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整天的拍攝，
谷愛淩閑散地坐在汽車後座上，
整個面龐都被夕陽覆上了
一層金燦燦的顔色。
這是冬奧會後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也是她往後很長一段生活中典型的一天——
冠軍之後，
她要為自己尋找一些新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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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愛淩沒想到，冬奧會結束之後的一個月時間裡，她最需要去适應的，不是奧運冠軍這個新身份，而是努力學着放下和告别。
當她終于站上領獎台，取得2金1銀的好成績，狂喜之餘，卻産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情緒需要處理，“我感覺我還沒有回到正常。”如果說她從一個有冠軍夢的小女孩兒到成為冬奧冠軍是一次曆時數年的攀登，那如今這個恢複的過程，就是讓心從雲端漸漸降落下來。在此之前，沒人告訴她站在頂峰是這樣的感受，一切都是全新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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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冬奧會還未正式閉幕時，谷愛淩就已經嘗試着讓自己學習說再見了。“比完賽之後的四五天，我去了大跳台，在那兒哭了一場。”那段時間，谷愛淩一直是鏡頭關注的焦點，人們佩服她在等成績的空檔還能淡定地品嘗韭菜盒子，好像她獲得冠軍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且也以為奪冠就必定意味着一切如意——卻鮮少有人想起，哪怕她的ID叫“青蛙公主愛淩”，她也并非生活在隻有happy ending的童話裡，真實生活有起有落，她的情緒也是如此。
“哭完之後，感覺稍微好了一點兒，有點像給故事的結尾畫上了句号，在自己的腦子裡把它好好收了尾一樣。”倒也算不上“emo”，當她在此前投入了太多心力去期待冬奧的開始，到結束的那一天，心頭一種空落落的失意不可避免地降臨，而這種失意與她拿了幾塊金牌沒有關系。這一次，當她回到前些天曾讓她體驗了極緻快樂的大跳台，一切好像一個微小的循環，“把這段經曆放到一個小盒子裡，再繼續生活吧。”
這并非是什麼“凡爾賽”。剛被這種情緒侵擾時，谷愛淩也曾感到困惑，但她很快為自己找到了科學的解釋：“人在比賽中會産生很高的皮質醇，超過了正常量，就有點像一個動物被其他動物追着跑時的那種興奮感，但等結束之後，一下子‘砸下來’，身體卻還适應着原來的狀态，就有點兒像戒斷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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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奧會上，谷愛淩要接連參加三個項目，從2月4日冬奧會開幕開始感受到這場盛事的比賽氛圍，到2月18日她終于完成第三個項目自由式滑雪女子U形場地技巧，連續15天的時間，她一直處于這種高度興奮中。“整個人都調動起來了，包括免疫系統的抵抗力都會增強，不會讓你生病。”雖然那時她已經咨詢過一些從前參加過冬奧會的滑雪運動員，聽說在這種頂級賽事中心情有所起伏很正常，但别人也隻能跟她分享一些故事，沒辦法給出什麼具體的指點。尤其是第三項比完賽，藥檢結束，在很多媒體圍過來向她祝賀的那個間隙，好像所有的感觀都被重新激活了，瞬間切換到一個全新的頻道——等再過一會兒，當她站上領獎台，收獲自己的第三個“金墩墩”時，她知道，這場做了十年的夢，圓滿結束了。
參加這次冬奧會之前，谷愛淩的成長過程中隻有兩個大目标，一是進斯坦福讀大學，二就是這次冬奧會。自從2015年北京申辦冬奧成功，它就成了谷愛淩的一個念想，那時她隻有12歲，已經開始期待到時能在北京展示她最愛的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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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雪過程中有兩個最高興的時刻，一個是學習新動作，它意味着打破自己的界限、克服害怕的感覺；另一個是赢得比賽，它意味着克服壓力。”從8歲進入冬季周末假日滑雪隊開始，谷愛淩就一直将自己置身于學習新動作和赢得比賽的循環裡。看奧運會這種彙集了全世界頂尖運動員的比賽時，大家總說這群人是在代表人類去挑戰極限，其實對運動員來說，每一次訓練都是在向自己身體的極限發起沖擊。
“學新動作會害怕，因為這是在嘗試一件你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你的身體和大腦都會覺得不安全，都在跟你說‘不要去做’，是以就得克服這種恐懼，要一直練到身體覺得舒服了才行。”說到練了這麼多年雙闆滑雪，自己到底迷戀這項運動的哪一點，谷愛淩的答案并不是某一項比賽的結果，而是一種“感受”。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借由滑雪，去讓自己奔赴一種看似不可能的成就，甚至越害怕就意味着這項成就越值得挑戰。“是以我越害怕，就越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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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從極緻冒險中求取極緻滿足的刺激，在谷愛淩參加冬奧會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的最後一跳時，達到了頂點。那場比賽中，憑借前兩跳的成績她已經可以穩赢亞軍，對這個并非她最擅長的項目來說，算得上是很好的成績了。但最後一跳，她還是一鼓作氣地選擇了“左轉雙周偏軸轉體1620”這個從來沒嘗試過的動作。“做1620時，就是整個冬奧會我最高興的一秒鐘。”事後回想起來，當時的判斷絕非沖動，而是出自她對滑雪的初心：“學高難度的新動作和赢得比賽，平時這兩個目标是分開的，但1620讓我同時做到了，那是我壓力最大的一秒鐘，也是我人生中最特殊的一秒鐘。”
那一秒鐘之後，谷愛淩完成了幾項挑戰極限的成就：那是冬奧會有史以來的第一塊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金牌，也是谷愛淩參加的第一個冬奧會項目，“我成了曆史上最年輕的拿金牌的自由式滑雪運動員，不分男女。”
在很多比賽的關鍵時刻，即便是坐在電視機前的觀衆，都很可能會緊張到捂住眼睛不敢看——但這正是谷愛淩能量滿格的時刻。
“壓力越大越好，壓力就等于是能量，看你怎麼用。有的人不會用，心理就崩潰了。但如果你知道怎麼把它變成自己的能量，那壓力越大，你就有越多能量。”
雖然有時候谷愛淩自己回想起來也會感到後怕，但身處其中，她總能用良性的态度去處理這些凝結于賽場上的重壓。它們看不見也摸不着，但就是有種神奇的能力去影響比賽的結果。站在冬奧賽場上的全世界最優秀的運動員，最終拼的，就是扛住這份壓力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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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愛淩完成第一次創造曆史的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決賽時，她頂着全場觀衆的呼喊，換來了最終挑戰1620的勇氣。那是她在本次冬奧會上的第一項比賽，現場觀衆對她抱有極大的期待，這種期待過去也曾發生于許多主場作戰的頂級運動員身上。在那個關鍵時刻，雖然大家都知道全場有12位運動員平等參賽，但每個人心頭都暗湧着一份對谷愛淩的特殊關注，甚至現場的主持人也将氣氛拉滿，不僅實時播報運動員們每一跳的成績和最新排名，還會分别用中文和英文大聲地鼓勵大家說，“讓我們喊起來，說‘谷愛淩，加油！’”
“他們離我隻有100米的距離，我聽得非常清楚，是以我就把手機拿出來，把耳機裡的音樂調得特别響。”在那樣的氣氛下，每一雙眼睛都是一份壓力，每一句加油都可能讓她更想突破一點，也可能讓她的壓力更沉重一分。她用這樣的方式，希望能借此稍微模糊掉一些加油的聲音，然後才能沉下心來，再在腦海中演練一遍即将出發的動作。這個時候，她得自己選擇，看能不能真的把壓力變成能量。
同樣的緊張，也出現在她的優勢項目自由式滑雪女子U形場地技巧決賽中。那天的主持人甚至更知道怎麼讓觀賽氣氛達到高潮，會大聲地告訴觀衆，在這個項目上“谷愛淩兩年沒輸過”，并且在每一位選手出場時，都拿她作為标尺，講解其與谷愛淩相比處于怎樣的水準。在這樣全場矚目的時刻，心理承受能力稍有薄弱都會緊張到“窒息”，但谷愛淩的解法是回歸到平常心，用一個又一個具體動作，去化解壓在她心頭的那團情緒，讓自己忙到來不及緊張。
“訓練和比賽之間會有10到15分鐘的時間，在這個收拾場地的間隙，我會熱身，站在最上面，腦子裡過一遍一會兒要做的動作。然後我會根據當天的感覺，對着U槽說幾句話，再回到運動員休息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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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就是谷愛淩一次又一次地沖向她的戰場，好像聽不到身後的聲音，也感受不到外界帶給她的壓力。“自由式滑雪本來就是一個非常自由的東西，沒有什麼你必須要怎樣去做的設定，所有的部分都是享受。你隻有享受自由的感覺，讓裁判看到你滑的是最好玩兒的，才有拿到高分數的可能。”當人們無數次感歎谷愛淩有一顆“大心髒”，可以心無旁骛地享受比賽時，她早已将自己置于那些束縛之外，真正享受起好像飛上天一樣的自由。
也正是因為在這次的冬奧會上體驗過了極緻的滿足，谷愛淩回想起自己從前參加的一些比賽時，才發現，哪怕當初也拿了好成績，但那些經曆其實算不上百分百的圓滿。于她而言，即便已經優秀到在許多成就面前“前無古人”，但她知道自己并非一個完美的人，也并不想讓人誤以為她是個完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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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之前的每一次獲勝，我都覺得是為了奧運會所做的很好的訓練。雖然我一直在說要享受過程，但每一次都像是屏住呼吸，等着看下一次是什麼、再下一次是什麼。其實我可以更享受的，這是一件有點遺憾的事情。”
冬奧會開幕之前，國際雪聯的報道曾這樣誇獎她：“谷愛淩這個賽季除了赢，什麼都沒做。”但在“赢”這個看起來堪稱完美的結果背後，谷愛淩思考的已經遠不限于金牌或者分數——這些都是她滑雪過程中的獎賞，卻絕不是她最終的目的。
比如她會關注不同性别運動員的運動表現，雖然男女選手在比賽中各自競争，但她依然想知道很多差距天然存在的原因。“很多時候，同樣是摔出去，女孩兒會受傷，但男孩兒不會。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很多男孩兒就是能在最後一秒鐘轉出去。這不像健身房提升重量的那種訓練，都是憑感覺的，女生當然也可以練，但不太容易。”
又比如，她也會不可避免地遇到失利，但失利并不意味着此前的努力歸零廢棄，當自己處于低谷期，她喜歡冷靜下來，在獨處中平複心情。“比賽失誤以後，我喜歡一個人待着，在家裡寫個日記或者哭一場，在腦海中把所有東西都分析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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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從各種報道、采訪中認識谷愛淩，可能大多數觀衆或粉絲都會覺得她是個天生很有表現力的人，永遠積極，永遠精力百倍。但在谷愛淩自己的認知裡，這些能力都像滑雪一樣，來自後天習得，并非天生自帶的“出廠設定”。“我以前就在采訪裡說過，我是一個内向的人，大家不相信，覺得我在鏡頭前特别活潑，那是因為我從小也學習了很長時間，怎麼去成為一個更外向的人。”
當谷愛淩開始展現這些與旁人想象中有所差異的“不完美”，其實屬于18歲少女的柔軟才真正展開。盛名之下，或許人們很容易将她“神話”，但谷愛淩自己并沒有沉浸在看似光鮮亮麗的浮誇泡沫裡，她願意去努力展示自己強大的一面，也毫不介意一些低落的狀态被看見。正是因為經曆過這些低落，才把她與滑雪、冬奧有關的夢想襯托得格外閃耀。
當下的谷愛淩，正在逐漸從奧運冠軍這重身份裡，完成蛻變。
她的方向不是一定要在下一次大賽中獲得更多的榮譽，而是要回歸到一個18歲女孩兒本來的生活裡，享受她這個年紀感興趣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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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比賽結束了，她仍在堅持健身，因為于她而言，健身不是為了比賽，這本就是她喜歡的一件事。“我鍛煉不是為了奧運會，是為了每天的生活。”她尤其喜歡跑步，雖然現今不太可能像從前一樣随意地在北京街頭路跑，但她每天都會去健身房跑步，工作再忙也不會耽誤這項安排。“我這輩子至少會跑一場馬拉松，雖然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
有時候在跑步機上訓練時，她還會想起小時候放暑假，媽媽帶她在北京跑步的場景：“我媽騎車我跑步，10公裡。”這些都與她作為滑雪運動員的身份無關，但從對她的意義上來說，并沒有孰高孰低的分别。“滑雪讓我的生活更有意義，比完賽之後，我還得接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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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緊張比賽過後的這段賽事空白期，尋找這些散落在平凡生活裡的小意義，成了谷愛淩目前的小目标。“進入斯坦福和赢得冬奧會比賽我都做到了，現在就像我生活的一個拐角，得尋找一些新的目标。”她很難像普通女孩兒一樣，可以偶爾通過“買買買”來獲得即時又真實的快樂，因為“兩塊金牌和一塊銀牌已經是獎勵了，我能有這個機會去享受這個過程已經很好了，沒有任何能買到的東西可以讓我感覺更好。”在眼前沒有什麼足夠刺激的新的大目标之前，她希望能從一些小事裡獲得幫助，“它們不一定有多強的目的性，但能讓我高興就行，比如寫書、時尚或者演戲。”
在難得的這一大段休息期中，谷愛淩選擇讓自己的節奏慢下來。哪怕還有很多雜志和廣告拍攝的工作，有數不清的人等着采訪她，但她并沒有用一張排得滿滿的時間表來限制自己。她不知道接下來哪天要在哪座城市有新的工作，也并不想因為固有認知限制任何新的可能，是以索性放開了心态，接受各種機會和變動。包括在冬奧結束後的記者會上，她透露自己可能會依據日記的内容寫本書，抑或拍電影，她目前隻想列舉自己的無限潛力，卻沒有把任何一個目标定得太死。經曆過冬奧，她學會了讓自己享受每一件事發生的過程，而不隻是去刻闆地等待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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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試圖做一個完美的人，
我更想鼓勵大家一起努力，
做到自己的最好。”
從最初立下要參加冬奧會這個目标起，谷愛淩就有個心願：帶動更多人參與冰雪項目。現在這個心願實作了，她經常在社交網絡上看到有人說因為看了谷愛淩的比賽，是以自己也要去滑雪。或者有人被她的運動精神所感染開始出門跑步，這些也都同樣感動着她，“我從來沒想過，在我18歲的時候會影響任何其他人的生活，更别提有這麼多的朋友在支援我。”——但支援之外，她也希望大家隻是因為熱愛而互相影響，并不會無分别地一切向她看齊。畢竟，她也隻是個剛剛完成了一個夢想，還在等待下一個夢想開啟的年輕人。
冠軍之後，谷愛淩也在好奇着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将會出現怎樣的新篇章。
監制/MIX WEI
攝影/劉頌
編輯&造型/AUSTIN FENG
文字編輯/陳柏言CHICO CHAN
撰文/張凡
妝容/春楠
發型/張凡BON
制片/烏龍OOLONG
美術指導/羅凱茜
美術助理/張桐彤、錢璟琛
美術助理/李佳宇
美甲/粒子
造型協助/LUCIA&XIXI&STAN
新媒體監制/FIONN
統籌/SIQI
編輯/阿禮
導演/JUSTIN
導演助理/小金
剪輯/陳九九
TC/吳楊
Online/韓大狗
編輯助理/VIC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