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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孔子也是個“逗比”

漫談|孔子也是個“逗比”

□ 趙宗符

孔子被稱為千古聖人,當然在生前是沒有這個待遇的。從他夫子自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就能看出他自己也認為是與聖人無幹。有了這樣的自我意識,他自然不會像後人想當然的那種印象:始終端着架子,一本正經;同時,孔子的思想使他與萬事萬物都保持着友好界面,他講“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他的心是放松的,不會始終揪着。端着架子,揪着心的人是不會有幽默感的,孔子沒有這些毛病,平時在家閑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身心放松、舒展,這樣的人說些幽默的話、做些幽默的事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他并不像一些後儒了解的那樣拘謹苛細,時時處處都表現得有些聖人的氣味。

孔子的幽默,首先表現在自我嘲諷上。《史記》有段記載,孔子晚年到鄭國去,與弟子們走散了,一個人站在東城門外。有人對他的學生子貢說,東門外有一個人,他的腦門像堯,脖子像臯陶,肩膀像子産,然而從腰以下比禹少了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沒人搭理、不得志的樣子,像是正在辦喪事的人家家裡的狗。子貢把這些話告訴了孔子,孔子欣然而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并不看重對他形象的描述,反而對被稱作喪家之狗感覺很高興,認為真實表達了他的生存狀态。十多年前,北京大學李零教授出了一本讀《論語》的書,書名就叫《喪家狗》,結果引來一些衛道人士的批評,其不知“喪家之狗”正是夫子自道也。

還有一次,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禦乎?執射乎?吾執禦矣。”達巷有一個人諷刺孔子,說孔子真偉大啊!什麼都懂,就是沒有一項足以成名的專長,孔子聽了後,就對他的學生自我嘲諷說:“我幹什麼好呢?趕馬車呢?做射手呢?我趕馬車好了。”表達了自己“君子不器”的思想。

更多的幽默展現在師徒之間。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欤?”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一天孔子發感慨:“我的思想不見行,我要乘小木筏到海外去。跟随我的,隻有仲由吧!”子路聽了很高興,以為是孔子表揚他,結果被孔子幽了一默:“仲由好勇超過了我,這就沒什麼可取的。”又有一天,孔子很嚴肅地對子貢賣了個關子:“予欲無言。”子貢一聽就當了真,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孔子馬上把包袱抖了出來:“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老師在打趣的過程中,講出了深刻的思想。子畏于匡,顔淵後,子曰:“吾以汝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孔子在匡地被拘禁,過了很長時間顔淵才趕上來,孔子開玩笑說:“我以為你死了呢。”沒想到顔淵更會說話:“老師您還在,我怎麼敢死呢?”表現了師徒二人在困難面前的樂觀。什麼叫好學?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什麼叫知?子曰:“由!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仔細品味一下,這些回答都有着令聽者莞爾一笑的意味,而又道理很深,一點兒也沒有正襟危坐的道學氣。

對學生的批評也很幽默。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子貢喜歡與人攀比,孔子批評他:“你就夠好了嗎?我就沒有這些閑工夫。”冉求曰:“非不悅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汝畫。”冉求說不是不喜歡孔子的學說,是自己力量不夠,孔子批評說:“力量不足的人,行到半道就停下來,你卻還沒開始走。”最有名的批評是對宰我,宰予晝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于予與何誅?”宰予大白天睡覺,孔子一句千古名罵,接着講:“對于宰予還有什麼可責備的?”過去人們認為孔子對宰予定了性,以為宰予是孔子不合格的學生,沒有以幽默的眼光看待孔子的批評,須知宰予可是孔子最喜歡的學生之一,為孔門十哲之一。

孔子的幽默還展現在對待困境的坦然上。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愠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似乎在微笑着面對已經十分困難的局面,非常平靜。

還有一些類似行為藝術,也展現了孔子的幽默。衛靈公問陣于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委婉地批評了衛靈公。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将命者出戶,取琴而歌,使之聞之。不想見的人不說不見,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出來,似乎有些調皮,不禁讓人啞然失笑。

讀《論語》,孔子的幽默還真不少,生動而有趣,讀出其中的幽默感,才能更好地讀懂孔子,這與孔子思想中所蘊含的深刻的樂觀主義是相聯系的,他盡管到處碰壁,但對世道人心始終有光明的看法,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他“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視“不義而富且貴如浮雲”,他“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将至”,他向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他肯定“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對于這樣一個有自己生命樂處的人,一個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他怎麼會沒有自己的幽默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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