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宵節是團圓的日子、喜悅的日子。這個節日,在《三國演義》裡是太平氣象,在《西遊記》裡是鐵鎖星橋,在《水浒傳》裡是忠義交情,在《紅樓夢》裡是親人團聚。元宵節的習俗傳統,既存于合家團圓的家庭生活中,也存于繁華燈火的公共生活中,這便是中國人的家國情懷所在。
「燈映月,增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
中國古代農業社會大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之中唯有正月十五開放夜行。這天晚上,大街小巷、萬民同歡,千門如晝、其樂融融。
《三國演義》第六十九回就寫道:今值元宵令節,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城内居民“盡張燈結彩,慶賞佳節。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霁,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真個金吾不禁,玉漏無催”。
“金吾”是漢代維護京城治安的長官,“金吾不禁”象征着社會穩定、國泰民安;“玉漏”是古代計時的器具,“玉漏無催”蘊涵着對美好時光的留戀。能于群雄逐鹿中偏有閑筆描繪元宵佳景,甚妙。
《西遊記》第九十一回,唐僧師徒在天竺國外郡的慈雲寺打齋,寺中衆僧殷勤勸留他們多住一二日,過了元宵再西去靈山。待到十五元宵正節,唐僧師徒與衆僧進城,隻見滿城各色花燈,遊人戲彩,箫鼓喧嘩,笙歌不斷。又見那六街三市燈亮,半空一鑒初升。那月如馮夷推上爛銀盤,這燈似仙女織成鋪地錦。燈映月,增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
書中感歎,觀不盡鐵鎖星橋,看不了燈花火樹。比如,雪花燈、梅花燈,春冰剪碎;繡屏燈、畫屏燈,五彩攢成。核桃燈、荷花燈,燈樓高挂;青獅燈、白象燈,燈架高檠。蝦兒燈、鼈兒燈,棚前高弄;羊兒燈、兔兒燈,檐下精神。鷹兒燈、鳳兒燈,相連相并;虎兒燈、馬兒燈,同走同行。仙鶴燈、白鹿燈,壽星騎坐;金魚燈、長鲸燈,李白高乘。鳌山燈,神仙聚會;走馬燈,武将交鋒。正可謂,萬千家燈火樓台,十數裡雲煙世界。
不到三更,忽然刮起大風,三個妖精抱起唐僧駕風而去。大聖從功曹使者那裡得知,這些妖精自幼愛食燈油,年年正月半來收油,今年順帶攝走了聖僧。
唐代蘇味道《正月十五夜》曰:“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其中,“鐵鎖開”代指唐朝在正月十五晚上不再宵禁,群眾可在街上夜行。這是非同尋常的民俗解放,難怪唐僧師徒也因貪歡燈明月皎而放松了警惕心。
「“雖然比不得京師,隻此也是人間天上”」
對宋江和花榮來說,他們的命運也在元宵節這天發生了重大轉折。
這一天,宋江在看社火中遭人誣陷被捕,花榮為解救宋江而大鬧清風寨。這一事件是宋江、花榮投奔梁山的導火索。
在《水浒傳》中,宋江和花榮有着生死交情。花榮作為“虎臣儒将”,幫助宋江召集第一批好漢,為其梁山事業開創了良好局面;宋江也愛惜人才、信賴花榮,視其為“第一心腹”。
關于元宵節的描述,《水浒傳》裡有這樣的記載:臨近元宵節,清風寨鎮上結彩懸花,模仿海島仙山紮成的鳌山上,張挂着五七百碗花燈。土地大王廟内,表演着跳鮑老、踏竹馬、舞傀儡等社火雜耍。“雖然比不得京師,隻此也是人間天上。”
社火隊裡,宋江被逗得哈哈大笑。劉知寨的老婆聽得笑聲,指認宋江是清風山的賊頭。于是,劉知寨喚随從捉了宋江。花榮知道後直奔救人,不料也被擒拿。在押解至青州的路上,二人得到清風山好漢解救,從此與“舊生活”決裂。
在《紅樓夢》中,元宵節的場景主要發生在家中。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倫樂寶玉呈才藻”寫道:至十五日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妝。大觀園内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生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靜悄悄無一人咳嗽。
賈元春被封為“賢德妃”,在元宵節回家省親。為了宣揚帝王的威儀,賈府上下日夜不閑,耗費巨資建造省親别墅。至正月十五日,賈府按照程式化的省親儀式迎接元妃。隻見大觀園内,各色風燈上下争輝,諸樹系着綢絹為花,鼎焚百合之香缭繞……
在走完各種繁複禮節後,元春終于“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之。賈妃垂淚,彼此上前厮見,一手挽賈母,一手挽王夫人,三個人滿心皆有許多話,俱說不出,隻是嗚咽對泣而已。邢夫人、李纨、王熙鳳、迎春、探春、惜春等,俱在旁垂淚無言。
元春本想行家禮以表自己對賈母的敬愛,賈母等反而向元春跪下制止。盡管元春已經回到家中,卻依然無法直抒胸臆。與大觀園内的珠寶乾坤相對,這幕場景令人唏噓。
又有賈政隔簾問安,元春沮喪地向父親抱怨“骨肉各方”。賈政含淚開導:“鸠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征鳳鸾之瑞。”
元春憑借賢孝才德晉封,達成了賈政夫婦望女成鳳的夙願。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人中龍鳳“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遠德鐘于一人”,自當兢兢業業,不負如此大恩。元春自知厚望在身,隻得回複父親:“隻以國事為重,暇時保養,切勿記念。”
元宵節聯結着曆史與未來,在承載共同曆史記憶的同時,凝結着國人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賞花燈、吃湯圓、猜燈謎等習俗以“年”為周期的重複激活,使得平常生活中“邊緣化”的情愫、節奏得以喚醒,讓共有的愛恨情仇、價值理念得到弘揚與發展,凝聚集體共識,塑造生活傳統。
(作者吳國梁機關:華東師範大學中國智慧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