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娜·阿爾索夫斯卡近照
莉亞娜部分譯著書影
1981年，18歲的南斯拉夫姑娘莉亞娜·阿爾索夫斯卡面臨人生的重要抉擇——以優異成績高中畢業的她，獲得了一份本國教育部提供的留學獎學金。去哪裡？中國、美國還是英國？盡管對中國了解不多，她還是脫口而出：“我想去中國”。從學中文、教中文，到編寫漢語文法書，從給中墨兩國上司人做翻譯，到譯介中國文學作品，幾十年間，她從一個中國文化“小白”成長為名副其實的“中國通”。訪談中，莉亞娜追憶往昔，不無感慨地說：“去中國留學，是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一件事。”
因《紅樓夢》與中國文化結緣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如今我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什麼是我的‘天命’？我以為就是我和中國有關的一切。”莉亞娜說。的确，她的教育、家庭、翻譯與學術之路，都與中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1981年到1985年，莉亞娜在北京語言學院留學，受到中國老師無微不至的關懷，感受着中國人的淳樸、善良、熱情。她在大學期間以《〈百年孤獨〉與〈紅樓夢〉的女性角色比較》為題完成了畢業論文。
為什麼選擇這個題目？莉亞娜回憶說：“第一次接觸《紅樓夢》是在中國文學課上，以我那時的漢語水準與知識儲備，讀《紅樓夢》是異乎尋常的吃力。尤其是書中的詩詞、人物關系、稱呼等，了解起來難度很大，比如大姐、二姐、三姐、四丫鬟指的是誰，她們如何稱呼對方。”随着閱讀的深入，她愈加感受到《紅樓夢》的巨大魅力。莉亞娜說：“《紅樓夢》是關于中國社會的一部百科全書，它深邃的哲學思想以及蘊藏其中的中國人的家國觀，讓我聯想到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于是，她将這兩部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文學經典進行了比較研究，具體論及家族興衰、悲劇意識、賈母與烏蘇拉等女性形象的異同等内容，辨析了兩部作品在長幼關系、愛情表達等方面的差異。她的論文讓這兩部中外文學經典實作了穿越時空的對話，奠定了日後幾十年的漢學研究與文學翻譯的基礎。
在中國留學期間，莉亞娜還結識了一位來自墨西哥的留學生羅貝爾托，與他戀愛并結婚生子。如今，她的小兒子娶了中國姑娘并定居廈門。大學畢業後，莉亞娜來到墨西哥，先是在墨西哥學院給著名漢學家白佩蘭等教授做助理，後成為該學院正式教師并任教至今。
學以緻用推廣漢語
随着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中文在西班牙語世界也成為熱門。目前，僅墨西哥就成立了6家孔子學院。由于長期教授漢語語言學、漢語文法與翻譯等課程，并為墨西哥政府外事活動做中文同聲翻譯，莉亞娜積累了豐富的漢語教學與翻譯經驗。有感于拉美人士學習中文的困難，2000年後，她就着手編輯一本漢語文法書。2011年，這本《實用漢語文法》問世了。
“對于西語國家學習者來說，漢語的4個聲調極易混淆，重音字多。文法也非常複雜，與西班牙語有很大不同。我希望這本教材能成為漢語初學者的入門向導。”莉亞娜說。
《實用漢語文法》從外國人的角度出發，介紹漢語文法，出版後大受歡迎。該書最大的特點是以生動的句式執行個體深入淺出地講解系統的文法和詞彙知識。書中解釋中國字的方法很特别，以“道”為中心，每個漢字就是一個“道”，能夠通過與其他字的結合，以及在不同語境中的運用和語句中的位置變化，産生新的意義。莉亞娜認為，漢字語義的豐富性和運用的靈活性，構成了漢字獨有的特色，是與西方語言的最大差別。通過這種富有哲學意味的獨特方法，學生更容易了解到漢語和西方語言的差別。
在教學研究工作之餘，令莉亞娜引以為傲的是，她多次為中墨兩國上司人會晤擔任墨方中文主譯。莉亞娜時常感慨，是中文改變了她的生活，讓她能夠學以緻用，為兩國交流作出自己的貢獻。
不僅是翻譯，更是闡釋
教學之餘，莉亞娜的精力主要用在翻譯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上。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傳到墨西哥後，一家墨西哥知名報社打電話詢問莉亞娜，莫言是誰？“那時候，跑遍整個拉美的書店都找不到莫言的書。”莉亞娜說。相比于馬爾克斯在中國的知名度，她深感墨西哥對中國當代文學的陌生。
為此，莉亞娜緻力于翻譯人才培養，在墨西哥學院開設中文翻譯課程。近5年，莉亞娜帶着自己培養的中文翻譯研究所學生，組建了中國文學翻譯團隊，陸續翻譯了劉震雲、徐則臣、賈平凹、阿來、陳染等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在墨西哥出版發行。
莉亞娜說：“我喜歡教學與口譯，但最愛的還是翻譯。”在她看來，将中國文學翻譯成西班牙語，不僅是翻譯，更是闡釋，目的是通過文學作品讓拉美讀者了解中國，明白中國發展背後的原因。是以，在莉亞娜翻譯的作品中，不少都是現實題材作品。比如她對徐則臣《跑步穿過中關村》的譯介，旨在還原寫實精神。“我覺得徐不是在寫，而是在繪畫。”在她看來，書中描寫的上世紀末“北漂”小人物的生存狀态與精神狀态，與初來墨西哥城求學求職的年輕人類似。莉亞娜感到，他們雖然生活艱辛，但卻積極進取，對未來充滿向往。是以，她在譯作中盡量貼合拉美現狀，引導讀者在其中找到自己。
在中國文學翻譯實踐中，莉亞娜深感中墨、中拉之間存在的文化差異。她所做的就是将拉美讀者不知道的中國曆史文化、傳統習俗、人物典故等，還原到西語語境，進而使當地讀者更好地走近中國。在翻譯劉震雲的《我不是潘金蓮》時，她注意到，如果将“老陳”等中國稱呼，直接譯成“old Chen”，外國讀者無法了解，甚至還會造成中國将30歲的人歸為老人的笑話。是以她采用了轉譯或意譯的做法。再如，對“旗袍”“中山裝”等詞，她主張不宜簡譯成“中國裙子”“中國男套裝”等，而是從中西文化差異的角度巧譯為“中國韻味的連衣裙”“中國式現代男正裝”，培養西語讀者對中國文化的感覺力。對成語、諺語、歇後語的翻譯，莉亞娜反對簡單地加注釋，而是盡力用富于文學性的西語進行翻譯。
由于在推廣中華文化和中國出版物等方面所作出的突出貢獻，莉亞娜于2014年獲得了第八屆“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她說，“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又能得到外界的認可與鼓勵，實乃人生快事。”如今，莉亞娜依然譯筆不辍，甚至将自己有關中國當代文學傳播的工作日程排至退休後。“我的夢想是，以文學譯介等方式再造巴别塔，讓中國文化真正走進墨西哥。”莉亞娜說。
（作者：胡燕春，系北京語言大學“一帶一路”研究院副教授）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