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後記，第一百七十三回：殺千刀

喬峰破了吳昕的朝花夕逝功，正準備離去，又來一人阻住去路。他仔細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隻見來的并非一人，實則是兩人，或者說三五人也不為過。下面一人，與常人無異。在他肩頭，還立着一人。隻不過這人被劈成兩半，分立在底下那人左右肩膀之上。且沒了小腿，從膝蓋處立在肩頭，好似從肩膀上長出來一般。中間劈開處，還嵌着三顆腦袋。頭頂一顆，胸部一顆，小腹一顆。腦袋已沒了頭蓋骨，滋滋往外冒着腦汁，已分不清是男還是女。

喬峰乍一看，先是惡心反胃，接着厭惡嫌棄，然後十分驚怒。他深覺鬼族之人，無不陰損毒辣，沒想到竟一至如斯。三顆腦袋，顯然用特殊手段處理過，比正常大了一圈。而被劈開那人，既沒了小腿，正中間部分，從上至下缺少一塊，如此才能放下三顆腦袋，人死以後，還要受此折磨，實在慘無人道。喬峰本就對鬼族殊無好感，見此情景，頓時殺心大起。從未有一事，讓他如此憤怒，當下冷冷問那人：“你師傅是誰？”那人尚未回答，吳昕已搶先說道：“他叫殺千刀，是夜南天的得意門徒。修為不高，若以人族境界來說，隻相當于念力境。不過，他的碎屍功與連體決，非同小可，往往能出其不意。尤其……”

吳昕未說完，殺千刀像是知道吳昕所在，扭頭沖左邊樹林一聲爆喝：“閉嘴！”吳昕沒有住口，卻也沒有接着往下說，而是對喬峰道：“我不能再說了，就是想勸你一句，小心為妙。”吳昕說殺千刀，隻相當于念力境，喬峰沒有因為對方境界低，而心存輕視。隻不過身上氣勢陡然一升，聲調提高，說：“夜南天見到喬某，尚且不敢說此大話，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也敢大言不慚？”接着聲音變低，語氣低沉，卻更加铿锵有力，說：“喬某做事，一向明辨是非。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不過今日，喬某要大開殺戒。”

喬峰說完，大步一邁，朝殺千刀走去。他不敢妄動靈力，此處沒有靈氣，又無神珠填補，非萬不得已，消耗不宜過大，後面尚不知有多少兇險。殺千刀見喬峰正面迎敵，陰測測一笑。說：“師傅說你修為深湛，至少聖力境頂峰。可你别忘了，這裡是鬼族，還輪不到你嚣張。”殺千刀竟不懼喬峰，也大跨步沖向喬峰。似乎要與喬峰近身搏鬥。

喬峰自出天牢後，惟有在安山地下世界，與談笑煙有過一次比武較量，屬于貼身短打。往後與人争鬥，總是各種手段齊出。今日之是以選擇貼上去打，皆為儲存靈力，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會動用損耗靈力的大手段。喬峰心裡明鏡似的，殺千刀明知自己要低上一個境界，還敢猖狂叫闆，必定有所依仗。無非就是吳昕說的，什麼連體決與碎屍功，可任你有千般手段，我皆以力破之。

喬峰來不及多想，殺千刀已到近前，當即右手拳，直搗殺千刀面門。這拳看似簡單，卻暗藏威力，可虛可實。倘若殺千刀隻扭頭閃避，無論或左或右，或前或後，皆能化虛為實，跟着變招。若是殺千刀整個身體後退，這一拳便是虛招。而喬峰也已想好，要是殺千刀果真後退閃避，稍有征兆，便擡腿踢他小腹。喬峰右腿，已是蓄勢待發。如果殺千刀縱身躍起，便拳頭回收，以肘部撞擊對方胸部。

這便是一個人的臨場反應，出招時，已經想好對手可能的應對之策。再根據對方招數，決定自己如何出招。就如同下棋，每走一步，已預判到對手會如何接招，接下去幾步棋，會是怎樣的走勢。其實簡而言之，就是料敵先機。隻不過，此地非大宋，異界之士多詭谲，尤其鬼族異徒。殺千刀對于喬峰鐵拳，視而不見，雙手伸出，手中多了兩把帶刺的倒勾，直插喬峰腰肋。

喬峰若不收拳，腰間被刺難免。這像極兩敗俱傷的打法，你打我一拳，我刺你兩下。喬峰心中一聲冷笑，拳速不變，依舊直擊殺千刀面門。同時腰身一扭，欲要避開三齒勾。喬峰為保拳勢不變，腰身閃避幅度不大，而殺千刀的三齒勾，猶如附骨之蛆，喬峰竟未能避開。隻是喬峰有金蜱之身護體，又靈力外放達一尺餘。三齒勾雖能破護體靈力，也隻刺進七八寸，離抵近身體時，尚有一二寸，便滑向一邊。

而喬峰拳頭，也未能傷到殺千刀。在離面門不及一尺處，殺千刀肩上站着的兩個半片人，同時彎下腰來，雙手合力，想拿喬峰手腕。喬峰以九轉神果提煉身體，單憑肉身之力，亦非念力境可抵擋。兩個半片人，雖握住喬峰手腕，卻擋不住拳勁。不過喬峰這一拳，也未能擊中殺千刀面門。殺千刀借喬峰拳力，順勢後退，喬峰跟着右腳踢出，殺千刀隻得再退。

喬峰出拳如風，霎那間打出三十多拳，踢出一十七腿。殺千刀不敢再接招，隻圍繞喬峰遊鬥。喬峰進，他則退，喬峰不動，他便上前進招，等到喬峰還手時，又立即退走。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殺千刀與喬峰過了一招，已知自己實力，與喬峰相比，相去甚遠，遂想以遊鬥來消耗喬峰體力。

喬峰大小戰鬥無數，一眼看穿殺千刀用意。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一聲冷笑，也不想與殺千刀廢話，趁他再次貼上之時，仍舊雙拳齊出，右拳打向殺千刀胸口，左拳擊他小腹。同時雙腕一抖，子母陰陽鎖一同砸向殺千刀。這是喬峰入世後，第一次使用法寶對敵。一般來說，法寶以心神控制，須得靈力催動。陰陽鎖卻并非一般法寶，乃陽山客在神惶沙漠中，曆經百年，以掉了半個境界為代價，這才鑄就而成。

陰陽鎖含有烏蘭汁液，能吸取靈氣，而其中的沙金，則能儲存靈氣。喬峰比顧婆靈力與境界都要高，被陰陽鎖困住時，仍然脫困不得。這便是陰陽鎖之功，記憶體靈氣浩然廣博。喬峰不是莽撞之人，心中早有計較。他被吳昕的朝花夕逝功，分解消耗掉一成靈力，确實不敢再妄使靈力，不過他有陰陽鎖，當可無所畏懼。從夜南天到夜冥，再到殺千刀，喬峰對于鬼族，是既怒且恨。尤其眼前的殺千刀，如此慘無人道，讓喬峰起了必殺之心。

喬峰上前與殺千刀搏殺，也有迷惑之意。殺千刀必定以為，自己不敢動用靈力，唯有徒手搏鬥。喬峰也已想到，殺千刀隻念力境，敢與自己正面碰撞，一定會用消耗戰術，待到自己精疲力竭時，再用陰毒手段下狠手。而自己正好将計就計，趁殺千刀沒了防備，再祭出陰陽鎖，當可一擊必殺。如此既不耗靈力，亦不耗體力。一切正如喬峰所想，兩人鬥了四五十回合，他才打出陰陽鎖。

殺千刀口氣不小，欲殺喬峰而後快。當真交手，卻十分小心。他見喬峰雙手擡起，已經發力後退。跟着喬峰雙腕飛出一物，開始殺千刀以為，喬峰使用暗器。可陰陽鎖悠忽間變大，已知對方用的是法寶。殺千刀非但不驚，反而冷笑：“你……”他原本想說，你敢膻用靈力，簡直找死。隻不過一個你字剛出口，已看清喬峰用的是陰陽鎖，後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陰陽鎖天下聞名，法寶榜上位于前列。即便殺千刀栖居鬼族，也是早聞大名。喬峰将子母雙鎖，套在雙腕上，以衣袖遮擋，殺千刀并未發現。倘若他知道喬峰有此奇寶，是否還敢現身，真是兩說之事。殺千刀雙腿發力，向後疾退，卻避不開陰陽鎖，已被陰陽鎖光圈困住。陰陽鎖放大至丈餘，無論殺千刀左閃右避，總置于陰陽鎖籠罩之下，殺千刀幹脆立定不動。喬峰見時機正好，當即心神一收，子鎖在下，母鎖在上，同時套住殺千刀。而後喬峰心神收緊，陰陽鎖回縮，光華一閃，将殺千刀套個正着。

隻是光華散去，喬峰定睛一看，已沒了殺千刀身影，陰陽鎖套住的隻是兩個半片人。而兩個半片人中間的三個腦袋，被陰陽鎖勒的吱吱怪叫，凄厲無比。喬峰心有不忍，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已死去多日，現在不過是殺千刀的工具，留着也是禍害。于是繼續收緊心神，要以陰陽鎖之威，毀去這些怪物。忽覺腳下泥土有異動，正往身後而去。喬峰這才明白，殺千刀是藏于地下，伺機而動。便在此時，殺千刀破土而出，雙手持三齒勾，對準喬峰後腦刺到。

喬峰若要轉身，三齒勾便會對準他雙目。兩人開始交手一招，殺千刀的三齒勾，無法突破喬峰護體靈力，更遑論金蜱之身。可眼下殺千刀又以三齒勾來襲，喬峰不明是以，也不想以身犯險，沒有轉身接招。而是身子躍起，力向後使，越過殺千刀，落在了殺千刀身後。喬峰擡手，正想一拳将殺千刀斃于掌下，可他瞬間怔住了。映入眼簾的，并非殺千刀後腦，而是一張妖豔面孔。男女不辯，先是沖喬峰邪魅一笑，然後張口沖喬峰吹了口氣。

喬峰越過殺千刀，跳到他身後，看到的不是殺千刀後腦，而是一張妖豔面孔。人的本能反應，當看到的，并非想象中的物事時，自然會有片刻呆滞。便是這片刻呆滞，讓對方有了可趁之機，當面噴出一口銷魂散。銷魂散有多種不同類别，有污人靈力的，有侵染神識的，不過大都以針對神魂為主。喬峰去形教救天龍五老與鸠摩智，被陳沖帶領九轉堂衆人，圍困在南北山。後來南宮不花盡遣雲舒宮好手，将喬峰與楊過救出。而藍翔雲乘機向兩人下毒，用的便是這銷魂散。

藍翔雲用的銷魂散，會令人欲火焚身，若不能與女子媾合，終将爆體而亡，靈力再高亦屬無用。後來喬峰在雲舒宮，迷迷糊糊之中，與南宮不花雲雨數次，這才解了銷魂散之毒。喬峰也是以與南宮不花，雖沒夫妻之名，卻行了夫妻之實，橫生諸多糾葛。那時喬峰未練金蜱之身，魂力也弱，修為尚淺，靈力不過五轉。與此時比較，無論神魂與靈力，皆不可同日而語。尤其金蜱之身，以咕酪獸的魂力丹修煉，突破原有桎梏，幾達不壞之身。也隻有吳昕的朝花夕逝功，這種奇特法門，可以慢慢消解。或者是熊懷日的大海無量，集天地之力，方可破之。如今的金蜱之身，早已諸毒不侵，除非是藍翔雲所用銷魂散，或許有些用處。它主要是誘導性的，勾起人的欲望，從内部瓦解人的意志，而非正面攻擊。不過這種銷魂散，用的人不多，因為化解也容易，隻需尋一異性纏綿一番即可。當初陳沖對喬峰下此種銷魂散，并非要取他性命，隻想看喬峰出醜而已。

殺千刀的銷魂散屬攻擊性，以迷惑為主，再腐蝕靈力。銷魂散來自夜南天，他用來修煉媚魂大法，十分歹毒。隻不過這種由外而内的攻擊，對喬峰全然無用。他有片刻呆滞，并非是中了銷魂散之毒，而是驚詫于殺千刀的詭異。一個人竟有前後兩面，且都能運轉自如。喬峰想起吳昕說的，殺千刀有連體決，會讓人防不勝防。喬峰心想，果然不錯，任誰見到此種情形，一樣要忍不住，會有霎那間的滞礙。高手過招，這足以緻命。

妖豔面孔噴出銷魂散，以為喬峰已經中招，竟發出女子之音，尖聲笑到：“師傅竟對你頗為忌憚，也不過爾爾。”女子正要有所動作，喬峰忽然目露精光，也不多話，依舊擡拳直擊她面門。同時右腿前伸，向前跨出一步。女子全然沒料到，銷魂散對喬峰無用，猝不及防下，想要躲避或招架，均已不及，匆忙間隻好側頭避過。女子反應也算靈敏，扭頭閃避時，不忘擡頭踢向喬峰小腹。雙手指甲也如利刃般，對準喬峰雙耳插來。

喬峰原本以為，殺千刀後腦有張面孔，隻是一種詭異手段。動上手才明白，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兩人連體，或者是兩人共一體。喬峰雖有驚詫，動作卻絲毫不慢。他已料到女子會有此反應，提前踏出一步，身體前傾，拳頭回收，胳膊前伸，肘擊對方胸口。這下女子萬難避開，胸口挨了一下，當即口噴鮮血，倒飛出去，落在陰陽鎖與半片人旁。原本女子應對也算得法，她踢出一腿，雙手插喬峰腦門，并非要與喬峰硬碰硬，而是逼喬峰變招。稍有間隙，便即退去，再慢慢周旋。誰知喬峰不為所動，一切盡在他意料中。殺千刀手持三齒勾，全力之下，尚且破不了自己護體靈氣，挨上兩下又有何妨？倘若變招，讓女子從容退走，又要多費力氣。雖不耗靈力，而體力也并非沒有極限。喬峰擊中女子時，也挨了女子兩下，無奈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女子倒飛七八丈，連吐三大口鮮血，已然傷重，喬峰卻絲毫無損。這還是喬峰不想妄動靈力，否則女子怕要經斷骨裂，橫死當場。

不過喬峰也覺出，女子力道比起殺千刀，陡增一倍有餘。踢在小腹一腳，雖然未能突破護體靈力，但雙手指甲，已經是貼上腦門。喬峰估計，應該是兩人連體，勁曆疊加所緻。喬峰一肘擊傷女子，毫不停息，兩步追至女子身前。他不想多耗精力，要一擊絕殺。隻是女子目光渙散，看似沒了行動之力，但一落地，便即跳起，接着轉身，由殺千刀面對喬峰。殺千刀也七竅流血，似乎傷的不輕。他後退三步，一聲怒吼，推出雙掌。卻并非打向喬峰，而是對準了被陰陽鎖困住的兩個半片人。三個浮腫腦袋，被陰陽鎖勒的變形拉長，正發出凄厲叫聲，受到掌力震蕩，爆裂開來。陰陽鎖沒了受力點，咣當掉在地下。滿天碎屍腦液，在殺千刀身前形成一堵肉牆，而後向喬峰蓋下來。

喬峰心想，這便是碎屍功麼？鬼族之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倒不懼滿天碎屍，即使暗藏劇毒，或另有詭異，又能如何？隻是總有一種反感，不想粘身，于是倒退數丈，同時心神一動，收回陰陽鎖。

待到滿天碎屍落盡，殺千刀已沒了身影。喬峰不敢妄動靈力，不過神識卻不受影響。在碎屍下落時，殺千刀已經不見蹤迹。喬峰估計，他用的應該是一種肉盾之法，用來偷襲倒是絕妙手段。隻是兩人均已受傷，也知道實力相差太遠，量他們也不敢出現。

喬峰放出飛劍，正要飛出枯木陣，從左邊樹林飄出一人，落在喬峰五丈開外。喬峰見了，倒吸一口涼氣，那人雙膝盤坐地下，像一座山一般，縱向圍堵可比的上四五人，實在太過肥胖。喬峰不知來的是何人，遂問道：“閣下又是誰？”那人道：“我便是吳昕。”喬峰眉頭一皺，說：“怎麼，你還要攔我去路？”吳昕道：“我被你破了心境，已無力留下你，想來那夜南天也不會怪罪于我。我是要送你出陣。”

喬峰松了口氣，這吳昕可不比殺千刀，首先自己沒有殺他之心。再者殺千刀無論怎麼詭異，他受不得自己一拳一腳，皆能以力破之。而對于吳昕，他人難纏，功法更難纏，喬峰總感覺有力無處使。是以隻要他不橫加阻攔，喬峰已是十分感謝，至于送自己出陣，喬峰覺得無此必要，于是說道：“多謝城主好意，喬某自會出去。”吳昕卻不緊不慢的說：“沒有我指引，你是出不了枯木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