，自然就有更多員工。2016年時，位元組跳動創始人張一鳴曾公開表示，“幾乎沒有行業領頭的公司是控制人力成本來實作領先的。” 此時，位元組跳動員工尚不足萬。
伴随着業務逐漸鋪開，時至今日大廠麾下往往有數以萬計甚至數十萬計的年輕人尋找更加美好的生活。到大廠去，跳上那艘正在高速行駛的快艇，這幾乎是所有打勞工心中最光亮的夢想。
過去兩年，這樣的擴張達到了最高峰。以打車為主業的公司在進入了幾乎整個交通鍊條之後，開始在社群買菜賣菜；以搜尋、廣告為主營業務的平台，連續多年将無人駕駛視為自己未來最重要的目标；而那些電商平台們，則借助着零售大勢走進了幾乎所有行業。
沒人覺得不合理，但盛極而衰，首先是不可預估的新冠疫情轟鳴而至，大廠們充沛的利潤流開始受到影響；随後監管政策進一步鎖緊，此前大廠們在創新業務上的小步快跑變得不可實作。
春江水暖鴨先知，行業趨冷人先裁。
和往年自然性吐故納新不同，此次大廠們的優化調整首先幾乎都瞄準了那些曾經的創新業務，而這些業務本被認為将幫助或者可能幫助大廠找到打開下一個時代大門的鑰匙。
廿年高歌猛進，一朝暫停。在盲盒領域有一個詞叫“端盒”，目标是一次性集齊正常款并提升抽中隐藏款幾率，被稱為有錢大戶的必備玩法。大廠最風光的歲月裡，在創新業務上端盒幾乎是經常選擇。
但随着苦日子逐漸到來，停止的不僅是大廠沒有邊界的擴張欲望，更是無數打勞工的未來。
蘇良平是某網際網路大廠内部獵頭專員，據其介紹，一般來說大廠内部創新項目幾乎每天都有，隻是大多數并沒有成為行業内的熱點，“很多創新業務線甚至連公司内部員工都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關閉。”
“新項目往往傾向招聘新人而非内部轉崗。”蘇良平如此介紹，“對于公司來說，創新項目失敗了，新人的解聘成本更低；而對于就業者來說，大廠的創新項目往往意味着機會，而非已經固定的舊有勢力。”
求職者和大廠都在賭博，但是未來，賭博的機會更低了。
“金三銀四？不三不四”
3月底，一封名為“畢業須知”的京東内部信在諸多社交平台上流傳，“畢業快樂！恭喜您從京東順利畢業！感謝一路相伴！”
“我可不想畢業。”來自京東物流某部門的周光濟如此自嘲，“大學生都可以延期畢業，我們卻沒有任何選擇。”
将離開公司定義為“畢業”似乎是大廠們的共同選擇，阿裡巴巴甚至從2014年起每兩年舉辦一次“校友會”，邀請“校友們”回家看看。在阿裡巴巴創始人馬雲看來，這些都是阿裡巴巴向外輸出的人才，“我們有一個理想，未來中國500個好公司中，有200個CEO來自于阿裡巴巴；30年以後，我們希望每年向社會推薦輸出至少1000名10年以上的阿裡人，他們應該參與到社會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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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用多少美好詞彙進行粉飾，在這個春天裡，無數大廠員工感到的隻有寒意。“之前已經有風聲，但沒到下手這麼快，裁得這麼徹底。”周光濟如此描述自己被裁掉過程，“通知，開會，走流程，再見，不到2天就完成了。”
甚至有很多應屆生在小紅書上表示，才剛剛入職，就“成功畢業”，這通常不是一個常見的選擇，“新人相對成本較低，可塑性較高，其實大廠是比較喜歡的。”蘇良平對《深網》介紹，“現在看，應該是整組裁撤可能性比較大，是以即便是應屆生也沒有放過。”
三月中旬時，《深網》曾前往京東總部，當時有京東員工徐學文對《深網》稱，“有的業務組可能要直接全員裁掉，還在談。”
根據《深網》向多位京東在職以及離職員工核實，目前京東方面裁員主要集中在京東物流、京東健康、京喜等部門，其中一些小部門裁員人數甚至接近百分之五十，“流程很混亂，甚至一些業務在春節前還有非常迫切的招人需求，但春節過後就很快鎖崗并且開始裁員。”在被裁掉後，徐學文如此對《深網》表示。
京東方面曾向《深網》确認，京東零售下屬的V事業群有較大結構調整，一位該事業群員工則對《深網》介紹，結構調整後優化比例超過20%。
優化最嚴重的部門被認為是其社群團購業務京喜拼拼，此前有消息稱已全部裁員，整個業務關停。據《深網》了解，去年下半年時京喜拼拼已收縮營運，仍在營運的省份僅為個位數，且大幅度減少了補貼額度。不過京喜在京東内部依然很受重視，有京東内部人士對《深網》表示，“其他部門缺乏下沉市場經驗，但社群團購這種模式可能不太需要了。”
另一電商巨頭阿裡巴巴也開啟了裁員模式，方向集中線上下業務如餓了麼、口碑、淘菜菜、飛豬等。餓了麼相關人士對《深網》介紹，裁員開啟于春節後，比例在15%至20%之間。但來自餓了麼的内部資訊顯示，裁員或許高于30%，“甚至有員工在争搶被裁名額。”
同樣的情況出現在飛豬，有相關人員曾在近期對《深網》表示，“飛豬正在轉型，提供一些内部轉崗名額，但很多員工甯願選擇被裁員拿賠償。”
親子難養，養子已棄。3月初即有阿裡巴巴員工爆料稱淘菜菜開啟裁員，而阿裡巴巴重金投資的十荟團則早已收縮戰場。據《深網》了解，阿裡巴巴内部對十荟團的業務并不重視，也幾乎從未和其他業務線産生協同配合。
百度的裁員方向瞄準了AIG、MEG（移動生态事業群組）、IDG（智能駕駛事業群組）等業務線，據《深網》向相關人士了解，其MEG旗下遊戲部門從去年下半年就已經開始收縮編制。一位知情人士甚至對《深網》表示稱，百度智艙業務部某相關負責人為了“保住”一位員工，主動申請頂替裁員名額并離職。
老牌巨頭們紛紛調整，新巨頭的日子也不好過。
一位位元組員工告訴《深網》，位元組核心業務如抖音電商等沒有裁員消息，但一些創新探索業務則遭遇了整條線裁撤，“去年小遊戲平台還在内部宣講希望大家多多活水，今年整條線都沒了。”除此之外戰略、HR、商業化等業務都存在裁撤某一團隊的現象，另一位位元組員工則告訴《深網》，位元組教育已經裁的差不多了，目前僅保留了智能硬體的團隊。
快手從2021年第三季度起定下“降本增效”主基調，據《深網》了解，當時電商、算法、國際化、商業化、遊戲、A站等多個業務部門開始優化低績效員工，并不再進行招聘。“去年下半年，由于部門調整，新入職的員工明顯減少，今年年初公司調整結束後才明顯忙起來。”接近快手招聘的相關人士如此表示，“快手過去在人員構成上本來就虛胖，即使裁員30%也不會影響業務運轉。”
轉型猛烈的滴滴，裁員消息也來自新興業務，據《深網》了解，目前橙心優選已全面全線關停，業務産研全員被裁，僅保留四川區域部分業務；滴滴貨運整體裁員比例遠超20%，或将達到50%。
巨頭之外，亦無完卵。據《深網》不完全統計，愛奇藝、B站、蘑菇街、叮咚買菜、有贊等公司均已傳出裁員消息，其中幾家公司對此回應稱為系統調整或個别崗位變動。
最新的裁員故事則是美團，此前已有消息稱其優選事業部正在裁員，包括直營和代理團隊，但4月8日起美團又開始一輪大規模溝通裁員事宜，一位相關人士李亮對《深網》如此介紹，美團解除勞動合同的官方口徑是“客觀原因”，并未告知詳細原因。
據李亮介紹，美團此次裁員不僅是原先的優選事業部，而是涉及到家、到店、打車、團好貨、企平、美團平台等多條業務線，覆寫産品、研發、營運、業務所有工種。同時，李亮也告訴《深網》，有人不接受解除勞動合同，目前已經接到美團單方面解除勞動協定的檔案。
回不去的美好
規模、資本、規模、資本循環直至瓶頸，新業務再重來一遍。對于所有的大廠來說，過去20年裡，邏輯從未發生改變。
一位在大廠沉浮多年的員工丁德業表示，在那個時代，絕大多數創新業務隻是為了“把錢花出去”，“很多業務線如果不花錢、不用錢，放在那裡也沒什麼用處，有點像《西虹市首富》裡那些創業項目。試一試，誰知道哪塊雲彩會下雨呢？”
最初的範例自然是超級巨頭阿裡巴巴。資料顯示僅僅在其赴美上市前9個月，阿裡巴巴就或投資或收購項目超過80個，消耗金額超過70億美元。一些當時看起來僅僅是為了做高估值的業務，在今天成為了阿裡巴巴最倚重的業務之一，比如花費近17億美元的高德地圖。
在電商行業最初的兩次流量瓶頸期（分别來自個人電腦數量抵達上限及初代智能手機大道上限）時，通過社交、旅行、醫療、大文娛等領域的投資，阿裡巴巴成功轉型并真正伸開了自己的觸角：從線上流量入口的浏覽器（UC）、社交（微網誌）到涉及線下業務的打車（快的、滴滴）、物流（菜鳥等）。
盡管這一段也有失敗者，比如2013年收購的蝦米音樂，後和天天動聽資源整合而成阿裡音樂，以及音樂背後的整個大文娛體系；再比如外界常說的阿裡巴巴缺乏社交基因，内部創新最終失敗的來往，不過總體來說，阿裡巴巴在主營業務上一直處于非常優秀的盈利狀态，讓他們能夠有資金也有膽量在耗資巨大的雲計算這樣的創新業務，并在多個創新業務上有勇氣喊出投入不設上限。
如果說阿裡巴巴改變在赴美上市前夜，那麼與其纏鬥多年的京東改變則在赴美上市之後。此前，京東核心在3C産品起家，并依靠重金投入的物流體系以及相關産品的供應鍊成為阿裡巴巴最大的競争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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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從京東選擇重金砸進物流，外界就開始嘲諷京東是一家搬箱子公司。上市後盡管京東仍長時間處于虧損狀态，但充沛的資金流仍讓京東選擇了技術轉身之路，在技術創新方面投入之多之劇烈，一時間讓外界把“中國亞馬遜”的名頭從阿裡巴巴轉移到了京東身上。
AI、無人車、智能硬體、大健康、工業網際網路……2017年京東集團年會，京東創始人、時任集團CEO劉強東就在演講中喊出，“未來十二年京東隻有三樣東西——技術！技術！技術！”技術為王，但京東也沒有放棄圍繞電商主營業務進行的各種創新：金融、直播、線下超市、跨境電商、O2O、汽車後市場……多條業務線先後建立。
同為巨頭的百度則在2021年赴港二次上市前展示出了自己在創新業務方面的成果，其集團CEO兼董事局主席李彥宏在現場表示，百度最初專注搜尋引擎開發，最近則專注于自動駕駛、AI晶片、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此次上市前不久，百度甚至親自下場組建了一家智能汽車公司，以整車制造商的身份進軍汽車行業。
有媒體報道資料甚至顯示，僅百度離職員工就已在自動駕駛行業創立9家公司，融資金融超過200億美元。
近年來，移動網際網路爆發，伴随着移動網際網路起家的新貴們也有樣學樣。
最早的今日頭條，僅僅是一個資訊分發平台。但當在抖音這樣的創新業務嘗到甜頭後，位元組跳動四面出擊。據《深網》了解，張一鳴一向笃信“大力出奇迹”，在他的眼裡，隻要是看好的賽道和方向，傾注所有的資源和精力，最後一定“開花結果”。他曾在2016年央視财經《對話》欄目中這樣表述，“不要跟其他公司的核心領域去競争，牽涉你很多的精力，而且你是沒有這個優勢的。”
避開其他公司的核心領域，其他新興巨頭們未必有這樣的想法。2018年，滴滴和美團分别在各自的領域一統江湖後彼此殺入對方腹地：當年3月21日美團打車正式登陸上海，司機站隊、争搶使用者，美團、滴滴網約車業務在上海正面硬怼；滴滴則針對美團來勢洶洶的打車業務，成立“打美辦”，并在部分城市開通外賣業務。
美團頻繁轉型并不讓人奇怪，畢竟之前一直在瘋狂的團購行業相對安穩蟄伏最終獲勝的美團早就“吃”過了轉型的甜頭，在上市前後資金充沛更是頻繁進入此前從未嘗試的各種行業。滴滴的應對看起來更像是無奈的防守之舉，與快的、Uber先後合并又擊敗易到之後，滴滴從未想過會在市場上遇到美團這樣強大的對手。
滴滴和美團在創新業務上的直接撞“車”在情理之中，畢竟當大廠的邊界線越畫越長，直接碰撞的機率就越來越高。除了上述打車、外賣兩項業務，滴滴和美團又先後在共享單車、同城貨運等領域先後布局。
一位投資界人士對《深網》介紹，“對于很多大廠來說，一些投資不僅是為了公司的未來，而隻是為了在競争對手環伺之下，不至于掉隊。”該人士對《深網》繼續表示，在中國巨頭往往習慣像榕樹“獨木成林”，而在美國巨頭往往像紅杉“樹大根深”，“先做大，再做強，彼此入侵實際上是一種戰略防守。”
以滴滴和美團争奪最激烈的社群團購為例，幾乎沒有一家網際網路大廠願意放過。
2020年年底，劉強東再次回到業務一線時，在高官會上首先宣布将帶領京東打好社群團購這一仗。此後不久，原京喜事業部更新為事業群，負責人也改為直接向劉強東彙報。2021年元旦，由京東拼購更新而來的京喜拼拼正式上線，初期便在8個城市落地，并逐漸将業務範圍擴大至20多個省份。
幾乎同樣時間，王興在内部會上曾經表示，“美團優選、美團買菜的生鮮零售業務是一場必須要打赢的戰。”随後在公司中高層會議上也不斷傳遞着決心，并将其定位為全公司的一級戰略。而在滴滴内部全員會上，滴滴CEO程維也首次公開談及橙心優選，“滴滴對橙心優選的投入不設上限，全力拿下市場第一名。”
和社群團購最初的草根性質不同，此時市場的主要玩家已經變成了上述三巨頭加拼多多和阿裡巴巴。一位早在2016年就勘查過社群團購行業的投資人曾對《深網》直言，這已經不再是普通量級的資本可以參與的“遊戲”了。
小步快跑、快速疊代，這樣的遊戲規則下自然誕生了無數的炮灰。丁德業對《深網》介紹，像阿裡巴巴這樣的公司業務線超過百條，其中絕大部分業務線都是不盈利的，“尤其是新業務，但這些業務往往被認為是未來最重要的項目。”
這是個網際網路行業蒸蒸日上的時代，疫情剛剛開始的時候西瓜視訊甚至還斥巨資6.3億元購買了《囧媽》的獨家版權。沒人願意在這個時候掉隊，就連“996是福報”這種言論在當時都擁有一定市場。
一位業内資深人士對《深網》表示，在最鼎盛的時候資本環繞，錢隻是數字、工具，“杭州、北京有大量的投資人圍繞着阿裡巴巴、位元組出來的人，哪怕僅僅是個總監，也能拿到大額投資開啟創業。”
直到有一天，童話故事翻開了最後一頁。
美團上市一年後，王興在飯否寫下了一句話：“2019年可能會是過去十年裡最差的一年，但卻是未來十年裡最好的一年。”
無力擴張，戰略收縮
2021年8月阿裡巴巴公布财報，在随後的财報電話會議上，時任CFO武衛表示，“僅僅保障利潤，對于阿裡的長期投資者是非常愚蠢的。”
說這番話之前半年，阿裡巴巴剛剛将大潤發并表，這意味着其向公開市場彙報的員工數已經瞬間超過25萬人，這個數字甚至超過山西、甘肅兩省去年全省出生人口。而對于當時僅有22年曆史、最初僅有18名員工的阿裡巴巴來說，相當于每年淨增1.14萬人。
對于所有的公司來說，原有業務擴大或增加創新業務，最直覺的數字正是員工數量。
2013年、2014年，百度員工數同比增長分别達到52％、47%，從2012年時的2萬人到目前已經超過5萬人；
2015年時快手日活破千萬，但員工僅有20多人，目前快手新總部就擁有超過6500個工位，總員工數量巅峰時超過2.1萬人；
在團購風暴激烈搏殺中站穩腳跟的美團，2014年時員工數量為8000人，僅僅一年之後員工數量就已超過2萬人，目前更是沖擊10萬級别；
同樣将突破這一級别的是位元組跳動，有資料顯示其過去幾年裡每年人員規模增長約六成，2020年年底位元組跳動稱計劃再開放1萬個工作崗位；
有物流業務打底的京東在職員工更是一舉突破40萬，其中有超過20萬直屬快遞員工。
那一段時間最火熱的甚至不是中國的網際網路公司，而是圍繞網際網路公司生存的商業地産。
源源不斷的人力、财力支撐着網際網路巨頭的創新欲望和可能的未來。剛剛過去的2021年裡，網際網路行業好像失去了曾經的魔力，最近财報季中，增速放緩、低于預期幾乎出現在所有網際網路大廠的财報之中：
淨利潤同比下滑75%，營收同比增長僅10%，這是阿裡巴巴人事動蕩後交出的第一份答卷。更值得關注的是，這份阿裡巴巴2014年赴美上市後的最差财報甚至涵蓋了電商行業最重要的11月。
老對手京東的日子也不好過，淨收入同比增長僅有23.0%，淨利潤更是幹脆由同期的243億元轉為虧損52億元。
百度2021年财報顯示，總收入同比增長僅有16%，第四季度時占比六成的線上營銷業務營收同比增速僅為1%。收入增速不佳同時，利潤卻同比大幅下滑55%。
對新增長迫切渴望的美團也付出了利潤斷崖下跌的代價。财報顯示，美團2020年第四季度經調整虧損為14億元，随後數個季度虧損持續擴大，直至2021年第三季度的55億元，第四季度則虧損縮窄至39.4億元。
對于幾乎所有網際網路巨頭來說，新業務都是造成虧損的主要原因。京東上次虧損（2018年）時，新業務全年收入261億元，淨虧損就高達106億元；而現在再次虧損，主要原因則指向了以京喜為代表的新業務。
财報資料顯示，2021年四個季度中京喜所在的新業務闆塊虧損分别為22億元、30.2億元、20.73元和32.2億元。據中信證券預估，2021年第三季度和第四季度京喜拼拼以及京喜業務的單季虧損可能分别超過15億元和20億元。
資本也終于一改此前對新業務的狂熱支援，自2021年以來，中國網際網路巨頭們市值累計下跌近10萬億元。其中美團下跌2萬3000億港元，阿裡巴巴下跌超過5400億美元，滴滴市值則從高峰的近900億美元削至十分之一，拼多多、快手、百度、B站……中國網際網路巨頭們資産大幅縮水。
大廠放緩腳步的同時，疫情沖擊如影随形。盡管資料顯示，2020年下半年國内各地生産生活已經逐漸穩定，甚至一些相關制造業還因為率先從疫情中恢複過來，出現出口訂單大幅增長的情況。但由于大多數網際網路公司都在産業網際網路布局，且多年來與線下業務相關最主要的廣告、金融等服務業依然是最重要的現金來源，這部分現金來源依然受到重要影響。
當帶來現金流的業務接近停滞增長，巨頭們很難再花那麼多錢，雇那麼多人，開那麼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帶來回報的“盲盒”。
來源：視覺中國
去年6月時，位元組跳動新任CEO梁汝波曾經如此表示，“DAU（日活使用者數）處于平緩狀态，但是我們headcount每年按照相對固定百分之幾十的節奏增加，那裡面肯定有問題。”
意識到問題的位元組跳動打響了收縮的第一槍，去年年底時就已有多位相關人士對《深網》介紹，位元組跳動各地方商業化團隊都在收縮編制，“當時撤裁的主要都是本地代理商，對位元組跳動的員工數量并沒有太大影響。”
但真正讓位元組跳動本身員工感到寒意的是去年7月最新出台的雙減政策，一夜之間，大力教育從張一鳴重點關于的三大重點之一變成邊緣産業。有接近大力教育的業内人士對《深網》表示：“智能學習硬體會是大力教育未來的助攻方向，此外，大力教育也在調研進校及托管業務”。據《深網》了解，位元組跳動在過去的兩年多裡，僅在教育業務員就招聘超過萬人，但這樣龐大的員工數量甚至在一兩個月裡就被辭掉大半。
同樣受政策影響的還有近年來最火熱的社群團購業務。美團這家本就起家于團購領域的外賣平台曾經雄心勃勃的制定了一個員工翻倍計劃，目的就是擴張社群團購業務以及餐飲供應鍊；滴滴旗下的橙心優選也在半年時間裡擴增至接近2萬人，業務覆寫全國。
但随着社群團購“九不得”政策出台，禁止平台為争奪市場以低于成本的價格傾銷，火熱的社群團購瞬間被澆上冷水，美團、滴滴、阿裡巴巴旗下社群團購業務先後裁員。據《深網》了解，受上市風波、内部營運、競争環境等多重因素影響，在全國大範圍調整後，橙心優選僅在少數地區保留C端業務，其餘省市改為團批，内部視為“保留火種”。
線上教育、社群團購、遊戲、出行……監管政策落地速度進一步加快，曾經蒙眼狂奔的巨獸們被安上了缰繩和籠頭。有阿裡巴巴的員工對《深網》表示，“在阿裡巴巴内部其實是很鼓勵創新的，也願意給新的業務機會，但現在試錯的成本有點太高了。”
一位從快手上海商業化中心離職的員工則對《深網》表示，“選擇離職是因為難以适應公司的節奏，入職三個月就要産出績效。”
拼多多或許在這波創新大潮中提供了唯一的反例，盡管多多買菜已經成為了拼多多唯二的事業部之一，但據《深網》向拼多多方面了解，拼多多并未在多多買菜上進行更多的額外招聘，“更多的是人員複用。”當然，這家電商新貴的總員工尚不足8000人。
新遊戲規則
“别人恐懼我貪婪，别人貪婪我恐懼。”此前每次黑天鵝事件出現，最先受波及的往往是中小公司，有時大公司不僅不受影響反而會因為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反而得利。
昔年前谷歌退出中國内地市場，其留下的專業技術人才就受到百度、搜狐等公司追捧，百度更是一舉接手了所有谷歌留下的市場佔有率；後來樂視、OFO等公司陷入頹勢時，其人才和市場佔有率也幾乎被有所準備的網際網路大廠們搶購一空。
就在2020年疫情剛剛穩定之後，據《深網》統計，當時位元組跳動、阿裡巴巴、京東、美團等網際網路巨頭亦有擴招計劃。快手還在當年下半年開啟了“速招”模式，為此快手雇員福利開支從2020年第三季度4.8億元，增長至2021年第三季度9.3億元。
不過現在的确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時代的一粒沙，大廠的一座山，打勞工的全世界。”曾經，網際網路大廠是幾乎所有打勞工的夢想，但現在這些夢想之地都在裁員。“失業後不知道怎麼做了。”一位快手員工如此對《深網》表示，“至少我現在沒車沒房，也沒結婚。計劃回老家，等等看疫情什麼時候過去吧。”
唯一的好消息是，各個網際網路大廠還在繼續招人。
《深網》向幾位被裁網際網路大廠員工以及招聘行業相關人士了解得知，的确絕大多數公司并未停止招聘，“一邊招一邊裁，一邊裁一邊招。”
招聘行業從業者蘇苑傑對《深網》表示，“大廠裁員其實有的時候并不是像小公司一樣活不下去了，而僅僅是新業務的利潤率達不到需求。”
在蘇苑傑看來，網際網路巨頭們超過90%的業務都不可能成為“财務投資”，僅僅是為了在人員流動中篩選項目、篩選員工。
蘇苑傑對《深網》表示，現在更多的招聘正在從“進攻性”轉型成“防禦性”，核心領域中的技術人才依然會被争搶，簡單的說就是“真正的掙錢部門，而非燒錢部門”。一位招聘行業資深人士曾對《深網》表示，“招聘其實等于前置投資，事兒還不知道成不成呢，人得先招進來。”在他看來，招人的方向其實就意味着大廠下一步的走向。
資料顯示，各大廠招人均仍集中在核心業務：微網誌稱近期對虧損業務進行減員優化，同時擴大與内容相關人員規模；京東表示因企業經營形勢發生變化，選擇聚焦主業，對探索型業務作出一定調整；北京位元組跳動則稱去年下半年公司裁撤部分業務部門，但加大内容品質、技術、營運等方面人員的招聘力度；百度則回應稱對部分業務組織戰略進行調整，集中力量加大對智能雲、晶片、自動駕駛的人員和技術投入。
值得關注的，從招聘業務及各大廠表态可以看出，随着國内流量再次枯竭，國内網際網路大廠不得不從應用層面更多向純技術層面轉型。資料顯示，截至2021年12月，大陸網民規模達10.32億，較2020年12月增長4296萬，網際網路普及率已達73.0%。
流量成本也是一路走高，資料顯示電商三大巨頭中獲客成本數值最低的拼多多也已經超過200元，京東更是已經達到400元左右，試圖轉型電商的美團也已接近400元；社交方面，微網誌流量成本接近600元，快手則接近阿裡巴巴十年前的數值140元。
據幾個頭部招聘網站提供資訊顯示，去年以及今年前幾個月網際網路巨頭招聘崗位以核心技術為主，研發、算法、人工智能、晶片相關的崗位人員仍然是大廠關注重點。蘇苑傑對《深網》介紹，今年就業季大廠将會全力搶奪晶片方面的相關人才，“應屆生的年薪可能輕松超過40萬。”
大廠不拆盲盒，仍專注流量而非技術的小廠或許将受到更強烈挑戰。
此次網際網路調整風波中一家受關注的非大廠正是商家服務公司有贊，2017年時有贊創始人白鴉曾對《深網》強調，“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家軟體公司像我們一樣囤積人才、重視産品和技術。”當時他甚至表示，18個月以前開始，有贊90%的成本是人才，未來也是。但到了今天，有贊選擇降低成本，辭掉“人才”。
而對于上一代大廠來說，他們早已接受過不得不裁員的命運。2008年時全球金融危機席卷全球，經濟下滑同時，網際網路産業受到重創，視訊網站、網遊、資訊網站等均人心惶惶，有的公司甚至将傳出裁員90%轉型。當時，百度和阿裡巴巴都先後進行了大幅度裁員瘦身，進行了業務線戰略級調整，才熬過那次寒冬。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埃利亞斯·卡内蒂曾說：“舊的答案分崩離析，新的答案還沒有着落。”對于以位元組跳動、美團、滴滴為代表的新一代大廠來說，此次行業大變局是他們必須承受的全新挑戰。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張睿、柳斯、程潇熠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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