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戀中的自我是一部熱情的機器,拼命制造符号,然後供自己消費。
── 羅蘭 巴特《戀人絮語》

午後落下的綿綿細雨、共撐的一把傘、彼此猜測的心意,沉寂多年的暧昧在斜陽下發酵。在那個有着陽光和小雨的午後,戀人們将自己化為一個個難解的符号,把自己對折再對折,偷偷放進對方左心房的口袋裡。
《那年,我們的夏天》是戀人耳邊的低聲細語,以真實而懇切的口吻絮絮叨叨着愛情裡的混沌、猜疑、失落與美好。主角崔雄和國延秀在高中時因為參與紀錄片拍攝而相遇、相戀,分手多年後,又因為該部紀錄片在網路上爆紅而再次重逢。看似平淡且老套的愛情故事,為何會如此受觀衆歡迎?
這個世界上的愛情故事有很多,但要講好一個愛情故事,卻很困難。
《那年,我們的夏天》對于人物情緒的掌控細膩而有層次,情感的表達豐富又内斂。它帶着我們一同走過崔雄與國延秀的四季:愛情萌芽時的夏日、互表情意的冬日、熱戀時櫻花飄落的春日,以及離别後又再次重逢的秋日。
有趣的是,劇中動用大量的符号隐喻,包含:每一集的小标題都有對應的經典電影,第四集〈那些年,我們喜歡的男孩?女孩?〉緻敬了九把刀的青春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與電影相同的是,劇中同樣是講述了全校第一名與倒數第一的愛情故事。第八集〈日落之前〉也呼應了《愛在日落巴黎時》,同樣為分離多年的男女,在多年後又重新相聚。
在那些愛情故事裡的視角:有機的叙事方式
《那年,我們的夏天》的結構是有機的,彼此的思想和視角是互相交織的,形成一面巨大的網,并融合男女主角各自内心的獨白、第三者的視角,譜出一段錯落有緻、多聲調的樂音。
男女主角對彼此投射的目光是私密的,屬于戀人的視角。第三集小标題為〈我讨厭你的十個理由〉,由崔雄細數着與國延秀交往後,她身上數不清的缺點:自私又缺乏社交能力、什麼事情都想争第一、一點都不浪漫 。就像是在準備考試時,甯願撕碎自己的筆記也不願意借給同學,國延秀就是自私的女人。事實上,那個自私的延秀會在大家都看不到的時候,偷偷把撕碎的筆記拼好,再一一教給崔雄聽。在她凡事都想争第一的爛脾氣下,也會負責地背着比輸喝酒比賽的崔雄回家。還有那個一點都不懂浪漫的延秀,會在忙完整天的工作後,抓了一把櫻花留給崔雄最浪漫的驚喜,她始終都還記着對方想看櫻花樹的願望。
在那些滴滴點點戀人們打鬧的日常裡,外人看到的讨厭都化作了戀人的喜歡。整出戲的劇本是有層次的,最表象的缺點,都一一化為愛情裡的珍藏。在崔雄細數的種種缺點中,真正讓他難以放下的即是:「她總是太過輕易地,把我從她的人生中抹去」。
這是屬于崔雄的視角,在體會了愛情裡的悸動與甜蜜後,殘忍地被對方抛棄了。然而,除了看到崔雄的心醉與心碎,劇中也展現了延秀在愛情裡的怯弱與自卑。
從延秀的視角出發,觀衆看到的是:她承受着家裡被讨債集團破壞而後被迫搬家、奶奶因病住院、住院需付的高昂醫藥費 種種壓力向她襲來,使其在生活中近乎窒息。當她堅定地提出分手後,崔雄說:「在你所擁有的一切當中,我是最容易放棄的嗎?」「不是,我能放棄的,隻有你一個」延秀這麼回答着。在這一段分手戲碼中,延秀以多重否定句來說明分手的原因,層層遞進人物的内心:「因為兩人面臨的現實不同」、「不,其實是因為我現在連我的現實生活都難以承受」、「不,其實真正的理由是,我怕再交往下去,我那強烈的自卑感會被你看透」。
當觀衆幾乎要接受難堪的現實生活與愛情裡強烈的自卑感、迫使兩人分手後,直到最後一刻,她才真正坦露了分手的原由:「我們之是以會分手,都是因為我太傲慢了,我傲慢地以為自己沒有你,也活得下去。」
愛情裡的空間與次元:空間的隐喻性
高中時,崔雄與國延秀曾住在同一個小區裡,社群裡的每處角落都有屬于兩人的印記:在小區路口等着對方一起上學、超市門口前的櫻花吻、站在延秀家門口等待女友的崔雄 。在兩人分手後,延秀因家中經濟問題搬離小區,她一路努力求職、用心工作,生活軌迹與男方相距越來越遠,也離兩人的回憶越來越遠。反倒是崔雄,他未曾離開過去生活的這片區域,就如同在愛情裡,聽見女方提出的分手後,他被遺留在了原地未曾離開。直到多年後,延秀因故又重新搬回了曾經居住過的社群,這對前任戀人才慢慢開始有了交集。
崔雄的存在就像是無垠宇宙中的一顆恒星,持久永恒地存在,而延秀就像是軌迹意外偏離的行星,但始終繞着恒星打轉。
除了藉由兩人身處的位置暗喻兩人的情感狀态外,他們所居住的空間也能反映出主角内心。
長大後的崔雄成為一名出色的插畫家,住在一棟獨棟别墅裡。崔雄的客廳裡,有一大片落地窗,窗外卻橫豎着一道牆,如同在他樂觀、開朗的外表下,内心裡豎起的高牆,不讓人輕易地走入他的世界。崔雄的工作室位于别墅的地下室裡,它是私密、不對外開放的,當他一步步踏在前往地下室的階梯上,就像是入夢的指令,走進其潛意識的深處。在那工作室裡,精心放置着他的畫作,同時也是對記憶最鄭重的陳放。延秀是最能走入崔雄内心世界的人,即使兩人分手多年,她還是能随意地走入工作室翻看着他的畫作。
空間與建築,是作為插畫家的崔雄最常創作的主題,畫紙上的建築物在缺少了人物的存在後,如同陷入了凝滞的時空裡。
正如同崔雄對自己作品的诠釋:「我喜歡不會改變與流逝的東西。人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改變或消失,是以我的作品裡不會看到人物或時間的存在。」在延秀離他而去的日子裡,崔雄的時空就被定格在分手那一天。在兩人複合後,崔雄帶着延秀來到了個展開幕前的會場,在那片挂滿畫作的牆上,凝聚着分開後無數的夜晚,每個流逝而過的時光都化為其筆下細膩悠長的線條,他說:「我所畫的每一條細線,時鐘秒針走過的每一秒,那些年,那些時刻,國延秀好像一直都在。」在那些失落的時空裡,對方就像是「在記憶裡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自從與延秀分開後,崔雄的時空是凝滞的,像是鐘表壞掉時定格的那一刻;反之,延秀的時空看似是線性、不斷向前的,事實上卻是個環形結構,徒自繞了一圈後,還是回到了崔雄身邊。
結語
《那年,我們的夏天》是一篇符号化的詩篇,被組織結構過後,又再被戀人一一拆解。崔雄的「十個讨厭延秀的理由」裡沒有讨厭,隻有滿眼的喜歡;延秀的「分手原因」裡也沒有真正的原因,隻有對自我傲慢的忏悔。
最後,兩人在度過了沒有彼此的五年後,愛情裡,還是隻剩愛情。文/黃彥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