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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在村裡,那對夫妻,是我最好奇,最不解的兩個人。可是,那時候,盡管我心裡對他們揣着十萬個為什麼,也是不敢問大人要答

小時候,在村裡,那對夫妻,是我最好奇,最不解的兩個人。

可是,那時候,盡管我心裡對他們揣着十萬個為什麼,也是不敢問大人要答案的。輕的,莫名其妙得挨頓臭罵,更倒黴催的,得挨大耳刮子。

是以,我對那倆夫妻的好奇與不解,隻能随着自己的年齡漸長,默默地漸行了解。

那對夫妻當年三十來歲,女的叫華,男的叫貴。女的美如春風裡搖曳的一朵花兒,皮膚白皙,身材颀長。男的卻長着一張駭人g一般的臉。

其時,他眼睑外翻,充血發紅。嘴巴歪斜,淋漓着口水,已經不能口齒清楚地說話。雙腿彎曲,走路趔趄,雙手五指蜷曲、伸展不開。隻能是半握的拳頭狀。(有人說他是麻f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他沒被隔離,也沒傳染給誰。)

據說,阿貴先前是“發配”到我們村裡的h五類子女(他爹媽已經沒了)。他不會幹農活,村裡讓他放牛。他和兩頭水牛,就住在村裡的牛棚裡。牛棚四周是蘆葦糊着麥草屑拌泥漿的牆,稻草蓋的頂。幾塊薄楊樹闆釘成的簡易門。門上也沒有鎖。

阿貴剛到村裡的時候,是個白皙高挑的翩翩美男子。他會坐在牛棚門前的月光下吹竹笛,四周草叢裡的蟲兒歡叫着與他和鳴。他讀過很多書,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毛筆字,年年給村裡人家以及牛棚寫對聯。村裡大小孩子,不會讀的拼音字母,不能解的數學題,都去找他幫忙。他還會說英語,用英語背唐詩。

阿華那時是村裡最好看的姑娘。她不顧家裡所有人的反對,自己做主嫁給了阿貴。兩個人婚後,在牛棚旁邊,又用蘆葦、麥草屑拌泥灰、稻草覆頂,蓋了一間屋。吃住都在裡面。

兩個人婚後一直沒有孩子。但依舊恩恩愛愛、親親熱熱。隻是漸漸的,阿貴的樣子因為那病起了很大的變化。一般人看着都惡心,害怕,遠遠避着他。隻有阿華不嫌棄他,始終盡心照顧他。給他下巴圍條毛巾接口水,給他理發,盡量把他收拾得舒服、清爽。

我六七歲時,看到阿貴的樣子,醜得真像鐘鼓樓上的阿西莫多。不懂事的孩子們,常用石子和樹杈彈弓,跟在他身後追着他打。而阿華就是美麗的埃斯梅拉達。

不久,阿貴除了放牛,村裡還派給他一個活兒,就是春秋兩季地裡播下稻、麥種子後,讓阿貴用他那雙蜷曲的手,繞着田壟不停敲鑼,驅趕饞嘴的麻雀。

我記得那面銅鑼,暗黃色,小小的,喝粥的碗口那麼大。鑼缒像個胡蘿蔔,頭上綁一截紅綢。阿貴每天把銅鑼抱在胸前,在田埂上不停地趔趄,不停地敲——铛!铛铛!铛铛铛……一直敲到他死去。

他的死,在村裡沒引起多大動靜。他的後事如何處置的,我至今沒有一點印象。人們也很快把他遺忘。除了他妻子阿華。她為他戴了一年的重孝,每天穿自己做的白布鞋、白粗布褲子,及肩的短發上,還戴一朵自制的小白花。

阿華一個人,仍舊住在他們的蘆葦房子裡,接替了阿貴的工作,替村裡放牛。早晚自己種地、栽菜,維持自己的生計。

那時候,她是孤獨的,也是可憐的。娘家人就在同村,都跟她斷絕往來,誰也不理她。她也很少跟别人說話。隻在屬于阿貴的“節日”,拎一個竹篾籃子,裡頭裝兩樣阿貴愛吃的菜,用幹淨的圍裙蓋着,再帶點黃紙元寶,去離家不遠的向陽河堤上,去給阿貴上墳。她跪坐着,哀哀哭幾聲,低低說着話燒化紙錢。

村人都以為,阿華就這樣孤獨地終老一生了。後面我也離開村子進城讀書、工作,暫時忘記了阿華。

某年清明節,我回家。忽然村口停了一輛綠色吉普車,車旁站了一堆人,都在叽叽喳喳。我也好奇地走過去。村人不無羨慕地說,這車是阿華現在的丈夫開來的,陪她回來給阿貴上墳。

還有人說,這家人對阿華真好!阿華真是有後福啊。找了個當官的後老伴,還對她這麼貼心…

還有人說,是死鬼阿貴保佑她呢。

聽村人說,我們村有個人,早些年大學畢業後配置設定在區政府工作。他也知道阿華和阿貴的故事。很是同情。後面恰逢他上司,五十歲上沒了老伴。他就給阿華做了月老。沒想到上司一看阿華即鐘情,帶走了她。阿華從此過上了好日子。

後面,阿華的後老伴也先她而去了。每年清明節的下午,都由阿華的繼子開車送阿華回鄉,給阿貴上墳。

阿華是好人,她種因得果,付出得到回報。她後老伴一家也都是好人。好人遇到好人,阿華是個幸運又幸福的人!

小時候,在村裡,那對夫妻,是我最好奇,最不解的兩個人。可是,那時候,盡管我心裡對他們揣着十萬個為什麼,也是不敢問大人要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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