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蘇媚一巴掌拍下去,雪白靈活地跳開,卻沒有躲開蘇媚接着踢過來的一腳。
蘇媚陰着臉,扭頭瞅着躲到門邊的雪白。雪白迎着目光,略微低頭,抖索着一隻爪子,把叼回來的那隻鞋扒拉到身後,藏在尾巴底下。高跟鞋是那種張揚的紅色,鮮豔欲滴。蘇媚走過去,抱起它,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滴在雪白的頭上。
雪白是一隻白狐,周身像雪花堆出來的,沒有一絲雜毛。
羅廣聖的狐狸場養着幾百隻狐狸,隻有雪白會用那種哀哀的眼神看蘇媚。蘇媚喊一句“刀下留狐”,把雪白從羅廣聖的刀下救了下來。“狐狸眼把蘇媚給度了。”羅廣聖說。從此雪白成了蘇媚的忠實跟班,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雪白也不願離開她半步。羅廣聖半夜撒尿,一腳踩在雪白的尾巴上,吓得雪白一聲驚叫。雪白退到床腳,無辜地看着他。羅廣聖說:“養這麼多年狐狸,沒見過雪白這樣的眼神,能看明白人世間的事呢,真被你養成狐狸精了。”
蘇媚就說:“如果哪天你被外面的狐狸精勾了魂兒,我就讓雪白咬死你。”
雪白是隻好脾氣的狐狸,從不咬人。後來蘇媚生了女兒,雪白日夜守在門口。有人來探望,它就上去聞一下味道,遇到不喜歡的就龇牙咧嘴将人攔在門口。羅廣聖上前呵斥,它低眉順眼地低下頭,腳步卻絲毫不動。直到蘇媚喊它讓開,它才不情不願地躲到門邊,毛發一抖一抖地生悶氣。
羅廣聖屢次想把雪白逮回狐狸場,丢進狐狸籠子裡——上好的狐狸皮可以賣個好價錢。蘇媚又是撒嬌又是起誓,羅廣聖隻好任由雪白跟着蘇媚,心裡生出些不爽快。
2
女兒上國小後,蘇媚一下子覺得心裡空了,雪白也成了一隻老狐狸。蘇媚越來越離不開雪白,雪白的陪伴讓她覺得溫暖,抱着雪白就仿佛抱着以前戀愛時那種柔軟而溫馨的日子。
成了老狐狸的雪白,對羅廣聖越來越不待見。羅廣聖半夜回來,踮着腳進屋子。雪白不給他這個機會,從黑暗中撲上去,吓得他靈魂出竅,險些暈倒。這還不算,它甚至糾纏着撕咬他的褲子,一條嶄新的褲子被撕咬成破布條。羅廣聖就嘟囔着去了辦公室。蘇媚想拖住他說點兒什麼,又忍住了。這麼多年,她習慣了一個人承受自己的情緒,她常常在夢裡找不到羅廣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羅廣聖成了她生活裡的一個符号、一件擺設,需要的時候總也指望不上。
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蘇媚來到女兒房間。看着熟睡的女兒,她突然困惑這些年忙了些什麼。剛結婚的時候,她甚至有些埋怨女兒——還沒來得及跟羅廣聖好好享受婚後生活呢。女兒的到來改變了她的生活,柴米油鹽和照顧孩子的瑣碎事讓她沒有了自我。現在女兒占據了她的整個身心,為女兒她可以豁出一切。是女兒擠走了羅廣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嗎?
蘇媚不知站了多久,反正感到了冬天徹骨的寒。一夜沒睡好,蘇媚開始頭疼,整個頭不斷膨脹,她很擔心自己的頭會随時炸裂。她躺下去想好好睡一覺,但頭疼讓她無法在家裡待下去。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帶着她和雪白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蘇媚舉手要敲門,手卻不聽話地抖,最終軟軟地垂了下來。她仿佛被自己的行動吓了一跳。“進去又能說些什麼呢?難不成真讓雪白咬死他?” 她轉身準備離開,不想去見一個不願見的人。蘇眉站在門外反複摩挲着雪白,雪白警惕地豎着耳朵。她又開始恨羅廣聖,好好的日子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不堪了呢?這時門裡面傳來吵架聲,蘇媚往旁邊挪了挪。門打開一條縫,一隻高跟鞋飛了出來,紅的,鮮豔欲滴。“砰”的一聲,門把寒冷關在外面。
雪白蹿過去,叼起鞋子跑過來。蘇媚踢了一腳雪白,跟着腿一軟,背靠着牆壁癱在地上。
3
蘇媚來到青崖山,羅廣聖的狐狸場在青崖山朝陽的山坡上。蘇媚第一次到狐狸場的時候,是十年前一個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的午後,羅廣聖的臉在屋檐下的陰影裡,望着籠子裡的狐狸,充滿了溺愛。羅廣聖溺愛的眼神移到她身上時,她覺得心裡的小火苗燒得更旺了。結婚前,羅廣聖說要給她做一件白狐狸皮的大衣。她留下了雪白,雪白的白讓她安心——多美啊!純純的白,沒有一絲雜色呢,跟她的婚紗一樣白。蘇媚低頭拿下巴蹭了蹭雪白的頭頂。蘇媚發現雪白頭頂的毛發有些灰暗,身上的毛也沒有了以前的光澤。
蘇媚站在狐狸場外的山坡上,覺得山坡上的空氣異常稀薄。她又開始頭疼,雪白的柔軟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溫暖她。她想緊緊地抱雪白,手卻顫抖着把雪白丢了出去。雪白跑上山梁,漸去漸遠,終于成了一個模糊的白點。天灰蒙蒙的,冷風吹進她的領口,她仿佛看到了雪花。開始是一朵,然後又一朵,似有若無;後來紛紛揚揚起來,一團一團的,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點兒,落進蘇媚心裡。
蘇媚撥了個電話:“張律師,我們見一面,我要離婚。”
收起電話,蘇媚走進狐狸場,認真地把籠子門一扇一扇打開。(作者 許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