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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蘭花開二十一

作者:江徐的自留地
馬蘭花開二十一

文|江徐

新近我常去河邊走走,從河段南頭下去,貼着水面向北,從頭到尾也就一裡路的樣子,看看繞堤柳,望望隔岸花,心裡會松泛許多。

驚蟄前後,河邊楊柳開始返青,風吹啊吹,幾根枝條撫着河面了。先開的是婆婆納,一攤連一攤,星星點點的小藍花我在幼年時已相熟,田間、路邊、墳頭,都有,有時大人挑回的羊草裡夾着幾粒。如今覺得稀罕,每每低頭看見,驚喜之餘,乍然驚覺春意已深。

迷疊香,這種既可做為牛排香料也可用來提煉精油的灌木是很少見到的,但這條河岸種有很多,拉拉雜雜,随意鋪排,奢侈得很。是以每次挑幾支開花的帶回去,并不覺得心疼。先在瓶中插幾天,等水分發散些,點上一支,便是天然熏香。

然後輪到鸢尾開花。我不記得第一次遇見鸢尾是在何年何月、何處角落,蝴蝶似的紫藍色花朵真叫人一見傾心,有好長一段時期将它設為手機桌面。

漫步河邊,鸢尾讓我想起有一年春天,朋友為取馬蘭的幼苗特地驅車百裡過來,看到路邊公園裡一片鸢尾,他說,馬蘭比鸢尾清瘦。那麼也可以說,鸢尾比她的表姐馬蘭豐腴。

馬蘭花開二十一

鸢尾、馬蘭,都屬鸢尾科,将她倆視為表姊妹應該是沒問題的吧。我小時候就認得馬蘭,屋後的橋堍有兩墩,一墩長在東南角,一墩長在西北角。在我出生前,馬蘭花已已長在那兒,無人打理,也無需打理,它們随着冬去春來兀自枯了又榮。就那樣枯枯榮榮好些年。四五月份,橋頭的馬蘭開出藍紫色的花,感覺有點辛辣。

你知道,小孩子是沒有一丁點栽花莳草經驗的,就用雪花膏的空瓶裝滿泥,摘兩朵馬蘭花,往瓶裡一插,再往門口角落一擺,心裡喜滋滋,仿佛将有什麼好事臨近。馬蘭的葉子極狹,且極長,折一小段,噘起嘴,一吹,嗚嗚作響。到了秋天,橋對岸的人家會把東南角那墩馬蘭葉子割下,鋪橋闆上曬幹,留着捆東西。

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當年和小夥伴們跳橡皮筋時這樣唱的,搞不懂、也沒意識去搞懂其中是怎樣一套邏輯,也不曉得嘴裡念念有詞的馬蘭花就長在自家屋後。那位說“馬蘭比鸢尾清瘦”的朋友告訴我,有不少民間歌謠,傳着傳着就走了樣,他認為馬蘭謠配上節奏應該是這樣的唱: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嘛,二五,六,二嘛,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後來建設新農村,泥路澆成水泥路,橋也拆了,橋頭的馬蘭也鏟了。

故鄉,有時候不是一個具體的地理位置,它可以是童年記憶裡的幾種印象。時光向前,歲月不居,看得見的風物被時代丢棄,看不見的氣息留存心底。

馬蘭花開二十一

有一次,我做夢回到童年生活的老屋,那是祖父祖母生活一輩子的地方。還是老樣子,屋裡格局已有改變。我在夢裡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西廂房的床上,床很低,像榻榻米。屋裡一個人都沒有,我也不急,就靜靜躺着,看着,想着。

透過東牆壁的落地窗,看到石闆橋竟然還在那裡,橋下河流也悠悠,河對岸蓮香家的幾隻鴨也和從前一樣,在河裡凫遊。太陽落下時,蓮香大概還是會像從前那樣,站在岸邊,嘎嘎悠悠、嘎嘎悠悠地喊着鴨子們回窠。我拿出手機,想拍下這片原風景。可是因為窗棱阻礙,又因為離距太近,無論怎樣調整角度,都沒法将眼前的畫面完整拍下來。為此心生懊喪。

等我再次醒來才覺知,豈止拍不完整,壓根沒有拍下來,一絲一毫都沒有。雖然沒有拍下,雖然那裡的石橋、河水、馬蘭,還有生活在那裡的真正愛我的人,雖已從實體世界消失不見,卻未曾從活着的人的心裡離開。

對橋頭那叢馬蘭花,我已想了一百遍,是以才會做這樣的夢?

河邊的鸢尾之是以讓我一再想起馬蘭,久遠的馬蘭之是以讓我念念不忘,是因為,這些花草牽惹起心靈深處的情感鄉愁。

馬蘭花開二十一

折一支鸢尾帶回,插于百雀羚潤膚乳的空瓶,花欲開時,像一滴紫色的水,花半開時,像展翅待飛的蝴蝶。盛放後,我才“看見”舒展的六片花瓣,瓣上白底紫點的冠飾物像少女連衣裙上波浪形的衣領。

當我貪婪地嗅着面前的鸢尾,聞到和小時候橋頭馬蘭一模一樣的氣息,忽然明白什麼叫感動。我并不感到悲傷,就是想痛哭一場。

谷雨這天,我又去往小河邊,一路上心裡想着河邊的鸢尾,想着它那股似曾相識的氣息,覺得自己是去見一位多年未見的故人。

馬蘭花開二十一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簽約作者。煮字療饑,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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