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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故事:恢複聯考那年

作者:文賞畫評

文/成建國

江城故事:恢複聯考那年

77年春天,我被招到湖北孝感地區磷礦當勞工,結束了大悟山下兩年多的知青生活。在公開招工資訊的頭一天,我還被确認回漢到石化當勞工,結果那天晚上臨時給換了,知青點的人都為我抱不平,父母托人帶信叫我去,我也當衆表态:那裡黃土不埋人,去!

江城故事:恢複聯考那年

真沒想到磷礦的景況是這樣差。到山上作業,每天工作8小時,身上的汗沒幹過,一個20多斤的鐵釺不離手,從地面上往下打洞,打幾米,放一炮,打到8米左右,埋炸藥放一大炮,把山石剝離出來,然後采磷礦。整個作業面塵土彌漫,每天戴的海綿口罩裡都是灰,洗澡池裡的水都是混的。開始洗頭,盆面上都是一層頭發。月工資24元,發32元,說是加8元營養費,大家說是吃灰塵費。一次礦裡文藝彙演,大隊叫我創作個節目,我寫了個對口快闆,隊上的人演時,下面一陣陣笑聲,其中有四句話,在當時礦上流行:理想成了泡,一生再莫想高,隻想借個鑼來敲,去把婆娘找。過兩個月,父親來看我,我叫他不要上山,他還是去了,晚上,我聽見哭泣聲,是父親在床上哭,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聽到父親哭。

江城故事:恢複聯考那年

離那年聯考兩個月時,傳來恢複聯考的消息,說是文科要考語、數、政、史地時,我心又涼了,因為我的數學隻是個國小水準。那年進四中讀書,學校說是從每個班抽一個學習好的到附近新合村街道協助人家工作,隻是半年,叫我去了,我真的老老實實呆了半年,回來後,數理化就跟不上去了。高中時,參加橫渡長江又用了幾個月,徹底完了。這時家裡送來了複習資料,下放到鐘祥的高中同學傅盛清把人家給他的一套華師編的資料寄給了我。我第一次去報名,填了個海洋學校的餐務專業。一個叫肖俊工友的父親,是老燕大畢業的,他和我談了一次話後,就極力勸我跟他兒子一起,去把中專改為大學,我們就在報名最後的一個下午改了,因為當時武漢就隻有三所學中文的大學,我報了武漢師範學院(現為湖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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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幾塊闆子,請人釘了個桌子,弄了個煤油燈。每天早上起來,鼻孔都是黑的;每次放炮後都會有十分鐘左右的間隙,我就摸出個紙條看;逢雨天不出工,我一伏在桌上就是一天。雨後的一天,該我點炮,六米多深的洞,點着後,我趕緊往上爬,幾次都滑了下來,導火索的藍煙已嗆喉嚨,外面有人一陣陣地喊我的名字,洞口有人伸下一個手臂,是班長黑皮的聲音:“莫慌,上!”我用吃奶的勁,摳住洞壁,往上,往上,當我拼命拉住班長的手時,班長不知那來的勁,一下把我扯到地面上,還沒跑兩步,就聽到震耳欲聾的炮聲。

聯考前一個星期,我看到外面傳的數學模拟試卷,拿在手上,想了半晚上,決定不參加數學考試。聯考在大悟城關的一座國小,還沒進去就聽到喇叭裡傳出懷念故鄉的歌,聞到教室的氣息,摸到桌子,心裡是麻麻的。考國文,筆落到紙上開始有點抖,慢慢地進入到狀态,特别是寫學雷鋒的故事,提綱上列出三個小故事,正文寫了兩個,都是礦上的事,一個是在澡堂撿到塊表,一個是班長周末給人補衣服,叙述、描寫、抒情一氣呵成。考政治沒事。考數學沒進考場,到大悟水泥橋上,望着河水發呆。中午,我很高興,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在河邊交流聯考的情況,沒想到談忘了形,趕到考場時已遲到十分多鐘。與我同桌的,是礦上有名的才子,寫詩、作曲、樂隊指揮,風流倜傥,令人仰視。這時我低頭瞟他已經将第一頁史地填空題做完,雖隻兩秒鐘,但我清楚地看到,陳勝、吳廣起義的口号是:誅暴秦,伐無道。我下筆寫的第一行字就是這個口号;華師編的那套資料很管用,有道地理綜合題,一想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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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礦裡,我見人就低頭,問急了,就說自己有門課沒考。再看那個曾和我同桌的才子,頭剃了,胡子刮了,衣服一身新的,走路吹着口哨,相遇時,我恨不得往地縫裡鑽。

因為不作指望,加上勞累,我很快将聯考的事忘了。一個晚上,隊上開會,我剛進隊部,就見一群人圍着,見我進門,大家都轉頭看我,坐着的楊書記手裡拿着個東西對我說:“小成,你被錄取了,這是通知書。”我簡直不相信這時的耳朵,定睛看清楚武漢師範學院和成建國這幾個字後,心都要跳出來了,這是真的,我被大學錄取了。隊裡還有一個肖俊也考取了同濟醫科大學。我一直想不明白有一門課沒考,居然還被錄取。進武師後,我還專門問了中文系裡的上司,這位上司真的去查了,告訴我說:“是的,你隻考了三門,但你的總分超過了210分,而且國文考得不錯。”聽說同桌那個才子榜上無名,我到他寝室去看他,說:“是不是搞錯了,考上的應該是你。”他盯了我一眼,說:“怎麼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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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大隊隻有兩個人考上,但礦上其它部門有20多人被錄取,我們一起坐車到我下放的那個芳畈公社醫院體檢,交待說如果體檢有問題還是不能去。依次檢查完後,我們都上了車,這時一個醫生跑出來說:“哪個叫成建國的,請來一趟。”我心裡一緊,這一叫就說明有問題,正猶豫,就見一個纖瘦的女孩跑下去,一會兒又跑出來說:“不是我這個陳,是個男的叫成建國的。”我趕緊下去,原來是我忘了在體檢單上簽字,虛驚一場。後來這樣叫陳建國的女孩也到了武師政治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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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後,一家人高興壞了,病在床上的奶奶一下爬了起來,從六渡橋趕了過來;同學、親戚、街坊、父母的同僚都來祝賀。這時我才知道,我是我們高中整個年級唯一考取的文科生,是我下放的公社和大隊唯一考取的大學生,是我父母工廠唯一上大學的子女,是我們老成家幾代人裡第一個進大學門的人。我想,在我們國家也有可能是唯一有一門課沒考而又進大學的人,以前估計沒有,以後也沒聽說過。

随後,學校系裡進行第一次摸底作文,我把對這場聯考的感覺、知覺都放了進去。講評時,老師點名叫我上去,我第一次面對130多名同學,我還是穿着礦上的工作服和翻毛皮鞋,在台上念了好幾分鐘,台下鴉雀無聲。完後,聽到長時間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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