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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濃不濃,全靠社火帶。
過個年,主要就看誰的社火玩的野,在第一次看到周至集賢鎮社火以前,我根本猜不到寒冷的冬天在這裡連一點尊嚴都沒有,他們的社火,連上衣都不穿。
野性、剽悍、狂放、粗犷,這就是周至集賢鎮打社火,看過的人都說能緻幻。
■ 圖源:西部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變好了,社火隊伍裡每一個都是人類高脂量男性,行走的脂肪肝。”有年長的老鄉看着眼前走過的隊伍,總會陷入深刻的感慨。
沒有大城市的璀璨眯眼的花燈,也沒有别處社火的精緻妝容,打社火玩的就是個生性。
老叔聊發少年狂,梳背頭,挂草鈴,肩扛包鐵大關刀,胯下輕便小摩托,就開始整活兒,油門一擰,低配關雲長,申請出戰!草莽、狂野、生性、狠辣。
都别廢話,既然來看社火,叔這一趟就絕對會讓你不虛此行。
■ 圖檔來源:搜狐網@陝西玩家
什麼叫把事執硬,這就叫把事執硬。
精溝子攆狼,是颟顸無腦的魯莽笑料,但精溜子玩社火,卻是蒸騰如火的一腔豪勇。這就像人生,丢人跟露臉隻差一步。
什麼最狂,唯有打社火。
年長的玩器材,側重點在于氣勢。大關刀,斬馬刀,外加廚房小菜刀。前頭的鑼鼓隊記得更燥一些,鼓點子再密集點,别忘了今天的主題是歡度春節。
兵器不夠,假發來湊。綠色大波浪,包臀小紅裙。
你笑大叔玩的野,大叔笑你活的枯燥沒趣味。
■ 圖源貼吧@life殇流雲
不要問我為什麼非得這麼幹,好果汁會變質,衣服會開線,年華總會老去,但整活兒永遠不會消失。
契诃夫說過,如果故事裡出現一把槍,那它就非發射不可。我的故事裡出現了集賢鎮,那我就非得把事執硬不可。
小夥睡冷炕,全靠火力壯。跟年長者相比,年輕的肢體表現更好,側重絕活兒展示。精溜子的小兄弟先是向周圍拱手緻意,然後助跑,來個腰馬合一後空翻,圍觀的老鄉及時送上掌聲叫好。
那一刻,他們看着後空翻的小夥子,滿眼全是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哒哒的馬蹄,推土機的轟鳴,電驢的喇叭聲,精溜子從村莊走過,無論是誰見了,都得趕緊掏出手機拍照留證,以友善之後跟人證明自己在集賢體驗到了最燥的新年。
一樣米養江湖百樣人。
網上有人講,在西伯利亞寒流中,俄羅斯人創造了底色苦寒的文學作品。冰天雪地,到處是爛醉如泥的人。爺爺死了,孩子因為家庭困難被送去店裡當學徒,沒日沒夜給老闆一家做飯帶孩子。當他再也忍不住虐待逃回家時,這世上唯一愛着他的母親正在出殡。
同樣是西伯利亞寒流,集賢鎮人在打社火中永生。冰天雪地,外出的打勞工,披星戴月,沒日沒夜的辛勞。當他終于捱到年底回到老家時,老家說,孩子,有錢沒錢,燥起來!外套脫掉脫掉外套脫掉,上衣脫掉脫掉上衣脫掉,老少爺們打社火。
精溜子,冷兵器、推土機,鄉黨你先别跑别害怕,今兒兄弟就給鄉親們秀一個炸到沒邊的新年。
也有人講,集賢鎮的社火在所有的社火中,就像音樂節上跟着樂隊剛上台的貝斯手,在介紹成員時,主唱清唱了一段兒,吉他手來了一段solo,鼓手即興動次打次,輪到貝斯手,他扔掉手中貝斯,然後說,我給大家脫個上衣。
■ 圖源美篇@鑿耕夫
但你也不得不承認,看過一眼,你就再也忘不了這裡的社火。
你說你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燥的場子,也從未見過這樣猛的社火,就像看到畢加索在畫二次元,李白開始寫玄幻小說,武松在景陽岡大談對老虎的保護,馬爾克斯導演了《碟中諜》,古玩攤的攤主給你展示自己曆經千辛萬苦收來的帶着大明成化年間落款青花瓷電視機。
打社火的老鄉不會懂什麼是荒誕浪漫主義,但同時他們即荒誕浪漫主義本身。
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這是被生活捶打之後才能總結出的識人智慧。
就像這個紋着過肩龍的小哥,不一定就是個社會人,他可能隻是大城市裡紋身店被拿來練手尚未出師的學徒。他小時候可能受過大量港片的洗禮,如今手機裡短視訊APP的大資料可能給他推過“從今往後,銅鑼灣隻有一個浩南,就是我陳浩南”。
但集賢鎮沒有銅鑼灣,隻有敲得震天響的銅鑼;沒有叱咤風雲我任意闖萬衆仰望的BGM,春節時候隻有恭喜你發财,恭喜你精彩。
最後隻能在鑼鼓的底噪中,騎在馬上,圓自己一個從未抵達的江湖夢。
但你得知道,打社火從來不是獨秀,講究的是你來我往。就像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 圖源華商論壇@風雲争霸
■ 圖源微網誌@西安城事兒
村裡的年味,不需要花燈點綴,因為他們有更燥的。
打社火一開始會被按人數分成數支隊伍,然後各自找對家,如南關對北街,新城對東堡壘,叫陣比試。
沒有藝術門檻,亦不需要演技,行進的隊伍每到一處,必然用炮仗叫闆挑戰,點着就扔到各家各戶大門口,那一聲爆響,就是對戰的信号,不管是過五關斬六将,還是敗走麥城,人跟人之間的關系也在這你來我往中得到升華,更顯親近。
沒有人講的清楚,集賢鎮的精溜子社火具體是從何而來,往往隻是語焉不詳的講它來自于幾百年前。同樣,也沒有人能在打社火面前冷酷到底,不為所動。
有人看了一場民間狂歡,有人通過打社火丢掉羞怯與膽怯,體驗狂野與極限,找個機會重新認識自己。
就像省台記者原本隻是去做個關于年味的采訪,結果在看到打社火之後,在衣服裡作繭自縛幾十年的他原地頓悟,當場除去上衣,決定一頭栽進快樂老家的漩渦,體驗一把遺落在都市邊緣的純燥。
别說是凡人,就連抓捕金錢豹的師兄弟三人組來了,也得撇下唐僧,入鄉随俗,脫了上衣,加入巡遊隊伍。
每一場表演終會落幕,打社火也會走向尾聲。在巡遊完村子之後,也即宣告結束。
“風一直在吹,但在抵達終點之前,一定要讓自己快樂起來。”人們圍在火堆跟前烤火,喝酒,熱烈交談,互相詢問看哪裡能有掙錢的機會,并決定過完年是否跟着老鄉一起出門掙錢。一個老哥講,“當一個人到了成年時期,思想成熟,他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他活在一個無從逃脫的牢籠裡。參加一次打社火,其實什麼都改變不了。但要是沒有打社火,新年就變得涼哇哇的,和普通日子一樣,如果非要形容,那打社火就像對着無聊的生活開了一槍。”
等身子暖和之後,他們穿好上衣,各自離去,接着在某一天之後,坐上離開鄉村的大巴,奔向普通的生活。
作者 | 陳锵 | 貞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