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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幹線·散文」姚笑梅|故裡,親何在

「作家新幹線·散文」姚笑梅|故裡,親何在

作家

幹線

故裡 ,親何在

「作家新幹線·散文」姚笑梅|故裡,親何在

去年冬天接到堂哥去世的消息,我匆匆忙忙地趕去奔喪,回到了久别将近五十年的故鄉。

下地鐵,轉乘公共汽車,過了二環,車子上了城郊公路。由于修路車開得很慢,隔着車窗向外望去,車輪轉動帶起來灰塵很大,窗外相同樣式的居民樓,感覺灰突突的一片渾天暗地。此時,糟糕透頂的情緒随着這一路的颠簸心裡比外面的灰塵還要黯然。眼前的樹木、建築物、廣告牌一排排迅速地倒出眼簾,路旁的莊稼地已變成了石材市場,小飯店、小加工廠等齊刷刷的站在路旁。

透過灰蒙蒙的漫天灰土,公共汽車跟在前面那輛貨車的後面,時而停下時而蠕動地前行。突然我的心一下收緊了,趕緊搖下車窗,不顧其他乘客的不解,不再理會撲面而來的暴土揚塵,緊盯着車子行進方向的左邊,怔怔地目光不再遊離。當年所熟悉的一切還在嗎?

那座地下室還在。據說這裡是當年日本人侵占東北時修建的防禦工事,是一座地下指揮所。遠觀可見一個凸起大土包,占地約4000多平方米,二十幾根細煙囪狀帶帽的鐵柱立在上,地下室東西兩門貫通,扒開一人多高的蒿草可見遮掩的大門。因這裡已廢棄多年,無人看管,膽敢進入裡邊探險的大多是男孩子們,他們成群結夥地摸進陰深深的地下室,聽探秘回來的小夥伴講地下室像一個地下水牢,齊腰深的水,陰涼刺骨。室内建築結構複雜,有多個大小不等的房間,棚頂布滿電線、牆上的畫已模糊的看不清楚。蜘蛛網星羅棋布,蛇、老鼠到處亂竄,貓頭鷹、蝙蝠凄慘慘叫聲讓人毛骨悚然,突然的一個聲響,就會在地下室裡面有很大的回聲循環不斷,非常陰森恐怖。不知這裡為什麼一直沒人考證,倘若真是日本人修建的指揮所或防禦工事,那就是日本人侵略中國的又一罪惡見證。

公共汽車慢慢前行,我緊張地向地下室的南側望去,那裡應該有一座紅磚砌築的小水泵房,怎麼不見了?那個地方我怎麼會忘記呢?那是我當年藏身的地方,是我的避難所,是我心裡承載多年的地标式的建築物。再四下仔細觀望,連旁邊那幾顆柳樹也不知了去向。假如今天它還在,我一定下車去看一看,會去用手撫摸那間小水泵房的一磚一瓦,重新體會當年一個女孩子躲藏在這裡的苦難心境。

文革伊始,-打砸搶,破四舊,立四新的運動掀起了高潮。我的家庭成分排列在地富反壞右的首位,又因家中收藏書籍、古董字畫,首當其沖就被抄了家。

追溯祖上,八國聯軍進北京那會兒,相傳有些皇宮中的瓷器珠寶、古董字畫流落到民間,祖父就在那時收藏了一些字畫和文物。我家東牆的挂鐘,被視為“傳家之寶”。那年,我在北京故宮遊覽,看見在故宮博物院裡展出有各種各樣的鐘表,忽而感到這些鐘是曾相識,仔仔細細看來,果然有一座和我家的那座完全一樣。這座挂鐘在今天看來也許什麼稀奇,但是當你注意到它那鍍金的外框,彩繪的畫面,以及鐘框外那兩條長長懸垂的金鍊,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我們都把它視若拱璧。我不知道這鐘的真實價值,但它的确是那個年代的稀罕之物。這座挂鐘指針上面是一隻撲卧在山野間的猛虎,張着大口,虎眼怒睜,向要随時準備沖下山去。随着鐘擺動的頻率虎眼來回轉動,整個畫面栩栩如生。鐘的上端中央部位有一個小門内設機關,鐘的兩邊分别懸挂着一米長的挂鍊,挂鍊下垂着兩隻鍍金的玉米狀鐘陀。當時鐘走在正點位置時,鐘上方的小門趴地打開,門内便飛出一隻小鳥,黃色的羽毛,紅色的眼睛,酷似真的一樣,那活靈活現叫起來報時的樣子,煞是好看。同時鐘的兩側玉米狀的金色鐘陀随着兩條挂鍊的滑動嘩嘩地垂落,垂挂在鐘下方一米處。每當要為鐘上弦時,隻要一手托着金玉米鐘陀,一手拽着挂鍊還原至原來的位置,便是給鐘上弦。

那時總有父親的學生下了課就跑家裡等着看時鐘打點的情景。這座挂鐘其工藝考究、奇特,堪稱皇上家當。隻可惜在那個非常時期,我親眼見到有人一錘子将這挂鐘砸個稀巴爛。家裡擺放的大小梅瓶,膽瓶等尚好瓷器,因為那時我還小,雖說不清楚出自那個官窯,但總能讓我在方文山那首《青花瓷》的歌詞裡找到“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妝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釉色渲染仕女圖韻味被收藏”的感覺。那些古董也自然随着那時鐘一并被砸爛。家裡的字畫有《洛神賦圖》丁觀鵬繪坊本,《清明上河圖》趙孟頫臨摹本,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還有一幅不知畫家名字的水墨畫八仙《張果老倒騎驢》,連同幾千冊線裝書籍全被付之一炬。我常常想如果沒有文革這一場鬧劇,或許這些寶貴的文物、典籍,一定會永遠傳承下去。

一次次抄家,炕被刨了,地被挖了,紙糊的棚被撕下,晚上房頂也趴着人把守,大字報貼的看不清哪裡是窗戶,哪裡是門,金銀首飾、緞子被面、枕頭均被視為四舊。解放軍攻打錦州時,家裡的車馬被解放軍征用支援前線,首長以一件軍呢大衣作為補償,也統統被沒收。祖父受贈的“德高望重”、“樂善好施”、“急公好義”、“見義勇為”四塊銅質匾額被當做假善人炫耀資産階級個人功德的罪證而沒收(聽說被人改制了銅水壺、銅火鍋之類)。三個教室挂滿了這些所謂罪惡的東西,展覽了整整兩個月。那天又一次抄家過後,母親收拾房間時發現牆角有一枚金戒指,那是抄家人收走金銀細軟不慎掉下的。當天夜裡母親趁我們都睡下,便将這枚唯一能顯示家族昌盛的金戒指縫在我的褲腳裡。第二天早上,母親重重地看着我,拿起我的褲子,捏一捏褲腳沒有吱聲,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穿褲子時也捏一捏褲腳,明白了一切。當白天抄家的鑼鼓聲再次響起,我便拼命的向那小水泵房跑去。因為我知道,我别無選擇,那間小小的水泵房就是我的要去的地方。年僅十歲的我孤獨、恐懼,躲在那裡整天都不敢出來,偶爾想聽聽外面的動靜,就找幾塊磚頭摞起來,站在上面扒着小小的窗戶向家的方向張望,喝了餓了無人知曉,牆角的蜘蛛、窗外的麻雀成了我的陪伴。看着慢慢爬行織網的蜘蛛,心裡想着它們一定是吃飽了才出來織網吧,不然哪來的力氣?或許因為寂寞無聊才來打發時間……

這個水泵房,是我作為一個女孩子少年時期獨自在野外度過的白天黑夜的見證,也成了我心裡深深的瘡疤。這些年來有幾次外出,車行路過那一帶,每次我都會伸長脖子隔着或遠或近的距離向那裡張望。那裡啊有我不堪回首的少年歲月。

村東“東大坑”,村西“西大坑”,就像村子兩隻明亮的眼睛,恩澤着故鄉得土地。我至今不知道它的水源來自何處,也不知道它流向哪裡,但我知道水源充沛的地方,必會是地傑人靈。東大坑、西大坑的名字太過俗氣,沒有湖、泊、河、塘那麼富有詩意,但它卻也是我們兒時的天堂。夏天荷花鋪滿河面,河水清盈盈的,艾蒿、菖蒲、蘆葦長滿坑岸,黃的蒲公英,紫的馬蓮、貓耳朵,粉的紅的不知名的野花時時飄來花香。青蛙在河堤邊的野草深處産卵,沒幾天的功夫,小蝌蚪就托着長尾巴,快樂地遊來遊去。有時也能見到癞蛤蟆慢悠悠地爬行在河邊。淘氣的孩子會拿着小樹棍兒,敲着癞蛤蟆的腦袋,嚷着叫着,說是這樣就能氣死它,可誰也看不見過癞蛤蟆是怎麼被氣死的。狗尾巴花大咧咧地招搖着,蝴蝶親吻着花香,大眼睛蜻蜓互相追逐着,光腚野浴的孩子們采蓮藕,捉泥鳅,樂此不彼,到了傍晚就會傳來一聲聲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叫聲。夜晚小小的村莊就在一片蛙鳴的聲浪中進入夢鄉。秋天一堆一堆蘆葦,沒規則地漫天撒着蘆花,洋洋灑灑,田野成熟的稻子黃澄澄的一片,瓦藍的天空偶爾飛過一群大雁。飛揚的蘆花引來了雪花降臨,冬天孩子們一定會是拎着自己做的冰車早早地畫線為界,清晰地分出各自滑冰的界河,年齡稍小的,會坐在雙條滑帶的冰車上面滑行,年齡大點的則在僅能夠容納兩隻腳的小冰車上面蹲着滑行,那滑行技術靠的不僅是臂力還要掌握好平衡力才行。而女孩子們則沒那麼大的本事,隻能在冰上打出溜滑的份了。

我兒時的閨蜜四人,幾家相鄰很近,幾乎都算是臨河而居。東大坑的岸邊是我們幾個常常在此說笑的地方,唱歌跳舞,繪聲繪色地演繹着電影裡的精彩橋段,還曾幻想跟着串聯的紅衛兵去北京見毛主席,終因年齡小開不出介紹信沒能成行。月亮之下,我們高聲背誦毛主席語錄和毛主席詩詞,暢想未來我們各自期許的生活。現在,幾個閨蜜還經常聚會,回憶小的時候的假正經、到處演節目不知羞的糗事、扮演“舌頭丁”從炕沿上掉下來摔傷的樂事……東大坑更是我們共同回憶的地方。

村東頭兩棟四層小樓的原址,是清朝時我的家廟。解放前,我家在當地算是響當當的大戶人家。鼎盛時期祖父在上海、北京、天津做買賣,開有金銀鋪、典當行、油坊等鋪面,盤錦、遼中、新民等地都有土地。因祖父膝下無子,便将父親過繼過來。大伯與父親實際的一奶同袍在父親三歲那年變成了名義上的堂哥倆。

解放戰争初期,父親在家廟開辦村子裡第一所國小校,父親便成了那所國小校裡唯一的先生。學校開辦時學生少,年齡參差不齊,大的十幾歲,小的才幾歲,一個班上四個年級同時授課,教過的學生今天算來最大年齡的也有80多歲,一代代學生從這裡走向祖國各地,成為國家棟梁,作為教師的父親可謂是桃李滿天下。

抗美援朝時期,父親自己畫布景,自編自導獨幕話劇,帶領學生和當地青年慰問入朝參戰的飛行員和将士們,深得部隊好評和嘉獎,也成就了軍隊地方的幾對好姻緣。

父親一介書生,一生酷愛藏書,家中文革被焚的線裝書都是父親買回來收藏的。即便是家道中落時期,他甯肯不吃飯也要買書。他一生除讀書就是教書,未做過其他工作。文革期間,父親病重,無人敢靠前。父親有一學生那時還擔任某醫院副院長,幾次深夜趕到我家,偷偷為父親診病,還帶來那時已脫銷的青鍊黴素針劑。做為學生能在非常時期敢于冒着受牽連的風險為老師治病,我的家人至今身懷感念。我上中學時的數學老師曾是父親的學生,在她的口中還念念不忘當年她和另外一名同學為了考重點中學,吃住在我家裡父親為他們補課的情景。

1970年春節剛過,父親因在文化大革命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中以出身不好不能在教育戰線工作為名,被清理出教師隊伍,剝奪教師身份而含冤去世。父親的學養内斂自修,品德溫文爾雅,在當地有口皆碑,被人稱道。

故鄉,這裡的一草一木我是那麼熟悉。原來村東的一條黃泥土路,那是通往外界唯一的通道。我小時候這裡出門靠的是自行車代步或步行。十年前公路剛剛修好那會兒,城郊交通連接配接靠的是小公交,車型小,車内條件不好,乘車時間也無法保證。現在已修成四車道柏油公路,嶄新的公共汽車每十五分鐘一趟,車站與地鐵無縫對接,每村都有站點,乘車可刷公交卡,來往乘客大都是相鄰各村的人,或去購物,或者走親訪友,來去交通十分友善。

村口車站下了車,在車站等着接我的親戚帶着我向村中走去。這裡俨然已經沒有了村莊的感覺,以前的村落房舍庭院不見了,房前屋後的樹木菜田沒有了,就連那個小時候常玩耍的東大坑也被垃圾填滿了,滿視野瓦礫土堆彩色圍擋,一陣風刮來,塵土飛揚。沿着依稀記得村裡的小路跟着來人向前走,耳邊聽他介紹着,我四處地張望着,思索着……是想盡快地喚回我兒時的記憶嗎?可是眼前哪裡還有原來的影像。

老宅,我在那裡生活了十六年,我原以為還能走到它的門口,我真想看看老宅現在的樣子,窗戶的樣式變沒變,大門的門栓好不好使,可那個地方還在,老宅卻不見了。那最讓我懷念的小院,門前的桑樹,胖呼呼的蠶寶寶,青磚花牆,春天的丁香花開時滿院芳香,牆上種植的花草修剪整齊,一簇簇芍藥、刺梅、大麗花火紅火紅,一株株夜蘭香夜晚吐着迷人的香氣。一團團開不敗的牽牛花,一茬茬爬山虎糾纏着藤蔓爬滿花牆,夏天的小院被五彩缤紛的花草渲染的熱熱鬧鬧。還記得我和東院的小萍常在一起聽評書《平原槍聲》,我常在她家翻看那本沒有書皮的小說《紅岩》。我還和她一 在芨芨草開花時,把采集來的花加明礬搗碎,然後将花泥糊在指甲上,揪幾片蒼耳葉子包在每個手指上用線纏好,一覺醒來指甲就被染得紅紅的,那純天然染料比起現在的指甲油既環保又節約。櫻桃樹、棗樹總是按照季節将果實挂滿枝頭。

因我家緊鄰飛機場,站在小院就可以清晰地看見跑道上飛機起落,聽見飛機起落的轟鳴聲,瓦藍的天上飛機拉起一股白煙,我們會興奮地喊“飛機拉線啦”!飛機降落時尾巴上托着一個大大的降落傘,遠看就像飛機拉着一個彩色的大球。我有很多小小的思緒也會随着飛機的遠去飛走。

每年春節,父親的幾個堂兄姊妹都會來家裡相聚,那便是我最高興的時候。這不單單可以吃到平日裡吃不到的飯菜,更主要的還可以聽到好多沒聽過的故事。長輩們都嗜書如命,姑姑八十九歲時還能讀金庸的武俠小說。他們聚在一起個個都是說書人。掌燈時辰,茶點擺上桌,說書講古就開始了。你一段“七俠五義之五鼠鬧東京”,她一段“唐太宗大戰高句麗之薛禮征東”,我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着他們講曆史,道古今,那時我家就成了一個小小說書館。有一次聽書入了迷,口渴難耐摸黑去了廚房喝水,竟把泔水喝進肚子裡。

如今老宅,已在城鄉一體化的改造中,随着動遷的一聲令下化作一堆瓦礫灰土。裸露的地面還沒有開工的動靜。老宅,我再也看不見的老宅,像一座雕塑永遠镌刻在我的心裡,那裡有我的快樂,也留下了我的悲傷。

堂哥的喪事在侄子家裡安排。侄子家的房子蓋在自家地裡。那是從北李官上道口通往紅旗台中段的三環路的路旁,簡易房緊鄰三環路二十多米,相距村子有二裡多路。漫天的塵埃随着車輛急速地從三環路上通過的巨大的轟鳴聲卷起,像是要把人拖進去。寒冬臘月孤舍單房孤零零地站在這空曠的大地上,四下無靠,給人一種孤單蕭肅的感覺。堂哥的靈堂設在大門邊,凄淩的哀樂低回的響着,跪拜過堂哥進屋,熱炕上坐着及早趕來的親屬,我頓時被讓上熱炕頭,被動地接受着大家熱情招待。一聲聲問候溫暖着我一路奔波而寒冷的身軀。此時,一切寒暄都圍繞在老一輩人曾經的過往。

堂哥是大伯唯一的兒子,大我十二歲,生性木讷,不善交談,老了就更是沒什麼話兒,就連堂嫂幾天都聽不見他說一句話,可大伯的性格卻和堂哥天壤之别。大伯因解放前做過僞保長,給日本人的工廠當過工頭,1950年鎮壓反革命時被遣送北大荒密山監獄服刑18年。走的時候丢下一兒兩女,小女兒還不滿周歲,直至1970年春節前回到家鄉,回來時已兒孫滿堂。

常聽老一輩人講起大伯年輕時的豪邁氣概,常常驚得我瞠目結舌。盡管如此,大伯在我心裡就是一代枭雄。大伯十三歲結婚,就能挑起家庭的擔子,時年便可以幫着祖父跑生意上的事兒,因這個村以本家姓氏而得名,他又是族長,是以一呼百應。誰家有事兒都請示他專等他到場處理。大伯膽大,有擔當,甚至到了生命的盡頭仍然不失風骨。聽老人講,他曾一個人趕着馬車拉上包袱裡的錢去賭博,回來時連馬帶車全部輸的光光,他也不在乎。他也曾冒着被抓的危險,以和平旅社經理的身份,掩護我黨地下工作者秘密接頭傳送情報,也救助過路邊負傷的八路軍傷員。人生起起浮浮,損譽摻半。也許十八年的監獄生活磨損了大伯的太多的英氣、爽氣、膽氣與豪邁氣,但他骨子裡不屈的個性和父親文弱的書生氣比起來,大伯顯然要強悍,霸氣得多。那種泰山壓頂不彎腰的大無所謂氣概還真是讓人側目。

還記得1970年春節前夕,大伯帶着大狗皮帽子從黑龍江監獄農場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隻是聽說過的大伯,他很是威武地樣子走了進來,我們都怯怯地躲在一邊,父親和大伯相擁大哭,二十年沒見,親人間的想念如滔滔的江水,深邃而遙遠,親哥倆年三十晚上一夜沒睡,淚水伴着淚水,說不完的話,唠不完的磕。在之後不到十年的時間裡,大伯先後送走了父親、奶奶、大娘、大堂姐、小堂姐五位至親,直至七十六歲那年去世。

晚上,村裡的鄉鄰們相繼趕來,屋裡屋外幫着忙活着,在滿是旱煙味道的屋子裡纏繞着,彌漫着僅有的鄉情。

那晚,我留在家鄉,還原了年少的我。那夜沒有月光,偶爾有細碎的雪花飄下來,踏着這夜的黑,循着記憶中的痕迹,向村中走去,原來的村子那裡一片漆黑。被動遷的村民散落在自家的地裡蓋的簡易房子裡生活,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再沒有了夏日坐在自家院子裡吃飯,可以聽到鄰家孩子的笑聲的情景,再沒有了秋日傍晚,夕陽西下老榆樹下鄉鄰們坐在一起唠嗑的溫馨,也再沒了紅白喜事全村老幼出動幫襯的那濃郁鄉情。我的記憶中東院的鄰居施家大嬸,剛強果斷的性格讓我佩服。西院的傻正武二叔,整天樂呵呵的沒有愁事。前街的何大娘溫暖又可親,總能在我給她拜年的時候悄悄塞進兜裡幾顆糖果給我,順便還不忘誇獎我幾句,讓我心裡好長時間都是美美地。後街的水井邊總會聚集一些閑着沒事唠嗑的人。還有在文革時期趁着夜黑來為父親診病的顧寶山、姚德義,每年都要還給恩師拜年的杜永江,不知他們現在可好。還有那些曾經诋毀過、輕蔑過、看不起、至今讓我想起來就犯怵的人……總之,無論好的或壞的記憶,都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如今,這裡我的至親大都已作古,我還孤零零地活在人世間,獨自面對繁雜的現實和未知的後來,頓時心中無以言說的悲涼,一股清淚溢出眼眶,怅然,孤單、失落和迷茫,心裡總感覺像是缺少了些什麼。故裡,親何在?這難道就是根植于我内心的質樸的情感,是扯不斷的鄉情,忘不了的鄉愁?

「作家新幹線·散文」姚笑梅|故裡,親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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