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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在所謂“35歲危機”的年齡,徹底抽離世俗職場到底是什麼體驗?

35歲的扇子七,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2021年11月,在連軸工作了13年後,她決定從廣告業中的大廠——一家國際頂尖廣告公司裸辭,去一個可以躺平的地方。

信奉道教的她,揣着2000塊錢從北京來到了成都的鶴鳴山道觀做義工。

四川道觀的齋飯很好吃,這是她選擇鶴鳴山的重要原因之一。這裡包吃包住,沒有複雜的上下級制度,也沒有晉升與考核的壓力。每天在山上練字、打太極、喝茶,還能吃到酒店的自助早餐。

她把自己的道觀日常分享在豆瓣上,引來了大批年輕人的關注。

有人羨慕她的灑脫,有人帶着好奇向她打探道觀的衣食住行,也有人在她的影響下,也跑到道觀呆了一段時間。

我們找到了扇子七,請她分享了自己在道觀的生活。她說,“能趁着年輕試錯成本低的時候解決掉的事,就别拖到中年啦。”

以下是她的自述。

1、道觀也内卷?書法、太極、古典樂器,樣樣精通

仿佛重新回到了學生時代。

道觀有着嚴格的作息表,規定了每個道士的一日三餐時間與早晚課時間。所謂早晚課就是跟着道長們去念經,就像佛教的大悲咒,不過道教的韻律比較難,需要道長們帶着大家一起誦讀。

在這裡,人們并不會在意你的年齡,你結婚與否,你的資産有沒有拼過同年齡段的人。

我們不會問彼此的身份資訊,都是以師兄相稱,甚至不在意你是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哪怕未成年,都會用“姓氏+師兄”的形式來稱呼。

我所在的道觀分為新、老兩個道觀,老道觀在山上,新道觀在山腳,我住在老道觀,就要按照老道觀的作息5:30起床,6:30左右上完早課,再下山走到新道觀去吃早飯。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圖檔來源:網絡

新道觀旁邊是一個老年度假養生酒店,相當于這個養生度假酒店依托我們的道觀建立,是以無論是道長、居士還是義工,我們的早餐,都是由這個度假酒店的老闆來供養,由酒店餐廳提供自助餐。

新道觀要求所有人飯前全體念誦供齋文,飯後念結齋文。開飯前,待大家都取餐完畢,就要正襟危坐,拱手抱拳,開始念誦供齋咒。等全桌人一半以上吃完飯,就可以念結齋咒,然後沒吃完的繼續吃,吃完的跑去執殿。

新道觀裡有一個殿,每個殿需要有兩個執殿的人,一是道長,我們管他叫殿老爺,再就是我們義工,幫殿老爺打雜的。我所在的殿是文昌殿,就是文曲星在的殿,是以每天都會有很多人過來求考試上岸,我負責給他們點燈、上香,然後引導他們去拜。

除了日常執殿以外,我還需要用自己的專業技能去幫道觀出一些力,因為道觀是不養閑人的,是以平時我會去寫一些公衆号,寫一些稿子去宣傳道觀。我們當家的是道教協會的會長,如果道學開會的話,我也需要去做一些文書類的工作。

這裡對義工的要求并不會特别多,但是新道觀的道長會比老道觀的要求更嚴格一些,不光要求每個義工上早晚課,還要求上課時要穿居士服,這樣整個道場都顯得很莊嚴肅穆。而老道觀的道長年齡比較大,都在自我修行,是以不太會管我們義工在做什麼,也不太會管我們的着裝,隻要做好分内事,紮着頭發進道場就行。

是以就要看大家的自律如何,有的師兄會去練字,有的師兄會去念經,直到11:00吃午飯。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齋堂大廚做的回鍋肉,受訪者供圖

午飯和晚飯就是道觀齋堂的大師傅做什麼,我們就吃什麼,沒有營養不良或者身體不舒服的情況出現。倒是住一棟樓的師兄在道觀住了幾個月,困擾多年的脂肪肝不治自愈了。

在這樣的環境裡,我們不再需要用打勞工的評價标準來衡量自己,不再需要考慮社會的紛繁複雜,隻需要适應道觀的評價标準,各自在意自己的内心與精神世界。

當然這裡還是會不可避免一些“同僚壓力”。

比如很多師兄他們懂書法,在這裡寫毛筆字是标配;比如一起學功夫的師兄打拳比我要好,而且平時看起來并不練功;甚至幾乎每位道長師兄都會一個中國古典樂器,阮琴、洞箫、竹笛、二胡……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師兄寫的字VS受訪者的字

每個在這裡的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方式,不再像現代社會中的人們一樣打遊戲、刷短視訊,而是晚飯後爬山看日落,跟着夕陽下沉進入心流狀态,美滿而早睡的一天就愉快地結束了。

2、填了基本資料,交了疫苗接種證明,我裸辭了

2008年,大學畢業後的我在體制内從事食品品質檢測,每天對着那些實驗資料,特别死闆,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一眼望到頭了。那時的我們不像現在的孩子想的比較通透,願意考公拿個鐵飯碗,反而覺得鐵飯碗哪有自由重要?是以堅持了四年,2012年離職來到了廣告業。

幾年來,連軸轉的生活很少讓我有時間靜下心來想一想我當時的選擇到底對不對?或者我是不是被内卷了?我是不是創造了價值?因為覺得自己對這個行業是有感情的,那些作品以及業内獎項都是對自己的肯定。

一切要從2016年那次面基講起。

那一年,為了照顧高血壓的父親,我從上海回到北京。我有一個網友,長得很好看,也是北京人,還是廣告業同行,平時會聊一些工作之類的,就約着出來見一面。

聊到我最近正在看中國哲學史,她和我說自己是個道士。因為我本身對哲學也比較感興趣,就和她聊了一下,發現她看東西都特别通透,并不在意外界對自己的評價與看法。這就是道家的思想嗎?我當時特别感興趣,就拜她為師,想跟她學,可以說她的人格魅力對我信仰的影響還蠻大的。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道觀裡的貓貓,受訪者供圖

不過道士都比較清高,比較懷術自寶,她覺得自己教不了我什麼,建議我看書自學。

我看了些《道德經》之類的書籍,愈發感覺自己以前的想法有些粗淺。給我很大的沖擊,甚至産生了懷疑。因為我們這行并不創造與生産價值,就是為了給客戶賦予更多的溢價,去幫他們把産品賣到更高的價格,然後來賺錢。作為一個沒有話語權的乙方,我感覺特别不值得。那種感覺特别虛無。

在這一行做了10年,我發現大家都是被框在生活裡——我們公司離天安門很近,每天007的作息,有時候加班到淩晨,看一眼手表,大家會說:“幹脆一起騎車去天安門看升旗。”

我們的薪資并不敵大廠,爆肝的程度卻和大廠不相上下,高強度的加班讓廣告業每年猝死的人非常多,也導緻這個行業年輕人越來越少。差不多35歲以後,我們這一行的狀态就不明朗了,無論是從業者還是消費者,35歲以後的女性幾乎在廣告群體裡消失了。

這種無奈讓身邊很多30歲左右的同僚決定逃離這個行業,甚至很多同僚去考研了。

我實在是不想卷了,也厭煩了給年輕人宣揚消費主義讓大家買買買,就想歇歇。

我問(帶我入門的)師父,可不可以用一段時間系統地接受一下道教的熏陶。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下雨天的道觀,受訪者供圖

因為我所在的正一道(道教兩大派别之一,另一派為全真道)的體系并不是特别完善,師父就說可以去全真的道觀待一段時間,因為他們很缺人,而我也能跟人家學一學道教的規範。

作為正一弟子不能去全真的道觀裡修行,恰巧那時我一直關注的道觀公衆号發推送說要找義工,是以就以義工的身份報名去了全真道觀。

我報的是一個成都的道觀,一是因為四川的道教還挺興盛的,香火更旺一些,二是這裡招女生,且不需要交錢,因為一些道觀是需要繳費的,我就覺得很神奇,都已經義務勞動了,還要貼錢?最重要的是,四川的齋飯很好吃。

報名後,一個道長在微信上聯系我,要了我的一些基本資料,填寫了自己的職業,還要了我的兩針新冠疫苗接種證明。不知道道觀對義工是否有篩選機制,總之符合标準後,2021年10月31日,我裸辭了。

3、有老年人,也有年輕人,有修身養性的,也有“湊熱鬧”的

11月1日,帶着核酸報告和2000塊存款,我從北京飛到成都,落地也絲毫不懈怠地來到了西郊縣城——大邑縣,住進鶴鳴山。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鶴鳴山日落,受訪者供圖

來之前,因為網上關于道觀的資訊比較少,甚至我在成都當地的朋友都沒聽說過這個道觀,她們讓我如果被騙了,就及時和她們聯系。我父母也是比較擔心的,我隻能和他們保證,這不是一個傳銷組織。

我幾乎什麼都沒想,比如滿五年的北京社保斷了怎麼辦,比如一點積蓄都沒有下山後怎麼回北京。

倒是做了很多保暖的準備,我買了很多東西,暖寶寶、暖風機、加熱桌墊甚至暖腿神器……總之我能想到的所有保暖設施都帶上了。因為南方沒暖氣,而道觀又在山裡,肯定比成都市内更冷。

畢竟在城市生活久了,也會擔心這裡的條件可能非常差,沒辦法洗澡,旱廁,不可能像城市裡那樣有非常便利的生活條件。但我想着,我就待一個月,撐過一個月,實在不行趕緊走。

意外的是,這裡還挺好的。有熱水器,有浴霸,有裝了抽水馬桶的公共廁所,還是帶隔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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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道觀,受訪者供圖

這裡包吃包住,雖然沒有經濟上的補助,但每當道觀承接一些法會時,都會安排義工去維護道場清靜,站在一旁,防止一些遊客亂闖道場,維持一下秩序。結束後道長也會象征性地給50或者100塊。

為了友善管理,道觀要求義工最短呆一個月,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時間的限制,甚至呆一輩子都行,我看很多年紀大的義工和老居士都會在這裡呆很久。可能是來這裡養老的,因為不需要有什麼花費。如果有社保的話,退休了來這裡住着,休養生息也挺好的。

很多沒有宗教信仰的年輕人也會來這裡做義工,想單純地放松一段時間。前段時間我問過我室友為什麼來到這,她說自己平常是一個人生活,自己上下班讓她感覺太孤獨了,是以想來道觀過年,人多,熱鬧。

她的想法和我完全不一樣,我說現在城市裡幾乎每個人都是隻有在衛生間裡才能孤獨地面對自己。可能她的工作性質是不和人打交道的那種,她就說覺得道觀人好多,大家都很友善,還能學到很多東西,在這裡很幸福。

是以道觀真的是一個很多元的地方,有年紀大的,也有年輕人,有修身養性的,也有“湊熱鬧”的。

道觀打破了我的很多傳統印象。

我曾以為每位道長都是仙風道骨的,但道長其實也是人,都要吃喝拉撒,也要一日三餐,并不是特别嚴肅的那種。

卷不動的35歲大廠人,去道觀修行了

紮馬步的道長,受訪者供圖

我們的道長比較年輕,是高學曆的985、211畢業生,每次教我們打太極的時候,也都是從很科學的角度,給我們講解性能和動能,以及應該怎麼打。他說打太極本身就不是一個力氣活,而是一件用腦子的事。

當時我就想,如果我以後要皈依的話,一定要拜他為師。

隻打算在山上呆一個月的我,到現在已經呆了三個多月了。這三個月來,我慢慢學會了如何與自己和平相處。

每當下午兩點多,道長來給我們講經,大家一起念經,說出自己的想法與感悟時,那種感覺就像在課堂一樣。

我們會有思想上的辯論,我會問道長:“大道就在那裡,為什麼還要悟?”他就會和我說,萬事萬物的運作軌迹和規律,包括我現在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在大道裡面。

我才知道修行不是在道觀裡怎麼做,而是你每天生活中,點點滴滴、時時刻刻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修行。

他每次都會用一個新的角度來給我一些科學的解釋,這種大家在思維上的碰撞,會有一些互相激勵的感覺。

我感覺自己在這裡接觸到了活生生的人,每次與師兄和道長們的交流,通過他們每個人的了解與傳播,我不再會像以前一樣産生分别心,能夠更平和地對待自己和别人了。

師父建議我下山了,她說在一個地方呆久了不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人際交往紛繁複雜的關系。但我目前還不太想走,也不确定自己什麼時候會下山。

但能确定的是,或許我們不會去過這樣的生活,不會去從事這樣的職業,但是世界很大,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接觸和了解一下,多看看總是有好處的,也是一種長見識的過程。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後浪研究所”(ID:youth36kr),作者:楊小彤、薇薇子,36氪經授權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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