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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三星堆】敖天照:古蜀國文物的“保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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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天照:古蜀國文物的“保護神”

口述/趙殿增

整理/《巴蜀史志》編輯部 考拉看看

敖天照,1928年10月初十生,四川省廣漢市和興鎮人,廣漢曆史上第一位文物調查員,廣漢市著名學者、文物研究與保護專家。自20世紀50年代初參加工作以來,曆70餘載,一直奮鬥在文博領域,在文物保護和研究方面取得豐碩成果,被業界譽為“保護廣漢文化遺産的忠誠衛士”。2020年12月19日,敖天照先生于廣漢家中仙逝,享年92歲。

【聚焦三星堆】敖天照:古蜀國文物的“保護神”

20世紀90年代末,趙殿增與敖天照老師(右)在三星堆博物館進行研究工作(趙殿增 供圖)

敖天照先生被當地幹部群衆稱作“三星堆保護神”,這是對一個最基層的文物幹部數十年辛苦付出的最好肯定,也是對這位耄耋老人一生貢獻的最佳褒獎。

三星堆考古是幾代考古工作者共同奮鬥的成果,如新中國成立前的葛維漢、林名均,新中國成立後的馮漢骥、王家祐、林向、王有鵬、陳德安、陳顯丹、雷雨等。其中,敖天照先生在三星堆文物保護與研究方面,作出了突出貢獻。

我與敖天照先生交往半生,對他為三星堆的付出十分敬佩,此文是我對他的緬懷與緻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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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陳德安高舉出土文物展示給觀衆(趙殿增供圖)

結緣三星堆

1929年春天,四川省廣漢縣中興鄉(今廣漢市三星堆鎮),農民燕道誠父子在自家院落附近的一條溝渠中挖坑蓄水,幾鋤頭下去挖出滿坑玉(石)器。這些遍地的玉(石)器正是三星堆文物的冰山一角,一個神秘的古蜀遺迹也因這次偶然的發現被世界所知。而就在離中興鄉不遠的和興鄉(今廣漢市和興鎮),一戶敖姓人家沉浸在喜得貴子的幸福中。幾個月前——1928年農曆十月,敖家的嬰兒呱呱墜地,他就是日後與三星堆相伴一生的文物研究與保護專家敖天照。

當時敖家家境較好,不僅讓敖天照度過了快樂的童年,還讓他在成都完成了中學學業。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敖天照回到家鄉當了一名普通的中學代課老師。1950年,他又通過廣漢縣文化館的招考,成為一名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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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年夏天,趙殿增(右)與林向先生(左)在瑞士洛桑“國際奧林匹克博物館”相聚(趙殿增 供圖)

當時的廣漢縣文化館才剛剛設定,尚未管理文博事業。敖天照的主要工作就是負責群衆文化宣傳,包括拍照片、放映幻燈片、培養基層故事員、宣傳中央精神和方針政策、展示廣漢當地學習貫徹成果等。當時敖天照的宣傳工作很受群衆歡迎,人們送給他一個綽号——“敖幻燈”。原本“敖幻燈”的人生軌迹,将在簡單又充實的工作中一直運轉下去,但1973年的一次偶然機會,卻改變了他的一生。

1973年,因廣漢本地基層幹部無人系統學過考古,又恰逢文物管理部門在湖北舉辦長江流域考古班,作為縣文化館從業人員的敖天照被選派到湖北參加那次教育訓練。考古班的學習包括理論、繪圖、測量等基礎學習以及湖北紅花套遺址見習實操。就這樣,敖天照成為廣漢市第一位文物調查員,他學會了看地層、繪圖,使鏟子、竹簽和毛刷,給出土的每一件文物做标簽……通過一年多系統學習,半路出家的敖天照踏入了文物研究和保護的新領域。

一次課堂上,著名考古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嚴文明聽說敖天照來自廣漢,便對他說:“你要注意啊,你們那裡的三星堆很重要。”嚴教授嚴肅的神情、認真的語氣讓敖天照很受震動。雖然廣漢地區在民國時期就已有零星文物出土,新中國成立後,還有著名考古學家馮漢骥帶隊對當地進行較大規模科學勘察,但關于三星堆的研究依然停留在推測階段,該遺址具體情況更不為外人所知。是以即便在考古業内,對三星堆的了解都很少,更别說剛當上文化管理者的敖天照了。雖然當時的他對三星堆一無所知,但一種保護家鄉文化領域的責任感卻油然而生。

正是由于那次教育訓練,“三星堆”像一粒種子灑在敖天照心裡,在之後漫長日子裡,他用自身行動讓這粒種子生根發芽。保護三星堆文物、記錄三星堆文物,是敖天照生命裡最普通卻又最珍貴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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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紀念祭祀坑發掘三十周年學術讨論會”期間,趙殿增在三星堆講演廳與舊金山“亞洲博物館”館長許傑先生( 左)、敖天照老師(中)合影(趙殿增 供圖)

文物保護者與見證者

嚴教授的叮囑,敖天照記在心上。1975年,在我與摯友川大的林向先生在涼山州安甯河考古調查發掘時,同年學成歸來的敖天照就開始尋找“很重要”的三星堆了。他走遍田間地頭,找到1929年挖出玉(石)器的月亮灣燕家院子,又找到與月亮灣隔牧馬河相望的三星堆。

當時,熱火朝天的磚廠将三星堆當成3個最便捷的天然大土堆,源源不斷地取土燒磚。挖出的廢土裡夾雜着碎陶片,被成堆扔在一邊。敖天照剛到那裡,就仔細地檢視地上的器物,因器形原始、火候不高、手感較軟,根據在湖北所學知識,他初步判斷陶器是新石器晚期文物。敖天照十分痛心,三星堆作為古都遺迹,竟被當做廢品一樣處理,有的陶片還沒來得及重見天日,就和泥土一起被丢進火窯,燒成磚頭。

敖天照覺得再這樣下去,磚廠肯定會把三星堆遺址裡的文物全部毀掉,他向上級上司反映了這件事,希望他們盡快保護這些文物。由于當時省文物管理委員會考古隊隻有10多個人,除搶救發掘,還承擔了三峽、二灘等大型工程的調查,完全應顧不暇,是以三星堆的發掘與保護工作遲遲沒有開展。敖天照無法制止勞工繼續燒毀文物,便每日在三星堆附近奔波,一邊宣傳文物保護,一邊收集被遺棄的文物,開始一個人“搶救”三星堆文物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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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趙殿增與三星堆考古領隊陳德安(左)在敖天照老師(中)家裡合影(趙殿增 供圖)

當時,附近村民看到敖天照馱着口袋、蹬着自行車,在村莊周圍轉悠,還以為是“讨口”的無業遊民。但久而久之,村民們反而習慣了敖天照的存在。這位瘦小的文物幹部,經常向他們收集文物。他不是拿錢從村民手上購買“破爛”,而是通過宣傳文物知識和象征性地給幾毛錢獎勵,從村民家中收集文物。每收到一件,他都要問個來龍去脈,拿小本子記錄、編号,還給村民拍光榮“獻寶”紀念照。

熟悉之後,村民開始主動配合敖天照工作。當時,有村民報告,前些年有人挖了一坑顔色漂亮的“鵝卵石”,已散落各家,拿給兒童玩耍。他跑去一看,明顯是經過打磨的磨石,于是他挨家挨戶走訪,終于收到村民上交的十幾件文物。另有一位大媽告訴他家裡有一個從土裡淘出的磨過口的石片,敖天照到她家一看,發現竟是一把十幾厘米長的石斧。更誇張的是鴨子河水溝邊3塊大玉石,最大的一塊是青玉,重達噸餘,當時的小孩子喜歡坐在上面洗澡。這3塊大玉石不知是從哪裡運來的玉料,但上面有許多鑿痕,敖天照推測應是三星堆人準備割開磨成器具的玉料。

就這樣,敖天照憑一己之力,從遺址區磚廠廢土中、村民手中采集到各類玉器、石器、殘陶器、青銅器等200多件,留下一批珍貴的文物資料,為保護三星堆文物作出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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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趙殿增與德陽市考古研究所所長劉章澤(左)在敖天照老師(中)家裡合影(趙殿增 供圖)

敖天照的搶救行動持續到1980年。

1980年4月,我和範桂傑等4人一起到彭縣取回西周窖藏剛出土的一批青銅器,包括後來被定為“國寶”即“一級一等文物”的兩件大銅罍。高興之餘,大家決定順便到廣漢月亮灣遺址去看看。下午趕到三星堆,在磚廠取土的斷面,發現了上百米長的黑色文化層,采集了300多件标本。第二天彙報後,機關決定立即組織正式發掘。之後6年總共發掘了6次,但最為人所知的是1986年的第六次發掘。

那年初,林向先生來找我聯系考古班學生實習,希望地點能在三星堆。我們當時正好人手不夠,30多人的考古實習教育訓練班就這樣成立了。到6月結束時,國家文物局和省市縣上司一起到了現場,肯定了發掘成績,決定停辦磚廠。7、8月份磚廠為補滿窯爐在考古隊控制下取土時,發現了1、2号祭祀坑,我們立即進行正式發掘,一下子震驚了世界,三星堆遺址才全面保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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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夏,趙殿增(右三)與敖天照老師(右二)、四川大學林向教授(右五)、四川大學考古班學生朱章義(右一,現金沙博物館館長)等,在三星堆遺址1 号祭祀坑發掘現場工棚前合影

在挖掘1、2号祭祀坑的那幾年,敖天照不僅組織民工協助發掘、召集人手保衛後勤、接待上司搞好宣傳,還利用手中的相機,全程拍攝大量現場發掘照片,留下極為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其中包括陳德安高舉第一個出土的青銅人頭像展示給觀衆的照片,那已成為三星堆考古發現的代表之作。

1986年的發掘影響巨大。傳說中的古蜀國被證明真實存在,并且是一個未曾間斷、自成系統的文明體系,還與中原文化有着廣泛交流;說明中華文明并非僅僅發源于黃河流域,而是多點彙聚的文明形态。而作為本次考古發現的見證者,敖天照拍攝的照片記錄了這一重要的曆史時刻。這些照片中的大部分被收錄在《三星堆圖志》中。

《三星堆圖志》是敖天照先生默默奉獻的範例。這部由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現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編輯的圖文并茂的大型圖志,雖然書刊上敖天照隻是編委及副主編,但他實際上承擔了編輯方案、清理和提供文物圖檔、撰寫大部分文字等主要工作。那兩三年,他頻繁往返于廣漢和成都,不計名利辛勞,為這本圖志的出版作出最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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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博物館展示的玉琮(雲何視覺供圖)

終身不改赤子之心

退休後的敖天照并沒閑着,他依然做着三星堆遺址的調查保護和管理工作。他畢生的努力得到當地群衆的信任和支援,附近村民依舊會主動給他提供文物線索,以至于哪裡有什麼發現、出了什麼文物,他都比旁人先行一步做好收集記錄,數年來他收集了上千件文物。2004—2006年,他對所收集的文物進行詳細整理和研究,執筆撰寫後出版了《三星堆研究·第四輯·采集卷》,那是除發掘報告外,非常重要的研究資料。

同時,為給衆多古迹留下影像,他帶領文管所的年輕人為廣漢境内11處文物古迹進行拍攝存檔,制成46分鐘紀錄片《廣漢古迹》,并親自擔任解說,為觀衆講解廣漢的曆史古迹。為保住因城市改造面臨拆遷的南華宮,他奔走呼号、上書請願,用瘦小身軀扛起保護文化遺迹的偉大工作。

敖天照一生淡泊名利,雖然他挽救了大量價值不菲的珍貴文物,但他一直住在文化館宿舍一套老舊的兩房間裡,還自己動手釘做貼牆書架。滿屋子最值錢的裝潢便是堆積如山的書籍資料,在書房兼卧室的狹小空間裡,他寫出了《三星堆蜀都源流再探》《三星堆遺址璞玉、籽玉、大玉料的發現及相關問題探讨》等70多萬字的研究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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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玉珠(三星堆博物館供圖);三星堆玉斧(三星堆博物館 供圖)

由于年齡較大退休較早,敖天照既未評到進階職稱,也未參加過任何出訪活動。在三星堆博物館布展、出展、接待、宣傳等各種活動中,他一直是盡其所能地協助,包括講解現場遺迹情況、提供詳細資料等。他為三星堆文物奉獻了一生的熱情,工作受到一緻好評,被稱為三星堆的“活字典”。德國著名漢學家郭樂知先生曾動情地說:“敖老師手中那張密密麻麻寫滿幾十年發現情況的三星堆地圖,本身就已經是一件重要的文物了。”

2018年,我與三星堆考古領隊陳德安去敖天照老師家裡拜訪,他精神抖擻、目光如炬,我們商量出版他的手稿——《敖天照文物考古文集》,想着将這些十分有價值的内容儲存下來,留給新一代文保人。那次,我們相談甚歡。2019年夏,我又與德陽市考古研究所所長劉章澤到敖老師家裡去看他,老人家慈眉善目,每日依舊堅持文獻資料的整理。

2019年12月,四川省考古隊在1、2号祭祀坑之間30米範圍内,又陸續探測到6個相似的器物坑,但還沒等到發掘,長期與三星堆相伴的敖天照就已駕鶴西去。在他離世的前幾天,他還在整理與三星堆有關的文獻資料,并拿着自己整理的筆記,如往常般去家附近的文印店列印。

雖然敖天照未能見到3—8号祭祀坑的發掘,但他熱愛并保護文物的精神卻一直激勵着後來人。沒有他的付出,三星堆文物或許在20世紀70到80年代就已遭到毀滅性破壞,更不可能迎來今天的複興。敖天照那種锲而不舍、始終如一,學到老、做到老的敬業精神,持續感動着所有為“三星堆”奔走的人。此文雖難以詳盡地叙述敖天照的光輝事迹,但他身上高潔的品質卻可見一斑。這位被三星堆附近群衆稱作“保護神”的文物工作者,把對三星堆文物的熱愛永遠地留在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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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天照生前照片(蔡小川 攝,三星堆博物館 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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