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楊及工作室的微網誌沒有了遊泳和訓練的相關内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有關直播帶貨的海報。一天晚上十一點多，孫楊身穿藍白拼色外套，在鏡頭前為粉絲介紹化妝品，身後的櫃台都已熄燈，空無一人。有網友發帖稱：“好心酸啊，孫楊這個點居然還在直播帶貨，總覺得他應該在泳池和頒獎台上，而不是在漆黑的商場裡。”
文 | 謝婵 盧妍
編輯 | 周維
營運 | 田寶
“綁架式直播”
在直播内卷的當下，想殺出重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這個人是曾經的奧運冠軍孫楊。
體壇一哥已經是過去式，現在他的身份是主播孫楊。從今年1月14日的第一場直播算起，孫楊的主播生涯已經接近兩個月時間，總共播了大概29場，最多的時候，一天甚至會直播3場，但真正被普通人注意到的，隻有2月28日晚那場直播。
這是一場備受争議的直播，也極具表演性。“人數到3w，摘墨鏡。”“人數到5w，笑一下。”“人數到8w，保持微笑。”“人數到10w，才說話”……孫楊面前的白紙闆不斷更換，他本人真的沒有說話，一開始是低頭憋笑，時而比手勢告訴觀衆自己不能說話，接着又委屈地望向身邊的男助理，助理雙手在胸前交叉，擺出“不行”的手勢回應。還有兩位助理會偶爾走到孫楊身邊，拿着價格表，指着下面的購物車，示意大家下單。
▲ 圖 / 網絡
争議也是從這一次直播開始湧入的：有人嘲諷，這是一場綁架式直播，曾經的奧運冠軍，為什麼要用如此赤裸、掉價的形式賺錢？也有人表示了解，認為體育明星也是人，直播隻是他謀生的一種手段。
争議也帶來了流量，不論如何，這場直播收入頗豐，從下午五點持續到淩晨兩點，直播了近9個小時，GMV（商品交易總額）達664.4萬元。664.4萬，對于一名在抖音擁有460萬粉絲的網紅，已經是不錯的資料。蟬媽媽當天的榜單上，排名第一的“千惠在這裡”，GMV是1.06億，孫楊的成績，能排到17位。
而首秀那一場，孫楊甚至在短時間内就占據了抖音帶貨第一名，5小時賣出了1500萬元，當天兩場直播，共售出了3289.7萬元。近兩個月内，他的直播間累計銷售額超1億元，也已經超過了很多專業主播。
▲ 圖 / 蟬媽媽截圖
隻是，孫楊的直播始終有一場錯位，無論他的帶貨能力如何，觀衆對他的身份總有一種固有期待，就像在盛況空前的直播間，那條點贊量最高的評論和他的帶貨能力無關，而是這樣說的：人數20萬，恢複奧運資格。
孫楊還能擁有奧運資格嗎？
他本人最後一次回應這個問題，已經是2021年，東京奧運會快結束的時候，他接受了體育主持人劉建宏的采訪。他告訴劉建宏，自己仍然保持着訓練，每天遊5000米，一周會去三四次健身房。很多人詢問他是否會堅持過“禁賽期”，在2024年的巴黎奧運會上複出，但孫楊沒有給出正面回答，隻說這是一個困難的選擇。
但如今，回歸奧運，似乎已經是大衆一廂情願的美好想象，孫楊本人給出了更确定的答案。他本人和工作室的微網誌，沒有了遊泳和訓練的相關内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直播帶貨的海報。
要知道，三年前，孫楊首次出現在薇娅直播間時，他對直播帶貨這件事還一無所知，甚至表示自己不知道淘寶還會有優惠福利。那時的他還能開玩笑說：“我以後不遊泳，也來賣東西。”但沒想到，這個玩笑最終變成了現實。
背後團隊
盡管還是新晉主播，但孫楊的直播間，卻已經處處流露出對直播規則的熟稔。
他選擇的是與三亞海旅免稅城合作，銷售的産品也主要是國際知名美妝品牌，如雅詩蘭黛、赫蓮娜、嬌蘭等，許多産品的價格甚至都在千元以上——在下沉的直播行業，單價如此高，這并不是一個常見政策。
他直播間部分産品的價格，甚至能拿到比頭部主播李佳琦直播間還低的價格，例如La Mer海藍之謎150毫升修護精萃水，雙十一李佳琦直播間用了各種優惠之後，折合一瓶945元左右，但孫楊直播間，隻需要639元。
直播時，孫楊并沒有配備副播，講解産品、砍價等環節都是他自己進行，助手隻負責在旁邊打配合。他上手也快。“粉絲們，給楊哥亮燈牌，繼續call起來”“楊哥給你們争取福利”“讓你的臉頰像包子一樣Q彈緊緻”“來，我們321，上連結”……一系列直播話術，配合着自如的表情和娴熟的動作，孫楊顯得駕輕就熟。有網友評價說：孫楊的賣貨熟練程度，都快超過專業主播了。
而在直播中故意引發争議和表演，也是業内慣用的“潛規則”。王浪是一家直播營運公司的老闆，他對每日人物表示，孫楊的“綁架式直播”，“和女主播在直播間跳舞的政策，本質上是一樣的。孫楊本身是名人，通過名人效應和粉絲互動，進而打破流量端口，這太正常了。”在他看來，這種方式是孫楊背後的直播操盤團隊政策的一部分，用更加通俗的話講，是博眼球的野路子。“也許不是孫楊本人意願，可能是團隊的政策，但無可厚非。”
孫楊的背後，确實有一支團隊。每日人物了解到，助力孫楊走上主播這條路的，是一家名叫杭州遙望網絡科技的公司（簡稱“遙望網絡”），此前一個月内，直播平台上有過三亞免稅商場直播案例的主播，也都是來自這家公司。遙望網絡也向每日人物證明，他們是孫楊目前簽約的公司，有專門的工作室負責孫楊的直播事務。
讓孫楊成為主播這件事，或許籌備已久。去年，遙望網絡董事長謝如棟曾出席孫楊生日宴。年前，孫楊也有過一次直播試水，他參加了一場浙江省的公益助農直播，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絨服，以公益大使的名義對着鏡頭不斷展示着冬筍、年糕、毛腌雞等農産品。公開資料顯示，這場直播也是由遙望網絡牽線。
對很多人來說，遙望網絡可能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它曾幫助旗下合作藝人取得過漂亮的直播成績，例如賈乃亮的雙十一直播GMV，就超過了1.7億。目前，遙望網絡的合作藝人包括賈乃亮、張柏芝、婁藝潇、沈濤、辰亦儒等，也走出過瑜大公子這樣的專業頭部主播。公司官網上寫着，遙望網絡2019年連續五個月成為快手MCN第一名。
遙望網絡CEO謝如棟兩年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經談到選擇主播的标準：“首先我覺得吃苦耐勞是必需的。很多人會覺得，鏡頭前講4個小時就賣那麼多、就掙錢了，其實鏡頭後付出的東西還是比較多的。其次是願意學習，你不是每個東西都懂，就要去學，包括學這個東西為什麼賣這個價格，這個産品為什麼隻賣這個價格。再次是口才要可以，口才也是基于你對這個東西的了解，如果你非常懂，肯定講得出來。”
對曾經的運動員孫楊來說，吃苦耐勞似乎并不是一件難事。第一次直播，他從中午11點開始，一直持續到次日淩晨時分，中間隻休息了兩個小時，之後四天的直播也保持着這個節奏和時長，之後慢慢變為下午5點左右開播，一直到接近淩晨才下播。
選擇與遙望網絡這樣的機構合作，對方還可能會根據孫楊的特點，給他打造人設。王浪介紹說，直播人設一般分兩種，一種是營運方主動塑造的，另一種是觀衆方被動感受到的。如果營運方有經驗，會在短視訊裡面把主播包裝出一個感覺，時間久了，觀衆就信了。
從2月28日那場直播來看，遙望看準的，也是孫楊身上的争議性，自他出道後，争議兩個字，就一直貫穿于他的運動生涯。
▲ 雅加達亞運會領獎台上，孫楊身披國旗蓋住了國家隊贊助商标志。圖 / 網絡
為何走上直播？
1月14日，直播首秀的前一天，孫楊曾在自己的社交賬号上釋出了一則視訊，和其他随意拍攝記錄的日常視訊不一樣，這則視訊無論是制作、剪輯還是配樂，都顯得精良很多。
視訊裡回顧了孫楊過去在許多大賽上奪冠的時刻，孫楊自己的聲音随之響起：“花24年堅持做一件事是什麼樣的體驗？（躍入泳池的時候）我的耳邊隻能聽到一種聲音。”随後話鋒一轉，“但我的世界不該隻有一種聲音，30歲要有新的嘗試。”那則視訊同時提到，年前的公益助農直播，讓他意識到可以用微小的力量幫助更多人。
也是從這一天後，孫楊的短視訊平台上，幾乎已經看不到有關遊泳的視訊。每日人物約訪遙望網絡和孫楊工作室的過程中，對方也提出，希望删除有關遊泳訓練的問題。
對孫楊來說，尋找遊泳池之外的其他出路，從2020年2月28日這天開始，可能就已經注定了。
這一天，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宣布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訴孫楊和國際泳聯一案的一審仲裁結果，從2020年2月28日開始，孫楊被禁賽8年。孫楊對此表示憤怒和不解，并決定上訴至瑞士聯邦最高法院。
▲ 瑞士，孫楊藥檢聽證會開庭。圖 / 視覺中國
在此前的2018年9月4日，孫楊被抽中接受飛行藥檢的随機抽查，但樣本瓶被孫楊方面的人砸碎，事後孫楊團隊堅持檢查過程有多項違規操作。經過漫長的撕扯、聽證和上訴之後，2021年6月22日，國際體育仲裁法庭宣布，孫楊的8年禁賽減為4年3個月，禁賽期從2020年2月28日開始計算。
2022年3月4日，瑞士聯邦最高法院宣布，孫楊因違反反興奮劑規則，對禁令的最終上訴以失敗告終，禁賽将維持到2024年5月底——這也意味着孫楊無緣2022年杭州亞運會和2024年巴黎奧運會。
體育記者賀曉龍認為，這意味着孫楊的職業生涯已經結束了。這位以批評孫楊而聞名的媒體人在社交平台上表示，去年7月，國家體育總局審議通過的最新反興奮劑管理辦法中，第七章第三十三條規定，因興奮劑違規被禁賽一年以上的運動員和輔助人員，不得以任何身份入選國家隊——這幾乎堵死了孫楊複出的路。
對一名運動員來說，沒了比賽和勝利，這種影響力消退極快，而直播，可能是維持熱度的方式之一。對已經直播了近30場的孫楊來說，之後即便是想再回泳池，隻怕也不容易。主播并非一個輕松的活，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且還需要熬夜，這顯然與一個職業運動員的作息時間相違背。
2月18日淩晨，孫楊身穿藍白拼色外套，在鏡頭前為粉絲介紹化妝品，身後的櫃台都已熄燈，空無一人。有網友發帖稱：“好心酸啊，孫楊這個點居然還在直播帶貨，總覺得他應該在泳池和頒獎台上，而不是在漆黑的商場裡。”
強勢母親
一直以來，孫楊的商務都是由他的母親楊明來操盤，而孫楊直播，也被外界推測為，大機率也脫離不開楊明的決策。
楊明曾是浙江省女排隊員，生下孫楊之後，她也再沒有屬于自己的故事，而是把全部的精力和愛都放在了孫楊身上。孫楊像是楊明的一件作品，她也樂于向外界講述她是如何打造這件作品的，她也對孫楊保持着一種高強度付出的狀态：“從來不燒清湯，每頓飯至少四個菜”；蝦要剝好單獨擺一碗，給孫楊吃下去——成年之後也是如此；孫楊6年級時，還幫他系鞋帶，書包從來不用孫楊自己整理；經常驅車往返76公裡從家去省隊接送孫楊，大雪天氣也是如此，在高速上開38公裡隻為了給孫楊送一碗湯……
随着孫楊開始在一些賽事上嶄露頭角，楊明對孫楊生活的介入程度越來越深。訓練時候要跟着，比賽的時候要一起住進運動員酒店。甚至在賽場上，楊明成為那個幫孫楊記圈數的人，孫楊會在比賽的時候不自覺地看向觀衆席：“我在比賽中不喜歡看裁判的牌子，是以就讓我媽媽在我遊完1000米之後揮舞浮漂提醒下我，這樣我心裡也比較有底。”
這種介入一直延續到成年之後，楊明強勢地将孫楊保護起來。孫楊的一切事務，從吃穿用度、社交賬号到商業活動，楊明全權做主。
一位接觸過楊明的運動員家屬記得，楊明常年出現在隊裡陪着孫楊訓練，她說話總在強勢輸出自己的邏輯。隻要看過楊明在孫楊禁賽聽證會上的表現，就會了解她的處事風格——強勢、試圖控制一切：翻譯員全程都在提醒她遵照法庭秩序，在确認證詞環節隻需要她回答每一段證詞是否真實，但楊明總是固執地把話題轉移到檢查人員的資質上，就是不說“是”或者“不是”。
有一個這樣的母親，在很多人眼中，孫楊成為了一個不成熟的“媽寶男”。早年的無證駕駛、師徒反目、雅加達亞運會上穿個人贊助服裝上領獎台等事件，已經廣為流傳。在一些真人秀節目上，他更是“本色演出”。在《真正男子漢》裡，有一期他的手受傷了，當教官說還有十分鐘就結束訓練的時候，孫楊頭也不回地走了，班長是以受了罰，孫楊對此卻似乎無動于衷。節目第二季隻進行到一半，孫楊就退出了錄制，發了條微網誌稱遭遇節目組“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
長年以來，孫楊是被保護起來的。準确來說，孫楊是被過度保護起來的，教練、經紀團隊共同撐起了這道保護罩，而母親楊明，則是這道保護屏障的締造者和掌控者。孫楊的微網誌，早期是由楊明全權打理。孫楊的采訪和代言，更是被楊明一手包辦，孫楊很少有獨立同外界打交道的機會。
因為孫楊過去的一些負面以及母親的強勢參與，孫楊的商業資源并不算好，盡管職業生涯裡跟二十多個品牌有過合作，但國際大品牌并不多。孫楊的商業價值在裡約奧運會前後達到了巅峰，但2020年身陷抗檢風波時，手頭的合作品牌隻剩下7個。與孫楊合作了8年的361度，也很快更換了新的代言人。
對如今的孫楊來說，帶貨或許是為數不多的出路。所幸的是，孫楊的帶貨之路算得上順利，雖然開播時間不長，但俨然已是一線主播了。
2月28日的風波，并未削減這位新晉主播的銳氣。3月7和8日，又一場購物狂歡節，孫楊如約而至，分别開展了兩場主題為“初春女神臉，‘楊’膚正當時”的直播。資料顯示，3月7日，開播兩小時，孫楊直播間銷售量就達到了1萬件，“3·8女王節”兩天總計銷售額679.2萬元。
有媒體表示，孫楊這兩個月帶貨，收入可能已超千萬級别。隻是，不知孫楊在直播的間隙，會不會偶爾回到泳池？面對曾經奮鬥過的地方，又會作何感想？
▲ 2017國際泳聯世錦賽男子200米自由泳頒獎儀式孫楊跳上領獎台。圖 /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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