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 風 | 大佛灣石刻

一個山窪窪裡，半月形一灣亮水，四周長滿了“嗖嗖”作響的綠樹，太陽冒紅的當兒，淺藍色的煙霧“咕嘟、咕嘟”朝上竄，如龍如鳳，遊移于半空之中，忽兒朝上，忽兒朝下。朝上的頃刻與白雲相接，花瓣般四處擴散而去；朝下的軟軟地融入略有略無的磬聲之中，這便是大足縣寶頂山大佛灣石窟了。

大佛灣石刻始建于南宋淳熙年間，由一個名叫趙智鳳的高僧遊說善男信女，曆時七十餘年方始開鑿而成。它湮沒于巴蜀的崇山峻嶺之中，近代才引起世人觀瞻的，當首推那尊與樂山大佛齊名的寶頂山大卧佛。卧佛躺在東山之腰，上半身長約三十多米，面部長六米，而這還隻是膝蓋以上部分，膝蓋以下部分就隐而不見，虛化到大山中去了。正像我們看大師的丹青，所頓悟到的意到筆伏、畫外有畫，給人留下巨大想象空間的那種感覺。當地那些善男信女的後人就自豪地對外宣稱：卧佛身在大足，手摸巴縣，腳踏滬洲，除了寶頂山，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大的卧佛了。除此之外，卧佛的上下左右衆星捧月般地還布滿了大大小小三十多尊菩薩、觀音半身造像。如神态祥和，雙目微閉的卧佛一樣，這些造像不僅雕琢得出神入化，栩栩如生，而且慈眉善目，形态可人，全不似我們平時在其他地方所看到的那些面目猙獰、眼凸銅鈴，耳垂青蛇的神神怪怪，如面對良師益友，使人不覺有了一種親和之感。因而不免就要自思，原來神仙世界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自己心中為自己打造的神仙世界。

以卧佛為中心，燕翅兒排開的南北二岩，便是大佛灣的第二個必看之處。南岩有一龛，龛高七十二米，寬一百二十五米，内供“千手觀音”。該像依佛家《千手經》而雕琢，以面目慈祥的觀音像為主體，四周孔雀開屏似的共延伸出參差标異、各不相同的一千零七隻手，每隻手心各刻一隻眼睛，鍍以金粉。手指或屈或伸或五指并攏，象征法力無邊；眼睛或開或合或兩目微啟，意寓智慧無窮。當地老百姓稱之為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它也是世界上罕見的雕有千手千眼的觀音雕塑，堪與古都開封相國寺内的千手千眼佛媲美。據說該龛刻成後，常有祥雲籠罩，佛家子弟朝也供暮也供，特别是每年二月十九日的觀音誕辰，更是香火缭繞，人滿為患。隻是崖縫雨水滲漏，觀世音菩薩就像醫生不能自治一樣，法力無法護己，曆經一千多年後，手指業已嚴重風化，略一觸摸，就有斷裂危險。當地文物部門曾約請了無數有知識有頭腦的專家前來會診，仍解決不了此一難題。故此絕頂聰明的文管人員便斷然釆取措施：進龛禮佛不能燃香焚表，還在千手觀音石雕前矗起一道欄杆，宣稱膽敢逾越雷池一步，罰款若幹。也不知是觀音的威力，還是國人動不動就讓罰款罰怕了，此後還當真無人敢觸動千手觀音一根手指頭。想來雖是權宜之計，但也确實為保護文物立功不小。

南崖為佛龛，北崖石雕就是大佛灣的主體。就像天造地設這裡該成為人神共居的會館，崖的頂部朝前延伸，如檐；崖的中部和下部平整，如壁。在這長達五百米，高十餘米的半崖上，佛家的十大明王、四大菩薩，道家的十殿閻羅、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儒家的孔孟二聖、曆代諸賢，全都荟萃在這天然岩壁上。就像要探究宇宙間的無窮奧秘，商讨人類為何征戰不休、内鬥不止，三教如何攜手共理天地間的善惡事務，所召開的絕無僅有的普法大會一樣。他們有的正襟端坐，有的側耳傾聽，有的手指前伸，更有一些鬼怪橫眉怒目，執刀揚鞭，似在三教授意下，用拔舌抽筋的酷刑正在懲治着那些污吏貪官、淫婦惡棍、不肖子孫。與此相陪襯，還有衆多精雕細鑿充滿田園生趣的人物雕相，從慈母十月懷胎、哺乳養育，到十年寒窗，金榜題名無不盡備其中。其間有一個沉浸在喜悅之中的養雞女，她那樸素的衣着，微微眯着的雙目，陶醉于幻想之中姣好的面容，處處都顯得是那麼溫柔和安詳。可以說在整個大佛灣充滿神秘色彩的氛圍中，她和另一尊吹笛女，則洋溢着現實生活的情趣，獨具一格。曾有考古界将她們譽為“東方維納斯”，看來一點也不為過。

大佛灣第三大可看之處便是華嚴三聖奇觀。三聖奇觀距山門不遠，依山勢分别開鑿着佛教密宗中的善無畏、金剛指、不空三大士巨型石雕。三聖造像端莊，衣服飄逸，高可達兩層樓房。其一手托一座數百斤重的七層寶塔，看上去岌岌可危，人從其下過，手心都不覺要捏出一把汗。令人驚訝的是，此像從開鑿于南宋淳熙年間算起，至今已曆千年，七層寶塔依然不歪不斜，不曾掉下一粒石渣，确是一個難解之謎。後來我問行内人士，才知從力學原理上講，它是把石雕寬大的衣袍和身體相連接配接，進而再托起雙手與寶塔，其重心已分移到身體各個部位，故能曆千年而不墜。及此，你就不能不為古代勞動人民的才智而擊掌三歎。

大佛灣石窟可看之處頗多，但最可看之處還是此三點。就像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一樣，你已經将精華盡攝于眼底，沒有必要再流連忘返，還得多留些想象空間，待下一次，像品茶一樣，慢慢地去細斟細咽。

作者簡介

王盛華，本名李重華，筆名夢之。著名作家、評論家、書法家、文化學者。畢業于西北大學中文系。

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畫家協會名譽主席、全國國學機構聯席會議副主席、中國民主同盟陝西省委藝術委員會委員、陝西省國學研究會常務副主席、長安大學客座教授、西北大學現代學院教授、西安城市建設職業學院客座教授、陝西省民間文藝家協會顧問、陝西省孔子學會顧問等。曾任《西部藝術報》總編、陝西省文聯組聯部主任。出版《夢中家園》等著作20餘部，獲全國獎37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