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微信給她說,到樓下了。
此時,她剛剛把床上的人照顧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五年了,當初英俊灑脫的他,正無奈地躺在床上,身體胖得像個氣球,除了簡單的幾句模糊不清的話語,精彩的過往已經慢慢地消失在記憶裡。
她推開六樓陽台的玻璃窗,欠出了半個身子。樓下那輛黑色的轎車,正安靜地停在不遠處的小街上等着她。夜如海,燈如幻,映在車頂,也蕩在她的心上。
你等一下。她回複說。
她開始細細打扮起來。鏡中的自己,雖然已過三十,卻仍不失女人的魅力。多年不變的圓臉和蘑菇頭,明亮的眼晴裡沒有了往日的純淨,增添了一些細碎的憂傷。那時,他帥氣陽光,高大威猛,讓她感到終身可依。他經常會給她一份小小的驚喜:一束鮮花,一次晚霞滿天的約會,一個出其不意的吻,一把吉他彈出的青春讓她心馳神往。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動心呢?
喝水!
床上的人喊了一句。
她口紅剛剛塗了一半,連忙跑過去。剛剛喝過水,怎麼又要喝呢。
結婚之後沒多久,她就生了雙胞胎,一個叫左左,一個叫右右。就是在那段時間裡,這個當初衆多女孩的偶像,背叛了她。她忍住了,原諒了他。可他卻如吸食毒品一般,無法遏制。那時,她天天暗自流淚,絕望的她告訴了父親。趁着他睡覺時,父親一錘子把他打成現在這個樣子。父親的暴脾氣換來了十年的刑期,而他卻留給了她。
她小心的吹了一下,試了試水溫,遞給他。他看見了她唇上那一半口紅,笑了,笑得仍跟從前一樣。都是他這微笑鬧的,要不是她當初也不會那麼無可救藥。他向她揮一揮手,示意她離開。她不知道現在他在想什麼,她有些心跳加快。
你下來了沒?他微信裡問她。
快了。她回複。
其實,背地裡她已經請律師開始計算這套房子自己能得到的份額了。首付多少,銀行貸款多少,月供多少,等等。律師算得很細:婚前怎麼分,婚後怎麼分,存款多少,孩子多少,婆婆能得多少,她主張的權利能得多少,按照法條一一算賬給她算得她有點兒暈頭轉向。婆婆想獨占這套房子,讓她淨身出戶。
她也在認真想着此時樓下坐在車上的男人。
那次也是這輛車,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車上的男人柔聲說:你苦了這麼長時間了,也該解脫自己了。
她說,我有兩個男孩,雙胞胎呢。
他說,沒事兒,我就喜歡男孩。
她說,我可能工作也保不住了,總是請假,老闆早就想把我開了。
他說,大不了你當全職太太。
她還說,其實我很物質的。
他一笑,其實不物質的女人更可怕。你還有什麼擔心的,全說出來。
她無言以對,望着他手裡的那朵玫瑰,接了過來,輕輕地放在汽車擋風玻璃前,又撿起,把它捏在手裡慢慢地旋轉着,怔怔地看着花瓣上的那一滴晶亮的水珠。
她繼續化着她的妝。多久沒化過妝了?她自己也記不清。撲上淡淡的脂粉,換上白底黑點的小短衫,再換上齊膝的牛仔裙,還有那雙淺棕色的高跟鞋。她的眉眼勝過了街上許多年輕女孩兒的容顔,她依舊青春。
她出現在他床前的時候,他的眼裡透出了光。他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有些艱難地揚起了右手,示意她離開。
她讀懂了他的意思,轉身,開門,輕輕地關上房門。她聽見裡屋的床上大聲哼了一聲,像在哭,又像在笑。
她下樓,默默地數着樓層:五、四、三、二、一……
到一樓的時候,她停下了,給車上的他發了一條微信: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改天吧。
然後轉身,快步回到家裡,打開陽台的窗,看着樓下的那輛車。它仍停在那裡,等待着。過了一會兒,車燈亮了,緩緩地有些遲疑,之後,慢慢消失在夜色裡。
她辭職了。
沒過多久,這街上多了一個專門賣包子的小店。每到飯點,熱氣騰騰的包子便新鮮出鍋。她穿着長圍裙,熱情迎接着來來往往的食客。
她的店名是自己#情感情感#起的,叫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