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德羅贊會放任回憶在腦海裡奔湧，在看到熟悉的面孔時尤其如此，比如面對熱火，看到那個過于面熟的壯實後衛，他會想起四年前那個得知自己被交易的下午——腦袋一片空白，緊接着憤怒、怨恨、挫敗，所有的負面情緒從天而降。他像躲避空襲一般，鑽進路邊一家墨西哥卷餅店，打通洛瑞的電話。兩人沉默了整整五分鐘，隻有嘈雜的背景音、白噪聲，和德羅贊抑制不住的嗚咽。
比如這一晚，德羅贊剛走進餐廳，就看到熟悉的一頭白發，和晃動的紅酒杯。他會想起和自己一樣喜歡中投的阿德、當時還不太會投籃的懷特上次他們相會還是在上個月，身穿紅色球衣的德羅贊回到銀黑主場，在罰球線上又聽到了“MVP”的呼聲。志在争冠的德羅贊和決心重建的馬刺擦肩而過，明天晚上，他們又要在場上重逢。
“越來越多的球迷開始喊你MVP了。”波波維奇舉杯，看向德羅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杯醇酒。
“也沒有那麼多，而且還沒到季後賽，”德羅贊微笑着拉開椅子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酒瓶，“你們也有新的MVP了，不是嗎？”
波波維奇的笑聲似乎是從肚子裡傳出來的：“哈哈哈，也沒到那個程度。”
歡樂的笑聲也感染到了德羅贊，他不禁想起了當年那個長手長腳、留着一頂爆炸頭、到處認大哥的小弟。“快了，上次赢我們那場球，他拿了快30分吧。”
波波維奇平靜下來的嘴角又上揚了幾度，這個25歲的年輕人每天都在給他驚喜，解鎖不同的進球姿勢和持球技能，就像兩年前不斷解鎖組織傳球天賦的德羅贊一樣，“有時候，我能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罰球線跳投、運球轉身......他的胯下換手甚至像你一樣流暢了。”
“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褒獎麼？”德羅贊舉杯。
“當然可以。”波波維奇擡手，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就像波紋一樣散開，“但他還有一些地方和你很像。”
德羅贊盯了一眼波波維奇，老爺子的眼角流露出一絲親切的狡黠。他想起奈德·史塔克的名言：所有“但”前面的話都是廢話。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腦海，德羅贊抿一口紅酒，好整以暇地問道：“是三分準心和反魔球的出手嗎？”
波波維奇笑得連眉毛都開始顫動，花白的頭發就像通了靜電，在空中飄浮，德羅贊不禁有了一種面對愛因斯坦的錯覺。而此刻在客場酒店休息的穆雷，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雖然是被受傷的德雷蒙德·格林欽點，穆雷才替補入選全明星——考慮到這兩人都是裡奇·保羅的客戶，這裡還多了一層“提攜自家小弟”的意味——但誰都沒法否認，穆雷本賽季的确符合全明星的标準。衆所周知，全國前三的大學有五所，MVP級别的巨星每年都有三五人，那每屆20個全明星名額有30個人達标，以至于西部倒數第四的馬刺也能湊出一個備胎，也是合情合理。
具體到穆雷本人，25歲、出道6年、中途還報帳了一個賽季。從場均3.4分到場均20+8+9，從隻會螃蟹步抛投、搶斷快攻的側翼型工兵後衛，成長為射程覆寫三分線無死角的後場核心。打破進階藍領和持球核心的天花闆，讓“以造星運動為核心”的NBA收獲一台寶貴的球票收割機，這種一路進化、打破限制器的故事情節，也是競技體育最喜歡的橋段。
波波維奇治下的馬刺隊，向來喜歡長手長腳、熱衷防守的新秀，從萊昂納德到穆雷再到凱爾登，不難看出這支隊伍的培養思路：以防守和競技态度為基石，再往上點出技能點，等時機成熟後，逐漸移交持球任務，養成球隊新核。
這種慢熱型的培養方式，周期一般是4到5年，馬刺選中萊昂納德的第二年，波波維奇就說“他将成為馬刺的門面”。雖然萊昂納德最後奪門而出，讓馬刺門戶大開，防守效率從此沒回到聯盟中上遊，但在2016年，當馬刺在29順位選中穆雷時，人們同樣對他寄予厚望。美國第一凱爾特人球迷比爾·西蒙斯就曾在2016年的選秀大會上爆粗口：“該死的，馬刺太占便宜了，他們總是在赢！”與此同時，萊昂納德也坦誠：“他是我五年前的樣子。”
幸運的是，在波波維奇、英格蘭德、德羅贊等人的悉心指導下，馬刺的五年造星計劃再次取得了成功。穆雷從2011版本的萊昂納德，成長為了2016版本的萊昂倫納德——正式成為球隊核心，點出持球擋拆、中投、抛射和持球三分技能。從外線極品藍領，更新成了普通水準的全明星，扛起了更多球權，成為球隊的進攻發動機。
早在德羅贊加盟馬刺的第一個賽季，穆雷就已經開始向他靠攏。穆雷的投籃姿勢從大學時期的單手抛投式出手，逐漸轉為标準的“三個九十度”。他的射程也從禁區以内，慢慢延長到三分線上。賽季至今，穆雷的中投準心高達46%，長兩分命中率也有43%，更反魔球的是，他的中距離出手，占到了全部出手的35%。
熟練的背後換手過人，配合他最喜歡的腰位幹拔。19-20賽季單打海沃德的這一回合，就已經能看出穆雷的修煉成果。
而面對本賽季的凱爾特人，穆雷再次掏出中投技能包，罰球線過擋拆跳投，保羅、德羅贊紛紛點贊。
馬刺戰勝爵士這場品質局，穆雷和懷特就輪流用中距離強攻的方式，讓戈貝爾再次嘗到了錯位的苦澀。甚至在防守人已經補上來的情況下，穆雷還機智地利用屁股面框背打，拱出了出手空間。
賽季至今，穆雷場均出手4.1個三分，雖然命中率是不忍直視的32%——這也是他52%真實命中率的罪魁禍首之一，但從某種角度來說，穆雷已經把三分球當成自己的正常手段。很多人光看基礎資料，就覺得穆雷是下一個威少，但這兩名後衛最像的地方，除了都喜歡拿後場籃闆推快攻之外，就是這種敢于出手的自信。
是的，自信，是球星和普通球員最大的不同點。球星敢于秀操作，敢在高壓防守下玩張飛繡花的花活，但普通球員最要緊的就是求穩、不失誤。這其中有技術能力的高下，也有球員心态的差别。幸運的是，穆雷已經練出了這種自信。
比如面對特雷楊的胯下變向突破。
比如這種庫裡式的連續換手。
穆雷苦練數年的運球技術，終于開花結果，讓波波維奇放心地把進攻發動機的鑰匙交給他。而他也不負衆望，誰都知道馬刺進攻看穆雷，但在這種高壓防守下，穆雷依然扛起了26.6%的使用率，并打出了生涯第二高的真實命中率——從這個角度，我們也能感受到穆雷這幾年有多鐵。
但對年輕的持球核心來說，效率永遠不是問題，強如範弗裡特，在初次接過持球重擔時，真實命中率也有過起伏。關鍵是他能否撕開防線，給隊友創造機會；是他能否在關鍵時刻扛起攻堅重任，拿下制勝的兩分。
就像這個回合一樣，用德羅贊的經典招式，打停對手。
之前我們常說，馬刺這群拼圖型後衛，真正能給博爾特爾喂好餅的隻有懷特。現在懷特遠走波士頓，穆雷就接過了造餅重任。出人意料的是，穆雷的傳球群組織能力，進步得非常快。
不得不說，馬刺特别能培養“詹号位”，德羅贊在馬刺這兩年，助攻數和助攻失誤比都創造了生涯新高。穆雷則青出于藍勝于藍，場均9.3助攻2.4失誤，助失比是誇張的3.9。如果遮住名字，你很可能猜成保羅。
抛開資料不談，光看場面，穆雷也能屢屢傳出讓人眼前一亮的助攻。他和博爾特爾的擋拆愈發默契，給博爾特爾做的餅也愈發香甜。博爾特爾本賽季各項資料也創新高，甚至引得老東家猛龍想吃回頭草，也有穆雷喂餅的一份功勞。
最後，我還是想放上這個回合。這個過于德羅贊的進攻動作——胯下換手、觀察防守、絲滑轉身、走到禁區、對抗後的出手，幾乎就是德羅贊的鏡像複刻。德羅贊在馬刺的這兩年留下了很多，其中就包括這個曾經的小弟，現在的對手頭牌。在穆雷身上，我們能看到歲月在馬刺身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看到馬刺未來的些許光芒，溫和重建還沒結束，但這塊璞玉，曆經五年的雕琢，已經開始閃閃發光。俨然要冉冉升起，成為聖城的新希望。
德羅贊長出一口氣，擡頭看了眼記分牌——他用24投砍下了40分，幫助公牛複仇馬刺。全明星即将到來，他不想輸掉哪怕一場。和波波維奇的擁抱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轉過身來，他看到了眼裡充滿懷念、敬意和不甘的穆雷，不禁想起那個在訓練場上苦練轉身跳投的身影。腦海裡的回憶尚帶餘溫，德羅贊走上前，和穆雷擊掌，無數的話語湧到嘴邊，一下子堵住了思路，德羅贊張了張嘴，突然想到一句極适合這位後輩的話，他笑得燦爛無比：“德章泰，未來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