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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疫情最糟的日子裡,植物成了我的避難所

作者:慧眼速遞

本文轉自作者 | 張璐詩

倫敦疫情最糟的日子裡,植物成了我的避難所

曾經五谷不分的我,現在常常看着葉子就能辨認出植物的品種來。不知不覺間,也學會了感受四季的節奏和花木的秉性。

記得自己剛開始接觸園藝時還總不忘戴上手套,避免手指沾泥。可時間久了,我發現手套其實挺礙事的,而更願意直接用手抓土去埋下種子。直到現在,每一次将冰涼又細膩的泥握在手心,都還能讓在城市生長的我感覺到說不出的甯靜。而每天關照植物,觀察花朵、樹葉與季節的消長與循環,已成為生活裡一種意義。

事實是,在家種擺弄花草的“意義”,不管是具體還是抽象,許多人應該都提會到了。要不到了英格蘭第二次封城之時,花卉市場也不會與市場、超市們一起被列入“生活必需”名單,一直開着門。猶記得2020年英國第一次封城之時正值早春,全國2500多家做零售生意的花卉市場(garden centre)與其他“非必需”商店一起暫時關門停業。那時看新聞了解到,這造成了在封城的最初三周裡,全國接近七百位獨立花農前一季度培育的大批花苗和鮮花,因無法外售而隻能默默爛掉。

但也正是同一時期,英國百姓在慌張囤貨之餘,對于園藝的熱忱也開始高漲。封城期大家盡管也可以每天出門就近散步和鍛煉,可大部分時間還是得宅家。我那會兒住在倫敦格林尼治大區的一幢小樓裡,房子後面帶一個十平米的小花園。也許很多人跟我相似,在那種時候才忽然意識到,推開家的後門就是一個滿眼綠植之地,即使隻是方寸大小,也畢竟在戶外。一個模仿大自然的私人空間,原來如此珍貴。

卡迪夫大學的科研調查顯示,家裡帶花園的、或者家附近有綠地的百姓在面對焦慮的外界環境時,内心更容易靜下來。也許因為如此,根據調查網站Global Data的資料,看電視是疫情期間英國人民最愛做的事,但接下來第二受歡迎的活動就是“gardening”。園藝愛好者的年齡結構也随之而變。往年曾有多個調查資料顯示,英國願意把時間花在園藝上的人群平均年齡在50歲以上,然而疫情期間,由一家工具供應商Draper Tools發起對2千名18-34歲之間的人群做的調查顯示,其中83%的人認為搞園藝很“酷”,半數人表示會在花卉市場和夜店之間選擇前者,這2千人每個星期都會平均花上兩小時在擺弄綠植上。在過去幾年的切爾西花展上,25-34歲之間購買園藝工具的消費者數量也在大幅度上升。

2021年上半年,英國的園林設計專業雜志”Pro Landscaper”發現,前來征詢和着手擴建的私人花園工程飚升了九成以上。我在英格蘭第二次封城期間換了房,新家被我一下看中的是一個250多平米的後花園。搬進去後不久,我們就開始琢磨怎樣把花園設計好,而首當其沖的決定是要搭建一座小型溫室,以友善在陰冷的英國冬天也可以培育蔬菜、花苗。

除了與自然相處的“怡情”作用,在自家花園裡弄花草綠植,還多了“種瓜得瓜”的滿足感。在舊居的小院裡算是對園藝的入門和熱身,認識了原産英國、形似蛇頭的“花格貝母”,初步了解了“水仙花”指的遠不止是我從小認識的白瓣黃蕊“narcissus”,也不止是讀書時念過的啟發威廉•華茲華斯寫詩的黃色大水仙“daffodil”。這種英格蘭最常見的黃瓣水仙,每年早春都在超市裡成把地出售,可某次逛花卉市場讓我發現了一種自己偏愛的白色、淡橘雙色的重瓣水仙。由此入門才發現這還隻是冰山一角:市面上光是水仙就有50多個品種。這幾天剛好翻到五年前倫敦皇家植物園“邱園”的研究,顯示全球總共有接近37萬種會開花的植物,平均每年還會有2千個新品種的發現,巴西、澳洲和中國是新品種植物發現最多的國家。原産于英國的花卉不算多,但過去兩三百年間經由商販、殖民者從世界各地引入了大批種子,今天英國加上愛爾蘭計算,兩國所收集的花卉植物品種接近3千種,而且都詳細做了藏檔。

封城期間,許多人學會了做飯;原來就會做飯的,則迎來突飛猛進的廚藝。曾經五谷不分的我,現在走在街上、逛植物園時,經常看着樹葉就能辨認出植物的品種來。也在不自覺之間,知道了想在早春3月看到水仙、郁金香、番紅花(crocus)開花,就必須在秋冬時分埋好種子。也逐漸熟悉了每個季節的花卉秉性:野花之中,英格蘭的雪滴花(snowdrop)一定是最早報春的,緊接着就是風信子和番紅花。18世紀中期從中國引入的茶花一直被視為花中貴婦,過去三四十年裡也開始植根于英國百姓的花園裡,成為早春第一批開花的植物。同期郁金香、水仙開放,櫻花、玉蘭緊跟其後。接近4月時,就輪到野生于英格蘭的藍鈴花。三四月也是春耕之始,需要準備夏季花卉:百合、大麗花、劍蘭等等了。每個社群附近不遠處都有一個的Garden centre和建材超市B&Q的植物部,就是我們這些業餘園丁們淘貨之地。

疫情以來我已有3年沒回國。坐在後花園的玫瑰藤下,還挺想念家鄉嶺南亞熱帶氣候之下的大榕樹和雞蛋花香的。四處研究了一下,發現榕樹需要的濕度和氣溫,英格蘭是無法給予了。但雞蛋花和芭蕉樹倒是可能成活,隻是需要冬季時搬到室内多加關照。到附近一家花卉市場裡買了一株芭蕉樹苗,又在網上訂購了雞蛋花苗。心裡想對比其他植物,照顧它們會是麻煩了一點,可是在歐洲的北方建構一個自己感覺親切的異域風情小宇宙,這很值得。

逛花市不光是發掘應季新品種的途徑,過程中還有閱讀植物名稱的樂趣。蘋果和玫瑰特别适合英格蘭的氣候和土壤,這兩種植物的品種多得名字也玩起花來。平常最愛吃一種口感爽脆接近“紅富士”的蘋果,名叫“皇家慶典”(Royal gala),原因是這個品種的蘋果曾得到過英女王的“欽定”。而自1961年開始專業栽培玫瑰的David Austin起名更飛:從“詩人之妻”(Poet’s Wife)、“小白寵物”(Little White Pet)、“芭蕾舞者”(Ballerina),到以“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ë )去命名一種淡粉的玫瑰。而最入我眼的一款淺橘色玫瑰,則是以19世紀詩人但尼生的詩篇“Lady of Shalott”去做命名。我也已在自家花園裡種下了這款,它開出的花,與約翰•威廉•沃特豪斯畫筆下前拉斐爾風格的“Lady of Shalott”發色相仿。最近我還買下了一款正紅色的玫瑰,回家才發現它被取名為“英格瑪•伯格曼”。翻了一下資料,據說是1984年培育出這個品種來的丹麥人為紀念當時辭世不久的電影導演而為。

搬家後,花園面積比過去增加了不少,在植物上的花費也越來越多。直接将一棵成熟的玉蘭樹、蘋果樹扛回家當然最好,可是在一棵1米6的樹和80厘米的樹苗之間,價格差的就已不止一倍。在這個過程中,我慢慢開始訓練自己的耐性,要是喜歡一種花,最劃算就是買種子回家自己種。早春播種,幾個月下來,花也就能開得招蜂惹蝶了。花園裡有蜜蜂有蝴蝶是園丁們的一個幸福指數,除此之外,我家花園還常有知更鳥、金翅雀,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來的鳥雀造訪。當然,硬币都有兩面。蝸牛愛吃嫩葉、把新鮮的百合花咬得千瘡百孔;愛吃郁金香球根的松鼠會把種子刨出來。松鼠蝸牛原本都可愛,如今我卻需要日常與其鬥智鬥勇。然而這些自然界裡的小麻煩,依然可以是人類社會生活的調劑。

今天園藝愛好者人數在上升,帶花園的房子數量卻在下降。今天英國6千7百萬常居人口中,約有87%的人家裡帶一個園子。但相比于一個世紀以前,今天英國百姓家的房屋面積極大減少,花園面積也在下降。2013年一項對帶花園的英國房屋做調查的資料顯示,當時私人花園的平均面積為163.2平米,而1983年的數字是168平米。2010年的資料顯示,超過2千萬英國百姓的家中不帶花園,到了2020年時,全英有10.5%的房屋不帶花園。

但這個資料也顯示了花園在傳統英國家庭中的份量。即使在二戰期間,花園也物盡其用,人們在園子裡種蔬果自足。戰後五十年代大家開始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觀賞和裝飾性質的園藝上去,将自家花園裡的草坪修剪得平平整整才是正經事。到了1955年,第一家garden centre在英格蘭南部多塞特郡開業。忽然之間,人們走進一家店裡就能發現多種多樣的植物花卉品種,這徹底改變了英國園藝愛好者的審美和消費習慣。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英國反主流文化運動興起之時,園藝界随之出現的是在自己種菜、自給自足的風尚。再過10年,“後花園”成了英國人摩登生活必不可少的要素,夏季在自家花園裡燒烤、在花園裡擴建陽光房這些流行到今天的習慣,也是1980年代的産物。英格蘭這兩年封城期間,人們除了對觀賞裝飾性質的植物興趣高漲之外,在自家花園裡種菜的比率也在升高。疫情使人在囤貨之餘多少産生了糧食危機感,“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生活态度自上世紀七十年代反主流文化運動以來,眼看再度複興。

去年我與家人也開始在後花園的草坪上翻土犁地一一種下荷蘭豆、節瓜、豆角、菜花的苗,還有上海青、白蘿蔔和菜心苗。白蘿蔔長不大,菜心和菜花也大部分被蝸牛吃了,可是夏季時一茬茬收獲的青菜和豆角,自己吃不完還送了一堆給鄰居,有好一段時間不需要出去買菜的感覺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