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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钰:我對國内童書充滿希望,也忍不住望洋興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钰】

“出版行業是夕陽産業”這句話就像一句蓄謀已久的預言,高懸于從業者頭上。作為一名童書編輯,進入童書出版行業已經三年了,三年對其他行業來說足以積累相當豐富的經驗,但對出版行業來說,三年僅僅是起步而已。

圖書有未來嗎?這是很多從業者也無法清晰回答的一個問題,但其實意大利曆史學家安伯托·艾柯已經回答得很清楚。艾柯将文本分為兩種:供閱讀的書和供查閱的書,網際網路無疑會讓那種供查閱的百科全書、手冊消亡,但那種供閱讀的書“仍然是不可缺少的,不僅是為了文學,也是為了一個供我們仔細閱讀的環境,不僅僅是為了接受消息,也是為了要沉思作出反應。”

到目前為止,書還是最經濟、最靈活、最友善的資訊傳輸方式,而且花費非常低。圖書行業從電子書改變圖書的閱讀形式,到直播行業改變圖書的銷售模式,新興事物讓圖書從内到外都發生了極為深刻的變化。

在“圖書仍有未來”這一前提下,我們進一步讨論童書。很多從業者認為童書的市場占比在未來還會進一步提升。

近些年,中國童書出版确實出現了“井噴式”的發展,創造了連續18年平均兩位數增長的奇迹。疫情期間,全世界的童書市場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程度的增長。2019年,少兒童書市場碼洋在大衆圖書市場的碼洋比例整體占比為23.28%。

張钰:我對國内童書充滿希望,也忍不住望洋興歎

圖檔來源:北京開卷

從我自身的角度來看,無論是資料,還是感性感受,确實覺得童書行業發展得一年比一年好。

我對童書充滿了希望,同時也有很多憂思。外版書做得越多,越忍不住望洋興歎。外版書,無論是科普書還是小說,無論是形式還是内容,都比本土領先很多。

外版科普書已經細分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有的科普書甚至都不敢相信是為兒童做的。在我們還非常感性地為孩子展現敦煌洞窟的照片時,外版的美育科普書已經将藝術品的方方面面做得“盡态極妍”,開始為孩子們科普美術館的發展曆史,教孩子們如何策展了,比如讓我無比驚豔的科普書《美術館全知道》。

張钰:我對國内童書充滿希望,也忍不住望洋興歎

圖檔來源:北京開卷

外版兒童小說也非常繁榮。衆多學院派作家投入到寫作事業中,專門為兒童寫作,非常有市場意識、理性而有技巧地創作高水準的兒童小說。

拿我們剛剛立項的幾本大獎小說來說,《天空落幕時》(When the Sky Falls)、《當世界屬于我們》(When the World Was Ours)和《午夜守護者》(the Midnight Guardians)都是2021年出版的描寫二戰的小說,都是大勢獲獎作品,這三個故事完全不同——風格從現實到魔幻,主人公從人到動物到精靈,對“二戰”這一主題的闡釋角度之豐富,講述的故事令人信服的程度,都讓人忍不住感慨英國當代兒童小說簡直百花齊放。這不僅說明這批兒童小說作家非常優秀,更說明英國兒童文學的生态非常健康、非常有活力。

我每次找外版兒童小說都非常驚喜,這些小說要麼很新潮,比如将親情話題與時空穿越結合在一起的《與倉鼠一起穿越時空》;要麼将陳舊的曆史故事處理得創意十足,比如将熱氣球第一次升天的故事改寫成以兒童為主角的冒險小說《追逐天空的人》;要麼直面嚴肅的社會議題,比如将性侵話題以非常得體的尺度抛給孩子的《戰鬥的語言》;要麼以極其細緻的筆觸将庸常的小故事講得高潮疊起,比如講述一個結巴男孩如何成為一名脫口秀演員的《我叫比比比利》。

你能在他們新創作的小說中看到多種次元、資訊豐富的作品,你能感受到作家們自由、豐沛的創作意願,看到作家們的社會責任感,我相信閱讀這些文本長大的孩子一定不會讨厭看書。

引進外版兒童文學裡還有一個很特别的問題——YA小說(Young Adult Fiction),YA小說是指面向12-18歲青少年的文學作品,而這部分書籍在國内無人閱讀。

按照兒童文學的定義,它的讀者對象應該是0-18歲,然而我們日常引進的小說集中于7-12歲,12-18歲這個年齡段的小說幾乎不做,即使做了也很難推廣。這與歐美國家恰恰相反,他們最暢銷的是YA小說,圖畫書則是小頭。

是因為這個年齡段的中國孩子不需要閱讀嗎?我想更有可能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沒有時間閱讀,或者他們在閱讀一些家長不願意讓他們閱讀的文本,比如言情小說、仙俠小說。

我們今年做了兩本YA小說,一本是讨論抑郁症的《挑戰者深淵》,一本是讨論死亡話題的《給洛蒂的23封信》,這兩本書文本非常優秀,主題非常深刻,在國外獲獎無數,但引進後毫無水花,做這種書很難不沮喪。

奇想國的黃曉燕老師針對這種現象表達了她的看法:做書有時候是需要引領讀者的,可以比讀者快那麼一步。在讀者的閱讀習慣沒有被培養起來之前,确實需要出版社、出版商、出版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去為讀者提供更多可供選擇的文本,出版人應該拿出更大的決心和勇氣去面對不如意的市場回報。

我也相信,在多方的堅持下,未來孩子們在每個年齡段都能自由地、有選擇地閱讀适合他們的文本。

相比外版書,做原創圖書難度比較大,除了出版社、出版商的逐利行為,與作者創作的局限、不成熟的讀者都有一定關系。

對比國外,可以很明顯地看到,無論是小說還是科普書,國内極少有作者專門為兒童創作。不少兒童文學作家都由成人書作家轉型而來,比如陳丹燕在創作《我的媽媽是精靈》之前,緻力于向讀者講述她看到的上海,講的是一座城市的風花雪月和人間煙火。

科普領域就更難找到專門為兒童寫作的作者了,大多數兒童科普書都是成人書“改一改”,删減一點内容,配一些插圖,一本内容擴成三本,因為沒有專門為兒童創作的基因,作者和編輯都很難“蹲下來”考量兒童的了解力、兒童的知識儲備量。

比如最近幾年“美育”科普書是一大熱點,但原創的圖書裡,“印象派”“達達主義”這些對兒童來說晦澀難懂的名詞俯拾即是,按部就班地科普藝術家、藝術品、藝術流派的圖書基本上占了美育圖書的大頭,精準提煉藝術家、藝術品最大的特點,并以該年齡段兒童能了解的語言予以講述的圖書少之又少。

整體來說,為兒童創作的科普書缺乏專門的作者及其對内容的有機整合,這樣的情形在很長一段時間很難改變,這和國内兒童文學發展得比較晚不無關系。

張钰:我對國内童書充滿希望,也忍不住望洋興歎

中新社:北京圖書大廈推出“童書借閱”服務。圖檔來源:視覺中國

不過我也相信随着童書市場的崛起,将會有越來越多的作者投入這片藍海,也希望作者和編輯都能積極開動腦筋,真正站在兒童的視角創造新的童書産品。

對童書而言,童書的購買者是家長,而家長的選擇可能會直接間接地影響孩子的閱讀行為。作為一個成熟的讀者,家長應該能自覺地評價一本童書的優劣,知道給孩子選擇适合年齡的讀本,更重要的是,以身作則幫助孩子建立良好的閱讀習慣。

如果是不成熟的讀者,家長可能對一本書的優劣毫無概念,相比内容,對圖書價格更為敏感,會跟風買一些不适合孩子閱讀的圖書,不知道如何幫助孩子建立良好的閱讀習慣,比如強迫孩子看書而自己在一旁刷手機。

孩子閱讀興趣的培養,家長責無旁貸,随着童書産品越來越豐富,選書難度會越來越大,這對家長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最後還不得不提到直播、自媒體的興起對童書行業的影響。

疫情期間我參加了幾場直播,很明顯地感受到家長對“剛需”(曆史類圖書、數學類圖書)的熱衷。這種小型直播是非常“勢利”的,容不得半點情懷,價格需要非常低廉,賣點需要十分直接,家長才會買單。

在争分奪秒的直播間,好故事也确實能打動家長,前提是講這個故事的時間不會太長。

大部分家長對年齡比較敏感,但這種敏感我認為是流于表面的,對一本書到底适不适合自己的孩子讀,家長總體來說非常模糊,很難通過主播的講解和展示做出判斷,需要主播給出“這個适合你們家寶寶閱讀”的精确答案,才能相對放心地下單。

說到自媒體圖書推廣平台就不得不提到小紅書了。對小紅書使用者來說,書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書,不再是擷取知識的途徑,書可能是一件美麗的商品、一個願望清單。他們以更閑适的态度對待圖書,圖書真正成了錦上添花或者展現生活方式的東西。

出版行業雖然也在适應變化,嘗試建立清晰的規則,但總體來說仍然是一個相對感性的行業,這種“感性”不僅展現在“文本可能是感性的”,比如小說的文本,還展現在這個行業的規則、經驗都很難言說,比如一本書好在哪裡、為什麼暢銷,很多時候都玄之又玄,難以說透。

我對童書充滿了祝福和希望,也期待這麼一小撮明明聽到“出版行業是夕陽産業”還奮不顧身投入其中的人,為孩子們做出更多更精彩的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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