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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桑塔納!再見了,中國人的汽車辛酸!

再見了,桑塔納!再見了,中國人的汽車辛酸!

家有桑塔納,走遍天下都不怕。

文丨華商韬略 母澤良

工程機械巨頭三一重工,身上有一些有趣的巧合。

比如公司上市,股票代碼恰好是600031;又比如“梁袁毛唐向”五位創始人,碰巧與創業發源地“漣源茅塘鄉”諧音暗合。

創業二十四年後,“梁袁毛唐向”中的唐修國,已經是三一集團總裁,福布斯榜上有名的人物。一次閑談中,他突然提出,自己還有樁小心願——去一趟上海,逛一逛車展,然後買一輛新款桑塔納。

面對一幹錯愕群衆,唐修國給出了理由:

“這個車,我年輕的時候有錢都買不到,何況,我們那時候也沒錢。”

【1】

“桑塔納自由”是先富群衆的念舊情懷,也是曆史的真相。

在上海房價還是2000元一平的時候,桑塔納就标出了近20萬的售價。有人可以喊出“不要浦東一間房”,但絕不會對一輛桑塔納說不。

但在北京,用房換車,卻是個真實的故事。1989年,一位大哥因為羨慕鄰居用桑塔納跑出租,月入八千,索性用自己的四合院換了對方的車。

這個故事令人同情,但在房地産商業化時代遠未到來的80年代,桑塔納的含金量,堪稱24K。

從1983年第一輛國産桑塔納落地,桑塔納橫跨三十年,稱霸了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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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一機部副部長饒斌,給中央打了份報告。

饒斌是一汽的老廠長,趕上過“乘東風,展紅旗,造出進階轎車送給毛主席”的躍進時代。對中國轎車“北紅旗、南上海”的家底也很清楚——紅旗專供外賓和上司人,上海仿造奔馳S220,外觀漂亮,一年卻隻能造3000輛。

但即便産量少,上海好歹有批量生産的基礎。加上工業底子好,科研人員多,是以饒斌報告的中心思想,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引進一條轎車裝配線,改造上海轎車廠。

作為老汽車人,饒斌的打算很清楚,想解決落後問題,引入外資大車企來華建廠是成本效益最高、速度最快的辦法。

本着試一試的原則,一機部外事局給美國通用、福特、法國雷諾、雪鐵龍、日本日産、豐田、德國奔馳、大衆都發了邀請函。

第一個興沖沖趕來吃螃蟹的是美國通用,但談判結果很讓中方失望,美國人不想要技術引進和補償貿易,他們更希望合資經營。

雖然美國人看起來五大三粗,嘴上喊着風險共擔,心思卻很細膩:風險背後是誘人的市場。何況當時的美國汽車業,正被日本車沖擊得七葷八素,老工會甚至掏錢買來日本車,放在路邊邀人砸車,一錘子一美元。

從合作到合資,隻有一字之差,卻超越了中方代表團的權限。當時的經貿朋友圈,從羅馬尼亞、波蘭、東德,到古巴、蘇聯、北韓,清一色的社會主義兄弟,和資本主義合夥做生意,這不是在越權,幾乎是在越界。

好在負責談判的李岚清同志,是和汽車打了半輩子交道的明白人。一份報告從一機部送到計委,最後由總設計師一錘定音:不但轎車可以搞,重型車也可以搞合資經營。

于是在1978年的11月,第一機械工業部組了個汽車考察代表團,陣容堪稱專業,級别堪稱頂格。團長是一機部部長周子健,團員有上海機電一局局長蔣濤、上海拖拉機汽車工業公司經理仇克,秘書長是一機部外事局局長,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人。

代表團在臨出發之前,身上其實背着雄心勃勃三大任務:建成首個設施完備的現代化汽車工業基地;建立研發中心、為開發自主品牌做準備;以及帶動國産汽車零配件廠發展,推動外國汽車國産化。

但一出去才發現,老外對賺錢很熱心,對三大任務其實興趣不高。

比如美國通用提出:應降低零部件中國化的要求,由通用提供一半;法國雷諾和雪鐵龍則認為中級轎車不合适中國市場,應先從小型車開始着手;當時氣正壯的日産更是直言:賣汽車可以,但不給技術。

三大基本要求是底線,多次碰壁的中國談判團隻能改道前往德國,打算到盛名在外的奔馳碰碰運氣。

但一落地,代表團就改了主意——他們發現德國滿大街跑的并不是奔馳,而是頂着W車标的大衆。于是馬上踏上火車趕到沃爾夫斯堡,對着門衛放下了一句吓人的話:

“我是中國機械工業部部長,想和你們的上司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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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引出了正在公司的大衆董事施密特,在陪同參觀工廠後,施密特聽到了第二句吓人的話:

“希望大衆公司和上海汽車廠合資,共同經營轎車廠。”

此時的德國大衆,同樣面臨被日本車打得找不着北的窘境,早就渴望中國市場,在雙方上司握手的那一刻,事已經成了一半。他們不僅答應了中方的全部要求,還許諾提供當時最好的中級轎車車型——奧迪100。

時任代表團秘書長的中年男子緊握蔣濤的手說:“千萬不要放過這一機遇,回國後抓緊向中央各部委和市委市政府上司彙報,請他們支援。”

國内緊接着就開起了大會,最後時任中汽總公司總裁的饒斌定了調:“中國真正需要的車型,應該是一款省油、安全的高成本效益車。”

曆史,就這樣把桑塔納推上了中國的曆史舞台,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會是一個困難的開始。

【2】

看起來,這種“既照顧大夫,又醫得病好”的合作,是一場湊四合六的好買賣。但事實上,關于具體合作事宜的談判,整整持續了6年才有結果。

在此之前,不管是美國、巴西、墨西哥還是南非,大衆所到之處都是100%的全資生意。隻要狼堡一聲令下,大衆在全世界的工廠、配套商都會蜂擁而上。

然而,中國的情況不一樣了,雙方五五參股組建的董事會要做任何一項決策,都要經過全力斡旋方能落地,在缺乏先例和配套法律的情況下,談判舉步維艱。

跨越制度的邊界,帶來的是一片空白。上海在談判的同時,北京在抓緊修改合資法。德國人白送了16項專利,中方卻不明白專利的作用。除此之外,計委、外經貿部,一機部、上海市政府都各有計劃,隻要缺一個圖章,整場談判就要歸于原點。

根據中方項目負責人蔣濤的回憶:整個談判期間,從1979年中國經濟進入調整期,到1980年德國大衆出現财政困難,先後出現的幾道大坎,都差點讓項目夭折。

巨大的壓力壓得蔣濤等人喘不過氣,仇克甚至落下胃炎和心髒病。艱難時刻,德國大衆的财務總監也站了出來,極力反對大衆在上海建廠。

但最難的還不是這些,中德長達六年的周旋,本質上的難題,是雙方技術、市場等能力上的巨大差距,直到投産,差距仍然存在。

一個直覺的例子是,彼時中國的汽車轉向盤生産隻有6個名額,而桑塔納的轉向盤卻有106個測試名額。如果用之前制造上海牌汽車的手工組裝方式,每天至多隻能産出兩台桑塔納,而大衆在德國最普通的工廠,每天最少能産出1000輛。

大衆對零部件的認可程式有18道,試制樣品也必須選送三次進行測試,達不到德方标準的中國零部件,需要被一次次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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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後,德國大衆中國區負責人馬丁·波斯特,還忘不掉他的迷惘。

“有那麼一刻我停止呼吸:目不轉睛的盯着這些落伍的廠房,腦子一片空白。難道這些遍地塵土的簡棚陋屋,會是一家汽車制造廠嗎?在這種地方,大衆要聯合中國人一起造車?直到看到公司招牌,我才确定沒走錯地方。”

波斯特在回到德國總部開會時,一名總部同僚甚至嘲笑他:“哎,您的中國米老鼠在幹什麼呀?”

這不能怪同僚刻薄,上海很大,但在汽車工業的嚴整體系面前,它的工業基礎是那樣渺小,至于上海大衆,更是微不足道。

但波斯特也有自己的信念:量産起步雖小、但中國的市場卻是全歐洲都無法相比的,這将是一番偉大的事業。時任德國大衆董事長的哈恩也有相同的判斷:中國交通密度極低,長遠來看市場會提供巨大的商機。

1983年4月,第一批桑塔納散件從德國運來,在制造上海牌轎車的工廠中的房間一角搭起了一條組裝線,原本計劃兩天組裝完成的首台車,足足用了一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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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輛桑塔納,不僅改變了中國不能生産國際水準現代轎車的曆史,還揭開了中國現代化轎車進入批量生産的序幕。同年,中央下發《關于加強和利用外資工作的訓示》,明确提出:提供一部分國内市場,通過合資經營企業的形式引進大陸缺口技術。

1984年10月10日,中方和大衆正式簽署了合資合同,6年長跑結束,中外合資建廠時代正式開啟,國産桑坦納開始進入量産時代,在那一天的酒會上,德國大衆董事長哈恩許下了一個宏願:朝着年産百萬輛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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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一片歡欣鼓舞之下,從饒斌、蔣濤到仇克,心裡還是埋着一絲不足對外人道的苦澀。

【3】

第一台國産桑塔納的“國産”二字,究竟有多少分量,實在是一件不可言說的事情。

一輛桑塔納大約需要5200個零件,都需要從德國進口,它們從狼堡被裝入木箱運往漢堡,然後再用集裝箱運至上海,零部件的成本驟升,而中方隻能進行最終的組裝工作。

車是造出來了,但中國的零部件産業卻跟不上。有人算過,組裝一台桑塔納需要1萬美金的外彙,原本為了創收的合資車廠,現在竟成了吃外彙的黑洞。

這也意味着,距離中方最初三大任務中,“帶動國産汽車零配件廠發展,推動外國汽車國産化”一項的達成,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焦急的仇克告誡大衆負責人:“上海大衆的成功,需要維系在中國生産零部件比率的快速增長之上,憑借更多中國制造的零件,我們才能用省下來的寶貴外彙擴大生産。”

然而,大衆方面卻表示短期内實在無能為力,但願意派出德國團隊幫助。可即便如此,到1986年,桑坦納的國産化率也隻有6%。

陷入僵局之時,一個人的出現,扭轉了這個無奈的局面。

1987年,一位姓朱的同志奔赴上海上任,桑塔納的國産化工作迎來了曙光。領着中央任務調查該問題的朱同志,一見面就“挖苦”上汽:“久聞大名,你們日子過的好啊,反正隻要進口散件組裝一下就能賣錢,錢賺得容易”。

在衆人苦笑聲中,朱同志宣布了一個決定:自1988年起,每輛桑塔納加收2萬8千元國産化基金,這些錢全部用來反哺國産零部件廠商,同時成立上海桑塔納國産化共同體聯盟。

緊接着,朱同志立下了軍令狀:“三年不實作國産化,我就向中央引咎辭職。"

随着朱同志的一句“堅決不搞瓜菜代來裝車”,整個聯盟一湧而上,撲向了卡住中國汽車工業的壁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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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内,桑塔納的國産化率就由1986年的6%上升到1987年的13%,在建立國産化基金的1988年,這一資料更是飙升至31%。

同時,中國零部件廠商數量大增,除德國以外,法國、意大利等廠商也開始與中國企業嘗試合作,整個上海的汽車工業活泛起來。

随着零部件國産化率的改進,桑塔納産量逐年攀升,1993年10萬輛、1996年20萬輛。同期,桑塔納的零部件國産化率達到90%。1998年,第100萬輛桑塔納從上海車廠駛出。

到初代桑塔納停産時,其累計銷量已達200萬輛,頂峰時在中國市場占有率超過60%,做了上汽整整30年的台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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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納的國産化程序也幫助中國汽車工業開啟了批量生産的大門。1995年底,汽車行業的國内生産比例已接近89%。

同時,桑塔納模式還引領了汽車合資時代的爆發。1990年11月,一汽大衆成立;2002年8月,一汽與豐田合資辦廠;同年9月東風與日産合資建立東風汽車、10月中韓合資建立北京現代;2003年中德合資建立華晨寶馬......

中國汽車工業随之快速由弱變強,逐漸超越美國,成為世界汽車産銷第一大國。

花開花落終有時。2004年,上海大衆遭遇危機,讓出了蟬聯近20年的中國市場銷冠寶座,桑塔納也開始由盛轉衰。

2012年10月,上海大衆宣布舊版桑塔納停止生産,并發表了“再見,桑塔納”的廣告,同時,改頭換面的新款桑塔納也從狼堡駛向北京。

此後近十年,桑塔納與一衆國産品牌轎車厮殺,而其中很多國産車的零部件配套廠商,都是在桑塔納國産化程序中成長起來的。

2021年,桑塔納全年累計銷量仍超10萬輛,但早已由台柱子變成拖油瓶。随着雙積分政策的實行,生産一輛桑塔納會多付出數千元的成本,這對利潤率已經很低的入門級轎車來說實在得不償失。

2021年年末,在上汽大衆的技改項目書中,桑塔納的産能計劃歸零,停産之事被提上日程。

在不遠的将來,桑塔納或許将徹底成為回憶,但這輛車的故事,它與中國現代汽車工業的攀升故事,它與饒斌、蔣濤、仇克這些中國老汽車人的故事,它與無數個中國家庭的故事,都将會寫進曆史。

再見了,桑塔納!再見了,中國人的汽車辛酸!

【參考資料】

[1]《上海1000天》波斯特(著)項玮(譯)

[2]《蔣濤:“桑塔納之父”的情懷》《7年桑塔納國産化路》鳳凰網

[3]《我在大衆汽車40年》哈恩(著)朱劉華(譯)

[4]《1984,桑塔納開進中國》第一财經播客

[5]《與時代同行|國産化攻堅 桑塔納如何成為一個時代的符号?》上汽大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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