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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我的薩博,駛向奧斯卡

文 | Dedee

偷工減料日益嚴重的奧斯卡獎,由于威爾·史密斯對主持人克裡斯·洛克的一番實體加祖安雙重輸出,回光返照了一記,讓這個混亂到極點的世界再度想起了小金人的存在。

獲獎名單裡,最受矚目的除了最佳男主獲得者美國祖安大爺威爾·史密斯之外,就是獲得最佳國際影片獎的日本電影《駕駛我的車》。

這不是《駕駛我的車》第一次拿到重磅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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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去年夏天上映開始,這部改編自村上春樹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的作品,就開啟了王者模式——從戛納到金球,從英國電影學院再到紐約影評人協會,各類獎項如同導演濱口龍介自家後院的韭菜般随便割。而且,還不斷有新獎項一茬茬地冒出來。可謂是繼李滄東的《燃燒》之外,村上春樹作品改編電影最成功的作品。

事實上,村上春樹的幾部小說隻能算是為濱口龍介提供了拍攝靈感,除了同名短篇《駕駛我的車》之外,濱口還把《沒有女人的男人們》裡的另外兩個短篇《山魯佐德》和《木野》的部分内容加入,并将劇本大綱送給了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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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看完同意了。

濱口龍介之是以如此自信,是因為“一旦開始閱讀,你就無法停止。我第一次讀到《駕駛我的車》,就認為可以把它拍成一部好電影。”

而這部被村上“禦覽欽定”的作品,村上并沒有當回事甚至都拒絕參加電影的首映會。不僅因為人家是社恐,還因為他知道這部作品實際上已經脫離他的“管控範圍”。

濱口龍介對這部小說集進行了大膽取舍,3小時的電影,對白幾乎都是增筆。甚至直到放了40分鐘片名《Drive my car》才正式出現在銀幕上,将影片清楚地切割成前後兩段——之前一切隻是序幕或引子,之後發生的故事才是導演想說的關鍵所在,即“我們究竟需要多久才能忘記悲傷?”

而了解這部“泛村上電影”的關鍵,除了小說中原本隻一筆帶過的契诃夫經典戲劇《萬尼亞舅舅》,就是那輛源自瑞典的紅色薩博900 A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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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上原著中這輛車是黃色的。濱口龍介改成了紅色,并把原來的900敞篷式樣改成了900 Aero掀背車。的确,當紅色薩博駛離幽暗的隧道,背景切換成純白雪景的那一瞬間,你也會感歎,紅色确實比黃色好看太多。

無論是村上春樹還是濱口龍介,他們的作品裡都有大量關于車與真·開車的場景描寫。

前者筆下的車,往往擔負着“鑰匙”的功能,為角色打開通往異處的門扉;濱口鏡頭中的車,則是人物情感發酵的培養皿。

在《駕駛我的車》中,妻子音去世,900 Aero成為了家福時刻守衛的私人領域。他從不在車裡抽煙,也不願外人進入,直到遇到車技高超,沉默寡言,有着類似痛苦經曆的女主渡利。

少女時期的渡利,已經練就了無論路況怎樣我車巋然不晃,搖不醒沉睡老母的絕技。而這種人車合一的特殊buff,也讓家福卸下了防備,甚至發出“坐在車上幾乎感受不到重力,有時甚至忘記自己在車上”的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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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後半部分,他倆一起在車内吸煙,兩隻手夾着兩支煙慢慢伸出天窗,火星忽明忽暗,煙霧在空氣中迷離消散……這輛900 Aero掀背車和車内的念白卡帶,成為了家福與亡妻音的最後紐帶,與女主渡利的“擺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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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能讓嚴苛的家福贊美渡利,後者的車技無可指摘,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900 Aero的确是一輛稀世好車,并不僅僅是“貼地飛行”、“無翼而飛”這麼簡單。對于當年活着的薩博而言,整個薩博900系的意義都極為特殊。

這款車最早誕生于1984年,晚于我們更為熟悉的薩博900敞篷車,是全球第一款擁有4氣閥渦輪增壓發動機的家用轎車——而在1970年代,渦輪增壓已經被無數人宣判死刑,卻被執着的薩博以增加廢氣閥的方式,“挽救”回來。

這種超前的技術,甚至被不少新世代車迷戲稱為“1980年代的特斯拉”。

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将這項技術大規模生産的汽車制造商,40年前的薩博将當時渦輪增壓最大的普及難點“耐久性”給徹底了聽了。1986年,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白做工,薩博在主要服務納斯卡賽事的Talladega賽道進行了一項極為魔幻的操作——使用900的原裝市售車,換人不換車,連續高速行駛16天,平均時速達到214公裡,累計行駛裡程超過8萬公裡,由此來證明薩博渦輪增壓的安全與可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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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和常見的傳統發動機與變速箱或橫置或縱置的普通串聯設計不同,發動機和變速箱是上下布置的,變速箱的上端蓋直接作為發動機油底殼,壓縮了不少縱向空間。當然,照常理看,這麼做上面的發動機應該鐵定塞不進來,即使塞進來了整個動力總成的重心也會過高,而薩博工程師想出的解決思路是——将直列4缸引擎傾斜擺放……啥問題都解決了。而離合器位置則被挪到了車頭位置,友善修理。

除了不走尋常路的動力系統,薩博900的發動機蓋開啟方式也非常抓馬。普通轎車都是向前直接打開,這車卻和許多跑車一樣,是向後開的。不僅如此,開啟方式可謂是儀式感十足:需要先将整個機蓋整體向前拉,然後再向上翻轉,雖然步驟多了,但當一輛打開引擎蓋的薩博900橫在面前時,無數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卧槽!這姿勢也太有想法了”。

薩博900系還有許多與衆不同的地方,比如鑰匙孔位置在手刹前面,而且手刹作用在兩個前輪上。據了解,薩博工程師認為手刹這樣設計能在碰撞中提升安全性,不過他們不太了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美國人的“獨特習性”——酷愛在自家門口斜坡上,支起一個車軸愉悅地把車修……這畫面太美我不敢想。

是以中後期的薩博900系,手刹作用就回到了後輪上。

是的,這輛“平平無奇”的紅色薩博,簡直就是那些造飛機的瑞典人的真實寫照,也是電影男主家福的一個分身:沉默、理性、内斂、有自己的堅持甚至偏執,些許直男。

它和家福這對特殊CP,很容易讓人聯想到2015年的瑞典電影《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這兩個擁有薩博車的男人,生活背景類似——沉默寡言、自我封閉,愛妻剛剛去世,處于看誰都不順眼,幹啥都不得勁的關鍵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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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部電影也一度是2017年奧斯卡外語片的熱門候選。

不過,相比霓虹的“神交”家福,瑞典的歐維似乎對于薩博的感情更單純直接,那種忠誠度是刻入基因,更是家族傳統。起始于老父的那輛老薩博,上一代給歐維建構起了一個完整的世界觀,一把可以丈量整個世界的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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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維在每一次自殺前,都會不斷回想起自己這一生,幾乎都和薩博密不可分。比如父親在歐維母親去世不久後和他說過:“誰的車都沒有薩博好。”再比如他和索尼娅第一次約會,為了緩解尴尬隻能一刻不停地聊關于薩博的一切……

相比霓虹直男家福,59歲的瑞典鋼鐵直男歐維更适合“無趣”這個詞兒——沒有違規,沒有享樂,沒有愛好,沒有網絡,沒有社交,隻有對亡妻索尼娅的無限思念和那輛薩博9000CS。

歐維大爺徹底是薩博的人間體,向全世界展現另一種“瑞典個性”——看起來是如此的頑固不化、不可親近。以至于全地球都知道你是一輛好車,但真正會買的人并不多。薩博就如同北歐冬天的冰層,固執、倔強而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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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冰層之下,就是綿綿流水。

就好似歐維曾擁有過的薩博9000,就是“瑞典個性”的最佳代言人。

在這輛車内,可以清楚看到薩博對于自己是一代戰鬥機制造小能手這一過往履曆,一直抱有無與倫比的自豪感。薩博的工程師不是将“貼地飛行”和“無翼而飛”作為看不見摸不着理念和噱頭,灌輸給消費者們,而是讓後者真切地看得見摸得着——在這輛9000中,方向盤不再是那個方向盤,而是被薩博替換成了飛機操縱杆,還有比戰鬥機飛彈發射架還複雜的杯架、夜航儀表這種費力不讨好的小細節,在這輛車内比比皆是。

的确,如此奇特的布局在其他車商看來簡直就是褲裆裡撒鹽閑得蛋疼,也勸退了無數的潛在消費者,更讓無數車迷“媽問跪”。

不僅如此,薩博9000内還藏着一個讓死忠薩博粉徹底蚌埠住的小彩蛋——一個特殊的按鈕,主要按下,車内的燈會統統熄滅隻剩下儀表盤,讓人仿佛置身在太空靜靜航行的宇宙飛船中,充滿了午夜星河的機智浪漫。

薩博的設計乍一看真是一副不好相與的模樣,完全不同于另一個瑞典品牌沃爾沃,後者總給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就像歐維的鄰居魯内一樣。

兩位老頭的選車觀完全不同,但由于同樣都是強迫症附體,某種意義上,兩人反而惺惺相惜着,并因為“車”相愛相殺了大半輩子:

“歐維開薩博96,魯内開沃爾沃244;幾年後,歐維買了一輛薩博95,魯内買了一輛沃爾沃245;三年後,歐維買了一輛薩博900,魯内買了輛沃爾沃265;接下來的十年裡,歐維又買過兩輛薩博900和一輛薩博9000,魯内則買了一輛沃爾沃265和一輛沃爾沃745旅行車,但幾年後又回歸到沃爾沃740轎車;此後,歐維又買了一輛薩博9000,魯内則是沃爾沃760;再後來,歐維換了薩博9000CS,魯内則是一輛沃爾沃760 Turbo……”

最終,歐維還是與唯一的“朋友”魯内徹底“割席”,因為後者換了一輛寶馬Z3。對于這位老瑞典人而言,簡直就是皖北定居蚌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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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的是,《駕駛我的車》中家福的“一生之敵”,亡妻出軌對象高槻的座駕……也是一輛沃爾沃。

高槻的個性與家福完全相反,他喜歡說一些煞有介事的話,來不斷影響着家福的思緒與行動。他的車是一輛沃爾沃V40,算是沃爾沃的入門級車型。不知是不是濱口有意為之,片中讓左舵的薩博和右舵的沃爾沃兩車并行,坐在後排的家福,直接與開車的高槻徹底來了個臉對臉眼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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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福的薩博900 Aero在快車道,高槻的沃爾沃V40在慢車道——後者在被超車時一度加大油門,可見高槻的内心也很不平靜,即使他身邊已經有新人。當然把他和沃爾沃V40打包加一塊兒還是打不過有渡利加持的900 Aero。

扯開說一句。

片中還有一個頗為有意思的細節:家福這輛薩博是左舵車,而按照霓虹的交通慣例,那裡應該都是右舵車。

一來,據了解霓虹其實一直是允許左舵車上牌上路的;二來,900 Aero是有右舵版的,但大多供給了歐洲,且多為黑白灰等正常色,紅色非常少見。是以濱口龍介選擇左舵車也是“形勢所迫”。不過這也為之前家福的車禍埋下了伏筆,畢竟在一個以右舵為主的國家開左舵車,駕駛感肯定非常奇怪,就相當于坐在副駕上開車,視野會嚴重受限。當然也無意間凸顯了女主渡利的過人開車本事。

最後,死敵高槻卻被允許坐進家福的薩博車裡,聽他講述亡妻音生前未吐露的關于一千零一夜的另一半之後,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沒想到高槻除了承認與妻子音的外遇關系之外,還直接指出自己最不願面對的“深淵”——“如果你真的想看清别人,首先得凝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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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人敢直視自己,能看清别人,看懂别人。就像薩博的車迷那樣,有90%都沒有在現實社會裡開過摸過甚至見過,但他們依舊願意不遺餘力的吹噓着。

同樣沒有看清自己和别人的,還有薩博。

《Top Gear》第十八季第五集裡,“三賤客” 對于已經倒閉的薩博是又愛又恨。

他們将一輛薩博99從2.5米的空中底兒朝天地砸向地面,前者的車頂幾乎沒有什麼形變,三人大呼“過一百萬年也不敢相信”,罕見地一齊向這個品牌表達無限的敬意。同時,他們又忍不住感歎薩博的倒閉是必然——因為它自以為非常了解自己了解車子,卻就此鑽入“萬劫不複”的牛角尖。

James May認為:“薩博的曆史充滿了可怕的錯誤。”比如可以“智能”換擋的AMT變速箱,讓上坡入庫成為了不可能;再比如放棄了渦輪增壓發動機的兩大特性:低扭輸出和平順性,進而更注重大多數地球人一輩子都用不上的,可達200公裡時速以上的持續加速能力。

薩博太注重自己的“戰鬥機血統”及獨樹一幟的抗操特性。據說,薩博工程師曾這樣解釋自家超高強度的車身闆件:“隻有車禍發生之後,你才知道薩博車很貴的原因。”

這句話放在1990年代之前,在薩博還能自己說得算的斯堪尼亞時代完全沒有問題。可到了被通用不斷蠶食的1990年代,對于瘋狂酷愛平台化戰略的通用而言,這句話就是典型的直男管新垣結衣叫老婆——一廂情願。他們更喜歡一個聽話、平庸、好賣、識時務的牌子,而不是一個為了研發無限虧錢的“偏執直男”。

面對這麼一個不開竅不朝前看不顧大局的子公司,通用幹脆利落地讓薩博成為其它品牌的代工備胎。2003年,薩博的發動機部門直接被歸入通用海外最大的子公司——德國呂塞爾海姆亞當·歐寶汽車公司總部。1300名薩博工程師和設計師就此失業,薩博開發自身産品的能力也就此被斷送。

2008年,通用公司為了能在金融危機中獨善其身,申請了破産保護并将薩博作為包袱丢了出去。原本打算在年底釋出新車的薩博,最終沒能造出全新一代薩博95。

2009年和2010年,薩博被割成兩半,被通用分别賣給了北京汽車和Spyker世爵。前者用2億美元分到了第一代Saab 93與Saab 95的整套生産線;後者用自己3.2億美元的股份,短暫地擁有了一下薩博品牌。

後來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薩博在“割”給任何一家之後都沒得到任何的善終。2011年5月,薩博正式送出破産申請,這個擁有64年“貼地飛行”曆史的瑞典著名汽車品牌,正式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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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1981到1985年的三部007電影中,薩博曾是詹姆斯·邦德最重要的拍檔。那輛900 Turbo還有一個極為簡單粗暴的綽号“銀色野獸”。它自帶短信收發功能和催淚瓦斯管道等,曾是不少影迷的dream c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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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薩博900敞篷車也是銀幕常客,比如《諜影重重2》、《盡善盡美》、《緻命戀人》、《杯酒人生》、《情歸阿拉巴馬》等,都能看到這輛車的矯健英姿;還有薩博93和薩博95系列,甚至出現在《無間道3》裡,成為了劉德華、陳慧琳和陳道明的座駕。

但不知為何,這些薩博作為金主贊助的作品裡,車僅僅是道具,就是一輛駕馭感優秀的座駕,有一種距離與陌生感,似乎換成其它車也都可以似的。而在《駕駛我的車》和《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中,薩博才徹底成為全片的關鍵,勾勒主角的另一個載體,無可取代。

抛開電影,在村上春樹的同名小說中,那輛黃色的薩博900敞篷車也是極有個性。同樣的,它也與主角融為一體,而無論冬夏,這輛車的篷永遠都敞着:“手握方向盤,一邊享受上下換擋的樂趣,一邊在東京街頭穿行。等信号燈時間裡悠悠然仰望天空,觀察流雲和電線杆上落的鳥。這已成為他生活方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因為那種讓文藝直男“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古早造車理念,讓薩博依舊被念念不忘着,寫入書裡拍成電影,成為他們的“神仙座駕”,好品味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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