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持續思考的問題
弗朗西斯·福山，美國斯坦福大學政治系教授。
弗朗西斯·福山：近年來我持續關注和思考的問題是美國和全球的治理挑戰。我尤其對于氣候變化政治非常感興趣，我關心的是各國政治機構将如何适應和處理氣候變化帶來的種種困境。
孫歌：我在日本政治思想史領域裡關注的一些學術性課題不一定适合在這裡讨論。不過，有一個既是學理又是實際問題的關注點可能具有共享價值：一個社會如何培養和積累有品質的“形式感覺”？我覺得我們的社會生活中缺少有意味的形式因素，反倒充斥着各種僞形式。人們普遍把形式了解成空洞無物的東西，或者是為内容造型的工具；形式可以把内容作為契機獲得意味，這個思路是多數人不接受的。于是，我們的文化變得直奔主題，很難有效提供人生的豐富感受力。
很多人對于目前的社會生活狀況感到不滿，是因為人際關系無論遠近、各種事情無論大小都很急功近利。随着物質生活的改善，有良知的人會對盛行的功利主義和拜物主義感到不安。無論是文學藝術還是生活樣式，社會盛行的很多形式背後，隐藏的大多是赤裸裸的功利目的。培養形式感覺并不能直接解決這些問題，但是卻可以幫助我們認識問題的輪廓。
孫歌，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02
值得關注的圖書
弗朗西斯·福山：我在2021年注意到的值得關注的書并不是一本學術著作，而是一大學幻小說：尼爾·斯蒂芬森的《終止沖擊》。在我看來，科幻小說是未來預測的最佳載體之一。
《終止沖擊》這本書着眼于全球變暖問題。它的故事設定是這樣的：幾十年後，全世界的氣溫都出現了災難性的上升，以至于在得克薩斯州的戶外散步都需要穿一件特殊的降溫服來防止體溫過熱。故事圍繞着人類通過對地球實施工程改造來應對氣候變化這一背景展開。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是得克薩斯州的一位億萬富翁。他打造了一系列能将硫磺推進到上層大氣中的大炮，因為硫磺在那裡會變成二氧化硫，而後者已被證明非常有效地将太陽能反射回外太空。是以有人建議，可以通過在地球大氣中大量散布這種氣體的方法來冷卻地球。
這部小說的有趣之處在于對于當時世界的地緣政治的塑造。地球改造工程受到了全世界的廣泛批評，因為它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後果。而這些後果可能比工程師們正在試圖解決的環境問題還要嚴重。得克薩斯富翁的努力所導緻的大氣冷卻在世界不同地區産生了截然不同的影響。
一方面，比如像威尼斯或荷蘭這樣的低窪國家受到氣溫下降的積極影響；另一方面，氣候變冷幹擾了印度的季風，進而威脅到那裡數億人的生計。印度派出一名代理人，試圖阻止這位得克薩斯州的億萬富翁改變氣候。
我認為這本書的有趣的點在于，書裡描繪的未來世界中，一個超級富豪的行動直接影響世界各地數十億人的生活，這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它還表明，全球對氣候變化的反應和态度不一定是和平與合作，也可能會是以引發重大的地緣政治反彈。
作者尼爾·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時最早開始構想出世界由電子網絡活動主導的作家之一，也就是所謂的賽博朋克科幻。他也是“元宇宙”概念的發明者，在“元宇宙”這個虛拟世界中，人們可以通過化身進行互動。“metaverse”這個詞現在已經被Facebook挪用了，通過将自己重新命名為“Meta”，Facebook希望以這種方式建立一個新的線上帝國。斯蒂芬森成功預言了線上通信将改變世界。而在《終止沖擊》中，他繼續描繪了一幅關于技術未來對政治和社會生活影響的迷人願景。
孫歌：出于對于上一個問題的關心，我在本年度偏愛一本已經引起了一定熱議的小書：郭寶昌、陶慶梅的《了不起的遊戲：平劇究竟好在哪兒》。這本書給了我非常多的啟發，以它為契機，我覺得有些關于形式的思考可以落地，打開，并且轉化為更寬廣的讨論。目前把它看成是一本關于平劇和傳統文化的書當然是非常必要的，但是我覺得它最重要的功能是在平劇之外，在于它提出了如何了解形式的含義這一問題。在這個意義上，它并沒有得到應有的讨論。
《了不起的遊戲》，作者：郭寶昌 陶慶梅，版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年8月。
03
期待的原創作品
孫歌：出版界商業化的大趨勢，會讓原創性作品越來越難以産生。不過，我相信還是有人願意沉下心來思考問題。我期待在具體經驗性的問題中讨論原理的作品，期待那些有理論想象力卻不天馬行空的作品。無論它們産生在哪個領域，都會讓人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