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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編者按:陸維钊是現當代知名學者、書法家,也是新中國高等書法教育的拓荒者和創始者之一,其教學理念和教育思想深深地影響着新中國書學之路。晚年的陸維钊開始大膽采用扁篆,并先後為嶽飛墓重寫了對聯,為潘天壽和夫人書寫了墓碑等。本文為陸維钊之子陸昭徽回憶其父書法變體的文章。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1899—1980)

“回顧上世紀五十年代,父親從關注漢字的隸變過程,到萌發‘寫篆字、參隸勢’,以緻最後出現了‘寫篆字、參隸勢、略含草意’,融篆、隸、草于一體的大膽嘗試。從客觀上講,這也符合清末書法家沈曾植先生所雲:‘篆參隸勢而姿生’。”父親陸維钊受其祖父影響,自幼酷愛書畫。回憶自己的學書經曆,他說:“餘之學書,實紹興潘錦甫先生啟之,學顔《多寶塔》,時餘年十二。其後崇明陸柏筠先生則教餘篆、隸,終身不能忘也。”還說:“《三阙》《石門銘》《天發神谶》《石門頌》,餘書自以為得力于此四碑。”可見父親早年曾就篆、隸書下過功夫。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十八歲時臨《杜伯盨》

自1927年起,至1941年太平洋戰争爆發,松江女中被迫停辦,父親一直在該校擔任國文教員。期間,他課餘定期為女中學生作書法講座。1948年,華夏圖書出版公司出版了他的《中國書法》一書,全面反映了這個時期其對中國書法以及書法史的了解和認識。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 嶽墳“青山白鐵”聯

1945年抗日戰争勝利,父親從上海聖約翰大學轉到浙江大學工作,從此他經常走訪杭城的古舊書店,目标之一是收集碑帖。他特别關注兩漢和晉代前後普通人家的墓志,研究那個時期民間的原生态書迹,關注漢字的隸變過程。他認為漢字由篆變隸,書寫由線條變為筆畫,是一大進步,值得重視,值得研究。特别是調到浙江美院之後,受命籌建書法專業,和劉江老師一起,幾乎走遍了江浙一帶的古舊書店,四處采購碑帖和資料。家中先後共計收藏有碑帖拓片一千二百餘件,有的封套上還批注曰:“書法存篆意,隸多篆少”,“隸筆正字,雖不純而能統一之例,可以從中悟創體”,“北齊字多楷而兼隸,此楷多隸少之代表,論史用之,不可學也”,“此隸多楷少之代表,可創成分多”等等。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不久,由國家文物局主管、文物出版社主辦的雜志《文物》,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主管、考古研究所主辦的雜志《考古》先後創刊,父親非常重視,立即去郵局訂購,并且每期都認真閱讀。偶爾郵差疏忽,缺送一期,他必定親赴上海,到福州路書店購買補齊。他特别關注新出土的彜鼎碑石、帛書竹簡,如“長沙馬王堆帛書”“居延漢簡”“雲夢睡虎地秦簡”“武威出土銘旌”等,每有問世,都悉心收集相關資料,仔細研究,反複比較,決不放過。

1958年,以西川甯為團長的日本書法代表團首次訪華,到杭州西泠印社,父親參與接待。作為日本的書法家、書法史家,西川甯先生的博士論文《晉代墨迹の書道史的研究》當時尚未發表,但他對兩漢、晉、以及南北朝時期漢字書寫的演變研究,與父親的關注不謀而合,是以倆人頗有共同語言。由此不難了解,為什麼此後的1962、1964和1965年,西川甯先生又會接連三次來華,而且都到杭州西泠印社與父親會面。可惜不久“文革”開始,兩國間的文化交流也不得不随之中斷。

回顧上世紀五十年代,父親從關注漢字的隸變過程,到萌發“寫篆字、參隸勢”,以緻最後出現了“寫篆字、參隸勢、略含草意”,融篆、隸、草于一體的大膽嘗試。從客觀上講,這也符合清末著名書法家沈曾植先生所雲:“篆參隸勢而姿生”。對此,沙孟海先生曾回憶道:“新中國成立之初,有一次對我說,這樣寫好不好?我說,會變就是好。過了不久,果然變出名堂來了,那就是今天國内外所推崇的非篆非隸、亦篆亦隸的陸維钊獨特的新體。陸先生那種介乎篆隸之間的新體,他自己叫做隸書。我認為字形固然是扁的,字畫結構卻遵照許慎舊文而不杜撰。兩漢篆法,很多逞臆妄作,許慎所譏‘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鬥’之類,不可究诘。陸先生對此十分講究,不肯放松。篆書家一直宗法李斯,崇尚長體。前代金石遺文中偶有方體扁體出現,宋元人叫作‘蜾扁’,徐铉、吾丘衍等認為‘非老筆不能到’。我曾稱贊陸先生是當今的蜾扁專家,他笑而不答,我看他是當仁不讓的。”(見《陸維钊書法選》前言)但是父親始終堅持說,自己寫的是“扁篆”。确實,《說文》是他當年案頭最常翻閱的書籍之一。直到晚年,全套共八十九冊的《說文解字诂林》,他還每周六冊定期借來,認真通讀了一遍,對篆字的研究,一絲不苟。後來,我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還發現,五十年代末他曾在我弟弟用作數學練習的一本舊賬冊空頁上,試着用扁篆書體臨寫過一通王澍所書《千字文》。我們知道,王澍是清初著名的書法大家,曾任篆文館總裁官,尤其精通篆書。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 大字篆書《心畫》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父親曾寫過一幅大字篆書《心畫》,并題曰:“古人有‘書,心畫也’一語,夫心豈易畫哉!亦在于善推其心之所之而已。”這幅字應該是他探索新體最早的嘗試。确實,“書,心畫也”,從“心畫”二字的書寫明顯不同于一般篆書,我們不難推測出他當時渴求變化、潛心探索的心态。六十年代初,父親曾給浙江美院中國畫系的一些畢業生寫篆書作臨别紀念,這是我們目前見到的比較早的一批扁篆作品。其實當時的篆書,字形仍以長方或方為多,隻是橫平豎直,轉折有角,筆畫清晰,參有隸勢。此後字形漸漸趨向于扁,更似隸書;轉折則漸趨于圓,略含草意;左右結構的字,故意向兩側拉開,緻使整幅作品橫向排列齊整,而豎行有時反而不顯。這個時期的扁篆還在探索之中,尚未定型。不久,文藝界深入學習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有一次,父親曾私下問我:“依你看,我這樣寫會不會被認為是‘存心讓工農大衆看不懂’?是不是背離了‘厚今薄古’的精神?”特别是“文革”開始後,他更不敢公開書寫扁篆,但探索并未間斷。1974年,父親在浙一醫院動前列腺切除手術,住院期間,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手指還在胸前一筆一畫地比劃,推敲着字畫結構。1976年“文革”運動結束,“複古”、“脫離工農大衆”的顧慮也漸漸消散,他題寫匾額碑聯時,開始大膽采用扁篆,如為嶽飛墓重寫的對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又如為杭州雲栖涼亭所題匾額“修篁深處”;再如為潘天壽先生和夫人所書的墓碑等等,他都采用了扁篆字型。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 《毛澤東答友人七律詩句》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 《魯迅送增田涉君歸國詩》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陸維钊 《賈至送李侍禦赴常州》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論篆隸書》

陸維钊書法

可惜此時父親已經進入暮年,年老體衰,又接受了招收國内首批書法篆刻專業研究所學生的任務,難以靜心創作。扁篆條幅“毛澤東和柳亞子詩”“毛澤東答友人七律詩句”“魯迅送增田涉君歸國詩”“陳毅贈人七絕”“賈至送李侍禦赴常州”“朱劍秋歸夢詩”和“嶽武穆小重山詞”等,以及“齊踴躍同登攀”“沖霄漢起宏圖”等對聯,都是他晚年比較成熟的作品。1980年1月父親便駕鶴西去了,如果天假以時,我們相信,他的扁篆創作一定能更趨完美,作品也一定會更加豐富多彩。今天,雖然作為記錄文字的工具,毛筆已經為硬筆、乃至計算機所取代,但我們相信:毛筆書法作為大陸的傳統藝術,作為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必将代代相傳,并且不斷發揚光大!

父親陸維钊與扁篆書體

晚年陸維钊

來 源|澎湃新聞

編 輯|方 舟 胡心雲 趙雨岑 邢 珂 邱 韻

審 核|丁紅旗

出品:

中國美術學院黨委宣傳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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