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良緣非天定

作者:如果可以發酒瘋

一、

為了表示同劍尊結契的重視,我沐浴焚香,連算三卦。

不吉、小兇、大兇。

還挺層層遞進。

我默然,抓起蓍草就屁颠屁颠跑去找我的未婚道侶。

他正在院前練劍。白裡透紫的泡桐花被劍氣揚起,落了滿地。

美人如玉劍如虹。

說明來意後,我當着他的面,又算了三次。

大兇、大兇、大兇。

這次還挺整齊劃一。

“我們不是良緣,要不然還是……”我期期艾艾。

他的回答是一道淩厲的劍意,精準略過我的指尖,斬斷了夾着的蓍草。

“重算。”雪白的袖間飛出一塊龜甲。

這塊龜甲品相極好,萬年起步,我暗自估量,被斬斷蓍草的憤怒瞬間消失。

他也不練劍了,屈膝半蹲在我身前,看我算我倆的姻緣。

結果怎麼說呢。

挺一緻,就是蠻費工具的。

因為某些人冷着臉劈廢了無數塊龜甲,就差把“它有問題”寫在臉上。

算到後面,天道都懶得理我。不論我怎麼蔔筮都沒有反應。

我垮着張臉護住身前這塊龜甲,避免它死無全屍,屈辱道:“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學藝不精,而不是工具有問題呢?”

“那便多加練習。”他終于滿意地起身,像是監督完學生做功課的督導先生。

我垂頭喪氣地收起工具:“枕寒流,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心眼?”

白衣的劍尊并沒有直接回答我。他隻是從袖裡乾坤中又掏出數塊上好的龜甲,全擺在我面前,神态帶着些微青澀的溫柔:“給你。”

“不要取消結契,好麼?”

泡桐花親昵地停在他肩上。

我沒看他,盯着這些龜甲忍了忍沒忍住,問道:“你是把活了千年以上的王八都滅了是吧?”

他瞬間神色冷漠,不再理會我,轉頭就走,隻餘一句冰冷的通知。

“結契日期照舊。”

二、

我和枕寒流的孽緣要追溯到一百年前。

正道六宗同氣連枝,各宗的内門弟子都在問心書院一起聯合培養。

我隸屬天機宗,入學時年齡又小,是以很是受各位師長的疼寵。

天機宗情況比較特殊。

衆所周知,兩軍交戰,先斬預言家。再加上蔔算天機這玩意兒純靠老天爺賞飯,它不樂意搭理你怎麼修都不行。導緻幾次正魔大戰下來,天機宗就剩下一根獨苗苗——我師父。

大戰平息後,師父才陸續收了師姐和我入門。

師姐較我年長許多,對我來說相當于半個母親,一手把我帶大。

我入學時,師姐已結業多年。她放心不下我,委托留任書院的昔日同窗們好好照料我。

我本就是“稀有物種”,再多了這層關系,在書院的日子很是滋潤。課上偶爾摸魚也不會被責罵。課後的愛好則是去合歡宗弟子的居處看美人。我喜歡看他們跳舞。

楚腰曼舞,媚而不流俗。

舞畢,我的掌聲往往是觀衆裡最熱烈的。

當然,像我這麼不思進取去看漂亮小哥哥小姐姐們跳舞的廢柴也不多。畢竟除了天機宗人少到不需要分什麼内門外門,其他宗的内門弟子都是經過了層層遴選的天之驕子,一個比一個刻苦。

就連合歡宗這樣主走魅力流的宗門都卷到飛起。

自從逮到我這麼個固定觀衆後,各位師兄師姐就喪心病狂的在我身上施展媚術。

我那時還沒到及笄之齡,尚不知道何為春心,就過早的見識了人世間頂級的風月。

合歡宗這一屆天賦最高的弟子水懷媚伏在我肩頭吐氣如蘭:“渙師妹,你且說說,這兒誰的舞最好看?”

我面不改色客觀評價:“水師姐的回眸最是驚豔,柳師姐的腰肢又細又軟,杜師兄……”

合歡宗各位嬌笑連連,對我更是“如狼似虎”,越戰越勇。

造孽啊。

如是五年,我其他各門成績都平平,唯有禅宗的課程次次拿優。

再多的權欲誘惑,我都心如止水坐懷不亂,和尚見了都說妙啊!施主不如來我們空門吧!

在我即将結業這一年,我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坎——枕寒流。

他代替了先前的劍道先生給我們授課。每月初一十五立壇講道,雙日則監督我們的劍道修習。

第一次上他的課,我驚豔了會兒這人的皮相,認真聽了一炷香。

但漸漸的,他的聲音在我耳裡化作寒溪輕流,清冽而緩慢。

意思是說催眠效果極佳。

我很快就開始“小雞啄米”。

被抓包罰站時,我老老實實的回複他問的因何而入眠:“因為先生的語調實在是太平緩了。”

道場裡都是與我要好的同窗,霎時笑聲一片。

枕寒流的臉色也在笑聲中淬了冰。

三、

我懷疑這人的心眼比針很小。因為在翌日的清晨修習中,他就罰躲懶的我揮劍一千次。

一千次啊!我瞪大了眼睛。

他蹙眉:“不過正常懲戒罷了。”

我慢吞吞道:“可是先生,我是算卦的,搖得動簽筒、拿得起龜甲就可以了。”

這也是天機宗老傳統了,武力方面一個個都又廢又脆。

枕寒流問:“那若是遇敵,你當如何?”

這題修界的人都會,一位同窗幫我回答:“先生,一般天機閣的都會找個劍修當道侶。”

我補充答案:“醫修也行,治得快。”

枕寒流顯然被這種菟絲草行為震撼住。他們劍修一向講究手裡有劍便我命由我不由天,大多都不了解我這種躺平行為。不過有的人不了解之後選擇憐香惜玉,有的人不了解之後試圖扶起阿鬥。

枕寒流顯然是後者,他逼着我去增強武力。

不想用劍沒關系。在他手裡,蓍草可以做暗器,龜甲煉化後則進可攻退可守。

我這朵嬌花被他摧殘得幾近枯萎,無數次吐魂狀認輸:“先生,真要遇敵也是命數,我認命的。”哪有預言家血拼的?

枕寒流心如磐石,根本不搭理我。他隻是個無情的“再來”機器。

一年後,我拼死拼活才從他手上通過考核。

他颔首表示合格時,我情不自禁淚如雨下并對冷酷的劍修産生了濃厚的心理陰影。

劍修很好,以後還是找個醫修結契吧。

隻要治得夠快我也死不了,沒必要,真沒必要。

四、

書院的結業考試由各宗自主命題。

我聽說水懷媚對上了禅宗的佛子了禅。

這波啊是必有一個延畢。

我大肆嘲笑她,并打開了自家給的試題。

笑容消失。

第一道題是去獵殺王八找到合适的龜甲十片。

這道題不難,我在大江和大河蹲了大半個月,終于湊齊了年份達标的十個倒黴蛋王八。

第二道題是尋覓并制作一千五百根蓍草。

蓍草須得百年以上。我占蔔方位認真計算勤勤懇懇還是差點沒找齊。最後是路過的枕寒流看我可憐,給我指了幾處地方。

他說當年遊曆九州時曾看到過不少地方有,可以帶我去。

我大喜過望,在袖裡乾坤掏了半天掏出個玉制的劍穗出來:“多謝先生大恩大德,小小心意,請笑納!”

枕寒流淡淡地表示隻是舉手之勞,“既已結業,便不必再以師生相稱。”

那時候枕寒流一劍斷山河,早就名揚九州。我合理懷疑他不讓我出去說是他教的,是怕堕了他的威名。

不過他好歹是收了我的“賄賂”,很是盡心盡力,甚至路過一些秘境時還帶着我進去曆練。

方法主要是進某地之前先給自己算一卦,要是算出來吉就自個兒一個人進。

常言道,蔔者難蔔自身。給自己算卦很容易不準,師尊誠不我欺。

離大譜,我每次都能蔔出吉,然後苦哈哈地進去。

等第二個任務超額完成時,我已經學會了一邊掐算一邊抱頭鼠竄,有時機就立馬回擊的遊擊戰略。

好在枕先生還不至于喪心病狂,每次看我快不行了都及時出現救我于水火。

很尴尬。前幾次實戰被救,我趴在人家懷裡擦眼淚,甚至小聲罵罵咧咧。

一面是死裡逃生的後怕,另一面是深覺恥辱——自己算出來吉的地方怎麼這個樣子。

這還結什麼業啊,回爐重造得了。

枕寒流沒有嘲笑我。他虛攏住我的後背,另一隻手單手就解決了敵人。

不得不說,還挺有安全感的。

多次之後我才明悟,得意洋洋地朝枕寒流公布結論:“是因為每次你都跟着我,才都能測出來逢兇化吉啦!”

枕寒流露出一個短暫的笑。

如晚雲露出月亮、潮水帶來星光。

五、

我拿着龜甲和蓍草去書院交了差又要趕回宗門——第三個任務須由師尊親自口授。

枕寒流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竟一路送佛送到西,禦劍送我回了天機宗。

天機宗坐落在雲霧濃重的隐山。隐山很是奇特,漂浮在雲霧之中,并無路徑可上。唯有本宗弟子才可憑着信物被直接接引上去。

我大大咧咧地朝枕寒流告别:“再會!”

枕寒流颔首。

被接引上山前,不知何故,我心弦一動回頭看了一眼。

枕寒流竟還沒有走,站在原地注視着我。

墨黑色的眸很是專注,與我對視的一霎先是詫異而後洩出柔色。

些微雲霧飄繞,他啟唇朝我道:“再會。”

語氣幾近溫柔。

我的心裡突然有些古怪。

他是不是待我太好了些?他待其他的學生也這樣嗎?

我沒心沒肺慣了,向來不大注意這些細節。旁人待我好我投桃報李便是,從來不曾多想。

可是枕寒流待我的好,似乎與旁人并不相同。

但不相同在哪兒我又說不上來。

隻好搖了搖頭,先專心眼前的任務。

師尊高居在黑暗的星閣,四散的星辰是僅有的光源。她阖着雙眼端坐高台,身穿繡滿天下星辰的法袍,雪白的長發逶迤而下,仙氣逼人。

師尊說按照慣例,天機宗弟子須幫凡人算夠九十九卦才算是結業。

說罷,我就被什麼東西抓住扔進了她身前的星河中。

虛空裡,我聽見一聲聽不大清的歎息。

以上就是我在人間一處街道擺攤的原因。

我本以為算滿九十九卦并不難,哪想到一連坐了幾日都無人問津。

來算卦的一個沒有,來騷擾的流氓倒是不少。

此時此刻,我真的有點感激枕寒流。至少憑我自己可以拿着簽筒把人打出去。

過了幾日,我的攤位旁多了個俊秀的郎中。他撩起衣袍随地而坐,儀态頗為灑脫。

這不是我倒黴催的醫修同窗柳素問嗎?

說他倒黴催,是因為此人實在運道不佳,是走在路上都能被鳥拉一身的程度。

他看看門前冷落的我,我望望一身落魄的他。

相對歎氣。

柳素問領到的任務是醫治百位凡人。

我說這還不簡單嗎,你直接寫個招牌:治不好不收錢,治好了也不收錢。一定有很多貧苦之人來找你看小病小災。

柳素問默默道:“我的任務限制是每單診金需達百兩以上。”

按照人間世的物價,百兩夠普通四口之家吃喝一年了。

“你們師門怎麼發的任務?”

“抽簽。”

我:“……”

醫者的待遇比我好些,柳素問那兒有不少人來詢問。就是知道了診金後,唾沫星子能噴我倆一臉。

人間禁術法。不久,我們就連合法擺攤的錢都出不起了。

我倆合計了幾日,決定去蹭佛修的光。

衆所周知,去求神拜佛的人或多或少有所求。

我蹲山腳,柳素問蹲廟前。

我算出有病人的富貴之家就去攔下車馬,自稱方外之人,爾等若有所求,徑自往上便能遇見神醫。

這次我和柳素問都長了教訓,裝扮出一幅仙風道骨的老者模樣。果然信得人變多了。

我們輾轉多地廟宇。修界的醫者就算不用術法也遠勝人間凡醫,柳素問的名聲漸大。

他投桃報李,引薦他的病人們來我處算命。

有的人來,他說這是好人,可以提點一二抵擋些災禍。

有的人來,他說這不是好東西,死了活該,是拿來給你宰的肥羊。

我說廢話,我是算命的,我能不知道嗎?

我倆相視大笑。

枕寒流來時,我們倆就一邊勾肩搭背一邊嘻嘻哈哈地平分今日的收獲。

他風塵仆仆,不知從哪裡趕來,望着我的臉色冷若冰霜。

不知為何,在他的目光下,我不禁收回了搭在柳素問肩膀上的手。

莫名其妙的心虛。

六、

枕寒流自稱是受人所托來保護我。

我問是何人。

他瞥了眼柳素問,道:“借一步說話。”

柳素問生了顆七巧玲珑心,立馬表示要去出診先走一步。

我被勾起好奇心,湊過去了些:“什麼人這麼神秘?”

枕寒流也湊近了一步,低聲道:“我師兄。”

枕寒流的師兄是向來有風流劍之稱的沈河,但與我是沒有什麼交集的。

枕寒流顯然沒有說故事的天賦,他言簡意赅:“我師兄心儀江巽道友。”

江巽。這不我師姐嗎?

我頗有聽長輩八卦的興奮感,鬼鬼祟祟看了四周一眼,催促他:“還有呢還有呢?”

枕寒流顯然沒有講八卦的天賦,語氣幹巴巴的。

但他記性好,師兄酒醉後同他的每一句哭訴都記得一清二楚。他不知怎麼講,幹脆就原文複述。

他就這麼闆着臉,一本正經的轉引一位情場失意人的抱怨,冷冰冰的說:“師兄朝我哭說江巽道友有十日不曾理他了,送的法器也不收,他好難過……他問我,江巽到底喜歡什麼呢?”

語調沒有任何起伏。

對不起,有點莫名的喜感。

我聽笑了。

枕寒流看着我住了嘴:“抱歉,我不太會說故事。”

“沒關系哦。其實沒想到你真的會滿足我的八卦欲。”我豎了個大拇指,“好兄弟。”

枕寒流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不是好兄弟。”我們并肩回去時,他突然說。

像是有讀心術,他繼續道:“也不是師生。早說過了,授課既已結束,便不再是師徒。”

我一怔,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

我暗自扣上自己的脈門,它跳的這麼快,是為什麼呢?

我一個這麼大膽的人,這時候竟然讷讷不敢往下問。

不敢問,那我們是什麼關系呢。

這天後,我隐隐有避着枕寒流的意思。

他也不在意,每日綴在我和柳素問身後。若有人對我卦象不滿,口出惡言,一隻執劍的手總會擋在我身前。

就像此前每一次在秘境遇險一樣。

有了枕寒流,我和柳素問再也沒有被人找過麻煩。

柳素問數次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後在一個柳絮飄揚的春日,他問枕寒流能不能回避一下。

枕寒流初次見他時也曾這樣表示。

枕寒流冷着臉避開了,走前他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帶着無可奈何的祈求。

像花看蝶,風繞柳。

柳素問盯天盯地盯着紛飛的柳絮,就是不敢看我。

他最後紅着臉支支吾吾地問:“從前在書院,你說想找個醫修當道侶,如今心願可曾改變?”

我被剛剛枕寒流那一眼望得心煩意亂,一時竟沒聽清:“什麼?”

柳素問笑了一聲:“我就知道,同你這樣不開竅的人隻能明說。”

他像是鼓足了勇氣,轉過來直直望着我:“書院出來考核的同窗那麼多,你說我為何單單坐在了你的身旁?我為何不直接去富貴之家自薦,為何同你一直在一道。”

“江渙,我思慕你。從書院就開始了。”

我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發現自己對他并無特殊的感覺。雖然沒有經驗但我也知道這種事當斷不斷隻會造成更大傷害的道理。

我搖了搖頭,有些為難但口吻堅定道:“抱歉,我對你并無風月之意。”

少年眼裡的星光熄滅了。

他沮喪地垂着腦袋:“好吧,你的回答我也早有預感。但是啊,暗戀這杯酸澀的酒,我也總算是喝到了頭。”

他想灑脫地笑笑,但到底還是失敗了。

現在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适。我們相對默然了一會兒。

柳素問先打破僵局,他轉過身,背對着我揮了揮手:“那我們就此分别吧。等我收拾好心情,以後還是朋友哈!後會有期!”

他走着走着,挺直的脊梁逐漸頹喪下來,背影都透着難過。

這一天的春風太柔軟,我一直沉睡着的心被吹開了一角,泛起令人又酸又軟的波瀾。

我含糊地領悟到了所謂男女情愛與道友同窗之情并不相同。

枕寒流回來時,隻剩下我一人。

他什麼都沒有問,但全身透着如釋重負。

七、

枕寒流還是跟着我。

今日之我不比昨日,隐約察覺到了他對我的心思。雖然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得了他的青眼。

但我幾次想把話說開都被他避了過去。

在結業任務即将完成時,我遇見了水懷媚。

她不複千嬌百媚的模樣,蒼白着臉,失魂落魄。

我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喊了聲“渙渙”就撲在我懷裡失聲痛哭。

夜裡,她抱着我又哀哀垂淚。

美人落淚實在好看,我不走心地看了好半晌。

水懷媚哭着哭着就笑了,她在我脖子上蹭了蹭,含恨道:“你與那呆子倒是一模一樣,看着溫和可親,實際比誰都難動心。”

我這下悟了:“你要延畢了?”

水懷媚哽住,狠狠瞪我一眼。

她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想了想朝我說:“我其實沒有輸。但是怎麼辦呢,我不想他輸。”

最一開始,水懷媚千方百計想壞了佛子的禅心。可等他真的不敢看她時,她突然就覺得這場考核可真是沒有意思。

他是一個兼愛天下、滿心悲憫的佛修,若是當真為了她隻愛她一人,那還是了禅嗎?

他們在菩提樹下坐了一天,從晨光乍起到夜幕低垂。

了禅用四季不敗的佛蓮為她煮了壺茶,可他們誰都沒有喝,任由水霧升騰,模糊了彼此的面目。

最後,了禅先起身朝她雙手合十:“多謝施主。”

從他沉靜的眼裡,水懷媚看見了自己,又透過自己看見了他的芸芸衆生。

“也多謝小師傅。”她起身告别。

兩人各自轉身,一個走向他的佛,一個走向滾滾紅塵。

誰都沒有回頭。

“道不同,縱心相通,不相與為謀。”水懷媚這樣總結道。

我若有所思,“可是你這麼難過。”

“這隻是一時的。渙渙,修者的壽命那樣長久,唯有自身的道才是永恒。”水懷媚已經平靜了下來,她噗嗤笑了一聲,“或許這是我此生談過最高潔的戀愛了。”

“我可是合歡宗的女修啊,可惡!我竟然沒有把了禅睡了就撒手了!”水懷媚大恨!

我無言。

半晌,我說:“我好像明白了。”

水懷媚立馬湊過來:“怎麼着,又一個鐵樹開花了?”

我羞赧地點了點頭,補充道:“但我同他,大抵是沒有什麼可能的。”

“不會是枕寒流吧?”水懷媚咋舌。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水懷媚冷笑兩聲:“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枕寒流對你的心思。啧啧,劍宗出了名的高嶺之花,自個兒走下高台打包白送,某些人還是不解風情。”

不長眼睛·不解風情·我:“你沒事,那我就走了。”

水懷媚猶自恨恨,她叮囑我:“就算不能成,你記得把人睡了再分。你修為低,血賺!”

我啪地一聲把門關上。

這都什麼跟什麼。

我徑直去尋了枕寒流。

我想,總得同他把話說清楚。

八、

枕寒流在月下練劍。

在人間因為修為被壓制,我和柳素問都入鄉随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隻有枕寒流就像是鐵打的,從來沒見他休息過,一有空閑時間就琢磨他的劍。

他一定知道我來了,但并沒有停下的意思。

“枕寒流!”我喊他。

他默默收了劍,背過身:“夜深了,去休息吧。”說罷就想走。

又是這樣,你看他明明知道我想說什麼,卻從來不肯聽,固執地掩耳盜鈴。

我壓下心裡的難過:“你等一下,我有話同你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的聲音很輕,像是要散在夜風裡。

“對不起哦,我不能同你在一起。承蒙厚愛。”

我吸了吸鼻子,轉身就想走。

沒想到他一個縱身就出現在了我面前,如畫的眉眼在月色下更顯得清俊。他湊得太近了,鼻息都打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盯着我的眼睛問:“是“不能”,不是“不願”,是不是?”

“你拒絕柳素問,說的是你對他無意,對我為何不這麼說。”

好你個枕寒流,看起來一幅君子做派,竟然偷聽别人告白。難怪當時什麼都沒有問。

我瞪了他一眼,冷淡道:“反正結果都一樣。”

“不一樣。”

他似乎已然滿意,施施然後退了半步竟就放我走了。

說是放我走也不大準确,畢竟後來他始終跟在我身邊。

即使那晚過後,我就将“莫挨我”放在了明面上,對他視若無物。

有無數次,我想撂下狠話就此一刀兩斷,但他隻要垂着眼睛,我就見鬼的心軟了。隻心想着,他這麼驕傲的修士,時間久了自然就覺得無趣。

人間從莺飛草長到大雪飄飄,春秋幾度輪轉,我們的足迹遍布大半個人間界。

我不記得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繃不住對他的冷漠,逐漸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或許是因為旅途寂寞,又或許是因為他主動的搭話時神态令我不忍拒絕。

枕寒流不善言辭,開啟話題時帶着肉眼可見的緊張和青澀。

如果我認真地回答他,他會眼中一亮,小小地抿起一個勝利的微笑。

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了,問他值得嗎?

枕寒流問我:“這種事情有什麼值不值得呢?”

“我幼年開始修習劍道,至今從不曾放下,不過是因為大道三千,我唯獨鐘愛它。對你也是一樣。”

“付出總是想得到回報的。”我反駁,“如果沒有希望為什麼不放棄呢?”

他說:“不多試試,怎麼知道毫無希望。”

“當年師尊命我在瀑布下舞劍,晝夜不可停歇,如是幾十載才堪堪窺得一絲真意。如今在你這裡吃的苦頭,尚不及當初萬分之一。”

言下之意:這才哪到哪。

我無言以對。

“那你竟然瞧得上我們天機宗這樣隻用靠老天爺吃飯的混子。”

你竟然會喜歡我,真是不可思議。

枕寒流蹙眉:“各道修行法門不同,修習天機之術的門檻本身就是一種選拔,不必妄自菲薄。”

我笑了笑,想起往事:“你那時候總教訓我不知自強,不曉得我為了通過你那門課,付出了多少努力。”

枕寒流讷讷紅了耳朵,低聲說:“我那時候并不知怎麼追求一個姑娘。”

莫名其妙地,我也紅了臉。

枕寒流隻離開過一次。宗門催得很急,說是天機宗主探查到了當年掀起大戰後潛逃的魔君的蹤迹。

臨行前,我為枕寒流蔔了一卦。

“如何?”枕寒流問我。

“你們劍修還在乎兇吉?”我打趣他,“不都是抓着劍就往前沖麼?”

枕寒流認真地點頭:“的确,便是大兇,我輩也會頂上。”

呔!他真是,真是,令我不知說什麼好。

我隻好低頭看卦象。草!

磨蹭了一會兒,我才含糊道:“第五十九,風行水上,挺好的卦。你走吧。”

枕寒流沒反應過來,走了幾步才恍然,低低笑了聲:“确實是好卦。”

第五十九卦,風行水上,名渙。

我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枕寒流走前把他的本命劍強行留給了我。

我自然不肯收。

枕寒流卻耍賴,明明被我說服拿走了。我一回頭發現它還是靜靜地躺在我的腳邊。

像它主人一樣,無聲又執拗。

劍上還墜着一個熟悉的劍穗。

他不在的日子,我時不時撥弄着劍穗玩。劍穗晃晃悠悠,我的心也飄飄蕩蕩。

枕寒流走前的話總是回響在我耳畔。

“這劍你拿着,我怕又尋不着你。”

他風塵仆仆來人間,原來也是特意尋我而來麼?

沒有人可以鐵石心腸到拒絕一個進退有度又真誠炙熱的求愛者。

更何況,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為什麼總說我不能同他在一起,而非不願。

情不知從何而起。

枕寒流早就看出了我的動搖和猶豫,他隻是不舍得逼我。

我曾見過他執劍對敵的樣子,凜冽而冷硬。但是在我面前,他卻總是一退再退,把姿态擺得很低很低。

我既不可自制地貪戀又惶然于不知如何回報。

我出身于天機宗,順應天命是我自小修習的道。我偷偷給我們倆占蔔過無數次,從沒有過一次好結果。

反而是師姐和他師兄,顯示良緣天定。

天道已經在我和師姐中做出選擇。

我又想起了在師父那裡聽見的命運之歎。它大概早就預見了此刻。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說的就是如今飲鸩止渴的我。真可笑,就算是自诩超脫凡俗的修者在這方面也與紅塵普通人無二。

斷不開、舍不得。

終于,枕寒流回來那天,我同他說:“我為你我起一卦,若是……”我的嗓音在發抖,強行撐出一個笑,“若是你我有緣,我們便在一起。好不好?”

我明知道結果。

“不好。”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這時候他又拿起了劍修那一套:“我不信命。”

看我神色愕然,他在我身旁坐下,很是坦然道:“我早知我們之間大抵是沒有什麼緣分的,是以不必蔔算。隻是,江渙,就算沒什麼緣分,如今我不也坐在你身旁麼?是以又有什麼關系呢?”

“何苦如此。”

“我既心甘情願,談何苦?”

事情又僵在原點。

終于,我的任務卷軸顯示全部完成。

我向枕寒流告别,說要回宗門一趟。

他或許明白了什麼,第一次那麼出格的直接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去了一處秘境。

秘境全部由鏡面組成,清楚地映照出他和我。

枕寒流看着鏡中人笑了。

我不得其解:“這有什麼特殊麼?”

枕寒流道:“此鏡,名為問情。”

“你心中,映出的人是我。”

我僵住。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近的,湊在我耳垂旁說:“江渙,你能不能勇敢一點?若你心中無我,我就放過你了。”

我的腦子越來越迷糊,然後,然後我就真的如他所願勇起來了。

不是,這個秘境還有什麼古怪他沒說吧?我後知後覺,但跑路已然來不及。

精神上我是想離他遠點的,但是肉體上,我像藤一樣纏住了我的樹。

他真可惡,不推拒、不反抗,縱容着,任我施為。

坦白說,我們倆都沒有經驗,稱不上多舒服。但是修者的本能讓我們互相交換體内的靈氣。他的修為比我高上許多,靈氣醇厚。我像瘾君子一樣纏着他不肯松口。

他隻有看我受不住了,才會溫柔地推一推我:“阿渙,慢一些。”

神魂交融的那一刻,我看見水汽沾濕了他的羽睫。

但我的樣子一定比他還糟糕。

整個秘境都是清晰的鏡,我們就在這裡胡天胡地。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劍宗的高嶺之花已經被我蹂爛了。

俊美的仙君蒼白着臉倒在我懷裡,一身不堪入目。倒是我,面色紅潤,修為直接跳躍了一個大境界。

道侶之間差距過大,就不叫雙修,而叫佛祖舍身喂鷹。

這會兒我算是明白合歡宗為什麼總是喜歡勾搭強者了。

我還沒有人渣到睡完就翻臉不認人。主要是相信憑枕寒流的本事,醒來發現我跑了,能直接殺上天機宗。

我們師徒三人,他能一劍穿個串串。

水懷媚說的事,我竟然真的幹了。

啊啊啊啊!前頭還想着一刀兩斷,眨眼就把人睡了又睡。

江渙啊,江渙,你可真不是個東西。我不斷對自己進行道德譴責。

枕寒流悠悠轉醒,面上看不出心疼自己的修為,反而很是惬意。他施施然給自己穿上衣物,然後靜靜地望向我。

我嗫嚅:“這也不能全怪我,你明明開始可以推開我的。”他那時候神志尚且清明。

“是的,也是我把你帶來此處。是以我有一半責任。”他大方承認。“

那還有一半。我洩了氣:“那你想如何?”

“同你一起回宗,找你師傅測個吉日,把典禮辦了。”他牽起我的手。

“不許躲。”

十、

師尊沒有見我們。我單獨求見她也不肯見我。

她很失望。我自知。

我悶悶不樂。

枕寒流沒有說話,自個兒挑了個日子廣發喜帖。

他幾近央求:“江渙,我們試一試吧。”

我無法拒絕。

師姐也收到了請帖,她溫柔地抱住我,同我說:“沒事渙渙,還有師姐呢。”

我說:“可是師姐,如今便是你想,一切都已經注定。”

況且我怎麼舍得,從小到大護着我的師姐為了我要做出那樣的犧牲呢。

她一直不肯答應沈河的求愛,同我的顧慮是一樣的。

枕寒流以為我是怕成為天機宗主後,整日都要呆在星閣才拒絕他。他卻不知,天機宗宗主繼任之時就将以身合道。星閣中留下的肉身不過是一具容器,代行天地意志。

這就是為什麼天機宗經曆再大的摧折都始終會有一人存活,傳承不曾斷絕,亦是天機宗弟子無所不可知、無所不能言的根本緣由。

我們本就是天道轉生的分身,不過有的更靠近本源,有的則較為細散。

本體化身的宗主在世間找到我們,又帶回宗門,選擇更合适的那一個成為新的本體,原本則四散轉生,完成一次輪回。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呢?

通曉天道付出的代價,遠比世人想象的都要大。

這一代中,我與師姐,天道選中了我。

這并非無迹可尋。

相比較于師姐,我更通曉命理,也更對塵世漠然。

可是偏偏有人執着地養活了我一顆木心。

我們之間,的确是大兇也的确是孽緣。

若是不相逢,我來人間一趟,又回到寂然的天上,雖有些不舍但也不會過分難過。

可偏偏,偏偏我動了心,有了私欲。

天道豈能容他,又豈能容我。

來自星閣的召喚一日比一日強烈,我終于忍不住在他面前蔔出一個個卦。

天地規則制約着我說出真相,我隻能含蓄地告訴他,明知不可為,便不要為了。

又或者,看我這麼“怯懦”,對我失望也可以。

長痛不如短痛。

他偏不認命也一無所知,隻是不高興地罰我一遍遍地算。可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舍得責怪我不願為了他勇敢一些。

他說路總是走出來的,隻要我願意同他在一起,他可以慢慢等我。

他竟還記恨着柳素問,說他不會像某些人一樣擅長放棄。

我啞然失笑。

已經拖不下去了,我終究沒有辦法等到與他的結契大典。

臨行前,我當着他的面給他算了一卦,蔔問他的未來。

我同他說,“你的命格哇,不是我吹,真沒見過這麼好的。諸事順遂,所願皆可成,所行皆坦途。”

枕寒流搖頭,隻當我在哄他,他含笑道:“天下哪有生靈能有這樣的命格。如今我已然知足了。”

你懂什麼。

這可是即将上任的天道給它的道侶開的後門哇!

從今往後,它會偏愛你。

縱使它将遺忘身而為人的全部記憶,但以天道之名做出的命誓将永遠生效。

很抱歉,我不能坦然地回答你,我也思慕你。

修者的歲月那麼漫長,希望你早日忘掉那個叫江渙的不知好歹的姑娘。

十一、

天道每經曆一次輪回都會難受一段時間。

它默默地呆在黑暗的星閣裡消化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不知為何,這一次消化的時間格外的漫長。

偶爾,它的眼前會閃過一張臉。

它掐算,哦,原來是劍宗新上任的劍尊,還同叫“江渙”的它有過一段情。

真是麻煩,它竟然還答應了要偏愛他。他的身上有天道的印記。

天道應當公平公正才是。它皺眉,但是竟然也沒太大不願。

或許自我禁锢了這麼多年,它偶爾也想試試破壞規則。

它望着身邊的星河發呆,詭異地感到了寂寞。

為什麼呢?這次叫做江渙的自己,是不是擁有的感情太過于深厚了。它不滿地撫住胸口。這裡跳動着人的心髒。

突然星閣大亮,一道劍光筆直劈了過來,直斬星河。

它一驚,慌忙揮袖擋下。

它看見一身白衣的劍尊冷着臉殺了進來。

看見它,他眼角泛紅,憤憤而又委屈道:“你為何不來?”

不是說好了要結契為道侶麼?

天道歪了歪頭,無機質的眼望着他但又好像沒有在看他。

它冷淡道:“此處映射了凡間命軌,不可造次。”

枕寒流愣住,他仔細地觀察它,眼裡的惶然越來越盛。

“你是誰?阿渙呢?”

它憐憫道:“我是她,亦非她。你現在退下,我可寬恕你的冒犯。”

回答它的是冰冷的劍,徑直橫在它的頸上。

劍尊的臉上一片冷凝,森然的殺氣令天道也不寒而栗:“把她還給我。”

天道有些生氣,但是它答應了會偏愛他,如今竟殺不了他。

作繭自縛。

況且,況且,天道不得不承認,這個修士強到可怕,劍上的殺氣已經傷害到了它的本體。

枕寒流掐住它的脖子,“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把她還給我,不然……”

他笑了一聲,竟然一劍斬下了星河一角。

“不!”它尖叫起來,一個恍惚竟用了她的哭腔,“别這樣,别這樣,我要修好久的。”它身上逸出白光,填補起缺失的星河。

他的動作僵住,“阿渙?”

它晃了晃神:“什麼?”

它有些惱怒:“江渙已經消散,我是天道。”

一人一天道就這樣僵持住。

天道殺不了他,他也不敢毀了天道的肉身。

時間長了,枕寒流開始不耐。看出它在乎眼前的星河,他就可勁兒折騰。

吓得它連連驚叫:“枕寒流,你住手!”

某一次争執中,它竟脫口而出:“你怎麼這樣?你以前不這樣待我的。”

說完它自己都愣住,它都沒有掐算,怎麼會知道枕寒流曾經待它如何呢?

名為江渙的它,應該沉入深深的魂海裡,再也泛不起波瀾才是。

它為什麼要因為他這樣而委屈、難過。

它甚至不應當有委屈、難過這樣的情緒。

天道漠然的面具被打破,它大受打擊,蜷縮起來思考道生。

大逆不道隻想着逆天改命的煩人精拽住它的腳踝,遲疑地喊它:“阿渙,是你麼?”

它一腳踹開他,朝他吼:“你煩不煩?”

枕寒流露出了來此處後的第一個笑:“我那時纏着你,你也曾這樣說過我。”

“你沒有消失對不對?”他哽咽了。

天道默默地撫上心口,人類脆弱的這裡又開始難受。

它困惑地問他:“我答應過你,所願皆可實作,你到底為什麼還要執着于一個回不來的人呢。我可以給你安排一個更好的道侶,她會比江渙更貼心、更溫柔,也更喜歡你。”

它掐算名為江渙的過往,又補充道:“她還可以更勇敢,可以為了你奮不顧身。”

枕寒流的溫柔瞬間消散,重新變回面對天道冷漠的他。

“我所願所求,就是江渙,非她不可。”

“哦。”天道不敢再惹他。

奇怪,江渙的記憶又出來了。

被她的情感操控着,它露出一個堪稱甜蜜的笑。

·

天道被囚禁在了星閣中。

除了要應對幾近堕魔的劍尊,還要應對不斷回想起來的記憶。

後者比前者還要可怕。

人類是由記憶構造出的,等它徹底回想起生而為江渙的那一天,理應是空白的天道将重新變成江渙。

天道猜想,這和江渙允諾給枕寒流的特權有關。她祝福他得償所願,然而他所求的恰恰就是她。兩者構成閉環。

更糟糕的是,一次争執中,它将這個秘密說漏了嘴。

枕寒流逼迫它想起來江渙的過往。

他連威脅帶哄騙,讓它把江渙還給他。

它開始陷入頻繁的沉睡,每次睡醒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有時候它是天道,有時候她是江渙。

漸漸地,身為江渙的時間越來越長。

終于,她徹底醒了過來。

被她抛棄了一次的道侶死死地盯着她,确認後珍而重之地把她鎖在懷裡。

江渙得意地小聲說:“我這次超勇敢的,一直都撐着沒有讓自己完全被吞噬呢!”

以身合道時她幾乎全靠咬牙死撐,在身心全部被撕裂的苦痛下存活了幾縷自我意識,後面才有機會印證命誓逆風翻盤。

“謝謝。”他抱着她不肯松手。

“我還保留了天道的部分特權,我現在超厲害!”

“嗯。”他松開她,重重地親吻她的額頭。

“我回來了。”她配合地揚起臉,親他的唇。

“歡迎回來。”

甜蜜的話語和鹹澀的眼淚雜在唇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