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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賴特:讓“愚人”赢一回

作者:藝綻

2021年10月,英國導演埃德加·賴特(Edgar Wright)的電影《SOHO區驚魂夜》上映,該片從女性視角對世俗世界不顧一切的“成功學”進行了反思與批判。埃德加·賴特1974年出生于英格蘭多塞特普爾,畢業于伯恩茅斯藝術大學。1999年他執導了喜劇電視劇《屋事生非》并獲得獎項,其後導演了電影“血與冰淇淋三部曲”《僵屍肖恩》(2004)、《熱血警探》(2007)與《世界盡頭》(2013)。他的代表作品還有《歪小子斯科特》(2010)與《極盜車神》(2017)等。賴特除了導演電影,還是多部影視作品的編劇、演員與制作人。2018年,埃德加·賴特獲得英國帝國電影獎“遠見”大獎。

埃德加·賴特:讓“愚人”赢一回

《SOHO區驚魂夜》劇照

“理性至上”與“愚笨者”的狂歡

在埃德加·賴特的電影中經常能看到平庸者或者愚笨之人的身影,某種程度上,這些角色帶有反理性或狂歡色彩,“To err is human(犯錯乃人之常情)”是導演對這些愚笨或平凡之人的描述、認知與肯定。電影《世界盡頭》中蓋瑞亦有類似的台詞表述——“耍笨是人類基本的權利”,其實質是對理性主義至上的主流價值觀的反駁,恰如蒙田所說:“人生一半充斥着瘋狂,另一半充斥着智慧。若隻是帶着敬意、規矩地描述它,那就是棄大半生命而不顧。”

埃德加·賴特:讓“愚人”赢一回

《世界盡頭》劇照

在《僵屍肖恩》中,導演不但強調平凡者、平庸者肖恩的存在,還将極端懶散、愚笨與不能承擔責任的艾德形象搬上銀幕,并從樸實的角度對人存在的意義進行了反思:人存在是“為了工作賺錢”“為了更好”還是“為了遊戲”?電影中,肖恩好友艾德的愚笨程度與不負責态度挑戰了觀衆的價值觀,潛意識中對其産生厭惡與反感之情——甚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導演在《世界盡頭》中,讓蓋瑞大聲質問所謂的權威者及其評判标準:“誰說你能當家做主?你是誰?你憑什麼評判别人?!”電影《世界盡頭》中銀河系的網星族,與觀看《僵屍肖恩》的普通觀衆一樣,都遵循現世的價值評判标準,自以為從更理性的角度,能讓人類更“進步”,讓“地球變得更好”。尼采對此早有否定,認為其“使得目前的生活以未來為代價”。賴特在電影中,亦同樣否定和抨擊這種“更好”“更理性”和“更文明”。網星族運用人類的基因複制出快樂且青春永駐的“空心人”,但是向往生命狂歡與自由意志的人類“蓋瑞”們并不願意,蓋瑞親手扭斷了青春永駐的空心人“蓋瑞”的脖子,并且承認自己作為一個生命主體并不完美的唯一性。

賴特的幾部電影都帶有CULT(邪典)電影的特征,除了把CULT作為一種叙事形式,他還借鑒各種新媒介視聽語言元素,對人類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現象及問題進行反思、認知與表達。人類文明總是想朝着更“文明”的方向發展,并将其确立為權威标準。電影《僵屍肖恩》裡,盡管艾德蠢笨至極,并不符合“文明”的行為準則,但肖恩卻始終對他不離不棄,甚至在艾德成為令人厭惡的僵屍時,也将其收歸家中的狗舍悉心照顧。艾德不合理性的“愚笨存在”,折射了肖恩作為人所閃耀的光芒與“人情”的靈暈,也是導演在物欲、冷漠肆虐時對純真情感的緬懷。《極盜車神》從青少年犯罪者或犯錯者的視角切入,進行了解與關懷。《世界盡頭》中的蓋瑞對被異化後的“空心人”進行保護與關懷,呈現了英雄高貴的一面——為弱者而戰。

犀利、寬容與自由

賴特導演雖然年輕,但他的電影既諷刺又幽默,能夠較為深入地揭露與鞭撻醜的事物,肯定正義行為與人的心性良知。如在電影《世界盡頭》中,他反諷“網星族”的過度管理和“為你好”的邏輯,強調任何一個個體都有選擇的自由,他者無權僭越與代替。《熱血警探》中,為了保持“最佳村莊”的“最”,鄉村的各個階層組建“鄰裡監控聯盟”(NWA聯盟),形成圓形監獄而彼此監督和制衡,從中可以看到導演的諷刺與幽默,頗與道家主張的“不尚賢使民心不亂”“無為而治”的社會理想相合。賴特的電影“對人自身的缺點進行善意的諷刺,包含着對人類弱點的寬容和對人的善良本性的肯定”(見朱立元《美學》)。電影《歪小子斯科特》中,可以看到導演的寬容之愛與對人内在的認知——電影在形式上雜糅了漫畫手法與格鬥類遊戲元素,将青年亞文化、身體政治與商業文化等聯結起來,闡明任何一個人都值得被愛與關懷,哪怕他是一個弱者、一個愚蠢者,或者一個犯錯者斯科特。

埃德加·賴特:讓“愚人”赢一回

《熱血警探》劇照

賴特的電影雖有邪典電影色彩,但其獨特的“遠見”之處在于:在商業片中不但對“至善”這一具體問題進行反思與深度認知,他還論及深奧的思想與帶有普遍性的問題。如《熱血警探》裡,講述了極度自律的倫敦警探尼古拉斯因太過優秀而遭到同僚及上司的排擠,被調職到鄉下警察局。政治學與社會學雙學位的尼古拉斯無意間發現,這個所謂全英國最美村莊卻是一處極權組織的屠宰場,以獲得“最佳村莊”稱号為借口,村長和幾乎所有的小鎮人都勾結在一起,對異己分子進行屠戮和毀滅。刻闆的尼古拉斯不畏強權,在他的影響下,鄉村警察助理丹尼也開始反叛局長父親,與尼古拉斯一起踏上自由之路。電影《世界盡頭》的主題是人類有生命意志,不應該被人頤指氣使。蓋瑞說“我們想要自由。我們想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兒。我們想爛醉如泥,想玩樂人生!”對于玩樂人生,哲學家斯賓諾莎認為,人應該享受永恒快樂,這種永恒的快樂來自自由或至善;所謂永恒快樂,就是人内在地認識到人的心靈與整個宇宙自然的一緻性。

對“力”的尼采式思考

作為CULT導演,賴特的電影也比較客觀地讨論與呈現了破壞、毀滅與新的生成之間的邏輯關系。賴特的電影《SOHO區驚魂夜》一反《蒂凡尼的早餐》(布萊克·愛德華茲,1961)中物質女孩的甜美與浪漫,而是将1960年代女性在暗黑男權世界中的成名之夢的另一面很現實地呈現出來。影片中男人是陰鸷、龐大與冷酷的,賴特将其影像風格處理成如戈雅晚期、柯内流·巴巴的繪畫風格一樣,充滿了陰森與壓抑,男性權威與毀滅的氣氛對女性形成壓制與控制,柔美而瘦弱的辛迪在其中大遭戕害。辛迪最後被迫選擇以暴力終止這一切的毀滅與黑暗,進而完成女性主體性的生成——以“毀滅”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重生。

斯賓諾莎認為,“至善是一經發現和獲得之後便可以永遠享受連續無上的快樂的東西。一切快樂的東西都是短暫轉瞬即逝的,唯獨對最高的善的了解與獲得,才能達到精神永恒的快樂,也可以叫做自由。”電影《世界盡頭》中,不入社會主流的中年“失敗者”蓋瑞鼓動昔日故友參加荒誕而沒有任何實用目的的“超棒酒吧漫遊”計劃,在他一個人耍活寶恣意狂歡時,不苟言笑的律師、房地産銷售商、汽車商人和建築設計師紛紛受到感染而加入這次荒誕之旅中,發現并反抗系統觀念對人的操控與奴役,向無限的可能性與生命力開放,展現了導演“四兩撥千斤”的魄力與遠見。

總之,埃德加·賴特的電影,從僵屍片到動作犯罪片、到青春片、到女性電影,都傾向于描繪那些身上有缺點的小鎮人物或者小人物,呈現他們的愚蠢、在世俗社會的“不得志”及“失敗”,他常常通過CULT的方式,在影片最後将人物從渾渾噩噩狀态突轉到清醒、具有獨立思考的狀态。從打破“定見”角度完成了對人物的“憐憫”與“恐懼”,進而使得影片帶有“淨化”或“升華”的意境。賴特讓這些所謂愚笨的非精英人士“赢回了他自己的世界”,這可能是他獲得“遠見”大獎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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