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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遺忘的錄像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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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遺忘的錄像藝術……

◎後商

展覽:重新聚焦媒介:東亞錄像藝術的興起

時間:2022年3月5日—2022年5月8日

地點:北京民生現代美術館

電視對我們來說意味着什麼?對于我們大部分人來說,電視已經銷聲匿迹了,在網際網路、社交媒體的時代,電視隻是一件陪襯品,一塊顯示屏。

學者們大多持有批判電視文化的立場,他們将電視看作是單向度的,使觀衆沉溺其中的東西,認為電視剝奪了觀衆學習和認知的取向。這種批判延續到了今天,他們批判網際網路和社交媒體,但這種聲音随着雙向的互動取代單向度的喂食也很少見諸公衆。還有第三種傾向,電視被看作是資本社會批量生産的大衆商品,就像村上春樹筆下的“電視人”。

電視與錄像藝術

電視的大範圍流行恰好在後工業時代開啟的時期,也就是社會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時期。縱然今天的電視在很多人眼裡隻是一塊顯示屏,它昨日的種種卻構成了今天媒介内容的核心,比如現場直播、真人秀、情景喜劇等滲透到了今天的産品之中。1982年,全球觀衆在電視機前即時觀看了查爾斯王子和黛安娜的婚禮,今天人們可以通過更多接口觀看類似的實況、轉播,也可以自由切換到古早的影像。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電視到達了世界的大部分角落,并在歐美發達國家成為家庭的家具。如錄像行為藝術之父維托·阿肯錫所說,它被放置在傳統上屬于雕塑的文化位置,“與其他家具相比,電視無法被使用,它隻能被觀看,它具有與藝術相關聯的無用性”。

電視并不是第一種平等地進入千家萬戶的現代技術,在此之前還有攝影機。印刷術在某種意義上還是精英式,他的審美判斷和貴族階層的傾向有着緊密的關聯,但影像和錄像卻抛棄了這種層級機構,而選擇了一種平等和流動的政策。不容否認的是,電視提供給了我們大量的資訊,供我們娛樂,或者被娛樂。但更重要的事實或許是,電視對現實進行的編碼,改變了我們對現實的了解,也影響了我們的成長,現實的更替。比如,我們的日常交往越來越處在沒有系統,甚至取消常識的局面,人人都是社恐,人人都是閉路系統,而這是電視大面積普及前所不能想象的。

和印刷術或者網際網路相比,電視與藝術的聯系更強,電視産生和普及後不久就吸引了前衛藝術家們的矚目。電視為藝術家、(技術)世界、批判性生産/消費都提供了方法。通過電視,藝術家一邊可以完成自戀的表達和展演,又可以創造客觀世界和普通觀衆的距離。錄像藝術是電視進入藝術史的痕迹,也是二十世紀流行文化的痕迹,但它要比我們預想的要純粹得多。指稱錄像藝術過于精英并不合适,錄像藝術實際上是一個敞開的場域,不過的确是大量精英們創造了今天我們稱之為錄像藝術的東西,準确來說是二十世紀末錄像藝術。而随着電視的“消失”,二十世紀末錄像藝術也走進了曆史晦暗的角落,但它留下了一筆象征性的遺産,這筆遺産隻有通過想象力去繼承。

白南準

白南準,1932年生于首爾(時稱京城府),1949年避難香港、東京,後入讀東京大學研習音樂,緊接着入讀聯邦德國慕尼黑大學繼續研習音樂。在德不久,白南準就結識了約翰·凱奇、卡爾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約瑟夫·博伊斯等人,并參與了松散的現代藝術團體“激浪派”(Fluxus)。白南準1963年舉辦了個展“對音樂的說明:電子電視”,當時整個聯邦德國隻有一家電視台。白南準已經準備投入錄像藝術的工作,并為錄像藝術撰寫了一些宣言和文章。1964年,白南準定居紐約,真正成為了錄像藝術的先行者,此時,安迪·沃霍爾已經制作了自己的第一批影像。

1965年10月4日,白南準拿着剛剛購買的Sony Portapak拍下了教皇保羅六世車隊巡遊令曼哈頓交通癱瘓的情景,錄像該晚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家俱樂部放映。Portapak高度便攜,可以獨立完成拍攝任務,正如其手冊所說:“便攜式視訊系統代表了去中心化媒體的精髓:一個人現在變成了一個完整的電視演播室,能夠發表強有力的聲明。”

拍攝于1965年的《扣子偶發事件》是現存最早的白南準表演的錄像。在錄像中,白南準将夾克的扣子解開又扣上,帶有典型激浪派風格。在激浪派第一次公開展覽中,白南準舉起一桶水兜頭往身上澆了下去。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電視制作公司開始在歐美各國興起,在這段蓬勃發展的時期,這些制作公司開始了和藝術家們的合作,白南準就是其中一個受益者。這短暫的藝術與商業的合作期,不僅使藝術家得以使用大量昂貴的影像裝置,還輔助藝術家完成了一批藝術品,有的甚至以電視節目呈現。

樸铉基

在《無題(電視石塔)》《無題(電視 & 石頭)》中,電視大小的石塊堆積成一個小丘,顯示器就落在小丘上,剛剛冒出頭,剛好可以發出影像的光。在一個裝置上,電視充當了石塔中較核心的一塊,另有較小的石塊散落在石塔的周圍。電視變成了石頭,石頭變成了電視,電視和石頭變成了水和虛無。樸铉基營造出了石頭和電視的花園,在這座花園裡,石頭就像培養基,電視就像是花草,或者反過來,電視就像是樹幹,石頭就像是花簇。在一次展出現場,樸铉基還踏入電視裝置,做了一次表演。他赤身蹲在石頭中間,盯着周圍,像是在尋找什麼。

樸铉基是南韓第一位錄像藝術家。他在北韓戰争期間曾淪為難民,幼小的樸铉基常常目睹難民們将石頭撿起來扔到土堆上,撿石頭這個儀式寄托着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們的希望和精神。流亡時期的樸铉基、制作電視裝置的樸铉基,以及今日在中國藝術展中的樸铉基,是否寄托着相似的觀照呢?而這份寄托是否就是我們借以走過殘暴的地緣政治、平庸的傳播生态、暧昧的流行文化的證據呢?

曾經我一直疑惑,電視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十歲的時候,每年寒暑假我都會整日整夜地看電視,那些武俠劇、夜間新聞、普法短劇、新聞脫口秀、人文紀錄片,以及帶有色情色彩的廣告,我看到乏味還會看。我對它産生一種别樣的瘾,一種好壞參半的瘾,有形無形中,電視成為通識讀物,但它又是過于糟糕的通識讀物,電視僅僅提供了通識讀物所需的詞彙,電視不提供想象力,不提供系統知識。電視對我意味着什麼?是某種左派學者所言的文化霸權嗎,是第三世界文化的雜粹嗎,還是鄉村接收系統的噪點?直到我坐在這些各式各樣的顯示屏前,我才意識到,電視已經成為我的器官,它為我創造了一個閉路系統。

我走近樸铉基,觀看他的作品,蹲下來拍照,我感到我就像是被電視接收了的零件。過去的我就像是剝掉衣服的石頭,現在我對他緻意,并且感受到,這樣的淚正在這複雜的系統中熠熠閃耀。

鮑藹倫

在《循環影院》,時間被封閉起來,記憶和未來共處一室,它們并不十分相似,有所龃龉,時而兇暴時而溫柔,在外人看來,鏡像般迷離。高速公路、城市景觀、海港,一則高速度,一則斑駁迷離,它們為長鏡頭、轉動鏡頭、特寫所固定和分隔。人們在旋轉、高速、快速切換的鏡頭語言裡,可以消解日常注意到的單調,轉而見證模拟背後的本真,此時,那些幽藍的背景成了新的主角。

鮑藹倫是香港第一代錄像藝術家,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九歲時,父親贈給她的柯達135膠片相機帶她進入了影像的世界,從超8到錄像,鮑藹倫的技藝主要來自于自學。1986年,鮑藹倫與馮美華、黃志輝、文毛羽等人創辦了“錄映太奇”,彌補了香港沒有錄像藝術機構、課程的遺憾;1996年,鮑藹倫創辦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而直到2002年賣出第一件作品前,鮑藹倫都沒有什麼市場概念。

上世紀末,鮑藹倫搬到油街後,通過發現天橋下的景觀,發現了《循環影院》的語言和故事。“我把我的問題擺在這座天橋上。如果攝像頭轉動的速度與汽車的速度不同的話,我将看不到汽車了。我看到的東西不全,雖然我用監測的方式在看這些東西,我完全可以把它當作隐形的。”聯想一下,藝術家、繁華的天橋、烏托邦般的海港,想象力越過現實的負重,走向了飄零和幻化的境地。

張培力

在1988年黃山會議(中國現代藝術創作研讨會)上,張培力送出了一個時間長度達180分鐘(一整盒VHS錄像帶的時間長度)的錄像《30X30》。前一年,中國的電視機産量已近2000萬台,超過日本成為世界最大的電視機生産國。在座的有志之士沒有人樂意完整地看完,正恰好符合張培力最初的設想,這是一個令人膩味、心煩的東西。

在錄像中,一隻戴着橡膠手套的手,把一面30X30厘米的玻璃打碎,再将玻璃碎片粘合成一體。《30X30》似乎隻有一個主題,時間,時間的重複和持續。“在一個時間段中,我們以為我們可以控制時間,甚至從時間中得到了意義,但是從長遠的角度來看,我們是被時間所控制的。縱觀事物的發展,你會發現有很多東西在發展過程中都是重複的。”張培力後來在一次采訪中說道。《30X30》并非完全的錄像藝術,它消解功能化藝術的時候也幾乎要消解了自身,由于這件作品,張培力被看作是中國第一位錄像藝術家。

上世紀80年代後期正是前衛藝術探索的時期,張培力和他所在的“池社”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個團體,他們提倡藝術的自立自足,反對從“流浪學派”到“傷痕藝術”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也走在以《重要的不是藝術》為代表的藝術思潮之外。然而對權威的消解,并沒有反思的态度,它呼喚着新的權威的出現。

在《水-辭海标準版》中可以明顯地發現這一點。錄像中,字正腔圓的播音員以标準語速朗讀《辭海》中“水”的條目與詞組。一般的解讀是,《水-辭海标準版》解構了電視、媒體乃至社會的權威。然而它并沒有走很遠,而僅僅止步于呈現和了解。不如換一種解讀,《水-辭海标準版》呈現的是社會結構上普遍的形象,即我們剝離了“水”的内涵,不斷重複“水”最膚淺的實用價值,進而也剝奪了“水”的基本内容,剝奪了“水”的符号價值。張培力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權威版本,但沒有答案。畢竟對思維、系統、原則的抽象工程,可以幻想我們,卻無法促使我們編織更多的夢幻。

在《焦距》中,8台電視,8個依次縮小的畫面,8台電視保持着特定的間距,前後相繼“翻拍”,由清晰的畫面而完全模糊為藍色光斑。觀衆遊走在8台電視所劃定的7個區域,每次都與城市十字路口的不同面貌相遇。論者主要集中在《焦距》對螢幕的概念表達。試想一下,你曾目睹這個城市十字路口的風景,甚至在此留下了難忘的回憶,那些架空電纜,那個角落,那棵再也沒有出席的樹。此刻你又伫立在這片風景前,不過它呈現在螢幕中,這麼多台螢幕取代了你的位置,它們好像融合成一隻眼睛,接替你的眼睛去看。你被藝術家模拟,你的舉止和思考幾乎要成為裝置的一部分,你成為這個奇形怪狀的烏托邦的一部分,這種感覺并不多見。

消失的錄像藝術

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更多中國藝術家開始嘗試錄像藝術,有些是松散的嘗試,有些是組織、團體、規模化的嘗試。藝術家們表現着身體、感受,以及“道”,無論是古典的道,還是現代的道。中國藝術家和大衆傳播的連接配接也是明顯的,他們比今天更有意願和電視台合作。

1996年,吳美純、邱志傑策劃了群展“現象影像”,囊括了當時錄像領域幾乎全部藝術家的作品,展覽還留下了《錄像藝術文獻》《藝術和曆史意識》兩本展刊。吳美純在展覽畫冊中寫道:“我們面臨的問題是錄像可以用來做什麼,而不是什麼是錄像藝術?錄像以一種與生俱來的媒體屬性富于挑戰,它有力而廉價,它既私密又極易傳播和複制,它直露真相又敏于幻想。是以本次活動是包容性的而非選擇性的,它表明了我們在這個媒體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勇氣。”

2001年,中國美術學院成立新媒體藝術研究中心,由張培力主持,吳美純、矯健、耿建翌等人參與授課和管理,但七屆之後宣告解散。中國藝術又一次陷入這樣的境地,即它創造的可能性很大,但它創造的時間很少,可能性的富饒和時間的匮乏構成了一個悖論,而不是一個平衡。沒有人能同時獲得時間和可能性,那些以速度為标尺的人,放棄了對可能性的尋求,而那些執迷于可能性的人,總是被時間所“抛棄”。在十年甚至幾年時間内,中國錄像藝術完成了起步和确立,它如此短暫,它的參考背景如此遼闊,以至于它總有點像壓縮的、小尺幅的制品。但這絕非批判。考慮到文化,難道不是也都如此嗎?在千禧年前後,中國制造了如此之多的通識理論、通識學術,它們本應該在讀者和作者、靈感與系統之間架起一座橋梁。但沒有。

二十世紀末的錄像藝術的“遺失”是顯然的,它并沒有真正跨越新千年,也并沒有真正進入網際網路時代。今天的錄像藝術和已經成為曆史的錄像藝術存在着一條清晰的界限,盡管它們共享了很多内容。我們應該如何了解錄像藝術的“遺失”呢?在當代藝術越來越強調全球化、藝術範式的今天,我們是否再一次“遺失”了錄像藝術呢?這些二十世紀末的錄像藝術忽視了白南準所要求的平等和有機,它們更像是錯位和扭曲的産物,止步于彼時彼地,然而它們蘊涵着别樣的激情,珍貴的理想,而今,它們又一次向我們投來期待的目光。

一直以來,我們都誤解了錄像藝術,其實理性和批判隻是錄像藝術的要素之一,卻遠遠不是最重要的要素,這些理性和批判更像是社會對錄像藝術的異化所産生的副産品。今天中國藝術家可以使用更多裝置,更開放的文化資源,以及所有這一切所意味的高精尖、大現實,然而又如何擺脫技術和曆史的雙重斷裂與陰影,尋找那些被遺忘的“人性化”蹤迹呢?

供圖/北京民生現代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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