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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作者:啤梨多多

第 23 章 你來啦

因為愧疚的情緒, 在剩下的幾天假期裡,甯願每天都會跑上跑下地給沈佑一送吃的。

原本避開他的計劃完全被打亂,兩個人幾乎是朝夕相對。

假期的最後一天, 甯願照常給沈佑一送了份午飯下來,剛進門就發現他今天臉色不太好。

甯願将飯盒放在了餐桌上, 回頭看見沈佑一并沒有過來,而是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 便問道:“你不舒服嗎?”

“好像是有點感冒。”沈佑一的聲音裡帶了些鼻音, 拽了個薄被子将自己裹起來。

甯願聞言走了過去,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低聲喃喃:“不燒啊……”

沈佑一也不動,隻是沉默地看着她。

甯願思考了一下, 眉心逐漸皺起,擔憂道:“會是傷口惡化引起的不舒服嗎?”

沈佑一漫不經心地說:“不會,這都過去幾天了。”

但甯願還是有點不放心,她轉身去沈佑一的房間裡替他翻出一件外套,遞到他眼前, 不容拒絕地說:“還是去一趟醫院。”

沈佑一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隻露出了一顆頭, 看了她片刻,最終沉默地接過外套, 起了身。

出了院子, 甯願伸手招了輛計程車。

沈佑一挑眉,看了一眼甯願, 臉上分明寫了四個大字‘我很意外’。

甯願注意到他的表情, 撇了撇嘴, 有些無語地說:“我倒是也沒有那麼摳門好嗎……你不舒服,我打個車難道不是很正常?”

“也不能說是不正常。”有風順着車窗吹進來,沈佑一伸手扣了下控制鍵,将車窗關上,才慢悠悠道,“隻能說是我倍感榮幸。”

甯願:“……”

她忽然懷念上大學前那個話不多的沈佑一。

*

挂了号,兩個人坐在候診室等待的時候。

甯願忽然收到了徐彤的消息,大概内容是說她懷孕了,但是狀況有點不好,可能會長時間地請假,在家保胎。

是以,暫時可能會把甯願交給公司另一個經紀人,如果她恢複得不錯,好可能過幾個月就會回來,但是如果情況一直不樂觀,兩個人就隻能等明年再見了。

甯願組織了一下語言,先是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關心,最後表示自己了解并接受這個情況。

本以為對話會到此結束,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徐彤又打了個電話過來。

電話接通後,甯願聽見徐彤的話裡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她說:“小甯啊,有些話打字不太好說。負責接手你的應該是一個男同僚,嗯……他的行事風格和你估計不是很合拍,是以,如果你最近不太急着用錢的話,就先不要接活了,等我回來再幫你聯系工作。”

甯願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徐彤這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便立刻答道:“好的,我明白了,謝謝彤姐。”

徐彤松了口氣:“行,那我就直接和同僚說你最近不接拍攝了。不過,之前面試的那隻mv女主角的拍攝工作,你可能還是要去拍一下,差不多已經定下來了,不過那邊的安排好像有點撞檔,估計會推遲到下個月,再不然就是明年年初才開始拍攝。”

“好的,那……”

甯願正想說些什麼,但她蓦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左肩一沉,沈佑一短短的頭發輕輕擦過她的耳側。

她的思緒忽然被打亂,隻好匆忙說了一句,“那彤姐你注意身體。”

挂斷電話後,甯願整個人還處于僵硬的狀态。

她小心翼翼地轉了轉脖子,下巴碰到了沈佑一的頭頂。

“沈佑一。”

她試探着叫他,聲音很輕。

沒回應,好像是睡着了,剛剛在計程車上他就有些困了的樣子。

甯願舔了舔嘴唇,慢慢地伸手,托住了他的頭,然後整個人往後靠了靠,調整了一下坐姿,想讓他枕得更舒服一點。

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沈佑一的發頂,有一撮頭發因為他歪着頭還翹了起來。

顯得怪可愛的。

甯願的腦海裡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個強烈的念頭:這頭好像很好rua。

反正他睡着了……

甯願吞了吞口水,像是做賊一般四下看了看,然後輕輕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願望達成之後,甯願忍不住滿足地笑了起來——果然如她所料,真的很好rua。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沈佑一極輕地翹起了嘴角。

過了十來分鐘,終于排到沈佑一的号了,甯願晃了晃肩膀将他叫醒,兩人一起進了診室。

醫生檢視了一下傷口,表示傷口恢複的不錯,是普通感冒,開了些感冒藥,離開前,又叮囑了句‘多喝水,少吃刺激性食物’。

拿到繳費單,同醫生道了謝,兩個人離開了診室。

甯願邊走邊翻看着手裡的單子,想看看開了那些藥,步子難免比沈佑一慢了一些。

沈佑一走到了一個轉角,停住了步子等她。

他側頭看了眼甯願,正想說些什麼,餘光卻瞟見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佑一轉頭去看,是華忻愉。

同時,華忻愉也看見了沈佑一,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向着沈佑一的方向快步走去。

“阿姨好。”

沈佑一打招呼的聲音很刻意,音量也比他平時都要高。

甯願聞言腳步一頓,擡頭看着他。

他本來是站在拐角的位置,此刻又往前走了兩步,攔住了華忻愉再往前走的步子,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華忻愉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笑着停在沈佑一面前,同他寒暄道:“一一,都長這麼高了啊,阿姨很久沒見到你了。”

沈佑一禮貌地微笑着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華忻愉自顧自地接上話:“阿姨聽說,你也去了雲城,和我們小願在同一所學校。你能不能幫阿姨一個忙……”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甯願從沈佑一身後走了出來,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華忻愉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小願。”

華忻愉輕輕地叫了她一聲,她完全沒想過會在這裡遇到女兒,一時間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甯願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語氣冰冷道:“以後不要再打擾我的朋友們了,是我不願意聯系你,也不想見你。”

說完這句話,她便拉上了沈佑一的手腕,往前走去。

沒走多遠,終于反應過來的華忻愉從她身後慌慌忙忙地追了上來,一把握住了甯願的手臂,将她攔了下來。

甯願平靜地垂眸看了看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又擡眼看了眼華忻愉,依舊是那副冷冷的語氣:“能麻煩您松手嗎?”

華忻愉被她的态度刺痛,她像是被燙到,猛然松開了手,讷讷道:“小願,你跟媽媽談談好嗎?”

甯願很果斷地拒絕:“不。”

華忻愉幾乎快要急出了眼淚,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懇求:“我是媽媽呀小願……你不要這樣,你跟媽媽說兩句話。”

甯願沉默地看着她,發現她和記憶裡不太一樣了。

面前的這個人曾經是自己最依賴、最親近的人,從她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第一秒起,就是在她體内,從她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起,就是在她懷裡。

此刻的她,鬓邊多了些白發,眼角的紋路也更深了,最陌生的是,她的身上,多出了幾分煙火氣。

是她和爸爸結婚将近二十年,甯願都不曾見過的煙火氣。

甯願垂下眼眸,從包裡拿出繳費單遞給沈佑一,對他說:“你先去繳費拿藥吧,一會醫院門口見。”

沈佑一接過了單子,卻沒走,目光詢問地看向她。

直到看見甯願微微點了點頭,他才離開。

母女兩人來到了醫院外面的庭院。

午後的陽光不錯,華忻愉想想找把長椅坐下慢慢聊,甯願卻隻在一個不會擋住路人的位置停住了腳步。

她還是那副沒什麼感情的語氣,淡淡道:“就在這裡說吧。”

華忻愉看了女兒一眼,眼裡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挂上了笑臉,她想去拉甯願的手,被甯願不動聲色地躲開。

看着落空的手,華忻愉輕輕歎了口氣,讪讪道:“小願,你高三的時候,媽媽不是故意不去看你,你弟弟身體不好……”

“我沒有弟弟。”甯願聲音生硬地打斷她:“如果你隻是想說這些,那就到這吧,我先走了。”

華忻愉慌亂地拉住她,哀切地問道:“小願,你不能原諒媽媽嗎?你爸爸都不怪媽媽了……”

甯願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仿佛是聽見了極為荒謬又極為可笑的話,脫口而出道:“你怎麼好意思說這種話?”

華忻愉臉上的表情一僵。

“我尊重你追求愛情的權利,也了解你渴望愛情。哪怕是那個人出現的那樣巧,恰好就在我爸爸車禍後不久,我都了解。”甯願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艱難,“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先離婚了再去追求愛情呢?為什麼不能坦坦蕩蕩的呢?為什麼一定要出軌呢?”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嘴角卻輕輕勾起,話裡也帶刺:“因為你懦弱又貪婪。你仗着爸爸愛你,肆意地踐踏他的感情。”

“這些年,爸爸對你那麼好,就算你對他沒有一點感情,但總應該心懷感激吧?他對你的無限包容,換來的就是你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頭也不回地抛棄他嗎?他也是個人,也會痛、會難過啊!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對待他?!究竟憑什麼還想得到所有人的了解和寬容?!”

甯願的情緒逐漸失控,胸腔劇烈地起伏着,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滾落。

同時,她的視野恢複清明,看見了面前的人正捂着嘴哭泣。

甯願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強迫自己盡快恢複鎮定。

她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垂下眼眸,低聲說:“請您以後别再找我了,也别再關心我了,我不想再看見您。”

說完,她擡手擦掉臉頰上的眼淚,轉身離開。

這一次,華忻愉沒有攔她。

甯願機械地跟着人群走着,七拐八繞的,不知走了多久,最終竟然也走到了出口。

站在醫院門口,她迷茫地擡頭,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中忽然感受到了一陣巨大的空茫感。

當那些在心底反反複複想過無數遍的話,終于悉數說出之後,她卻沒有解脫,而是陷入更深的難過。

甯願開始覺得胃疼,那種尖銳又清晰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彎下了腰。

手臂忽然被人扶住,甯願費力地擡起頭,看見皺着眉的沈佑一正擔心地看着她。

她勉強沖着他扯出一個笑容,說:“你來啦。”

沈佑一的目光裡滿是心疼,很認真地問:“不舒服嗎?我們去醫院看看?”

甯願卻隻是搖頭。

漸漸的,她笑不出來了。

“我不想去醫院……沈佑一,我想回家。”甯願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眼眶裡蓄着淚,聲音裡滿是委屈和迷茫,“但我好難受,我走不動了……”

下一刻,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裡,她感受到了沈佑一的手掌撫上了她的臉頰,正用大拇指輕柔地替她擦掉眼淚。

同時,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說:“我背你走,我帶你回家。”

那聲音帶着少年的清冽,穿過耳朵,溫柔地撫在她的心上。

第 24 章 你也是帶着父母的愛意出生的孩子。

沈佑一在甯願身前矮下了身, 甯願張開手臂,沉默地爬上了他的背。

她的雙臂環上沈佑一的脖子,下巴搭在自己胳膊上, 專心地緩慢呼氣來平複自己的情緒。

沈佑一什麼都沒有問,隻是将每一步都邁得很穩。

等情緒平複得差不多了, 甯願擡起頭往四周看了看,不太熟悉的街景, 讓她有些恍惚。

“這是……哪啊?”她的聲音裡還帶着濃重的鼻音。

沈佑一的聲音輕緩:“回家的路上。”

甯願有些哭笑不得:“你還真的要背我走回去嗎?”

“嗯。”他答得理所應當。

“好遠的, 走回去得要四十分鐘吧……”甯願忽然想起來他手上還帶着傷,有些着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快放我下來,你手上還有傷……”

沈佑一卻不甚在意,隻是慢條斯理地說:“隻要你别亂動, 扯不到傷口。”

甯願聞言立刻定住,就連呼吸都跟着變輕。

此刻,她已經徹底從自己的情緒裡抽出,遲鈍的觸感也逐漸恢複,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懷裡的少年。

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小臂、勁瘦的腰和微寬的肩膀。

可她并沒有心思心猿意馬, 滿心都在惦念着沈佑一手上的那道傷口。

又走了一小段後,甯願忍不住說:“我們還是打車回去吧, 走回去真的太遠了。”

沈佑一沉默着,不置可否。

甯願正要再勸, 他卻停住了步子。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 沈佑一忽然側過了頭,鼻尖堪堪擦過她的臉頰, 那一瞬,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甯願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 稍微拉開了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還想哭嗎?”

他看着她紅紅的眼睛,問得認真。

甯願抿了抿唇,答:“不想哭了。”

“還難過嗎?”

“不……”

“我要聽實話。”

甯願沉默着垂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那等你開心了,我就放你下去。”

甯願不由失笑:“那我要是一直不開心呢?”

“那我就一直背着你。”

她唇畔的笑意在擴大:“可我們還要趕六點半的高鐵呢,你難道還要背我去火車站嗎?”

沈佑一思考了一下,認真估算着距離和自己的體力,答道:“那改一下簽,我休息一會再背你去。”

甯願徹底笑了出來:“好了,别鬧了……”

“我沒有鬧。”沈佑一筆直地望向她的眼底,“我是希望你能天天開心。”

當你難過的時候,如果我沒有辦法擁抱你,那我就一直背着你,把自己放進你的懷裡。

希望這樣,你就不會感覺空落落的。

甯願看了他一會,逐漸正色。她微微斂下眼睫,有些迷茫地說:“我自己已經不難過了,隻是替爸爸感到不值得。”

“如果,爸爸當年沒有娶媽媽,也許,他也會遇上一個愛他的人,會過得很幸福。”

沈佑一輕聲道:“但也許,不是每份送出的愛意都在期許着回複呢?”

甯願擡眸,怔怔地看着他。

因為要趕高鐵,回到家後,甯願便開始收拾行李。

大部分行李昨晚已經收拾好了,現在隻需要将一些今天用過的洗漱用品塞進箱子裡就可以。

最後檢查了一遍,确認沒什麼忘帶的東西後,甯願開始合箱子的鎖。

房間的門被輕輕敲響。

“門沒有關呀。”甯願詫異回頭,看見父親正倚在門口。

她慌忙收回了眼神,想要掩蓋住自己的情緒。

甯宏朗的臉上帶了些笑意,調侃道:“怎麼?要去學校了,不舍得爸爸,哭鼻子了?”

甯願甕聲甕氣地說:“我哪有……”

甯宏朗走了進來,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然後,拉開桌邊的椅子,在甯願對面坐了下來,說:“跟爸爸聊聊?”

甯願點了點頭,将箱子推開,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看着爸爸。

“你媽媽下午給我打過電話了。”甯宏朗的表情依然溫和,沒有半點别的情緒。

甯願咬住下嘴唇裡的軟肉,不想再談關于下午的細節,又想起下午沈佑一的話,便岔開話題,問道:“爸爸,你後悔嗎?”

甯宏朗的臉上閃過一絲疑問,很快又明白過來:“你是問,我和你媽媽?”

甯願輕輕地‘嗯’了一聲。

甯宏朗思考了一下,平靜地說:“後悔過。”

甯願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見父親又笑了笑,他繼續說着:“不過不是後悔和你媽媽結婚,是後悔應該早點放她離開。”

“你早就知道……”甯願的眼睛微微瞪大。

甯宏朗平靜地點了點頭:“你初三的時候,你媽媽就遇見那個人了。”

甯願倏然直起身子,語氣激動:“那你車禍……”

甯宏朗笑了一下,點了點甯願的額頭,無奈道:“你這丫頭……瞎想什麼呢,爸爸車禍就隻是意外。”

“如果當時我能早點察覺到,早點跟你媽媽提離婚,後來的事情也許就不會變得這麼難看。”甯宏朗伸手替女兒揉了揉額頭,聲音裡帶上幾分抱歉,“也許,你就不會這麼難以接受。”

“那她也還是出軌……”甯願低聲嘟囔。

沉默片刻,甯宏朗溫言道:“小願,你是個成年人了。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爸爸也不知道該怎麼寬慰你。但是爸爸想跟你談談自己的看法。”

甯願微微仰頭,認真地看向父親。

“我年輕的時候,是真的很愛你媽媽。她答應和我結婚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她并不愛我,但當時我還是欣喜若狂。我們夫妻一場,十幾年來,雖然談不上鹣鲽情深,但好歹相敬和諧。特别是,後來你出生了。”

甯宏朗的眼中帶上濃濃地笑意,他微微彎腰,将甯願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手裡。

“小願,你要知道,你的出生帶給了全家人快樂。我是,你媽媽也是。雖然你媽媽不愛我,但是她依然和我一樣有為人父母的喜悅,這兩者并不沖突。說起來,是爸爸更幸運一些,爸爸地這份喜悅裡還帶上了‘所愛之人’。”

“我和你媽媽的婚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糟糕。隻是年輕的時候,你外婆沒同意她和她現在的丈夫在一起,而你媽媽那個時候并沒有反抗。但人不都是越活越通透的嗎,也許是再次遇到所愛之人後,你媽媽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是放不下那段感情。”

“這段婚姻的開始,對于爸爸來說是幸事,對于媽媽來說是選擇;而這段婚姻的結束,對于爸爸來說是選擇,對于媽媽來說是幸事。從始至終,都沒有過勉強,爸爸也從不後悔和你媽媽在一起。”

“是以,你要記住,你也是帶着父母的愛意出生的孩子。”

複雜的情緒在甯願心頭劇烈湧動着。

那些浮于上層的生氣、失望、傷心,和那些藏在深處的害怕、恐懼、自責,像是煮沸了的水一般,再也不分表裡,混合着翻湧滾動。

甯願确實害怕過,怕自己隻是個累贅,怕自己的存在隻是一遍遍的提醒父親,他曾有一段糟糕的婚姻。

可這些她甚至不敢細想就深深埋葬的念頭,都被父親一一溫聲撫平,甯願再也堅持不住,撲進父親懷裡失聲哭了出來。

“這麼大個人了,還哭得像個奶娃娃。”甯宏朗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背,笑道,“爸爸這輩子婚姻緣淺,希望我們小願以後能找到一個互相愛慕的人。”

五點四十,和爺爺奶奶道别後,甯宏朗替甯願拿着箱子,送她下樓。

沈佑一已經等在樓下了,見他們下來,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接甯願的箱子。

甯宏朗本打算将箱子交給沈佑一,但不知怎麼的,内心忽然就生出了幾分不爽。他握緊箱子的拉杆,不動聲色的攔下了沈佑一的手,笑道:“叔叔送你們去門口打車。”

“不用,爸,我們坐公共汽車……”

“帶着這麼大個箱子坐什麼公共汽車!我捧在掌心裡養大的女兒,自己對自己不能嬌氣點嗎?過得這麼糙做什麼?家裡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嗎?”甯宏朗皺了皺眉,語氣很是不滿。

甯願莫名其妙被兇了一頓,迷茫地眨了眨眼看向沈佑一,思考着不久前那個抱着自己、溫柔地給自己拍背的父親,究竟是不是一場夢。

甯宏朗說完,拉着箱子掉頭就走,甯願和沈佑一見狀連忙跟在後面。

甯願悄悄扯了扯沈佑一的袖子,壓低聲音問:“我剛剛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了嗎?”

“沒有吧。之前你惹叔叔生氣了?”沈佑一也有點摸不着頭腦,猜測着,“我剛剛聽見你在樓上痛哭,是不是又挨打了?”

又,挨,打。

又。

她冷笑一聲,懶得理他了,快步走上前,挽着父親的手臂開始撒嬌賣乖。

三個人走到院門口,攔到一輛計程車,沈佑一幫着甯宏朗去後備箱給甯願放箱子。

等甯願和沈佑一都上車之後,甯宏朗站在路邊和他們道别。

甯願扒着車窗說:“爸爸,你在家要注意身體啊,注意你的腿啊。”

“爸爸知道。”甯宏朗點了點頭,也叮囑着:“你在學校也把日子過滋潤點啊,别一天天扣扣搜搜的。”

甯願一噎。

甯宏朗又看了看甯願身後的沈佑一,說:“一一啊,你幫叔叔看着點,這丫頭明明是嬌生慣養養大的,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非要過得這麼省……”

沈佑一壓住嘴角的笑,鄭重應下:“好的,叔叔。”

第 25 章 表白牆

國慶假期結束後不久, 食品學院開始進行獎學金統計填報工作。

統計方法是每個同學都要填寫一張表,内容包括大一學年符合要求的各科目分數、績點以及參加各種組織或者活動的加分情況等,最後分系别核對、計算總分數、排名公示。

因為表格内容有些繁雜, 寝室四個人便打算趁着周四晚上都沒有課,一起讨論着把表填了。

譚夢因為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 表填得十分迅速,在填完基本資訊之後, 基本隻要按要求把符合統計要求的課程名稱和分數績點從成績單上抄下來, 然後把剩下的加分欄統統填上一個大大的‘無’,就結束了。

完全不用去确認着哪些活動才能加分、能加多少分這種瑣碎又花時間的問題。

是以在其餘三個人都還在填内容的時候,譚夢已經開始哼着歌玩手機了。

沒一會兒,她便驚呼道:“哇,甯甯, 你火了诶!”

甯願還在跟各種活動加分細則情況做鬥争,聞言回過頭,暈暈乎乎地問道:“我上熱搜了?”

譚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擺手道:“不是啦,是學校的表白牆。有一個人投稿了你, 超級多人轉發。”

雲大的表白牆是一個由學生營運的小企鵝賬号,釋出的内容是搬運各個投稿人在校内某處偶遇并且拍到了某位很合眼緣的同學, 但又沒來得及要聯系方式,投稿給表白牆的文字内容和圖檔。一般的文字内容都是叙述一下在哪見到的, 讓牆牆幫忙釋出一條空間說說, 尋找一下圖裡的人。

但比較窒息的是,表白牆的投稿圖, 大都是投稿人慌亂之中随手拍的, 一般具有畫質不好、沒對好焦, 以及最緻命的,被拍攝人的表情十分猙獰等特點。

“啊?”甯願的聲音裡滿是驚恐,“我最近總是卡點上課,每天都瘋跑去教學樓,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這種造型被拍下來了嗎?”

譚夢回頭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痛心疾首道:“甯願同學,請您對自己的美貌程度,有個正确的認知行不行?”

陳雨貞也打開了手機,在發現自己沒有添加表白牆的好友之後,回頭道:“夢夢,你轉發一下,我沒加表白牆。”

“哦哦,好。”

譚夢很快轉發了表白牆的說說。

陳雨貞迅速地浏覽了一下底下的留言,評價道:“寝室之光啊,我們甯。”

譚夢也附和:“沒錯沒錯,簡直太長臉了朋友!下面還有人貼了你主持晚會的照片,哇,甯甯,你那天的造型實在是太好看了,看一遍被驚豔一遍……”

陳雨貞補充着:“那天和弟弟的互動也很有愛。”

譚夢突然興奮了起來:“啊啊啊!那個視訊!真是甜死了!!!在人潮洶湧裡裝作不熟瘋狂調戲什麼的簡直太戳我了。我剛還看見有個特别靠後的評論提到了!”

甯願有些哭笑不得:“我哪有調戲他……”

說着,她也順手打開了空間,看到了譚夢轉發的那條說說。

投稿内容:【我死了我死了朋友們!!!那天還沒睡醒,路過第七教學樓的時候,看見路對面迎面跑來了這個小姐姐,直接就給我美醒了好嗎,求問一下是哪個學院的啊!!!】

投稿人貼的那張圖裡,甯願穿了件長款白色毛衣開衫,内搭淺紫色襯衫和一條白色長褲。

她正迎着風跑,一頭濃密的秀發被風吹到腦後,眼神很專注地注視着不遠處的七号教學樓,未施粉黛的臉上露出微微焦急的神情。

她的穿着溫柔清純又幹練,關鍵是表情,完全沒有崩。

整張圖,就像是某部偶像劇裡,正在奔跑的女主被截了張圖。

【我的媽啊,這也太好看了,我一個女生看了都瘋狂心動……】

【投稿人拍攝水準不錯啊,抓拍得很有氛圍啊。】

【果然眼睛好看的人看什麼都深情,美女隻是看着教學樓,我還以為她是看到了多年未見的夫妻。】

……

甯願被滿屏地稱贊誇得臉紅,她又往下滑了滑,看到還有人在評論裡貼上了她主持晚會的照片。

【這題我會!我學姐!食品學院的![圖檔]】

【我靠,是我們迎新晚會的女主持啊!學姐不帶妝好清純啊,我記得那天還有個帥哥!】

【嚯……這身晚禮服造型真好看啊……同求聯系方式!!!】

陳雨貞翻了一陣評論就關上了手機,繼續填起了表。

打了幾個字之後,扭頭問甯願:“甯甯,這個晚會主持你别忘了填啊,我看這個好像符合有一條加分标準的。”

甯願正要回答,身後一直沉默的孫芸芸忽然開了口,冷冷道:“填不填都一樣,反正挂科的人不列入獎學金評選範圍。”

宿舍忽然陷入死一般地寂靜。

又來了。

“孫芸芸。”

甯願轉過身,沒什麼情緒地叫了聲她的名字。

孫芸芸頓了幾秒,然後慢悠悠地轉過身,冷漠地看着她。

甯願面無表情,淡淡道:“你知道,我沒什麼理由要去一直包容你吧。”

孫芸芸被甯願這一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她本以為甯願會問她為什麼總是針對自己,剛剛沉默的那幾秒準備好的腹稿一句都用不上。

她愣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學期突然對我的敵意這麼大,但請你,”甯願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還是盡量遵守一下,不太熟的人之間的社交禮儀。”

記憶裡,甯願一直是笑眯眯的,一副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孫芸芸從沒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模樣,她吓了一跳,努力按下自己的慌亂,抿了抿唇,嘴硬道:“我隻不過是說了事實。”

甯願的表情依舊平靜,冷淡道:“你是出于什麼心态說出的這個事實,你自己心裡清楚。”

說完這句話,她便懶得再多說一句,轉過身去繼續填表了。

孫芸芸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她死死盯住甯願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很是難看。

譚夢和陳雨貞紛紛過來打圓場。

陳雨貞拍了拍甯願的背,安慰道:“别生氣别生氣。”

譚夢則悄悄拉了拉孫芸芸的衣服,小聲說:“芸芸,你剛剛說話真的有點傷人。”

孫芸芸擡起頭,冷冷地看着譚夢。

譚夢糾結了一下,有些為難地說:“不然,你還是跟甯願道個歉吧,大家一個宿舍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别這樣……”

孫芸芸冷笑了一聲,忿忿道:“我就知道你們三個才是一邊的!”

說完,她忽然推了譚夢一把,譚夢猝不及防,往後退了半步,又跘到了垃圾桶,最終跌坐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甯願和陳雨貞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孫芸芸就已經跑了出去。

反應過來後,甯願連忙起身去扶譚夢,陳雨貞則低低地罵了一聲‘有病吧’,轉身想要去追孫芸芸。

譚夢見狀,立刻大聲叫住了陳雨貞,說道:“還是算了,别鬧得太僵了,我也沒摔疼。”

甯願扶着她,小心确認着:“沒摔倒尾椎骨吧?能站起來嗎?”

“沒摔到沒摔到,我能站起來,就是剛剛一下子有點懵。”譚夢好脾氣地笑着。

陳雨貞皺着眉頭,關上了宿舍門,心情還是很不爽:“她最近到底怎麼回事啊,老找甯願的茬就算了,怎麼今天連你也推啊?”

譚夢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猜測着:“會不會是因為平時我跟她走得比較近,但我剛剛讓她跟甯願道歉,她忽然感受到了……背叛感?”

“墊着坐吧。”甯願抽了個自己的軟墊放在譚夢的椅子上,然後說,“那也不能動手啊,太莫名其妙了。”

陳雨貞點頭表示贊同:“這也就是你脾氣好,要是我的話,非得跟她打一架。”

譚夢從小就家境好,在父母的呵護裡成長,對人對事都有一顆十分包容且樂觀的心。

她朝甯願道了謝,慢慢坐下,說:“我感覺芸芸她也不壞,就是有點敏感……”

陳雨貞則不以為意,心直口快道:“她哪是敏感,我覺得她是嫉妒吧。”

甯願本就有點過意不去,畢竟譚夢是因為幫她說話才被推的,此刻又見着兩個人意見有分歧,連忙岔開話題,說:“夢夢,我明天請你吃飯吧。”

譚夢情商高,立刻會意,笑着說道:“算了算了,之前吃了你不少零食呢。但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出去吃飯,我又饞火鍋了,貞貞,我們一起去吧?”

陳雨貞無奈地看了她們倆一眼,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一個兩個脾氣都這麼軟怎麼行……”

譚夢趁勢調侃道:“那貞貞你得護着我,反正甯願有個愛她的帥弟弟,弟弟會幫她的。”

甯願很是不服氣:“不是……我脾氣哪軟啊?我是這兩年放下屠刀了好嗎?”

陳雨貞和譚夢都是一臉不相信,異口同聲道:“你?”

甯願感覺自己的威猛受到了質疑。

開什麼玩笑,從小她就可威風了好嗎,阮桃桃就是一眼就對她這威猛的氣質折服,才跟她做朋友的。

“你口中那個帥弟弟,小時候受到欺負了都是我救他的好嗎……”

甯願話還沒說完,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扭頭一看,剛好是沈佑一打來的。

“你倆等等。”甯願沖着她倆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後接起了電話。

“下來拿奶茶。”沈佑一言簡意赅,淡淡的聲音通過聽筒傳來。

“拿什麼奶茶,都幾點了……”甯願嘟囔。

沈佑一卻不理她,理直氣壯道:“叔叔讓我嬌養你。”

又來了,自從十一回來,沈佑一天天以此為借口拉她去吃各種很貴的東西。

不過此時沒空跟他糾結這個問題,甯願嚴肅地說:“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說着,她打開了揚聲器。

沈佑一的聲音本就是那種清冽的少年音,此刻經過電子裝置加成了些混響的感覺,更是變得格外好聽。

雖然他隻說了一個‘嗯’。

譚夢立刻抓住陳雨貞的手臂,手指不停地點着甯願,滿臉都寫着‘磕到了磕到了,帥哥美女,我磕到了’。

甯願問:“我小時候是不是特别威猛帥氣?特别是帶着你們在院子裡玩的時候,你們是不是都聽我的?你們被欺負了,是不是都是我幫你們找場子?”

“還行吧。”沈佑一沉默了幾秒,慢條斯理地補充,“如果你被叔叔打的時候,沒哭得那麼大聲。”

譚夢和陳雨貞在一旁笑得快要岔氣。

第 26 章 在發光

甯願幹淨利落地掐斷了通話, 她裝作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表情淡定地出了門。

在宿舍門關上的前一秒,她聽見了陳雨貞和譚夢的爆笑聲。

甯願撸起袖子, 怒氣沖沖地飛奔下樓,一副要幹架的模樣。

沈佑一果然還是等在宿舍樓下的那顆樹下, 甯願眯了眯眼,鎖定目标後, 一個百米沖刺, 跳起來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還開着擴音器呢!你怎麼這麼會拆台啊!”

“這下好了!我室友都知道我被我爸打得嗷嗷大哭了!我不要面子嗎?!我以後怎麼混啊!你賠我!!!”

沈佑一被甯願勒住脖子,整個身體也不得不跟着彎了彎,偏向她的方向。

他擡起沒提着奶茶的那隻手,握住了甯願地胳膊,腦袋微微偏了偏, 像是要掙紮的模樣。

甯願見狀,又加了幾分力氣勒住他。

她火氣還沒消,還沒吐槽完呢!

正準備繼續怒斥他的罪行時,甯願忽然感受到了有什麼溫軟的東西覆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一碰即逝,刹那之間的觸感。

溫軟又暧昧。

甯願的腦海中忽然炸了一下。

在她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的下一秒, 大腦徹底失去了發号施令的功能。

她怔怔地看向沈佑一。

沈佑一驟然感到她的力氣小了很多,他沒多想, 趁此機會從她的桎梏中抽出了身。

“我不知道你開着……”沈佑一含笑的聲音忽然一頓,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異, “臉怎麼這麼紅?”

甯願有些慌亂地收回視線, 撓了撓頭,聲音含糊着:“唔……氣的吧……”

沈佑一微微挑眉, 對她的回答不予評價, 隻是将手上的奶茶遞給她, 好整以暇道:“我明晚有個聚餐。”

甯願機械地接過奶茶,眼神飄忽着:“啊……我明天也有聚餐。”

她低下頭,轉了轉奶茶,找到它地标簽,看得十分認真,就好像那是什麼很值得研究得東西一般。

芋泥青稞牛奶,熱飲,七分糖……

甯願把标簽上的文字都默讀一遍之後,勉強找回了幾厘清醒。

她眨了眨眼,擡起頭,試探着建議道:“那咱們明天就不一起吃飯了吧?”

沈佑一看着她,沒有回答。

甯願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裡打鼓,她搓了搓奶茶袋子,解釋道:“我明天課挺滿的,我記得你的課也挺滿的,而且不太順路……”

沈佑一驟然打斷了她的話,問道:“你們明天聚餐吃什麼?”

“火鍋。”甯願秒答。

沈佑一點了點頭,說:“行,快回去吧,早點睡。”

他這是答應了?

甯願暈暈乎乎地想着,一直到再次推開寝室門都沒想明白。

是以,明天到底要不要一起吃飯?

聽見宿舍門打開的聲音,譚夢從床上探出了一顆腦袋,眼神閃爍着八卦的光芒,問道:“弟弟給你送什麼奶茶了?你怎麼回來的那麼快?”

“鮮芋青稞牛奶。”甯願将手上提着的奶茶擡了擡,将重點放在她的第二個問題上,疑惑道,“話說完了就回來了呀,而且我下去也有十幾分鐘了诶。”

“十幾分鐘。”譚夢意味深長地笑着,“你可以徹夜不歸的其實。”

甯願的頓了頓,很認真地說:“……我會坐牢的。”

譚夢猛然想起沈佑一還未成年這件事,撐着腦袋十分遺憾地感歎:“弟弟什麼時候才成年啊。”

她實在是接不上話了,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繼續和獎學金評選統計表做鬥争。

十幾分鐘後,甯願終于填完了表。她伸了個懶腰,回頭看了眼,發現譚夢和陳雨貞都已經上了床,便也起身去洗澡了。

洗完澡,甯願穿着睡衣,盤腿坐在椅子上點開了一部電影看,并不知不覺地喝完了沈佑一送給她的牛奶。

影片結束的時候甯願看了眼時間,剛好是11點,是宿舍定好的關燈時間。

孫芸芸還是沒回來,甯願收拾了一下,起身問道:“我關燈了哦?”

陳雨貞和譚夢都應了一聲。

甯願關了燈,走到譚夢床邊,輕聲問:“你跟孫芸芸聯系了嗎?她今晚不回來嗎?”

譚夢挑開了床簾,也同樣壓低了聲音,說:“我剛剛給她發消息了,但是她沒理我。”

甯願微微皺了皺眉,吵架歸吵架,但是如果跑出去發生什麼意外就不好了。

“不過,芸芸是本地人,說不定回家了吧?”

譚夢猜測着,畢竟她跑出宿舍的時候還不到八點,雖然雲大位置很偏,但那時候地鐵還在運作着。

“她還有什麼比較好的朋友嗎?”甯願問。

“好像沒有……”譚夢仔細回憶了一下,忽然有了主意,“不過芸芸是學習委員啊,不然讓班長問問?就說是……有事來寝室找她,看她不在,問問情況。”

甯願給她比了個大拇指,譚夢立刻開始行動。

等甯願刷完牙,發現譚夢給她發了條消息。

【譚夢:她回家啦,不用擔心,睡吧~】

甯願回複了一個ok的表情包,準備關掉台燈上床。

但又想起明天一早就有課,孫芸芸肯定會回來拿書,為了避免尴尬,還是先把書收拾好,早點離開宿舍。

這樣想着,甯願看了眼課表,将明天上午要上的課程的課本收進了書包。

關燈上床。

沈佑一送來的那杯牛奶好像格外催眠,甯願的腦袋剛剛挨到枕頭,就感到濃厚的困意在上湧,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點,甯願就醒了過來。

她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習慣性地點開了微信,戳進了沈佑一的聊天框。

一系列動作十分流暢,甚至是在她還沒有完全清醒地情況下進行的。

但今天這個聊天框和平時有些不同,它的最下方并沒有冒出一條白泡泡,沈佑一今天并沒有問她去哪裡吃飯。

這點差異讓甯願清醒了過來,她的目光凝在聊天框最上面的‘沈佑一’三個字上,開始思考自己是什麼時候一睜開眼,就下意識地會進行這一系列的操作。

想不起來了。

不知道具體是從哪天開始的,在這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她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有沈佑一的大學生活。

甯願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将枕頭抱在懷裡。

她放空了自己,任思緒信馬由缰。

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來了初三那年的寒假,快要過年的時候,她還在拼命寫題,因為期末考試的成績很不理想,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升學壓力。

已經記不清當時是在為哪門學科煩惱了,忽然聽見窗外沈佑一在叫她的名字。

他總是這樣叫她,認識的前兩年還老老實實喊了幾聲姐姐,之後便一直直呼大名。

甯願無精打采地打開了窗,心情低落到不想說話,隻是無聲地用眼神詢問什麼事情。

那一年的沈佑一完成了竹筍到竹子的質變,身高一下子就蹿到了将近一米八,平時跟他面對面說話久了,甯願都覺得脖子疼。

那天,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長款羽絨服,手插在兜裡,心情很好地說:“你避開點,我給你扔個好吃的。”

甯願狐疑地看着他,感覺這事完全不符合沈佑一的性格,根本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甚至有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壓力大到恍惚,其實他剛剛說的是‘你避開點,我給你扔套你沒做過的卷子’。

對視幾秒後,甯願還是決定先看看他能扔個什麼上來。

她側開了身,靠着窗邊的牆站好,大聲說:“扔吧。”

冬日裡的陽光穿過玻璃窗散落滿室,甯願看見一包閃閃發光的東西從窗戶外飛了進來,最後準确無誤地落在了她的床上。

透明的包裝袋的封口不是很嚴實,降落到床上之後,有一小部分帶着晶晶亮亮的包裝紙的糖果撒了出來。

這糖看着好眼熟。

甯願伸手拈起來了兩顆,糖果外包裹着的顔色極為好看的玻璃糖紙,很快就喚醒了她的回憶。

這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一種糖。不知道具體的名字,每次過年,奶奶散稱的水果糖裡總會混上一些。

原來,她總會第一時間将這些糖挑出來,然後獨自珍藏起來,慢慢吃。

院子裡各家買糖的管道大概都差不多,過年去串門做客的時候也經常能在各家的糖盒裡看見這種糖,甯願也隻挑這種糖吃。

不過,自從院子附近的年貨攤消失之後,已經好幾年都沒見過這種糖了。

甯願拆開了一顆,将糖果丢進嘴裡,舌尖傳來熟悉的味道,還是那股酸酸甜甜的水果糖味。

大概是因為甜味的作用,甯願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她一邊将糖紙展平,一邊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的沈佑一,笑問:“你從哪弄來的?”

沈佑一不答,隻是問:“是你想要的嗎?”

甯願點了點頭,餘光注意到指尖的糖紙在陽光下發光,她忽然起了玩心,兩手扯平了糖紙放在眼前,讓視線穿過這層晶瑩璀璨,看向遠方。

“沈佑一,這世界在發光。”

沒聽見他的回答,甯願便拿開了糖紙,低頭去看他。

沈佑一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他微微彎唇,說:“嗯,在發光。”

第 27 章 越看越不爽

結束了一天的課程之後, 譚夢拽着甯願和陳雨貞一起往校外的火鍋店飛奔。

“快快快,今天周五,去晚了肯定要排很久的隊。”

甯願被拽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聽着譚夢滿是焦急的語氣,勉強分出了些力氣說:“夢夢……之前你上課快遲到……我都……沒見你……跑過這麼快……”

陳雨貞體力好, 就算是被拉着瘋跑了這麼久,依然笑得出來, 調侃道:“體測的時候要是能跑這麼快, 一定是第一。”

已經能看見火鍋店門口了,隻有三四個人在排隊,譚夢總算是松了口氣,放慢了腳步,順了順氣, 理直氣壯地回道:“那當然啦,吃飯可是我的人生第一要義。”

火鍋店的門口有一排椅子,專門給客人等位用的,甯願三人坐了下來。

本以為前面排隊的幾個人是一起的,在發現他們是三桌之後, 譚夢一下就崩潰了。

她哭喪着一張臉,聲音裡滿是哀戚:“救命……孩子快要餓死了……嗚嗚……”

甯願被她的表情逗笑, 想起來前兩天好像往書包裡塞過一小包餅幹,便低頭翻找着。

坐在譚夢旁邊的男生本來正在低頭玩手機, 聽見她如此真摯地哭訴聲, 也笑着擡頭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在注意到隔着一個人的甯願後, 話卡在了喉嚨裡。

男生倏然瞪大了眼睛, 往前彎了彎腰, 隔着譚夢同甯願說話。

他的聲音裡帶着幾分驚喜,幾分羞澀,問道:“請問,你是表白牆熱轉的那位學姐嗎?”

甯願的餘光注意到他,聞言有些疑惑地轉過頭,看了這個男生一眼。

确認他是在和自己說話之後,她禮貌地點了個頭算是回應。

男生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他猶豫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那……學,學姐,你能給我一個,嗯……一個你的聯系……”

話還沒說完,他的腦袋驟然被人大力一摁,同時伴随着一道熟悉又歡快地男聲:“卓宇澤,膽子變大了嘛,都敢跟女孩搭讪了……”

甯願的視線順着按在卓宇澤頭上的那隻手上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項榮。

同時,項榮也看清了甯願的臉,他倒吸一口涼氣,一把将卓宇澤拽了起來,然後笑着和甯願打招呼:“學姐好。”

甯願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項榮。

她先是禮貌地回了聲‘你好’,接着,腦海裡一下子浮現起沈佑一和自己說的那些事情,她抿了抿唇,打算找項榮聊聊。

但她和項榮并不熟,擔心如果說得太生硬,會讓沈佑一的處境變得尴尬,正當她在腦海裡飛快地思考開場白時,門口的服務員連着喊了三個号。

“我們是幾号?”項榮勾着卓宇澤的肩,看了眼他手裡的号碼單,聲音很刻意,“啊……到我們了诶。”

項榮不容拒絕地推着卓宇澤的身子轉了個身,笑着對甯願道别。

卓宇澤微微掙紮,回過頭皺眉看着項榮,低聲說:“你搗什麼亂,我還有話跟學姐說……”

“不,你說完了。”項榮一把捂住了卓宇澤的嘴,連拖帶拽地将他往店裡推。

迎着甯願詫異的目光,項榮咧嘴一笑,沖着她身後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剛好我們的人也來了,那我們就先進去了啊,學姐再見。”

甯願還沒來得及叫住他,身邊的陳雨貞低呼一聲,瘋狂地拽她的袖子:“我靠,好多男的!甯甯!看看看!”

甯願回頭,視線裡,七八個個子很高的男生朝着這邊有說有笑地走過來。

在人群的最後,她看見了沈佑一。

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女孩。

甯願的眼睛眯了眯,瞬間便忘記了要去叫住項榮這件事。

兩個人之間隔着半臂的距離,女孩子正仰着臉,笑着和沈佑一說些什麼。

沈佑一卻是面色淡淡的,他半垂着眸,很專心地看着腳下的路。

甯願的目光緊緊的跟随着兩個人的身影。

越看越不爽。

忽然,沈佑一沖着她的方向擡起了眸子,兩人目光相撞。

下一秒,甯願看見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和身邊的女孩簡短地說了句什麼,接着便大步繞開前面的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好巧。”沈佑一笑着和甯願打招呼。

甯願仰着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秒,扯出一個極為敷衍的笑容,冷冷反問道:“巧嗎?”

沈佑一被她這态度搞得一愣,還沒來得及細問,門口的服務員又叫号了。

甯願瞬間起身,也不看他,隻低頭和身邊的陳雨貞和譚夢說了句:“到我們了。”

接着,撞開沈佑一的肩頭,走進了店裡。

沈佑一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皺眉。

甯願的動作太快,譚夢和陳雨貞也沒反應過來,直到她都快進店了,才慌忙起身。

譚夢臨走前還不忘安慰了沈佑一一句,說:“甯甯估計是餓了,餓出火氣了。”

沈佑一問:“甯願今天心情不好?”

譚夢迷茫道:“沒有吧……”

他點點頭,道了謝,也跟着往店裡走。

火鍋店分左邊的小桌區和右邊的大桌區,中間用一道長長的調料區隔開。

沈佑一他們坐在有兩個鍋的長桌上,一桌人都在熱熱鬧鬧地點菜,隻有沈佑一心不在焉。

自從進了店,沈佑一的目光就一直往甯願那桌的方向飄。

身邊的項榮把菜單往他身前湊了湊,問:“你想吃啥?”

“随便。”

“沒有随便,你想吃肥牛卷還是五花肉?”項榮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湊近了些,小聲說,“别看了,眼珠子要掉下來了。”

沈佑一沒什麼感情地看了他一眼,垂眸看了眼菜單,随手指了一個。

“娃娃菜?!”項榮語氣誇張地怪叫着,“吃火鍋吃什麼素啊!”

沈佑一懶得理他,伸手将他的腦袋推開,見甯願起身去拿調料,他也立刻起身,低聲說了句:“我先去拿個調料。”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項榮沖着他的背影喊道:“菜都沒點完呢,拿調料急什麼啊!”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羅宛妙,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她沖着隔了兩個人的項榮揚起了張笑臉,問道:“項榮,沈佑一是不是跟那個女孩很熟啊?”

羅宛妙擡手指了指調料區。

項榮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沈佑一正立在甯願身邊低頭和她說話,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很近。

“熟啊。”

項榮收回視線,正想補充些什麼,忽然注意到羅宛妙身邊的汪銳進也正在看着他。

汪銳進是院體育部部長兼籃球隊的隊長,羅宛妙是副部長,隊裡所有人都知道汪銳進對羅宛妙有意思且十分小心眼,項榮登時便将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偏偏羅宛妙還在繼續和他說話:“那他們倆是男女朋友嗎?”

項榮清了清嗓子,也不看羅宛妙,隻淡淡地答了句:“不是。”

那态度簡直是在無聲地呐喊‘我求求你了,别問我了’,渾身上下寫滿了求生欲。

羅宛妙不知道項榮為什麼忽然對自己這麼冷漠,但也很敏感地察覺到他并不想繼續跟自己說話了,便知趣地不再問了。

她再次将視線轉向調料區,那個很漂亮的女孩已經離開了,而沈佑一正扭頭看着她轉身離開的背影。

從羅宛妙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收回視線,低頭專心地将面前的餐具擺整齊。

沈佑一來到調料區的時候,甯願正在專心地研究調料名稱。

他彎腰,随手拿了個碗,湊到她身邊,淡淡道:“芝麻醬在最右邊。”

甯願扭頭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繞開他,走到最右邊去舀芝麻醬。

沈佑一微微歪頭,看着她,思考着。

線索太少,沒答案。

他抿了抿唇,又湊過去,直接問道:“我惹你不開心了?”

這家火鍋店老闆大概是很怕大家會浪費,在芝麻醬罐子裡放的竟然是一把很淺的勺子。

甯願讓自己集中于舀芝麻醬,努力地雲淡風輕道:“我沒不開心啊。”

沈佑一嗤笑一聲:“騙鬼呢你。”

甯願忽然就覺得這個小勺子很煩,她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沈佑一很快讀懂了她的表情,放下手中的空碗,想要接過她手裡的勺子和碗替她舀。

出乎意料的,甯願微微側身,躲開了他的手。

沈佑一的手頓在原地,三秒後,他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

同時,也确認了一件事——甯願在生他的氣。

沈佑一笃定道:“你在生我的氣。”

甯願舔了舔嘴唇,不理他。

“為什麼生氣?”沈佑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不放過她的任何一點表情變化。

甯願把他扒拉開了一點,又從調料台下面的櫃子裡取出一個調料碗,打算再調一個油碟。

沈佑一亦步亦趨地跟着她,猜測着:“因為我今天沒找你吃飯?”

下一秒,他看見甯願的動作一頓,喉頭輕微動了動,是一個輕微的吞咽的動作,然後才慢慢地回答:“你跟誰吃飯關我什麼事。”

沈佑一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電光火石間,心頭一跳。

還不等他說什麼,甯願将才取出的空碗塞到沈佑一手裡,說:“……趕緊拿完調料去吃你的火鍋吧。”

丢下這句話,她帶上已經調好的芝麻醬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佑一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歪了歪頭,眼中笑意漸盛。

第 28 章 不止吧

沈佑一一路低着頭編輯消息, 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你調的什麼碟?”項榮見他回來,探頭去看他的調料碗,在發現是空的之後, 咂舌道,“啧啧,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好歹裝一裝……進展的怎麼樣了?”

沈佑一沒搭理他。

消息删删減減, 怎麼樣都覺得不合适, 他怕自己哪個字眼考慮得不周全,會适得其反,火上澆油。

穩妥起見,還是等甯願吃完火鍋,再當面和她解釋。

沈佑一收起手機, 擡頭看見項榮還是頂着一臉八卦的笑容看着自己,忽然起了聊天的興緻:“我問你個問題。”

“來來,問。”項榮很熱心的往沈佑一的方向湊了湊。

沈佑一将手裡的手機轉了一圈,斟酌着,問道:“如果, 一個女孩因為你吃醋了,那是不是代表她對你有意思?”

“就這?這還用問?”項榮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一臉失望地直起了身,扯平嘴角, 說, “你這不是問的屁話嘛!就算我沒什麼戀愛經驗,你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沈佑一臉上泛起淺淡的笑, 仿佛心情霎時間變得極好, 甚至跟他道歉:“是, 我的錯,我道歉。”

已經做好挨打準備的項榮被沈佑一這一反常态的反應搞得心裡直發毛,他搓了搓手臂,不确定道:“你是不是在反諷?你其實可以直接罵我的,真的,反正我也不敢跟你吵架,我還指望着抄你作業呢……但你别這樣說話老弟,我害怕……”

汪銳進順着羅宛妙的視線看了眼。

又是沈佑一。

他頓了頓,忽然插話,笑着問項榮:“你們說什麼呢?看着聊得挺起勁的。”

項榮跟他不太熟,見他注意到了自己,便恢複了正常表情,随口答道:“沒什麼,就随便聊聊。”

“佑一啊,我剛剛看你在調料區和一個很漂亮的女生說話啊,這女孩看着有點眼熟啊……”

汪銳進仿佛壓根沒意識到項榮回答裡的客套疏遠,還是在繼續跟他們說話。不過,此刻,他的目光已經明确的落在了沈佑一身上——他早就發現羅宛妙的眼神一直在往沈佑一身上飄了。

沈佑一下意識皺了皺眉,他不太習慣不熟的人去掉自己姓直接叫名字。

“诶,我也看到了。那個女孩是昨天表白牆上熱轉的那個吧?沒想到真人比照片還好看啊。”坐在汪銳進旁邊的一個學長也加入了這個話題,他看向沈佑一,笑問,“學弟,你好像跟這個美女很熟啊?”

“表白牆美女?”卓宇澤聞言詫異地看了沈佑一一眼,下一秒,面色一喜,也跟着問道,“沈佑一,你真的和那個學姐很熟啊?”

“美女?什麼美女?”

“我們學校的?”

“我靠?昨天表白牆上那個美女也在這兒?”

“诶不是……學姐還坐在這兒呢,你們這些人怎麼這麼低情商啊?”

整張桌子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沒看過文章的抓緊看文章,看過文章的立刻張望着,想看看美女本人。

沈佑一見狀,眉頭逐漸越皺越深,他偏頭問項榮:“什麼表白牆?”

項榮也是暈暈乎乎的,他很少關注這些東西,剛好坐在他另一邊的同學在看文章,項榮找他借了手機,和沈佑一一起看着文章和評論。

其實,文章本身的内容還好,但底下的回複真是越到後排越誇張:

【有沒有好心人?求個聯系方式啊!】

【具體食品學院哪個系啊?去那個教學樓能偶遇啊?】

【老婆!】

【不,是我老婆。】

沈佑一越看臉色越黑。

老婆。

呵呵。

像是被這兩個字灼傷了眼,沈佑一冷着臉推開了面前的手機。

他還是對形式估計得太錯誤了,這哪是什麼招蜂引蝶,這根本是進了養蜂場和蝴蝶園吧。

項榮小心地觀察着沈佑一的臉色,生怕他看着這些評論,又想起來自己入學時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行為。

手機頃刻間便成了燙手山芋,他倒吸一口冷氣,連忙将手機還了回去了。

偏偏卓宇澤還在哪壺不開提哪壺,執着地追問着:“诶!沈佑一!你有沒有學姐的聯系方式啊?給我一個呗……項榮,你眼睛抽筋了啊?”

側着身拼命沖卓宇澤使眼色的項榮絕望地捂住臉,崩潰道:“你也是絕了……”

卓宇澤還沒來得及搞清楚項榮怎麼了,下一秒,便看見了沈佑一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有,不給。”

“喲,看來這是女朋友啊?”

“說不定是美女在追沈佑一呢?”

“也不是不可能啊,畢竟小沈真挺帥的。”

“哎,沈佑一,到底誰追誰啊?”

大家紛紛調侃着,逐漸的,一桌人的視線都落到了沈佑一的身上,羅宛妙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沈佑一垂下眸,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倒了杯水,這才慢條斯理道:“不是,是我在追她。”

他的語氣裡滿是謙卑期待,同平時那副傲然冷峻的模樣大相徑庭。

沉默片刻後,不知誰帶頭吹起了口哨。

“可以啊!”

“唉……長得帥的人,對待愛情比我還努力。”

“算了算了,沒人家那條件,就當單身狗也挺好的。”

“佑一啊,周末我們籃球賽,帶那個美女來看呗?”

起哄聲,笑鬧聲,桌上熱鬧極了。

羅宛妙怔怔地看向沈佑一,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桌下的手,卻死死緊握成拳。在逃小香豬

她不甘心。

在這個極為濃烈的念頭冒出後,心底緊跟着又浮現了另一個聲音:不是還沒追上嗎?他們不是還沒在一起嗎?

羅宛妙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眼睛亮亮地看着沈佑一,說:“沈佑一,你能跟我出來一下嗎?”

最近都不拍攝了,甯願稍微放縱了一下自己,但胃口比起常人還是小了不少。

她最先放下筷子,瞥見桌角安靜的像是沒電了的手機,頓時感到一陣氣不打一處來。

沈佑一,你翅膀硬了嘛。

明明知道她生氣了,卻一條短信都沒有。

甯願忍不住扭頭看了眼沈佑一那桌,恰好這時,那桌傳來一陣哄笑聲。

譚夢也被這動靜吸引,她一邊涮毛肚,一邊擡頭向那個方向張望了眼,最終視線回到甯願身上。

在看清了她的表情之後,登時便笑了出來,在桌下用腳輕輕踢了下陳雨貞。

陳雨貞正在專心地撈她之前下進去的洋芋,被踢了一腳後,疑惑地擡頭看了譚夢一眼,在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後,又扭頭去看甯願。

接着,她和譚夢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咳——”譚夢将熟了的毛肚放在碟子裡仔細地裹着調料,故作疑惑道,“我感覺誰的醋有點放多了……”

“酸味兒是有點明顯。”陳雨貞壓住嘴角地笑意,用腳尖踢了踢甯願的鞋尖,問道,“甯甯,你聞到沒有?”

“什麼?”

甯願一開始有點沒反應過來,但看着她們兩個人如出一轍的憋笑表情後,逐漸品出了些味道。

她沒回答,清了清嗓子,伸手拿水喝,想借着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局促。

但譚夢和陳雨貞還是不放過她,依舊意味深長地盯着她看。

見她這欲蓋彌彰的表現,陳雨貞輕輕‘啧’了一聲,問:“這樣還說隻是弟弟?”

“弟弟桌上有個異性,你就肉眼可見地生氣啦!”譚夢笑嘻嘻地補充着。

甯願放下杯子,有些不自在地用筷子戳了碗裡剩下的一層淺淺的芝麻醬,垂下眼眸,承認道:“好吧,我是有點不爽……”

陳雨貞搖了搖手指,糾正道:“不,你是吃醋。”

“……”

吃醋嗎?

袅袅蒸汽裡,甯願眨了眨眼,剛剛看見沈佑一和一個陌生女孩并肩而來時的心情又浮上心頭。

那一刻,她的心情真的很像面前正在沸騰翻滾的紅油鍋底。

隻是不開心嗎?

不止吧,其實還夾雜着恐懼和慌亂吧。

甯願垂下眸,這種深度剖析自己心情的微妙感讓她下意識的想要逃避,但她努力按住了自己的本能,繼續硬着頭皮往下想。

如果沈佑一真的有了女朋友,那她就應該和他保持距離了吧?

才過了不到一個小時,那個女生具體長什麼樣子,甯願已經記不太清了,但那副畫面卻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裡。

沈佑一的身邊,有另個一女生的畫面。

甯願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認,就算隻是這樣想一想,她都覺得很難接受。

可為什麼難以接受,為什麼會控制不住地向無辜的沈佑一耍小脾氣,甚至為什麼理所當然地等着他來哄自己呢?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在這一秒,甯願卻如同被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

自己究竟是已經習慣了有沈佑一的日子,在自私的占有欲驅使下,讓她無法接受沈佑一也對别人好,還是真的喜歡沈佑一呢?

甯願感到了一陣刺骨的涼意,如果是前者,那自己好像比媽媽更貪婪。

最起碼,媽媽是在嫁給爸爸之後,才理所應當地享受着爸爸對她地好。

但自己和沈佑一是什麼關系呢?

甯願的臉色逐漸發白,她感到一陣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摸到了手機,滑開螢幕之後,卻不知道自己要幹嘛。

看着甯願的表情逐漸不對,陳雨貞有些擔憂地問:“甯甯,你怎麼了?”

“是不是我們剛剛說話過分了?”譚夢也跟着有些慌亂,面色抱歉道,“對不起啊,甯甯,我們沒有惡意的……”

甯願的理智被她們倆的聲音扯回,她勉強地笑了笑,安撫道:“沒有沒有,不是你們的問題。”

陳雨貞和譚夢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下一秒,甯願倏然站起了身,筆直地朝着沈佑一那桌走去。

“沈佑一,你跟我出來一下。”

在說完了這句話之後,甯願才察覺到這桌的氛圍有點奇怪。

不像是之前發出哄笑時那般熱熱鬧鬧,有點如履薄冰的詭異安靜。

第 29 章 抄作業

隔着一桌的人, 沈佑一擡眸望向了甯願眼底。

在她來的前一刻,羅宛妙也問出了幾乎同樣的問題。

他轉頭沖着羅宛妙說了句抱歉,然後毫不猶豫地起身走到了甯願面前, 低頭,輕聲道:“走吧。”

兩人走到火鍋店外面之後, 甯願才有些疑惑地問:“你們那桌剛剛是在吵架嗎?氣氛好僵啊。”

“沒有。”沈佑一簡短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随後,氣氛陷入沉默。

在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裡, 姗姗來遲的緊張感裹覆住了甯願的心。

腹稿明明已經打好, 但在這一瞬間,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看着面前的人澄淨的雙眼,甯願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攪緊。

她突然間感到一陣茫然,不知道該不該說。

正當此時,耳邊忽然傳來了沈佑一的聲音。

“甯願。”他語氣輕柔地叫她的名字。

深秋的傍晚, 天色已暗,沈佑一微微挪了挪步子,站在風口替甯願擋住了冰涼的晚風。

“那個女生是我們學院體育部的副部長。剛剛來的路上,她在問我的手明天能不能上場。”沈佑一的語速很慢,一邊說着, 一邊觀察着甯願的表情反應,“我跟她不熟, 唯一的聯系方式是院籃球隊的群。”

他在跟自己解釋。

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剛剛為什麼不開心了。

在意識到這兩點之後,甯願感覺自己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的下一句, 會是問自己剛剛是不是在吃醋嗎?

甯願回視着他, 心髒在瘋狂地跳動着,緊張的情緒跟着不斷發酵, 她感覺整個胸腔都變得酸酸漲漲的。

就當她以為心髒快要爆炸的時候, 沈佑一卻忽然話鋒一轉:“明天隊裡有籃球賽, 你要來看嗎?”

甯願眼睫輕顫,怔怔地回不過神。

“嗯?”

等不到她的回答,沈佑一微微俯身,拉近了兩人間地距離。

熟悉又帥氣的面孔驟然放大,壓迫感和躁動感同時出現。

眼神晃動間,甯願隐約感到一陣失落。

緊接着,甯願忽然意識到,她在期待沈佑一推她一把,她想把剛剛自己吃醋的事情說給他聽。

對,就是吃醋。

這念頭使得她心中的可能性終于歸一,如同當頭棒喝般堅定地告訴她:

你喜歡沈佑一。

甯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連呼吸都跟着急促。

“去啊。”

不知又過了多久,甯願才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大腦飛速運轉着,她終于從回憶的一角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退開半步,甯願努力沉着道:“你不是發了誓,我不在場,你就不打籃球嗎?”

“噢——對。”沈佑一拖長了尾音,直起了身,像是才想起來還有這樁事一般。

甯願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聽見沈佑一又開了口:“你剛剛叫我出來,是想說什麼事情?”

她僵了僵,本以為這事已經翻頁了,沒想到他又問了起來。

“就是……”甯願的眼神飄忽着,随便找了個借口,“問問你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我生日?”沈佑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原來不都是提前一兩天才來問我要什麼嗎,去年還參加了雙十一的網購活動,過了一周我才收到禮物。”

“成年禮嘛,當然要上心一點,就先問問……”甯願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随口胡謅着,但很快就說不下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确定太過令她心神震動,她現在隻想先逃跑,好好地洗把臉,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但如果就這樣走,就好像她是在心虛。

……雖然她确實是心虛。

但她不想承認。

于是,甯願隻好生硬地換了個話題:“你手上的傷好了嗎?能打球了?”

“還沒好全。”沈佑一微微擡起了手,看了眼結的痂已經顔色很深的傷口,漫不經心道,“不過已經完全不疼了。”

“唔……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完成過渡的話題,甯願立刻迫不及待般說出了這句話。

努力維持的淡定臉就快要崩潰,她逃跑一般離開了這裡。

跑進火鍋店,甯願沒有回到桌邊,而是腳步飛快地去了洗手間。

她感覺自己的臉已經開始發燒了,需要用涼水鎮定一下。

推開洗手間的門,看見兩人位的洗手台邊已經站了一個女孩子了。

甯願此刻實在是沒心思去管别人,她徑直走向那個空着的位置,打開水龍頭,掬水洗臉。

微涼的水帶走了臉上的熱意,也讓她逐漸冷靜下來。

甯願關上了水龍頭,擡頭看着鏡子裡滿臉水珠的自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傻笑。

正開心着,透過鏡子,甯願忽然注意到了進門時看見的那個女生還站在原地,正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看。

甯願茫然回頭,注意到那個女生雙眼紅紅的,似乎是剛剛哭過。

那個女生見甯願看她,收回了目光,嗤笑一聲,低頭去洗手。

她洗手的動作很大,毛衣袖子上的蝴蝶結跟着擺動。

甯願沒認出她的臉,但卻對這個衣飾印象極深。

不久前,她走在沈佑一身邊的時候,這個蝴蝶結就在兩人中間一晃一晃的。

甯願反應過來,這是之前走在沈佑一身邊的那個女生。

不知怎麼的,忽然感到一陣尴尬,甯願收回視線,低頭從包裡翻出紙巾,打算擦幹臉就立刻出去。

不大不小的空間裡,一時之間隻有嘩嘩的水流聲。

甯願丢掉了擦完臉的紙巾,轉身正打算走,那個女生卻在她身後蓦然開了口。

“我聽說,你跟沈佑一認識快十年了。”

這是剛剛沈佑一離開後,項榮為了不讓氣氛太尴尬,打圓場的時候說的。

甯願腳步一頓,轉過了頭,不解地看着她。

女生沒回頭,用紙巾慢慢地擦着手,目光透過鏡子死死地盯住了甯願。

“近水樓台啊,真羨慕。”她諷刺地勾起了嘴唇,說,“就隻是因為從小就認識,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甯願冷下了目光,微微皺眉,冷冷反問:“你站在什麼立場說這話?”

鏡子裡的女生面色一僵,然而隻是一瞬,很快她又換了個角度刻薄道:“你聯考的時候,是擦邊進的雲大吧?專業好像不太好的樣子……而且,我看表白牆的評論裡,有人說大物補考見過你。”

“你不會是想說我的智商配不上沈佑一吧?”甯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說,專業鄙視鍊現在已經發展到了,談戀愛還要講究院當系對?”

女生的語調微微揚起:“自身優秀和付出你總得占一樣……”

甯願不耐煩地打斷她:“臉蛋優秀不算是優秀?”

女生被噎住。

甯願也覺得跟她沒什麼可多說的,轉身離開了洗手間。

回座位的路上,甯願發現沈佑一也不在位置上,似乎已經離開了的樣子。

她沒多想,見陳雨貞和譚夢都已經吃完了,三人結完賬離開了火鍋店。

回到寝室後,甯願坐在桌前發呆。

雖然覺得在洗手間遇到的那個女生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去掉糟粕之後,甯願不得不承認,她的确有些心虛。

确實,沈佑一對她遠遠比她對沈佑一要好得多。

她真的要憑着近水樓台的優勢,去和沈佑一表明心意嗎?

要仗着他對自己的好,沒怎麼付出就想得到嗎?

甯願抿了抿唇,換位思考了一下,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如果這樣,就好像是她被沈佑一對她的好打動了,沈佑一就好像到了一個很卑微的位置上。

甯願不想這樣。

沈佑一從小就是天之驕子,走到哪裡都是耀眼的存在。

她希望他的愛情,也是閃閃發光的。

甯願希望兩個人是平等的,希望沈佑一也是在充分地感受到她也喜歡他之後,兩個人才決定交往。

她想在一個特别的時間,慎重而真誠地告訴他,她喜歡他,而不是這麼随随便便地就說出來,然後稀裡糊塗地就交往了。

這樣想着,甯願垂眸調出了手機月曆。

今天是10月31日,沈佑一的生日是11月11日。

隻剩11天了。

她打算在他生日那天和他挑明心意,而在此之前,她必須也要讓沈佑一感受到她也在對他好。

這樣算起來,刷好感度的時間,好像有點緊啊……

甯願思考了一下,拽出了一張白紙,打算把能刷好感度的事情先列一遍。

1.打籃球的時候,給他送水。

這個明天就能做到,甯願滿意地點點頭。

但接下來就完全迷茫了。

她沒有追過人,完全不知道從何下手。

簽字筆在指尖轉了轉,甯願腦海中靈光一現。

其實她有作業可以抄啊!

把他為自己做的也為他做一遍不就好了!

“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甯願心情極好地喃喃自誇。

手機嗡嗡地震動了一下,甯願拿起來看了一眼。

【沈佑一:下來拿酸奶。】

作業主動送上門了!

甯願眼前一亮,抓起鑰匙飛快地下了樓。

“沈佑一!”

甯願聲音清亮,剛剛邁出宿舍樓的門就大聲喊他。

沈佑一訝然擡頭,看着她笑着跑來的樣子有一瞬的怔愣。

甯願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笑眯眯地去拿他手裡提着的袋子。

塑膠袋上果然印着商業街負一層的超市LOGO,甯願打開袋子一看,裡面除了一排酸奶,還躺着一張超市發票。

她面色一喜,拿出發票看清了價格,然後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給沈佑一打錢。

沈佑一低頭看了眼手機彈窗顯示地轉賬到賬通知,又擡眸疑惑地看着甯願。

隻見面前的人笑得沒心沒肺地,雙手高高捧起了酸奶,谄媚道:“一一,姐姐給你買了酸奶喝哦。”

沈佑一:“?”

第 30 章 巧克力

第二天一早, 甯願起床洗漱完畢後,坐在桌前仔仔細細地給自己化妝。

雖然畫得很自然,但卻是仔細的全妝。

譚夢半夢半醒間從床上爬下來的時候, 看見甯願正在對着鏡子塗口紅,她打了個哈欠, 問道:“甯甯,你今天要出門啊?”

“對呀。”甯願抿了抿嘴唇, 将唇釉暈開, 然後回過頭沖着譚夢露出了一個标準的八顆牙齒笑容,問,“夢夢,我今天的妝面自然嗎?好看嗎?”

譚夢湊近了些,仔細觀察了一下, 評價着:“非常自然。就是那種,說不上來具體哪裡不一樣了,但就是變好看了。”

就是要這種效果!

甯願很滿意地笑了,伸出兩隻手給譚夢比了個心。

譚夢一大早就因為美女做了一場眼睛按摩,此刻心情也是十分舒暢, 便好奇地多問了一句:“是要跟朋友出去玩嗎?”

甯願一邊收拾着桌子,一邊語氣輕松地答道:“不是, 是去看沈佑一打籃球。”

譚夢的八卦雷達再次拉響,她滿臉興奮地盯着甯願看。

本來想多問兩句的, 但又想起昨晚吃火鍋的時候, 甯願似乎因為這個話題不太開心,一時之間, 好奇心和分寸感拉扯得她十分難受, 隻好手動封印住了嘴巴。

察覺到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 甯願回頭看了一眼,看清眼神裡分明寫着有很多話要說但捂着嘴的譚夢,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說:“沒關系,想問什麼就問。”

譚夢聞言立刻解除封印,連珠炮般問道:“是我想的那樣嗎?你倆确認關系了嗎?是要去球場宣誓主權嗎?弟弟投籃你尖叫,弟弟擦汗你拍照?是嗎是嗎是嗎?”

“你這還挺押韻的诶……”甯願笑彎了眼,“不過還沒交往,我是要去他面前刷刷好感度。”

已經收拾好了桌子,甯願和譚夢打了個招呼,便拿起包出了門,譚夢還呆呆地站在原地。

這時,陳雨貞也醒了,兩個人的對話她隻聽清了一個結尾,于是伸手撩開簾子,趴在床邊,好奇地問道:“刷什麼好感度?”

譚夢愣愣地将頭轉向陳雨貞的方向,像是終于想明白了,忿忿道:“哼,一定是談上了,這分明是小情侶之間的把戲!”

昨晚和沈佑一約定好了今天早上不一起吃早飯,甯願就一個人先去食堂吃了早飯,然後去了趟超市,給沈佑一買水。

目不斜視地路過好幾個花花綠綠的飲料貨架,甯願最終停在了礦泉水區。

她掃視一遍,猶豫了幾秒,伸手拿下來一瓶最貴的礦泉水。

一瓶會不會不夠啊?

第一次送水,不夠喝的話也太尴尬了吧……

甯願糾結了一下,咬了咬牙,伸手又拿了一瓶。

追人就該有追人的态度嘛!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但聽到收銀員報出價格之後,心還是不免痛了一下。

礦泉水到底憑什麼這麼貴……

付完款之後,甯願小心翼翼地将兩瓶水抱在了懷裡。

籃球賽是九點鐘開始,因為懷裡的兩瓶礦泉水是玻璃瓶的,甯願走得稍微慢了一些,八點四十五才到場。

沈佑一在張望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後,終于看見了甯願的身影。

他本來正在和項榮說着話,一看見甯願來了之後,便快步走了過去。

甯願看見他徑直向自己走來,本來想揮揮手打個招呼,但生怕自己懷裡的水會有閃失,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隻是沖着他點了點頭。

沈佑一走近後,注意到她懷裡的東西,他的目光頓了頓,有些不太确定地問:“你這是,抱了兩瓶……白酒?”

“……什麼白酒!”甯願沒好氣地舉起一瓶,瓶身幾乎快到怼到沈佑一臉上,說,“看清楚!水中貴族! 比百歲山還百歲山。”

emm...有點忘記貴族的名字了。

甯願低頭看了下另一瓶,确認了一遍,大聲地念了出來,然後,用一種不大,但沈佑一絕對能聽到地音量補充着:“這可是全超市最貴的水。怎麼樣?是不是很有面子?”

她這副隐隐得意又忍不住炫耀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沈佑一接過了水,沒忍住輕笑出聲。

他轉着手中的水,低頭認真地看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說:“嗯,是有面子。”

沈佑一早就替甯願占好了位置,他拿起自己的包,随手放在椅子邊上的地下,讓甯願坐在椅子上。

項榮在喊他的名字,要賽前集合了。沈佑一隻來得及丢下一句‘包裡有巧克力’,便匆匆離開了。

甯願坐定後,一直盯着球場邊的沈佑一看。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球衣,無袖的上衣裡穿了件白T,短袖短褲的,顯得他的胳膊和腿都很修長。

和隊友交流的沈佑一,身上散發出一種認真的帥氣感。

哨聲響起後,選手們準備入場。

沈佑一回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目光相接,甯願對他點了點頭,比了個大拇指。

沈佑一嘴角微微翹起。

賽場上,烏發朗目的少年奔跑着。

在隊友拿到球之後,沈佑一邊倒退着走,便擡起手臂給隊友打手勢示意。

隊友将球抛向他,沈佑一順利接住,然後便迅速轉身,幾個假動作晃開對手,帶着球大步跑到了三分線上,看準了時機,毫不猶疑地抛出。

球進了。

空心三分。

他笑着和隊友擊了個掌,眼睛亮極了。

場内響起熱烈的歡呼聲,甯願壓抑住想要跟着别人一起尖叫地沖動,她目不錯珠地看着沈佑一,忽然開始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眼神有點問題。

明明是這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怎麼之前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印象呢?

是因為現在心境不同了嗎?

感覺到耳朵有點熱,甯願微微動了動。

腳好像踢到了一個什麼東西,甯願收回視線,低頭看。

是沈佑一的書包。

拉鍊就這麼大大咧咧的敞開着,能看見裡面還裝着他的衣服。

甯願抿了抿唇,将懷裡的兩瓶礦泉水放在了地上,然後将沈佑一的書包拿起來,拍了拍灰,合上拉鍊,放在了自己腿上。

中場休息,沈佑一往甯願這邊走來。

甯願彎腰撈起一瓶水,擰開之後遞給他。

大概是渴得厲害,他什麼也沒說,接過後直接大口地喝了起來。

500毫升的水,一口就灌進去了大半。

甯願看見他不斷滾動着的喉結,看見他喝完水格外紅潤還帶着水珠的紅唇,看見他微微濕掉而顯得更黑的額發。

她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看,連眼睛都忘了眨。

沈佑一喝好了水,低頭看她,眼神忽然一柔,問道:“抱着我的包做什麼?”

“啊?”甯願下意識地順着他的目光低下頭,“哦,這個……”

她的話音一頓,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把包抱起來了,隻好硬着頭皮找理由,說:“就是,可以撐着,嗯……胳膊可以撐在上面……像個抱枕一樣……”

甯願不敢擡頭看沈佑一,隻是低着頭不斷地擺弄着書包的兩條背帶。

沈佑一的目光卻一直凝在她身上,他壓下嘴角的笑意,伸手拉開包外側的小側袋拉鍊,抽出了一條巧克力。

“吃巧克力。”他将巧克力塞進她手裡。

甯願自動将這句話了解為‘我要吃巧克力’。

她眨了眨眼,将巧克力的包裝撕開,剝開了一顆,用包裝紙托着,擡頭遞給沈佑一。

沈佑一的目光有些不解,但很快又明白過來,有些無奈地說:“是讓你吃。”

甯願這才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錯就錯道:“你體力消耗比較大,你吃。”

沈佑一沒說話,垂眸看了她一會,忽然彎下了腰,直接就這甯願的手将巧克力球咬進了嘴裡。

這一刻,甯願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兩頰的毛細血管瞬間超負荷,好像快要炸了。

第 31 章 先順着她來

甯願的手還懸在半空, 半晌都沒有收回來。

直到沈佑一抽走了她指尖夾着的那張巧克力包裝紙。

他溫熱的手指觸碰到了她的指尖,那一瞬,甯願感覺到了一股細小卻強烈的電流, 從指尖順着胳膊流過,直抵心髒。

同時, 她聽見了場邊的起哄聲。

應該是沈佑一的隊友。

甯願驟然收回了手,慌亂地低頭又剝了一顆巧克力, 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巧克力的香醇和堅果碎的香甜同時在舌尖迸開, 夾心裡軟糯黏糊的巧克力醬似乎帶走了她口腔裡的全部水份。

越吃越渴,口幹舌燥。

“中午想吃什麼?”沈佑一忽然問道。

甯願聞聲擡頭看他,這才注意到他的額頭上都是細汗。

她連忙翻出紙巾,遞給他,然後才答道:“去食堂吃吧, 想吃鹵肉飯了。”

沈佑一的視線停留在紙巾上幾秒,伸手接過,随意地擦了兩下額頭,說:“行。”

甯願:“你都沒擦幹淨。”

“噢……哪兒?”

沈佑一聲音懶散地問着,很自然地彎下了腰, 将手裡的水瓶放在地上,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 目光筆直地平視甯願。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就是大寫加粗的:你幫一下。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拉進了, 大概是因為剛剛運動過的原因, 甯願看見沈佑一的臉有些微微泛紅,但眼睛卻亮得不行。

像是珠寶櫃台裡的鑽石, 也像是陽光下熠熠生光的玻璃糖紙。

黑發紅唇的少年, 正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

甯願抿了抿唇, 這一瞬間感覺更渴了。

她低頭隐藏住自己的情緒,又抽了一張紙巾,在心裡拼命地告訴自己要冷靜,用盡了力氣維持了面色鎮定,這才伸手替他将額頭上沒擦幹淨的汗珠輕輕擦掉。

擦淨後,甯願立刻挪開視線,低低地說了句:“笨死了。”

好像很嫌棄的樣子,但縱然她正垂着眼簾,沈佑一也能很清楚地看見她正不停閃爍着的睫毛。

甯願纖長的睫毛,像兩隻飛舞的蝶,出賣了她此刻真實的心情。

沈佑一嘴角上揚,正想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了隊友起哄的聲音。

“大哥!别老看美女了,也看一眼兄弟們吧!”

他回過頭,看見好幾個隊友正勾肩搭背地擠在一起,滿臉興奮地看着這裡。

沈佑一掃了一眼時間,發現中場休息的時間已經快要過半了,估計是有戰術安排要讨論,隻好和甯願說:“那我先過去了?”

甯願将他放在地上的水遞給他:“把水帶上吧。”

沈佑一拎着瓶礦泉水,優哉遊哉地往項榮那邊走。

項榮見他過來,便主動上前迎了兩步,兩個人一起并肩往場邊的休息凳方向走。

“喲,心情很不錯嘛。”項榮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是進球了心情不錯,還是……”

他話沒問完,驟然注意到沈佑一手裡的水,立刻瞪大了眼睛:“我靠……土豪啊!礦泉水都是玻璃瓶的!”

沈佑一面色不動,擡腿踹了他一腳:“閉嘴。”

項榮卻不懂得什麼叫放棄,還在絮絮叨叨:“咱姐姐給買的?出手也太闊氣了吧。”

“咱姐姐。”沈佑一重複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再瞎叫一個試試。”

“我的錯我的錯。”項榮立刻懸崖勒馬,他一臉暧昧地撞了撞沈佑一的肩膀,問道,“那你倆這是……好上了?”

沈佑一輕輕搖頭。

“啥?”項榮一臉震驚,“那剛剛又是喂巧克力,又是擦汗的,這都不算?!”

“甯願從小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都會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如果沒說,就是還有别的顧慮。”沈佑一沉吟幾秒,繼續說,“雖然我還不清楚那是什麼,但先順着她來。”

“可以啊,沈佑一。”項榮聞言一臉敬佩地鼓起了掌。

剛剛走到,隊長汪銳進便起身拍了兩下手,召集大家集合。

“上半場打得還行,但也别太驕傲自滿了。這場赢了,後面還有好幾場,别天天中場休息不想着複盤,跑去撩妹。”他意有所指,目光掃視一圈,落在了沈佑一臉上。

沈佑一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問:“在說我?”

他這表情太傲,汪銳進剛想發火立威,又想到沈佑一上半場亮眼的表現,隻好忍下,面色尴尬地語焉不詳道:“就是提醒大家一下。”

沈佑一淡淡地挪開視線。

項榮低頭小聲跟他普及情況:“上次你拒絕羅宛妙之後,她氣得不來看球賽了,他這是在找你撒氣。”

兩人語言上短暫交鋒過後,場上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一片寂靜。

汪銳進卻認為這是大家對他的服從,他像隻驕傲的公雞,環視了一圈,才滿意地繼續說:“行……那我們就簡單複盤一下,下半場……”

“到頭來還不是要靠你,牛什麼啊。”項榮聽完汪銳進的安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跟沈佑一吐槽,“我聽說我們要是能拿冠軍,他作為隊長會在評優裡加不少分。”

沈佑一低頭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淡淡道:“算了,反正我本來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我圖啥呢……”項榮歎了口氣,“幹脆下學期退出算了,還是我們平時一起打球的幾個人打着自在。”

沒聽到沈佑一的回答,項榮扭頭看了他一眼。

隻見沈佑一正盯着隔壁的休息區,建築系那邊有個球員正掀起衣服擦了下下巴,露出了淺淺的腹肌。

沈佑一立刻回頭看了眼甯願,見她正低頭玩手機,才又收回視線。

“嘶——”項榮将胳膊肘搭在沈佑一肩上,用下巴點了點隔壁休息區,問,“你有那玩意嗎?”

沈佑一瞥了他一眼,淡淡點頭。

項榮:“那你不趁此機會展示給姐姐看一下?”

沈佑一指了指自己的短袖袖口,說:“裡面還穿了件。”

意思就是兩件都掀起來的話太刻意了。

項榮一臉可惜。

沈佑一走後,甯願收到了譚夢的微信轟炸。

【譚夢:我看見學校bbs上有人發帖說你喂沈佑一吃巧克力還給他擦汗了!】

後面跟着一連串的圖檔。

甯願點開圖檔,一張張地看。

滑到其中一張的時候,她的指尖頓了頓。

這張應該是她剛給沈佑一擦完汗的時候,她眼簾低垂,而沈佑一嘴角帶笑,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溫柔又專注,像是看着什麼極為珍貴的寶物。

甯願看了許久,按下了儲存鍵。

她莫名想起來阮桃桃說的那句‘你看過沈佑一看你的眼神嗎?當他跟在你身後,默默看着你背影的眼神’。

恰巧此刻,譚夢也發來了一句評論:【弟弟的眼神太深情了。】

甯願說不出話來,機械地用食指點了半晌空白的輸入框,最終發了個可愛的表情包過去。

發完後,她思考了一下,問道:【夢夢,你要是想讓一個男生對你有好感,要怎麼做啊?】

【譚夢:就送他禮物,然後多跟他聊天,關鍵是兩個人要多待在一起。】

甯願看着這句話發呆。

送禮物倒是不難,但聊天說什麼呢?

至于多待在一起……

她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早知道十一收假的時候,不拒絕沈佑一繼續教她三步上籃了。

自己當時找的借口是:體育這種東西就要臨時狠狠抱佛腳,大一開學的時候,仰卧起坐就是突擊練了一周過的,是以,等到快期末了再學。

但現在離期末還有兩個月呢……

出爾反爾的話有點太沒面子了。

看來隻好見機行事了。

甯願苦着臉,輕輕歎了口氣。

籃球賽的下半場,沈佑一依然是隊伍裡的得分猛将,觀衆席上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聲浪,甯願也悄悄跟着尖叫了兩次。

結束之後,沈佑一和隊友們打了聲招呼,便往甯願這邊走。

“去吃午飯?”他問。

甯願低頭看了眼時間,也差不多到飯點了,答應的話本已經到了嘴邊,卻忽然想起要多跟他待在一起,于是說出的話就變成了:“要不我們出去吃頓好的吧?”

沈佑一沒意見:“去南門外面吃?”

甯願搖頭:“咱們去市裡吃吧!我聽說有家超級好吃的牛排店,我請你吃牛排呀。”

這樣加上路上一來一回的時間,四舍五入她就是一整個下午都和他在一起。

沈佑一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終也沒多問,隻是說:“那我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好。”

兩人分别之後,甯願趁着這個時間随便找了個自習教室,開始查雲城哪家牛排好吃。

——剛剛是随口胡謅的,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哪家牛排超級好吃。

幸好,市中心有一家商場裡的牛排好像風評不錯。

剛查好路線,沈佑一便發來了消息,說他已經準備下樓了,甯願隻好慌慌張張地離開教室往南門跑。

彙合後,沈佑一問道:“還是坐地鐵?”

甯願點頭,兩人并肩往地鐵站走。

一路上,甯願都在思考着接下來要怎麼才能多跟沈佑一接觸。餘光注意到一個迎面走來的同學手裡捧了本厚厚的綠色封皮的書,她凝神細看,忽然有了答案。

沈佑一應聲轉頭看她。

“我從明天開始跟你去圖書館自習吧?”

沈佑一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

甯願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心虛地解釋着:“這不是馬上要考六級了嘛,我提前複習複習……”

第 32 章 你喝酒了?

這商場不大, 總共有四層,牛排店在頂層,奶茶店卻集中在負一層。

美食攻略上說這家店人氣很高, 每次都會排很長的隊,尤其今天又是周末。

可甯願剛剛在地鐵上刷到了某家奶茶店的新品圖檔, 看起來好像很好喝。

這家店在學校附近沒有,既然來市裡了, 她想買兩杯, 給沈佑一也嘗嘗。

甯願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有了決斷:“我下樓去買奶茶,你先上去取号排隊。”

“我去買吧。”

“你不知道買哪種。”甯願擺了擺手,很幹脆地拒絕了,“你快上去取号吧, 先看看要等多久,如果太久了我們就換一家。”

沈佑一答應了下來,看着甯願站上了下行的手扶電梯,便轉身上了樓。

他沒費心去找廂式電梯,而是打算坐手扶電梯繞上去。

三樓的手扶電梯口是一家書店, 玻璃櫥窗裡放了很多展示的雜志和書籍。

沈佑一路過的時候餘光掃了一眼,接着便是腳步一頓, 像是忽然被定在了原地。

他緩緩扭頭,看向那家書店的玻璃櫥窗, 微微眯了眯眼。

明亮的玻璃櫥窗裡陳列着本店熱賣的書籍雜志前十名, 正中間的位置上是一本名為‘滿月’的雜志。

沈佑一面無表情地改了個方向,推門進了書店。

甯願提着兩杯奶茶爬上來的時候, 沈佑一正立在牛排店門前的防護欄邊上發呆。

他的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圍欄上,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 目光不知道凝在樓下的哪個點上,看得十分專注。

甯願悄悄湊到他身邊,探頭順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眼,樓下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什麼也沒有,不由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呢?”

沈佑一神色淡淡地挪轉了視線,目光最終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的周身似乎正在散發着一種壓抑的氣息,甯願很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好像有點不開心。

但是為什麼呢?

明明剛才上來之前還好好的啊……

甯願仔細地觀察他的表情,但一無所獲,隻好自己開始胡亂猜測。

難道是人太多,要排隊的時間太長了?

這樣想着,甯願便想去看他手裡的取号單,問道:“要排多久啊?”

她正要伸手去拿,這才注意到沈佑一手裡除了捏着取号單,還拎着一本雜志。

他什麼時候還去買雜志了?

甯願的手一頓,有些疑惑地看了沈佑一一眼。

沈佑一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直接将雜志提了起來。

同時,甯願也徹底看清了雜志封面。

“笑得挺好看。”他淡聲評價着。

甯願眼皮一跳,一時之間忽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誇自己還是說反話。

封面上的甯願笑得很甜,雙手捧着盤草莓,邊上還立着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正微笑着看她。

右下角寫着本期雜志的主題,大大的‘暗戀’兩個字讓她連狡辯的餘地都沒有。

“氛圍感也不錯,挺符合主題。”沈佑一又點評了一句。

“那個……”甯願清了清嗓子,硬着頭皮說,“是還行哈……反正就是工作嘛,就是,嗯……拍張照。”

沈佑一沒說話,隻是将雜志掉了個方向,朝向自己,認真地垂眼看着。

甯願心裡雖然沒有鬼,但還是覺得這場面太過詭異。她踮了踮腳,将手上提着的奶茶舉起,擋住了那本雜志,十分生硬地轉了個話題:“那個,我買了兩杯奶茶,你想喝哪杯?”

沈佑一擡眼看她,嘴角勾成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說:“有草莓味的嗎?”

甯願覺得,整頓飯的過程中,沈佑一變得像個鬧别扭的小孩。

牛排劃拉了兩刀,吃了兩口,就擱置在一旁,隻有一搭沒一搭地戳沙拉裡的菜葉吃。

那本雜志被他放在桌角,他的視線時不時地就飄過去瞟一眼,然後輕輕地哼唧一聲。

甯願被他這幼稚的模樣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放下刀叉,左右手交疊着,兩個拇指繞啊繞,糾結半晌,隻解釋出來一句:“我都不認識那個人。”

真不認識,就是拍攝的時候才見了第一面的工作搭檔。

沒有前因鋪墊,也沒有後續聯系,甯願甚至連他的聯系方式都沒加。

但她依舊很能了解沈佑一此刻不爽的心情,她明白自己應該解釋一下,但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沈佑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叉了片菜葉子,轉了轉,仔細地瞧着,半晌後才小聲嘟囔:“那你對着他笑那麼開心。”

“我那是對着他笑嗎?”甯願無奈扶額,“我那明明是對着鏡頭笑。”

這回沈佑一不看她了,悶悶道:“那我不管。”

一副十足的幼稚園小朋友模樣。

甯願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想了又想,最後隻吐出一句典型的‘渣男語錄’:“那你想怎麼樣?”

沈佑一卻沒有感到半分冒犯的意思。

他把叉子一丢,擡眼看着甯願,抿了抿唇,說:“你下次拍這種封面得帶上我。”

甯願柔聲答應:“好。”

沈佑一試探着前進一步:“那你能不能不跟别的男的拍封面。”

甯願笑:“行。”

這麼好說話?

沈佑一臉上閃過幾分詫異,他剛剛隻是順着自己心裡那股别扭的情緒随口提的要求。

如果是原來,甯願肯定會說他是在拖她‘向錢看’的後腿。

沈佑一沉默了一瞬,向着身後的椅子靠了靠,狀似随性地問了句:“那我,能跟你拍張照片嗎?”

聲音裡滿是緊繃。

甯願看着他欲蓋彌彰的緊張模樣,眼睛微微彎起。

她低頭在手機上點了兩下,将從和譚夢聊天記錄裡儲存下來的那張照片調出,将手機推到他面前。

“我覺得這張更好看。”

沈佑一茫然擡頭。

螢幕上的那張照片裡,他正看着甯願,比起雜志封面的男生,他的眼神裡多了道明晃晃的光。

盯着照片看了許久,沈佑一的眼神逐漸柔和下來。

甯願感覺到了他的心情在逐漸好轉,正想乘勝追擊,再誇誇這張照片,就聽見沈小朋友又低聲嘟囔了句:“可你沒對我笑。”

聲音小,卻有明顯的委屈。

仿佛是幼稚園發了下午茶,别的小朋友都是有奶油頂的紙杯蛋糕,他的紙杯裡卻隻有個裸蛋糕胚。

甯願伸手拿回手機的時候,順勢揉了把他的頭發,哄道:“那再拍一張?”

沈佑一不置可否,揉了揉鼻子,語速飛快,“你先把這張發給我。”

傍晚時分,沈佑一回到宿舍。

宿舍裡隻有項榮一個人在打遊戲,沈佑一破天荒地主動上前扯下了他的耳機,說:“有事跟你說。”

“诶诶,我這正團戰呢……你能不能别搗亂!”項榮拼命想把耳機帶回去。

“不行,你認真聽。”

“你直接講啊大哥!我挺認真的!”

兩個人拉扯一番,各自退讓了一步。

項榮依然在打遊戲,耳機卻隻扣住了一隻耳朵,沈佑一就站在他桌邊跟他展示那張甯願發給他的合照。

“甯願說這張更好看。”

“我也覺得,這張的男主角明顯更好看,關鍵氛圍感也更足,别說雜志封面了,當電影封面都行……不,那張根本就沒有男主角,隻有男同僚。”

“喂,好看嗎?”

沈佑一站在項榮身邊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話裡話外,來來回回,都是在炫耀這張照片。

就這樣,十分鐘後,明明打的是順風局的項榮,在己方的水晶終于爆炸之後,他額角一跳,一臉麻木地看向沈佑一,問:“你喝酒了?”

沈佑一眨了眨眼:“沒啊。”

“那我怎麼覺得,”項榮咬牙切齒,“你已經醉了呢?”

第 33 章 小紙條

第二天, 甯願非常罕見的在非考試周出現在了圖書館,她的身旁端坐着沈佑一。

沈佑一正握着筆,專心地寫高數作業。

一旁的甯願, 借着一張前一天晚上才拆封的英語卷子打掩護,心不在焉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沈佑一寫完了一個章節的作業之後, 偏頭看了眼甯願,恰巧和她鬼鬼祟祟的視線相撞。

她扭到一半的頭繼續偏也不是, 立刻轉回來也不是, 隻好就這麼僵在原地。

半晌後,甯願尴尬地吸了吸鼻子,壓低聲音,狡辯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作業做的怎麼樣了……”

“我還行。”沈佑一掃了眼她面前的卷子, 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但你這套卷子好像看起來格外難。”

甯願低頭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試卷,驟然反應過來沈佑一話裡的意思——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了,她都沒有翻頁,還在做那篇大閱讀。

哦豁, 完蛋。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呈堂證供。

甯願脊背一涼,伸手擋住了臉, 表情既尴尬又痛苦。

這場景使她不由得想起來,高二還是高三那年寒假的某天清晨。

彼時, 甯願被沈佑一叫去他家小院背書, 她揀了本整理好的英語生詞及作文模闆筆記本,磨磨蹭蹭地下了樓, 隻背了沒十分鐘, 便走神了。

她雙眼無神地盯着自己的字迹發呆, 那一串串字母在她眼前逐漸抽象模糊成一副圖騰,而她的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到了哪個國度。

正當她神遊的時候,額頭上蓦然一痛。

是沈佑一不輕不重地敲了她一下。

“幹嘛!”甯願捂住額頭,怒視身邊的人。

沈佑一慢條斯理地将手裡的書翻過一頁,悠悠道:“半個小時了,你還沒翻頁。”

“那是因為這裡太難記了!”甯願理不直氣也壯地狡辯,“我得多背一會才能記得牢。”

“哪個單詞這麼難記?”沈佑一并不打算放過她,‘啪’地一聲合上書,嚴肅的目光掃來,“半個小時,眼球也不動地盯着,都背不下來?”

甯願氣結,卻辯無可辯,隻好惱羞成怒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踹我也沒用。你今天不背夠一個小時的有效時長,就别回家了。”沈佑一看着她的眼神,像個鐵面無私的監工,“剛剛背了十分鐘,走神半個小時,按這個效率,今天一天你都得待在這裡。”

“我憑什麼聽你的!”

沈佑一收回視線,再次翻開自己的書,氣定神閑道:“憑你想進步,而我讓你在期末考裡進步了将近一百名。”

在無争的事實面前,她氣咻咻地閉上了嘴,低頭繼續背書去了。

背了兩三頁之後,甯願忽然感覺到自己左邊衣服的兜裡似乎沉了一沉。

她偏頭看去,是沈佑一将手伸進了她的兜裡,那隻手隻短暫的停留了兩秒,便離開了。

整個過程裡,他沒說話,甚至連頭都沒擡,似乎隻是不小心将手放錯了兜。

甯願輕輕‘哼’了一聲,小聲嘟囔着:“又搞什麼鬼……”

下一秒,她的指尖在自己的兜裡碰到了一把糖果,有圓溜溜的巧克力和熟悉的水果糖。

甯願心裡一暖,胸腔裡那顆因為生氣而膨脹的氣球,‘啪’的一聲便破了。

“好吧,我原諒你了。”她拆了顆糖,丢進自己的嘴巴裡,還不順便忘誇贊自己一句,“我可真是一個大度的人……”

沈佑一眉目不動,又翻過一頁,嘴角悄然勾起。

思及此,甯願緊張地抿了抿唇,她想着,現在和原來終究是不一樣了,如果沈佑一還敢兇自己,那她就……

她就……

唔,沒想好。

反正一把糖果肯定是哄不好了。

但預想之中的沈老師并沒有上線。

似乎,他剛才并不是在調侃自己,甚至還很體貼地建議道:“不然先做後面的?”

事情有點超乎甯願的預料,但也算是稀裡糊塗地得了個台階。

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詫異更多還是失落更多,她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将試卷冊翻了兩頁,跳到了小閱讀的部分,埋頭寫了起來。

她沒擡頭,自然也錯過了沈佑一唇邊的笑意。

片刻後,甯願的餘光瞟到沈佑一修長白皙的手順着桌面推過來了一張紙條。

她先是詫異地擡眸看了眼沈佑一,但他卻沒在看她。

于是,便又将視線轉到紙條上。

紙條上,是沈佑一遒勁有力的字迹,他寫着:

lim F(甯願的目光)=一 ?(注)

求極限的式子裡為什麼要寫一個大寫的一?

饒是甯願的高數上冊學得還算不錯,也反應了兩三秒才明白過來。

一。

沈佑一。

在看懂這個極限之後,式子最後的那個問号簡直充滿了挑逗的意味。

甯願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伸手一把抓過了紙條,塞進了自己的兜裡。

兩個人都沒再提過這張小紙條,一起吃過午飯之後,甯願随口找了個理由,收拾東西回了宿舍。

她看起來似乎是一副無比正常的樣子,但心髒早就跳成了一直在森林中撒野奔跑的小鹿。

從圖書館到寝室的這一路,甯願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她臉上有憋不住的傻笑,腳步卻片刻不敢停,就像是如果慢一步就會被沈佑一抓個現行。

好不容易到了宿舍門口,甯願終于能喘口氣了。

新鮮氧氣進入體内後,大腦也跟着上線。

甯願終于想起來,自己明明是打算去沈佑一面前刷好感度的,怎麼被他反撩了一波……

她一邊反手摸着包裡的鑰匙,一邊微微搖頭,懊惱地想着:真是太沒出息了!

不過,這孩子長大了真是不得了啊……

推開宿舍門之後,甯願看見陳雨貞和譚夢各自坐在自己桌前,氛圍很沉默,譚夢的手中還舉着手機,是在給誰打電話的樣子。

聽見開門的動靜,兩個人齊齊朝她看了過來。

同時,甯願手中的手機也震動起來,來電人顯示是譚夢。

她唇邊的笑意還來不及收起來,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問着:“出什麼事了嗎?”

譚夢見她回來,掐斷了通話,語氣有些無助地和她打招呼:“甯甯,你回來了啊。”

“人齊了。”陳雨貞起身穿外套,淡淡道,“走吧。”

甯願更加懵了,見陳雨貞的面色難看得緊,便下意識地去看譚夢。

“輔導員打電話叫我們去院辦。”譚夢抿了抿唇,聲音很低,“孫芸芸的媽媽來了,說我們孤立她女兒。”

第 34 章 你說我什麼?

食品學院的辦公室大部分集中在學院樓二樓。

樓梯口一上來, 第二間辦公室便是輔導員辦公室。

大概是周末的原因,學院裡冷清得很,除了輔導員辦公室的門虛掩着, 其他辦公室的門大都緊閉着。

三人走到輔導員辦公室門前,陳雨貞作為寝室長率先上前一步, 伸手輕輕敲了兩下辦公室的門,裡面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請進。”

入學一年多了, 甯願雖然路過了幾次這間辦公室, 卻沒怎麼進去過。

在陳雨貞推開了門之後,她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辦公室裡的景象。

這間辦公室比起隔壁行政老師的辦公室幾乎大了一倍,裡面一共擺放了六張辦公桌,此刻隻有負責大二年級的輔導員簡齊坐在位置上。

簡齊對面的沙發上正端坐着一位穿着嚴謹的中年女人,中長黑色風衣上的扣子全部被扣得闆正, 脖子上系着一條深紫色絲巾。

聽到敲門聲,女人的頭微微轉了轉,目光冷冷掃過立在門口的三個女孩,在看到站在最右邊的甯願時,女人的視線頓了頓, 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嫌棄又厭惡的表情。

甯願很敏感地注意到了她莫名的敵意,微微皺了皺眉。

被迫加班的簡齊依舊維持着溫和的态度, 他微笑了一下,沖着門口三人說:“你們先進來吧, 把門關一下。”

沙發上的女人似乎對他的溫聲細語很是不滿, 譏諷道:“簡老師倒是對什麼樣的學生都挺好。”

女人的聲音不算太大,但說到‘什麼樣的學生’這幾個字的時候, 語調有些抑揚頓挫, 使得話裡帶上了些陰陽怪氣。

陳雨貞腳步頓了頓, 語氣不善道:“這位阿姨,您有話可以直講。”

女人瞪了陳雨貞一眼,抱着雙臂,身子微微向後靠了靠,擺出一副十分拿喬的長輩訓話模樣:“你就是這樣沒禮貌、這樣頂撞長輩的?也難怪小小年紀心術不正。”

陳雨貞氣笑了,實在是沒明白自己剛剛那句話裡的哪個字能算得上是頂撞長輩。

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簡齊見狀立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兩人中間打起了圓場。

“那個……陳雨貞,你們先自己搬凳子坐啊。”他先是同站着的三個人交代了一句,接着又扭過頭,微笑着對沙發上的女人道,“孫芸芸媽媽,咱們有話好好說嘛,現在事情還沒搞清楚,先不要給孩子們扣這麼大的帽子……”

“什麼叫事情還沒搞清楚?!”孫芸芸媽媽聞言立刻翻臉,眉頭緊蹙,聲音尖利,“我們芸芸如果不是在宿舍裡受欺負了,怎麼會躲在房間裡哭了三天,連學校都不肯來!”

陳雨貞剛坐下,聞言便冷笑了一聲,一旁的譚夢聲音裡有些怯,但還是在小心翼翼地争辯:“阿姨,我們沒有欺負她,隻是有些争執……”

“你們當然不會說實話!”

孫芸芸媽媽翻了個白眼,本想再訓斥幾句剛剛狡辯的女生,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那您是怎麼斷定,孫芸芸說的就一定是實話的?”甯願面上露出些許的疑惑,問得認真。

孫芸芸媽媽的視線落到了甯願身上,嘴邊扯出一個譏诮的角度:“你就是甯願吧?”

甯願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果然一副妖精樣。”孫芸芸媽媽伸手直直地指着甯願的臉,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回頭對着簡齊質問道,“學校裡有這種生活作風不檢點的學生,你們校方也不管?”

言語間忽然上升到人身攻擊,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兩秒。

甯願最先反應過來,她徹底冷下了面孔:“你說我什麼?”

随後,簡齊也眉頭微皺,嚴肅提醒:“雖然您是家長,但是也不能随意攻擊……”

“我随意攻擊?”孫芸芸媽媽的音調陡然又提高了些,“我們芸芸說,這個甯願暑假也不回家,天天不知道跟什麼人出去鬼混到淩晨才回來。小姑娘家家的,生活作風也不檢點,總喜歡和男生貼在一起……”

“這就是你的證據?”甯願厲聲打斷她的話,“就憑你女兒的随意臆測,再加上你自己的添油加醋?”

“你——”

孫芸芸媽媽當了一輩子的國小老師,自己女兒在家裡也很乖順,從來沒有被這樣不留情面地當面頂撞過,一時之間沒能接上話。

“孫芸芸媽媽,我覺得您可能是真的有些誤會。雲大的學生留校都是有申請報備的……”簡齊點了兩下滑鼠,調出一張統計表,“甯願同學沒有申請暑假留校,返校日期是8月21日。”

“我女兒不會撒謊!”孫芸芸媽媽依舊不死心:“她說過這個甯願在開學前,就是有一天傍晚出門,淩晨三四點才回來!”

“是這樣,雲大的宿舍樓都是有門禁系統的,打卡記錄會保留半年,”簡齊說着,轉頭看了眼甯願,用目光征詢着她的意見,“甯同學,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登入一下校内網,把你的門禁記錄……”

“老師,我覺得這樣不公平吧。”陳雨貞滿臉都寫着不贊成,“憑什麼她随意栽贓幾句,甯願就要把自己的隐私給她看啊。”

孫芸芸媽媽冷哼一聲,說:“我看她是不敢吧,芸芸說連你們學校的論壇裡都在讨論她的生活作風問題了!”

“論壇?論壇有什麼文章?”譚夢迷茫地問了一句,接着便掏出手機打開了學校論壇。

譚夢平日裡總是宿舍裡消息最靈通的人,但她昨晚看小說看得太晚,今早一覺睡到十二點才醒。

正當她笑呵呵地邊追劇邊吃外賣時,陳雨貞怒氣沖沖地推開了宿舍門,說是輔導員打電話,讓她們三個人去一趟院辦。

是以,她今天還沒來得及看八卦。

此刻,譚夢剛一打開學校論壇,便看見第一頁前排飄着一個熱帖:‘食品院表白牆女神?呵呵’。

1L:“我有個朋友說,暑假結束的時候,有一天,大概淩晨三點多,看見過表白牆女神從一輛豪車上下來。沒想到她現在又在學校裡有暧昧對象了,要是腳踏兩條船還好,萬一是……嗯……總之,就是挺替昨天那個帥學弟不值的。”

回帖裡有跟着冷嘲熱諷的,也有質疑的。

4L:“我就說嘛……長得就不是省油的燈的樣子呢。”

9L:“又來了,經典的‘我有個朋友說’。”

13L:“不是吧,爺心碎了。”

17L:“樓主說話挺有意思,茶裡茶氣的。”

21L:“别亂猜吧,說不定是人家家裡的車呢?”

22L:“回複21L:如果是自己家的車,大半夜為什麼不回家要回學校?總不會沒在雲城買房,但是買車了吧。”

文章是上午快十點發的,到現在,一共有三百多條回複。

譚夢抿了抿唇,把手機遞給了甯願。

甯願随意地掃了兩眼,便将手機還給了譚夢,目光淡淡地看着孫芸芸媽媽:“就這?”

陳雨貞也在自己的手機上大緻翻看了下這個文章,看見甯願這淡定的态度,立刻明白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便說道:“随便打幾個字誰不會打?”

譚夢:“阿姨,甯願真的不是壞人……”

孫芸芸媽媽無視了她們倆的話,隻是看着甯願,皺眉道:“你這個小姑娘都沒有廉恥心的嗎?這麼多人……”

“這麼多人說就一定是真的?傳言比當事人還清楚發生過什麼事情?”甯願感到匪夷所思,“阿姨,我不太清楚您家的教育理念是什麼,但從小我爸就教我‘人不能惹事,更不能怕事’。這文章我之前是沒看見,但既然我現在看見了,就絕對不會放過發帖人,法不責衆但這個出頭鳥我是一定會揪出來的。”

甯願慢條斯理地說完了這段話,表情一直堅定,絲毫沒有半點的害怕閃躲,她說‘出頭鳥’這三個字的時候,孫芸芸媽媽莫名心頭一跳。

然而隻是一瞬,下一秒,她挪開了視線,也轉了個話題:“你不放過發帖人跟我有什麼關系……我今天來這裡是說你們三個孤立我女兒的事情。”

又繞回來了,陳雨貞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了:“說了沒做過。”

“那我們芸芸怎麼會不肯來學校上課!我女兒現在連學都不想上了!”

眼見着雙方又要吵起來,簡齊立刻說:“咱們還是先解決問題啊……您看這樣行不行,現在雙方各執一詞,我先替孫芸芸同學申請換個宿舍,我們再慢慢讨論這件事,好吧?”

孫芸芸媽媽接受了這個提議,但還是很不滿:“那她們三個呢?不用道歉,不用記過?”

簡齊聞言有點無奈,但他作為一個輔導員,在事情還不明朗的時候,隻能先安撫雙方情緒,便隻好硬着頭皮說:“孫芸芸家長,我了解您的愛女心切哈。但是,我建議您不然還是讓孫芸芸同學也來一趟,大家面對面把事情說清楚,說不定真的有什麼誤會……”

孫芸芸媽媽憤怒地打斷了簡齊的話:“你是說我在誇大其詞?”

簡齊:“我不是這個意思,也許是孫芸芸同學誤會了……”

“你這個輔導員怎麼回事啊?一直也許也許的,就會在這和稀泥。”孫芸芸媽媽‘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微微仰起下巴,傲慢威脅,“我要投訴你!”

簡齊:“……”

甯願思考了一下,看着簡齊問道:“老師,學校資訊中心可以查詢論壇發帖人資訊嗎?”

簡齊點頭:“造成争議、釋出不實資訊或者人身攻擊的文章,是可以報由輔導員申請查詢發帖人資訊的。”

“那麻煩老師幫我申請一下。”甯願說完,又轉頭看向孫芸芸媽媽,氣定神閑道,“阿姨,您别急啊。你沒有證據,但我應該有。”

第 35 章 順順毛

淩晨才回宿舍, 說的應該就是沈佑一來之前,她臨時被找去救場那天。

在看清了發帖人的話之後,甯願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确定, 發帖人是孫芸芸——她那天晚上是坐計程車回來的,那輛車是标準的雲城市計程車統一配色, 被錯認成豪車的可能性為零。

甯願并不認為,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經出名到, 在光線不甚明朗的淩晨三四點, 并且她本人還扣着一個帽子的情況下,還能被認出來。

是以,能這樣笃定地說出她曾淩晨歸寝的人,除了當時同在宿舍的孫芸芸,她想不到任何人。

學校論壇雖然可以使用匿名, 但是也可以從資訊中心查詢到匿名人的賬号。

簡齊申請之後,很快便收到了一串學号,确實是孫芸芸。

但即便事到此處,孫芸芸的媽媽依然沒有半分感到抱歉的意思。

“這也不能說明你們就沒有欺負我女兒啊。”她振振有詞道,“再說了, 如果不是因為被欺負了,我們芸芸怎麼會做出來這種事?”

陳雨貞偏過頭, 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語氣不善道:“阿姨, 您女兒孫芸芸離開寝室之前還把譚夢推倒在地上, 現在又公然發帖污蔑甯願,今天我們仨還在這聽您編了半天的故事, 這種情況下, 您不會還想着要我們跟她道歉吧?”

話裡話外就差把‘您腦子還正常嗎’寫在臉上了, 孫芸芸媽媽被氣得渾身發抖,顫着手指着陳雨貞,半晌沒說出話來。

陳雨貞将視線從她激動的神情上挪開,低頭撫平外套衣擺上的褶皺,繼續說:“您了解一下啊,我這人年紀小,脾氣不太好。況且這不也是因為您女兒的三言兩語就遭受了無妄之災嗎?但看在您是個長輩的份兒上,我剛剛也隻能算話裡冒了幾粒小火星,真沒上升到心術不正的程度。”

甯願被陳雨貞睚眦必報的模樣逗的想笑,努力壓着自己的嘴角,眼見着孫芸芸媽媽要反擊了,甯願掐着一個巧妙的時機開了口,将她沒來得及噴出口的怒火又給堵了回去。

“阿姨,現在您也看到了,我這裡是有實證的,并且證據确鑿到可以直接走法律程式。”甯願可以停頓了一下,觀察了幾秒孫芸芸媽媽的表情,才繼續說,“當然了,我也可以不追究——如果您回去能好好限制您的寶貝女兒的話。”

孫芸芸媽媽氣到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怒火快要從眼睛裡噴射出來。

她憤怒地瞪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了簡齊身上,惱羞成怒地扔下一句‘記得給我女兒換宿舍’,便轉過身,想要離開。

“阿姨,我再好心提醒一句。”

當孫芸芸媽媽拉開門時,甯願不輕不重的聲音再次響起。

“雖然,被大家讨論這件事我不覺得有什麼……但如果有朝一日,孫芸芸被挂在論壇首頁,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是以呢,希望您回家以後,能跟她說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辦公室的門被重重地甩上。

離開院辦之後,陳雨貞和譚夢分别有事,甯願便隻好獨自一人往宿舍走。

回去的路上,甯願總覺得哪裡不對,又将這件事仔細琢磨了一下,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記讓孫芸芸她媽回去叫她女兒發個道歉聲明了。

這件事也算是鬧得比較大了,如果隻是這麼悄無聲息地掀過去,那她以後跟沈佑一在一起了,會不會有人拿這件事去嘲諷沈佑一啊?

越想越後悔,甯願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然後摸出了手機,打算實名去文章下面辟個謠,讓樓主道歉,這樣的話,也算是比較體面地解決事情了吧。

決定之後,她停住了步伐,不太熟練地找到校内論壇的入口,發現那文章果然還飄在首頁,并且回複數竟然又翻了一倍。

甯願頭疼地點開文章,按‘評論’按鈕的時候,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按到了‘最末頁’的按鈕。

因為翻頁的原因,頁面又自動爬到了最頂端,甯願正準備再次拉到最下面,卻發現這一頁的評論畫風有些清奇。

701L:“我頭一次看見論壇裡實名上網的。”

706L:“418L是樓主說的心疼的那位帥學弟嗎?笑死了,人家都不care好嗎。”

713L:“是以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729L:“也不一定是假的咯,也可能是因為曝光隐私道歉嘛。”

甯願通過這些隻言片語逐漸拼湊出了一個可能,她抿着唇往前翻了好幾頁,終于,證明了自己的猜想。

418L:請跟她道歉。

這層樓的ID那裡挂着‘沈佑一’三個字,後面還明晃晃地跟了個實名标簽。

甯願盯着這層樓看了很久,久到竟然生出了幻覺,聽見了沈佑一叫她的名字。

這聲音還越來越清晰,甯願茫然擡頭,發現文章上的三個字竟然化為了實體,立在了她眼前。

這算是意念召喚嗎?

甯願怔怔地想着。

“被氣糊塗了?”沈佑一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語氣格外溫柔地安慰道,“沒事兒的啊,咱們先報輔導員查一下發帖人,聯系帖主删帖道歉,如果這人不配合,我就幫你找律師告她,别怕。”

聽着他的聲音,甯願的心頭莫名湧上了一陣委屈的情緒。

是在此之前,在這一系列地莫名其妙的事情裡,她并沒有意識到的情緒。

甚至幾分鐘前,她還在心裡悄悄誇獎過剛剛在辦公室裡有理有條、不卑不亢的自己。

可是為什麼,到了沈佑一面前,她就忍不住地鼻頭泛酸。

就好像,自己是隻龇着牙在跟别人打架的小野貓,下一秒,卻被沈佑一一把撈到膝頭,邊溫柔地給她順毛,邊指着對面的貓說:“你,給我們家小貓道歉。”

這場面似乎有些滑稽,甯願被自己腦海裡想象出來的場景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直接把沈佑一笑蒙了。

他的目光由擔心轉變為疑惑,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我打架打赢了。”甯願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歪了歪頭,笑着問,“你能不能給我順順毛?”

沈佑一其實沒太聽懂。

但在沉默了幾秒之後,還是擡起了手,有些猶豫地放到了甯願的頭頂,接着,溫柔地順着她的發滑了下來,直到背心。

“這樣嗎?”他有些不确定地問着。

第 36 章 無條件

幹燥而溫熱的掌心落在了頭頂, 甯願的心情卻不如預期般惬意。

沈佑一的手經過的地方泛起一股酥麻的電流感,直直通向她的心裡,剛剛那股才起了個頭就被插科打诨晃開的委屈, 也是以更加洶湧地席卷而來。

看着面前的人,甯願唇邊的笑意瞬間僵在原地, 眼眶和鼻頭同時酸得像是剛吃過芥末。

頃刻間,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副上半張臉想哭, 下半張臉還在微笑的古怪表情。

沈佑一注意到她的表情, 一瞬間便慌了手腳:“這樣不對嗎?”

甯願抿緊了嘴巴,拼命搖頭,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氣,壓住眼角的淚意。

“我就是……忽然覺得很委屈。”甯願解釋着,聲音裡還帶着些許鼻音,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莫名其妙被針對。然後,你剛剛那副上來就想為我出頭的樣子,又讓我覺得有點感動,覺得你好像是無條件地站在我這邊……”

沈佑一蓦然打斷了她的話,語氣裡帶着些不容置疑:“我就是會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深秋的午後, 陽光依舊燦爛,一切景物都在驕陽之下熠熠生輝。

站在樹蔭裡的少年有一雙琉璃珠一般的雙眼, 總是淡漠着的眸子在這一刻忽然變得堅定又虔誠。

就像是在起誓一般。

甯願沉默一瞬,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他這句話瞬間熨帖平整。

“人已經查出來了, 事情也解決的差不多了, 就是之前跟你說過的室友。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對我生出這樣強烈的敵意,不過我也不想知道了, 後續會讓她删帖道歉的。”她踮起腳揉了揉沈佑一的頭, “連累你了, 很抱歉呀。”

沈佑一沉默地任自己的頭發被她揉亂。

雖然她的語氣已經又變得輕松,但他明白,甯願隻是注意力被轉移,暫時忽視了這件事,事情并沒有過去。

沈佑一無視掉了甯願的最後一句話,回憶着小時候她幫他出頭的模樣,微微擡了擡下巴,擺出一副要幹架的模樣,說:“要不要我幫你去揍她?”

甯願有些匪夷所思:“你要打女人嗎?”

……忘了這茬了。

小時候欺負他的都是男孩,這次欺負甯願的是女人。

“這樣,”沈佑一頗為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改口道,“我把她控制住,你打。”

“然後,我們兩個再次被挂在學校論壇首頁,還要被記過處分。”甯願徹底被他逗笑,調侃着,“原來那個讓我凡是不要總想着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沈佑一呢?”

沈佑一挑眉,言辭鑿鑿地拒不承認:“你記錯了,我沒說過這種話。”

周一早上的專業必修課結束後,譚夢趕去上一節選修課,陳雨貞則就近找了間自習教室上自習去了。

甯願獨自回到寝室,和正在搬東西的孫芸芸迎面撞上。

兩個人默契地同時避開視線。

孫芸芸昨晚已經删除了造謠的文章,并且又發了個道歉聲明貼。

原本,甯願心想着這樣就算是解決了這樁事,但昨天沈佑一摸了她的腦袋之後,她忽然又覺得不滿意了。此刻,她想讓這個令她遭受這場無妄之災的罪魁禍首當面同她道歉。

但還沒等她開口說話,孫芸芸竟然主動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走到她面前來,咬着牙說:“抱歉,是我嫉妒你才胡亂編排你。”

她的拳頭死死捏住,明明是一臉不情願,但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甯願震驚到忘記了反應,表情、動作瞬間同時下線。

她這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被孫芸芸誤解成了‘程度還不夠’。

想起那個眉眼冰冷的少年,孫芸芸深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半步,将身體彎成一個90度的直角,又說了一遍:“抱歉,都是我的錯。”

這動作太大,甯願被程度更深的震驚震醒。

她眨了眨眼,微微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又實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話,‘沒關系’這三個字她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于是在漫長的沉默過後,甯願隻是态度冷然地說了句:“下不為例。”

接着便很快走出了寝室。

剛出了寝室門,甯願臉上那副淡定又冷靜的模樣便頃刻瓦解。

她一路小跑着閃避到了樓梯間,壓抑着短促地尖叫了一聲,然後興奮地給沈佑一發消息:【我有個很開心的事情要跟你分享!】

下一秒,沈佑一的回複便從螢幕底下冒出:【你室友道歉了?】

甯願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什麼能這麼料事如神。

但這不重要!

雖然被他猜出來了一半,但還有一半呢!

甯願很快便回過了神,手指在螢幕上快速飛舞:【而且我沒說沒關系!隻是很冷酷地丢下了一句‘下不為例’就離開了!】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當時一定帥死了!】

沈佑一:【開心了嗎?】

甯願:【太!爽!了!】

沈佑一:【那就行。】

甯願回複了一個開心的表情包,沈佑一的眼角彎了彎,正準備将手機收進兜裡繼續聽課,卻看見螢幕頂端又冒出來一條消息:【我已經道過歉了,希望你也能說到做到,别曝光我,也别起訴我。】

沈佑一掃了一眼,沒有回複,将手機收回了兜裡。

甯願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她打算去超市逛一圈,将這段時間打發過去,等吃完午飯再回寝室,到時候,孫芸芸應該已經搬完了,一切就是新的開始了。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甯願的步伐一頓,猛然想起來了昨晚的事情。

昨晚,她對陳雨貞和譚夢說:“抱歉,連累你們一起被訓。”

陳雨貞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發燒了?”

甯願:“啊?”

陳雨貞收回手:“怎麼算都不該你道歉吧。”

譚夢也點着頭安慰道:“是啊,甯甯你别這樣說,你沒做什麼的。”

甯願:“但我還是覺得很抱歉,不然我還是請你們吃飯吧……”

陳雨貞聞言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樣,說:“其實,你硬要補償我們的話也不是不行。”

甯願和譚夢都好奇地看着她。

“弟弟不是籃球隊的嘛,你可以帶我們去看看他們打籃球,順便介紹幾個給我們認識認識。”陳雨貞笑眯眯地補充,“放心,我們不看沈弟弟,就看看還有沒有别的小帥哥。”

譚夢仿佛被打開了新思路,瘋狂點頭,一臉期待地看着甯願。

迎着四道探照燈一般期待的目光,甯願有些遲疑地緩緩點了點頭:“我可以,幫你們問問……”

想到這些,甯願有些頭疼地撓了撓太陽穴,硬着頭皮又給沈佑一發了條消息:【你們球隊,還有什麼别的小帥哥嗎?】

沈佑一:【?】

第 37 章 哄暈他

“我是幫室友問的, 真的!”

為了給室友的愛情之路搬開石頭,而把自己的腳砸傷的甯願,第一百次重複着這句話。

但走在她旁邊的沈佑一依舊是一臉冷若冰霜, 冰箱冷凍室都沒他溫度低。

沈佑一推着購物車轉進了零食貨架間,甯願見狀連忙快步跟上, 嘴巴也沒閑着,第一百零一次強調着:“我本人絕對沒有半分非分之想……”

“上次買的餅幹吃完了嗎?”沈佑一伸手拿了盒焦糖餅幹, 回頭問她, 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甯願停住了自己的喋喋不休,眨了眨眼,老實回答:“還沒。”

沈佑一點了點頭,下一秒,卻像是充耳未聞, 還是将手上拿着的那盒餅幹放進了購物車裡,然後推着車繼續往前走。

剛剛一直忙着解釋,甯願這才注意到購物車裡已經躺滿了大大小小的零食,都是沈佑一給她挑的。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最近其實是有一個任務的:她得在沈佑一生日之前在他面前多刷刷好感度來着!

本來就緊迫的時間又浪費了兩天,甯願聞到了熟悉的deadline逼近的緊迫味道。

她的視線立刻開始慌亂地搜尋, 在琳琅滿目的餅幹貨架中來回掃視,在最底層的貨架上, 發現了剛剛沈佑一給她拿的那種焦糖餅幹的PLUS裝。

甯願立刻如同發現了救星:先從份量取勝!

她一把抓起那包更大的焦糖餅幹,三兩步趕上了沈佑一, 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開始邀功:“這個餅幹我覺得特别好吃……”是以,我給你買一包更大的。

然而, 後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來, 甯願便看見沈佑一忽然轉過了身, 向後走去。

這什麼意思?

甯願有些摸不着頭腦,隻好呆呆地看着他的動作。

她看見沈佑一走回了陳列着這款焦糖餅幹的地方,麻利地又拿下來了五盒。

他迎着她震驚的目光往回走的時候,有些詫異地問了句:“怎麼了?”

甯願忽然覺得自己懷裡的這盒PLUS裝,瞬間弱爆了,隻好讷讷道:“沒……沒什麼,就……大盒的比較劃算。”

沈佑一已經走到了購物車旁,聞言不置可否,隻是将她懷裡的那盒抽了出來,一起扔進了購物車裡。

逛完超市,甯願被沈佑一送到了宿舍樓下,看見他手裡提着的碩大一包零食,忽然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

她要怎麼克服自己摳搜的習慣,在大方的沈佑一面前刷好感度呢?

甯願的表情逐漸變得沉痛起來。

沈佑一注意到她臉上的變化,問道:“不舒服?”

“啊……沒有。”甯願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笑着回答,“就是覺得你給我買了這麼多零食,我是不是也得給你回個禮啊?”

“回禮?”沈佑一輕輕摘下落在甯願頭頂的落葉,語氣有些意外,“你什麼時候跟我講究起這些了。”

甯願:“那朋友之間不都是有來有往的嗎,你送我東西的時候,就從來都沒想過要我回你個什麼嗎?”

“沒。”沈佑一慢條斯理地答道,“你肯收就好了。”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甯願踩着丢了魂似的步伐,抱着一大袋東西回到了寝室。

一直到穩穩地坐在了自己位置上,大腦還依舊在發懵。

就因為沈佑一最後那一句話,她腦子裡竟然已經開始冒泡泡了。

還是陽光下五彩斑斓的那種。

甯願伸手重重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方面是譴責自己真是沒出息,另一方面開始頭疼沈佑一怎麼這麼會說話。

不愧是高中時代就寫出印給全校傳閱的優秀範文的人!

完了,不僅任重道遠,還道阻且長。

但沒關系!

這不又是一次現成的作業嘛!

甯願迅速調整好心态,将那一大包零食塞到櫃子裡,立刻翻出了上次那張白紙,開始修正自己的攻略計劃。

沉痛地将剩餘天數從11更正為8之後,甯願又在之前寫過的‘1.打籃球的時候,給他送水。’後面打了個勾。

接着,她回憶了一下沈佑一今天的行為,自信滿滿地寫下了第二行:2.給他花錢,然後說好聽的哄暈他。

寫完之後,甯願無意識地将手中的筆勾在指尖輕輕轉着。

感覺這一句話從頭到尾都透露着艱難。

前四個字就不用說了,甯·葛朗台·願分明看見某兩個字從裡到外都透露着血淋淋的殘忍,令她不忍多看一眼。

後半句話……

甯願打開電腦搜尋了一下:如何哄人。

一大片搜尋結果跳了出來,甯願粗粗掃了眼,發現沒一條有參考價值的,但旁邊的相關詞條裡倒是有個‘甜言蜜語’,甯願立刻點了一下。

一目十行地淘汰掉好幾個又老又酸的連結之後,正當甯願有些失望地準備關上網頁時,卻發現了一條标題有些新奇的連結:追星撩人必備文案。

甯願點了進去,越看眼睛越亮。

寂靜的寝室裡,隻剩下了筆尖快速摩擦紙張的聲音與甯願贊歎地‘啧啧’聲。

沈佑一上完了一下午的課,剛從三号教學樓出來,便看見了等在門口的甯願。

這應該是甯願第一次等他下課,鎮壓住了幾個損友起哄的聲音後,他大步朝着甯願走去。

走得越近,越覺得不太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甯願臉上的表情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還沒來得及細想,他已經走到了甯願身邊。

隻見她獻寶似的從身後捧出一份雙皮奶,笑眯眯地遞給他,說:“你聞到什麼味道了嗎?”

沈佑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雙皮奶,說:“雙皮奶的香味?”

“不!”甯願激動地糾正,“是你身上的甜味!”

沈佑一愣了兩秒,很慎重地擡起手臂聞了聞,笃定道:“沒有,我用的沐浴露是薄荷味的。”

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

她背過身去,将兜裡的小寶典悄悄翻了出來,又确認了一遍。

……完了,說錯了。

是‘怎麼你一出來,空氣都變得甜了’,不是‘你身上的甜味’。

浪費一個句子,甯願懊惱地暗自咬牙。

沈佑一注意到她鬼鬼祟祟的動作,忽然想起來了,甯願這表情他小時候确實見過。

是好多年前,有一次,甯願弄壞了自己的一個玩具模型,雖然他明确地表示了沒關系,但甯願還是熬了好幾個夜,仔細把它粘好之後重新還給他。

在她神神秘秘地把粘好的模型還給他之前,她的臉上也是這種隐隐得意又滿懷期待的模樣,寫滿了‘你看到了一定喜歡’。

沈佑一立刻意識到了些什麼。

是以,她剛剛是在給自己‘送禮物’?

他将兩個人的對話在腦海裡又滾了一遍,目光逐漸柔和。

是那句‘你身上的甜味嗎’?

沈佑一終于回過神來,明白了這句話真正的目的,他抿了抿唇,輕輕将忍不住上揚的嘴角拉下。

發揮失常的甯願悶悶不樂地将小寶典塞回兜裡,嘟囔着:“出師不利……”

“什麼?”沈佑一沒聽清。

既然如此,那就先給他花錢。

甯願心累地擺了擺手,沒兩秒又再次重整旗風,開啟了下一個話題:“晚飯請你吃鐵闆燒怎麼樣?”

沈佑一的胳膊被她拽着,踉跄兩步,絲毫沒看出自己能說個‘不’字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落在了甯願的後腦勺上,開始在腦海裡回憶着她最近一系列的行為。

甯願分明是和原來不太一樣了,她主動來找自己吃飯的頻率變高了,甚至還會主動約他出去吃飯,今天還送來了雙皮奶。

想到這裡,沈佑一頓了頓,眉頭跟着輕輕皺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幾個小時前,甯願那套‘朋友之間就是要有來有往’的理論。

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甯願最近的一系列行為都有了解釋,甚至更加合理。

沈佑一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感覺自己最近的心情就像是一直在坐過山車,猶豫着要不要再大膽點試探她一下。

“你還想來看我們打籃球嗎?”沈佑一問。

甯願本來正在心裡糾結着一會再用哪個句子哄暈沈佑一,猝不及防聽見這一問,腦子當機了三秒,然後才想起來這事是自己先問他的。

“去呀去呀。”說話間,她松開了沈佑一的袖子,“不過,你的朋友們會害羞嗎?我會帶兩個室友一起去看沒關系吧?”

沈佑一感覺到那份隔着袖子的抓握感蓦然一松,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臂,心裡泛起一陣莫名的失落。

“害羞?”半晌後,他才輕嗤一聲,答道,“不存在的。你帶二十個都行。”

甯願低低歡呼一聲,立刻在宿舍群通知了這個好消息。

陳雨貞立刻積極響應:【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甯願将問題丢給沈佑一。

沈佑一沉吟片刻,答道:“這周五晚上吧。”

“你這周六不打比賽嗎?”甯願有些詫異,她以為會是周末。

“周天比賽,周五是和一些朋友一起打。”沈佑一解釋着,“你室友想交朋友的話,球賽不合适,沒時間交流。”

甯願脫口道:“但你上次就有時間跟我交流啊。”

剛說完,她就察覺出這句話有些不妥。

正想說點什麼把這句話蓋過去,卻聽見沈佑一的聲音落在微涼的風裡:“那是我對你。”

第 38 章 不客氣

一整周裡, 甯願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在琢磨着怎麼能把沈佑一也哄得暈頭轉向。

但每每都是乘興而去,铩羽而歸。

這小子明明生得一副高嶺之花的模樣, 不知道怎麼就這麼會說話。

一連幾天,甯願不僅沒能把他哄得暈頭轉向, 反倒是經常被沈佑一的三言兩語撥得自己心頭小鹿亂撞。

周五傍晚,甯願拎着一桶洗好的衣服從洗衣房回宿舍。

剛一推開門, 就被陳雨貞熱切的目光捕獲, 她雙手交握,滿眼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悅:“溫馨提示!寶貝甯甯,距離咱們的出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了哦,你要準備準備了。”

甯願反手關上門,有些好笑地說:“你都倒計時一整天了, 這架勢不像要去看場籃球賽,倒像是要去看偶像演唱會。”

“演唱會對我已經沒有吸引力了。”陳雨貞站起身,熱情地幫甯願一起晾衣服,“我現在更想要一個現實中的異性,和我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唔,實在不行隻搞搞暧昧也行。”

“诶,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甯願拿走陳雨貞手裡的襯衣, 抖了抖, 問,“那你一會要主動和别人搭讪嗎?”

“如果有合眼緣的人的話, 當然要啊。”陳雨貞一邊說着, 一邊擡着胳膊用撐衣杆把甯願撐好衣架的衣服往晾衣繩上挂。

“那如果……”甯願用手指輕輕撓了撓眼皮, 聲如蚊讷地問道,“真的有合眼緣的人,你會怎麼追求他呢?”

陳雨貞仔細想了想,答道:“多聊天多接觸吧,再用點撩人小技巧,說說甜言蜜語什麼的。”

甯願脫口問道:“那你要是發現他比你還會撩呢?”

陳雨貞意味深長地‘嘶’了一聲,撞了撞她的肩膀,說:“看樣子弟弟很會撩人?”

沒套出話反而被别人挖出自己八卦的甯願清了清嗓子,環顧一周,尴尬地轉移了話題:“咦,夢夢呢?”

陳雨貞張狂地笑出了聲,也不去拆穿她,順水推舟道:“拿快遞去了。”

譚夢回來遲了幾分鐘,等甯願帶着陳雨貞和譚夢到籃球場的時候,籃球場上一個個長手長腳的男生們已經在往來奔跑了。

大家都沒穿籃球服,但似乎約定好了雙方的着裝顔色,非黑即白。

即使場上的男生不少,甯願的目光還是很快鎖定到了沈佑一身上。

十一月,天氣已經轉涼。

甯願已經穿上了加厚的外套,而場上的沈佑一卻還隻穿着一件長袖黑T呼嘯往來。

他仿佛感受不到冷一般,額角甚至還冒出了些許薄汗。

因為場邊的椅子上都放着東西,甯願三人便沒進球場,隻是隔着鐵絲網看着。

她本來還擔心陳雨貞和譚夢會覺得無聊,沒想到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看得聚精會神。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場上不知是誰先叫了停,大家便散開,來到場邊休息喝水。

天色已暗,但籃球場的四角有挑高的照明燈,冷白的燈光下,沈佑一往甯願的方向走來。

接過甯願從鐵絲網的空當中塞進來的一瓶水,他沒急着喝,而是先問道:“怎麼不進來坐?”

甯願指了指球場邊上的兩條長凳,說:“都放滿東西了。”

沈佑一回頭看了眼,長凳上放滿了水瓶、背包、外套,此刻,休息的雙方球員以黑白兩色分類,各自占領了一條長凳。

他留下一句‘稍等’,走到黑衣服之中說了兩句什麼,黑衣服們笑着向甯願這邊看了兩眼,立刻将一排五人座的長凳收拾出了一半的空位。

沈佑一沖着甯願招了招手。

甯願才剛剛坐定,隔壁長凳忽然亂成一團,沈佑一他們便也過去看了眼。

是白衣服裡有一個男生忽然肚子劇痛,被兩個朋友架着送去醫務室了。

于是,一場标準十人場的球賽頃刻間便隻剩下了四黑三白,大家又湊合着打了一陣,都覺得沒什麼意思,很快便打算散了。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甯願下意識看向沈佑一,沈佑一對着她微微聳了聳肩。

大概是愛莫能助的意思。

眼看着才來沒多久就要打道回府,社牛陳雨貞忽然上線。

她指着身後的球場,提議道:“不然我們去運動場玩遊戲吧?”

隻有男生裡兩個人表示還有點别的事情婉拒了,其餘的人紛紛答應了下來。

周五的晚上,運動場上的人依舊不少。

除了跑道上三三兩兩跑步的學生,人工綠茵的草坪上也有四五撥圍坐在一起的同學。

從籃球場出來的衆人占據了運動場邊上的一塊,圍坐成了一個圈。

甯願坐下前,沈佑一扯了她一把,然後将一直拎在手上的外套團起來墊在地上,才将她按着坐下去,淡淡道:“地涼,隔着點。”

他聲音很輕,一連串動作又十分行雲流水,是以在坐的大多數人并沒有發現,隻是有兩三個格外眼尖的還是注意到了,沖着他擠眉弄眼。

譬如,坐在沈佑一右手邊的項榮,笑得格外欠扁。

沈佑一瞥了他一眼,沒搭理。

項榮卻又不依不饒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又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一臉期待地等着他的反應。

沈佑一卻始終隻是一臉克制,完全沒對他有所回應。

甯願将他倆之間的互動盡收眼底,微微皺了皺眉。

結合沈佑一之前跟她說過的話,她腦補出了一副大型校園霸淩現場,正想說些什麼,卻被身邊的譚夢拽了拽衣角。

她回過頭,順着譚夢的指尖看去,發現陳雨貞忽然像變魔術一般從兜裡掏出一盒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卡牌。

譚夢悄悄在甯願耳邊感歎着問道:“貞貞什麼時候帶的啊?”

甯願也很驚訝,完全回答不上來。

陳雨貞似乎感受到了她們倆地眼神,扭過頭來微微挑了挑眉,那神情似乎在說:我,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甯願和譚夢齊齊悄悄朝她豎了下大拇指。

陳雨貞見狀心情更好了,她笑眯眯地将卡牌放在中間,自來熟地建議着:“玩真心話大冒險嗎?”

衆人無異議,甚至有個白衣服男生很上道的拿出了一瓶隻剩一半的礦泉水,當作擊鼓傳花的花。

這群男生本來彼此之間就很熟識的樣子,幾輪遊戲下來社牛陳雨貞也和他們打成一片,連原本有點内向的譚夢都稍微放松了些。

這一把,輪到沈佑一蒙眼喊停,瓶子在衆人手裡飛快地轉了一圈多之後,穩穩地落在了甯願手裡。

之前那幾輪真心話的問題都問得挺狠的,甯願隻好硬着頭皮選了個大冒險。

她随意從大冒險的牌堆裡抽了張,卡牌上cutexx寫着‘對在場的任意一位異性說句建議’。

甯願環視一周,略過一張張八卦的神情,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項榮身上,說:“那就,你吧。是叫……項榮嗎?”

原本正美滋滋地等着看好戲的項榮瞬間變成了滿臉問号,他僵硬地看了眼沈佑一,隻收獲到了一記不善的眼神。

他徹底慌了神,磕磕巴巴地讪笑着:“姐……啊,不是!學姐,學姐!學姐您是不是指偏了啊,您應該對沈佑一說啊。”

“沒有呀。”甯願眨了眨眼,肯定道,“就是你。”

項榮已經徹底不敢看沈佑一了,他隻覺得自己八成是活不過今晚了,頂着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說:“那……說吧。”

甯願抿了抿唇,盡量語氣柔和地建議着:“你以後,能不能和沈佑一友好相處呀?”

項榮:“?”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又确認了一遍:“哈?”

甯願一臉真誠:“比如,别讓他大老遠地給你帶水,宿舍樓下就有自動售賣機的。”

項榮不可置信般看了一眼沈佑一,隻見他臉上八風不動,根本沒有絲毫謊言被揭穿的慌亂,隻是耳朵微微有些發紅。

坐在對面的韓江已經開始捂着臉笑了,而身邊的曾誠早就笑倒在他身上。

項榮也終于回過味來,在心底咆哮着:我不就是開學不怕死地跟學姐搭了個讪嗎!至于還往我身上潑髒水嗎?!

他額角青筋直跳,目光死死地盯着沈佑一,緩緩點了點頭。

下一秒,沈佑一竟然拍了拍他的肩,厚顔無恥地一本正經道:“沒事兒,我已經原諒你了。”

項榮無語地‘哈’了一聲,咬牙切齒道:“謝,謝,啊。”

“不客氣。”沈佑一從甯願手中抽走了礦泉水瓶,淡淡道,“下一局。”

這一局,水瓶終于落在了沈佑一手裡。

剛剛經曆了千古奇冤的項榮格外激動地問:“來!選!”

沈佑一瞟了一眼他猙獰的笑容,立刻做出了選擇:“真心話。”

他擡手抽出了一張卡牌,還沒看清牌面,就被項榮抽走,大聲念了出來:“請用兩個詞語形容喜歡的女孩!”

第 39 章 形容詞

喜歡的女孩。

沈佑一微微垂下視線, 像是很認真地在思考着。

在場8個人,除去兩位當事人,隻有不是沈佑一寝室的那位同學不明是以, 其餘的五人全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就倆形容詞,朋友。”項榮在一邊興奮地催促着, “快點的啊,都等着呢。”

曾誠也附和:“是啊, 都等着呢!”

甯願看見運動場邊上的照明燈将沈佑一的側顔鍍上一層冷光, 照亮了每一處都是彎折合宜的側臉輪廓。

她也忍不住在心裡默默猜測着他會怎麼去形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很久之後,沈佑一才終于動了動。

“她是……”他話音一頓,側過頭來看甯願,和她的目光對上, 滿眼認真,“原則之外,絕對偏愛。”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這八個字伴着沈佑一清冽的聲音直直從甯願心尖砸進心底,泛起陣陣漣漪。

這世界仿佛忽然間就靜了下來, 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而目光所及, 唯有沈佑一。

大腦停止了思考,而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她的手準确無誤地扣住了沈佑一的腕, 将人拉起,迅速逃離。

奔跑時帶起的風, 送來了身後衆人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我日, 他這是犯規吧?”

“牛啊, 兄弟!”

“真的好會啊,我的媽呀……”

“救命……竟然還能有這個答題角度!”

等甯願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跑在路邊的人行道上,沈佑一的手腕還在她的掌心,可她不敢松手,更不敢停下腳步。

一時頭腦發熱就跑了,最要命的是竟然還拉上了沈佑一。

現在怎麼辦?

把哪裡當作終點比較合适?

停下來之後要和他說些什麼?

一連串問題争先恐後的鑽進甯願腦海,她一個也答不上來,尴尬又絕望地閉了閉眼。

恰巧此時,甯願的足尖踢到了一塊人行道上翹起的磚塊,猝不及防間,抓住沈佑一的那隻手也下意識松開,整個人都向前撲去。

眼看着就要在沈佑一面前摔成個五體投地的姿勢,但甯願的内心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甯靜。

甚至隐隐還有些解脫。

手松開的時機很合理,爬起來還能将這件事當成個岔開話題的開場白,萬一要是實在摔得太重直接爬不起來了,那也不錯——沈佑一總不至于追着一個傷患問她剛剛究竟為什麼突然拉着他狂奔吧。

一秒不到的時間裡,甯願已經與即将到來的摔跤徹底達成了和解。

除了姿勢大概會有點尴尬。

但現在這種情況又還能尴尬到哪裡去!

預期中的疼痛半分沒來,她腰間一緊,是沈佑一的手臂,穩穩止住了她的去勢。

下一秒,頭頂傳來沈佑一淡然地聲音:“要摔跤了怎麼還松手,得抓得更緊啊。”

沒摔成。

甯願有些失落地想着:終究是蒼天無眼,不肯放過她。

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将身體轉向沈佑一,而他也跟着松開了手臂。

甯願擡起頭,快速豎起食指封住了沈佑一的嘴,先發制人地開了口:“你的想法我已經明白了,但是我覺得這會時機還不太成熟……”

後面的話沒來得及說便被緊急刹車止住了,因為甯願看見沈佑一眼裡的光漸漸暗了下來。

她忘記了陳述自己慌亂拼湊出的原因,看着他黯然失色的臉,下意識地脫口道:“但我不是在拒絕你,我隻是……”

“我知道。”沈佑一輕輕捉住并挪開了她豎在他唇邊的手,蓦然打斷了她的話。

松開她的手後,沈佑一的食指和中指的骨節先後在她額頭上彈了下,然後率先邁開步子往前走去:“走了,送你回宿舍。”

甯願的目光緊緊跟着他,逐漸變得疑惑不解起來。

他連自己心裡的‘天之驕子沈佑一的愛情怎麼可以是靠感動她人才得到’這種想法都知道?

這事感覺不太對啊。

甯願三兩步追了上去,湊在他旁邊追着說:“我覺得你還是不知道,你聽我講完……”

沈佑一止住了步子,輕輕歎了一口氣,再次打斷了她:“甯願。”

甯願懵懵地擡頭看着他。

“其實,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他眸色漆黑,聲音平和,“你沒有拒絕我,而我願意去等那個你說的合适的時機。”

……這話真是越聽越不對了。

“诶,你等等。”甯願滿臉問号地打斷他,“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東西啊……”

沈佑一面色一怔。

“你為什麼把自己放在這麼卑微的位置上啊?我隻是想也對你也更好一點,然後再去挑明關系,我就是怕你也像我爸爸對我媽媽那樣無限縱容、完全不求回報。”甯願說着,眉頭越皺越深,“沈佑一,你給我聽好了,愛情不是那樣的,隻有一個人單方面的付出,就算你再怎麼甘之如饴,對方被感動得痛哭流涕,那也不能質變為愛。愛情是互相的,是你來我往的,是有所回應的!”

甯願擡起手,扳正了他的臉,嚴肅地說:“是我也想給你最好的。”

這一瞬間,沈佑一漆黑的眼瞳裡閃過了許多情緒。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喉結滾了滾,輕聲問:“那能抱你一下嗎?”

“啊?”

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甯願這才終于察覺到此時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有些過于靠近,她眨了眨眼,松開了捧着他臉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說:“不行。”

“騙子。”沈佑一再次邁開腿,聲音裡卻是壓抑不住的歡喜。

“欸,這不是得循序漸進嘛,那不得先确立關系再擁抱啊?喂,你走這麼快幹什麼?等等我啊……”

室友們還沒回來,沈佑一回到宿舍後,對着一室漆黑,保持着開門的姿勢站在門口發呆。

鋪天蓋地的不真實感将他徹底籠罩,腦袋空空一片,徹底喪失了行為能力。

直到身後路過的同學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奇地問道:“嘿,你站在這幹嘛呢?”

沈佑一這才像是回了魂一般。

他回頭對着那個同學笑了笑,随口找了個理由,在同學不解的目光裡關上了門。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兩秒,沈佑一蓦然笑了起來。

是那種抑制不住的歡喜。

他用雙手在臉上抹了把,手指不斷地搓揉着眼皮,嘴角還是掩不住的笑意。

這樣下去不行,腦海裡殘存的一點理智提醒他此刻得去做些什麼,不然一會項榮他們回來了,肯定會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這裡傻笑。

沈佑一簡單地收拾了下東西,打算去洗個澡清醒一下。

十分鐘後,沈佑一隻穿了條半褲,頂着一頭濕發從浴室跑出來,着急忙慌地去摸手機,給甯願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甯願大約是在刷牙,聲音很是含糊不清:“幹嘛?”

“沒。”他大概是病入膏肓了,聽見她的聲音嘴角就忍不住翹起,“就,确認一下是不是夢。”

“嗯哼卟哼哦莫嘭?”

這樣講實在是講不清,甯願漱了個口,再次重複:“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平時是這麼對你的嗎?”發梢上有水滴落下,沈佑一微微晃了晃腦袋,甩了甩沒來得及擦幹的頭發,慢條斯理地問,“你不是也要給我最好的嗎?”

第 40 章 猜對了嗎

結束和沈佑一的通話之後, 甯願收拾了一下洗漱用品,進了浴室。

狹小的空間很快被蒸騰的水霧填滿,光線在氤氲的霧氣裡變得朦胧, 淋在身上的水溫也很舒适,甯願徹底放松了下來。

“原則之外, 絕對偏愛。”

耳邊再次響起了這句話。

記憶還是嶄新的,這八個字, 連帶着沈佑一說時的神情, 一齊被大腦翻出來循環播放。

片刻後,不知道是大腦中哪根神經厭煩了這樣單調的循環,忽然搗起了亂,回憶被往後拉了拉,停在了沈佑一克制地問‘那能抱你一下嗎?’的那一瞬。

兩秒後, 甯願猛然蹲下身子,将頭埋進了臂彎之中,發出一聲壓抑的尖叫聲。

——真是要了命了。

雖然确實也沒過多久,但她怎麼就對這個場景記得這樣清晰,甚至連沈佑一的喉結尖兒是如何滾動的, 都一清二楚地浮現在眼前。

整張臉快要熟透了,甯願匆匆洗好, 從浴室出來。

宿舍裡還是安安靜靜的,甯願簡單地收拾了一下, 很快關燈爬上了床, 縮進了還帶着涼意的被子裡。

這絲涼意讓甯願逐漸冷靜下來,她仰頭看着天花闆, 窗外不算強烈的光線照進室内, 留下半明半昧的光與影。

這場景讓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時候, 她曾獨自忍耐着渡過了無數個類似眼前這般,寂靜到隻剩下光影的不眠夜。

甯願從小便是以一種近乎沒心沒肺的開朗狀态長大,就連本該變得敏感的青春期她也依舊比别人神經大條一些。

是以,當意識到‘母親從未愛父親,并且疑似出軌’這件事後,她整個人如同被當頭棒喝,原本熟悉的世界驟然崩塌,扭曲成了一個随時能将她吞噬的怪物形狀。

那些日子裡,她将自己視為媽媽帶給爸爸傷害的最直接證據,不知該如何面對重傷未愈卻被出軌的妻子抛在原地的父親。

自幼便睡得香甜的甯願開始變得淺眠、驚夢,甚至一次又一次嘗到了失眠到天明的味道。

就好像,每一個萬籁俱靜的黑夜裡,她的枕邊都藏了隻不講道理又貪婪夢魇,有時候,明明她還沒有睡着,也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它一寸寸吸走自己心裡的鮮活氣,最終隻剩下皺皺巴巴的幹癟殘痕。

而每一次,宣告那些藏在黑暗裡的内心折磨與埋在枕頭裡的眼淚的結束标志,都是沈佑一的聲音。

——每天五點半,沈佑一都會在她窗外的小院裡輕聲晨讀。

那聲音不大,大多數時候讀的是英國文章,少部分時間裡讀的是課本裡某篇必背的文言文。

每當他開始晨讀,甯願都會強迫自己跟上他的思緒,當他讀英文的時候,她就當鍛煉聽力,努力去聽他在讀什麼,當他讀文言文的時候,她就努力跟着他一起背。

說來好笑,不知道是背書讓人困倦還是沈佑一的聲音裡有助眠的功效,每次甯願集中注意力在他的聲音上沒多久,就能順利睡過去。

雖然,隻能睡上一小會,但對那時的她來說,已經足夠奢侈。

這名字在心裡來來回回地滾着。

甯願将手背輕輕地搭在眼皮上,想着:原來她曾經忽視了這樣多的,有關于他的細節。

第二天是周六,往常周末,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甯願都會睡到九點再起床,但此時距離沈佑一生日已經不足72小時了,可謂是時間緊,任務重,甯願一大早就出了門。

從郝倪那裡借到電動車鑰匙之後,甯願興沖沖地給沈佑一打了一個電話。

剛一接通,甯願就像倒豆子一般問道:“沈佑一!你起床沒有!吃早飯沒有!”

“嗯,起來了,還沒吃。”沈佑一逐條應了隻好,才有些詫異地問,“你今天醒這麼早?”

甯願的聲音裡滿是:“五分鐘之後你下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五分鐘後,沈佑一準時下了樓,看見甯願騎在一輛粉嫩的小電動上,高高地擡起了手臂,沖着他揮舞。

“怎麼樣!驚喜嗎!是不是完全沒想到!”甯願握着車把左右轉了轉,像是小時候和他炫耀自己的新玩具一般得意洋洋,“我今天就當你的專屬司機,讓你體驗出門就有車坐的快樂,享受VIP級的待遇!”

沈佑一有些哭笑不得:“誰家VIP十一月坐電動車啊?”

甯願眼睛一瞪,下意識接話:“我家。”

像是被這兩個字取悅,沈佑一低頭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徑直坐上了車後座。

還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剛剛說出的兩個字意味着什麼,甯願就被沈佑一這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落座驚到。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這麼信任的嗎?

原本以為會收到他不信任的眼神,在各種軟磨硬泡之後,他才肯上車。

甚至在來的路上,她預設了多種他可能提出的質疑,應對方案想了一籮筐,此時卻一點用場都沒派上。

甯願眨了眨眼,忽然感到一陣茫然。

身後的沈佑一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開口問道:“怎麼了?”

甯願呆呆地轉過身,歪了歪腦袋,問:“你不對我的駕駛技術表示一下質疑嗎?”

“噢,這個。”沈佑一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說,“問題不大,我自帶刹車,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充當輔助輪。”

一時之間,竟然分辨不清他是在打趣自己還是在縱容自己。

甯願将視線從沈佑一的腿上收回,摸了摸鼻子,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那你扶好,我們準備出發了。”

沈佑一淡淡地應了一聲。

甯願等了幾秒,再次強調:“扶好呀。”

“扶好了。”

甯願不滿地回頭,轉身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外套側邊被扯了一下,低頭看去,原來是沈佑一抓住了她的外套下擺。

甯願看了眼抓住自己外套的手指,又擡眼看了眼手指的主人,目光在兩者之間來回掃視了三遍,才有些不自在地建議道:“你可以,嗯,抱住我的腰。”

沈佑一挑了挑眉:“可你昨晚說不能抱。”

……就你記性好。

“這種抱和那種抱不一樣,這種就是一個單純的動作,就像是你昨天抱住我,讓我沒摔倒一樣。”甯願努力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絕無私心的模樣,強調着,“這是出于人道主義的角度,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

沈佑一盯着甯願的眼睛看了半晌,直到她不自在地回過頭,他才輕聲笑了出來。

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輕笑聲,甯願惱羞成怒地嘟囔着:“不抱拉倒。”

話音剛落,下一秒,腰間圈上了一條手臂。

不松不緊的力道,卻帶來了令她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心滿意足的甯願嘴角忍不住得往上翹,但她意識到自己在笑之後,又拼命将嘴角拉平,就好像沈佑一的視線能拐個彎看到她的表情一樣。

甯願把沈佑一載到了開學時他點過外賣的那家早點鋪子,這家已經算是雲大周邊比較貴價的早餐店了。

一路上,兩個人之間都沒有什麼交流。

鎖車的時候,甯願随口問了句:“你剛剛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

“唔,我怕呼吸會打擾到你。”

她克制地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伸手拍了兩下沈佑一的肩膀,最後落下去的那一下沒有擡起,而是狠狠地捏住,皮笑肉不笑道:“我還是覺得你小時候那種沉默寡言的樣子比較可愛。”

沈佑一偏頭笑了笑,不再逗她,搓熱了自己的掌心,然後伸手将她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捉下來。

因為十一月的寒風,那隻纖細的手果然如同他預想般那樣冰冷。

沈佑一低下頭輕輕對着她的手呵了口熱氣,然後溫柔地幫她揉搓着。

明明是連在電視劇裡看到都會覺得肉麻的場景,此刻卻讓甯願抑制不住地臉紅心跳。

特别是當自己的手背離他的唇隻剩寸許的時候。

那麼近的距離,隻要她輕輕動一下,就能碰到他的唇瓣……

像是被這念頭蠱惑,甯願屏住呼吸,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然而,就在她微微擡起手腕的瞬間,幾乎同時,沈佑一的頭也擡了起來,一刹那,兩者之間的距離變得更遠。

“還有一隻。”

被他的聲音喚回理智,甯願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在幹些什麼,她看着沈佑一,小鹿一般的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了諸多情緒。

“還有一隻手。”沈佑一也回視着她,眼中帶着些許不解,再次重複了一遍。

她竟然想占沈佑一便宜!

雖然未遂。

但卻是在别人神情專注地幫她暖手的時候。

在!這!麼!純!情!的!時!刻!

她腦子都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啊……

昨天兩個人才把話攤到台面上來說,今天她就想占人家便宜了!

意識到這點之後,甯願腦門一緊,他飛快地将另一隻手收回自己的口袋裡,結結巴巴道:“不,不用了……那個,我,我餓了,趕緊進去吃飯吧。”

話音剛落,甯願就完成了一個标準的原地向左轉,顯得手腳略有些不協調地率先走了進去。

沈佑一看着她明顯心虛到慌亂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然後才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跟着走了進去。

甯願正站在點餐台前,低頭看着菜單,明明察覺到沈佑一已經站在她身後了,但她還是堅持拒絕擡頭。

“吃小籠包還是灌湯包?”

“你剛剛是在心虛?”

……事實證明,有些時候,太熟悉了也不好。

“哦,其實燒麥也行。”甯願努力無視着他的話,繼續自言自語,“哦,黃金糕也想吃……那粥呢?”

“是以是在想什麼?”

“哦,你想吃皮蛋瘦肉粥。”

“跟我有關的?”

“哦,還要吃白水蛋啊。”

兩個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直接把店員看蒙了。

他的手在點餐機器上懸了半天,實在是不知道要不要下單,隻好試探着問道:“請問二位,剛剛是在點餐嗎?”

“是的。”甯願擡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十分官方的笑容,語速飛快地下單:“一份燒麥,一份黃金糕,大份皮蛋瘦肉粥外加兩顆白水蛋,謝謝。”

一直到甯願順利地完成付款,身後的沈佑一都沒有說話。

但她卻并沒有是以放松下來,腦海裡隻盤旋着一個念頭: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拿好了等餐牌,甯願深吸一口氣,以一種英勇無畏的表情轉過了身,趕在沈佑一說話之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沈佑一沒動,配合着垂眸看她,漆黑的眼瞳裡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我剛剛是在想……”甯願舔了舔嘴唇,生硬地建議着,“我們先坐下……”再說。

她話沒來得及說完,就感覺自己那本就與沈佑一的嘴唇嚴絲合縫地貼着的掌心,蓦然被他的溫熱的唇頂了頂。

甯願整個人都僵住,連手上的力道都跟着散了。

沈佑一的下颌往後收了收,眼角輕輕彎了彎,問道:“我猜對了嗎?”

第 41 章 反将一軍

少年的眼角彎成微妙的弧度, 說話時的呼氣撞上甯願的掌心。

溫熱、微癢而暧昧。

連帶着十一月清晨的冷空氣都跟着轉暖。

在視覺和觸覺的雙重暴擊之下,甯願感覺整個人好像是被狠狠電了一下,連忙慌亂地收回自己的手。

一大清早的, 三番五次的,腦海被沈佑一炸成廢墟。

讓本來就不太清醒的精神更是雪上加霜。

但表情一定要穩住。

甯願在心底告誡自己。

反正砂鍋已經打破了……

甯願不動聲色地咬了咬舌尖,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頭,面無表情地直接擡頭承認:“是的, 猜對了。”

沈佑一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這點細微的情緒變化被甯願敏銳地抓住, 她無聲地狠狠替自己叫了聲好。

果然,沒臉沒皮就是強者無敵。

抱着這十字真理,甯願乘勢而上,用一副酷girl感十足的語氣問沈佑一:“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按照她的預想,她會在丢下這句話之後, 笑睨一眼呆滞的沈佑一,然後很帥地轉身。

然而沈佑一沒給她這個機會。

“有。”

“?”

甯願直覺不妙。

沈佑一的右手虛握成拳,拇指指尖輕輕點了幾下食指指節,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幾秒後,他氣定神閑地開了口, 問道:“這種好事,下次什麼時候還會發生?”

他眼睛裡是帶着笑吧?

他眼睛裡就是帶着笑!

呆滞一方瞬間換位。

甯願被反将一軍, 拉平了嘴角,在心裡默默告誡自己:你還是小看他了。

本打算周末帶着沈佑一出去玩一玩, 但他下周一有一場十分重要的小測, 甯願隻好将原計劃全部推翻,臨時改成了雲大圖書館兩日遊。

昨晚過後, 兩個人的關系其實隻差最後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了。

但這層窗戶紙又特别關鍵, 因為它, 俗稱,表白。

特别的日子眼下就有一個,選他生日那天去說這件事,日子倒是足夠鄭重了,但是成人禮加表白放在同一天,這份量就太重了——地點在哪、白天還是晚上、要用什麼方式……這些都必須要逐一斟酌,考慮好才行。

别的都還好一點,關鍵是這個方式。

她要怎麼樣做,才能顯示出自己的真誠呢?

甯願頭秃地抓了抓腦袋,繼續埋頭在手機上搜尋關鍵詞,想看看别人的表白案例。

看了好幾個之後,甯願逐漸意識到,一場表白是否動人的關鍵,浪漫的布景隻是錦上添花,其本質在于表白人說了什麼,是否足夠動人,足夠剖心剖肺。

一份好的表白詞能把氛圍直接推向高潮,而如果隻是很平淡地說一句‘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就顯得略有些美中不足。

思及此,甯願将手邊的本子翻到一頁空白頁,開始了創作。

抱着‘要打動常年滿分作文選手’的決心,甯願對自己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絕對的高标準、嚴要求。

在不知道廢棄了多少個版本之後,甯願終于寫出了令自己滿意的版本。

她小心翼翼地将這頁撕下,打算今晚就貼在床頭反複背誦,直到自己爛熟于心。

正當她笑眯眯地欣賞時,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甯願擡頭看了眼周圍靜悄悄的環境,連忙将手裡寫好的表白詞折好放進兜裡,拿着手機快速走到樓梯間去接電話。

來電人顯示為‘萬磊’。

甯願想了好一會,才想起這号碼是徐彤上次發給她的,這人是徐彤交接的同僚。

電話接通後,對面傳來一道冷淡的男聲:“甯願是吧?”

甯願禮貌答道:“對,我是甯願。”

“哦,是這樣。你上次面試的那個MV拍攝日期提前了,你隻有幾個夜景鏡頭,10号晚上去拍就行了,位址我一會發給你,有什麼問題嗎?”

甯願微微皺眉,雖然她周一下午确實沒課,但這種事情再提前,也不應該這樣倉促地通知。

對方像是察覺到她的想法,語氣沒什麼起伏地解釋了一下:“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前幾天忘記通知你了。”

這真是解釋了還不如不解釋。

甯願感到一陣無語,問道:“那我到時候一個人去嗎?”

對方沒直接回答:“我手上有自己的藝人。”

言下之意就是,沒空管你這種不給我創造價值的臨時工。

在意識到這點之後,甯願也懶得繼續和他交流了,随便應了兩句,便匆匆結束了通話。

萬磊發來了兩個位置,一個是化妝的酒店位址,另一個,是雲城今年年初才造好的一處人工景點,一座建築風格很新穎的教堂。

甯願看過網圖,純白的教堂位于一大片花海之間,确實是一個比較理想的拍攝地。

說起來那個地方也在郊區,倒是離她學校不遠。

确認了一下時間之後,甯願又和徐彤确認了一下這個拍攝的消息屬實,便收好手機回到了位置上。

午飯的時候,甯願和沈佑一提了一下這件事。

說着說着,她的注意力被沈佑一碗裡的排骨勾走,對着它默默吞了吞口水。

所幸她其實最近并沒有胖很多,并且又是胖瘦都先反映到臉上的體質,雖然知道消息的太晚了,但臨時抱佛腳餓上兩天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甯願抱着瓶礦泉水,默默同這一個多月來被沈佑一養出來的饞蟲做鬥争。

沈佑一眉頭微皺,說:“周一晚上我有小測。”

“啊?”甯願的目光還黏在沈佑一碗裡,大腦慢半拍地處理了一下耳朵接受到的話,“哦,沒關系呀,那裡離學校很近的,打車十分鐘。我記得你周一晚上是兩節課吧?下課再來就好了。”

見他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甯願思考了一下,建議道:“通知是七點開始拍攝,但是一般大概會提前一到兩個小時過去。不然,你先陪我過去看看情況,然後你七點再回來上課?”

這樣聽起來也隻是稍微好一點。

但确實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沈佑一有些無奈地輕輕點頭,妥協道:“那中間空着的那段時間,你自己一個人小心點。”

“沒問題啦。”

甯願豪氣地一擺手,下一秒,目光不知道怎麼回事,又飄到了沈佑一碗裡的排骨上。

她痛苦地閉了閉眼,勒令自己趕緊找個話題,分散一下注意力。

恰巧,坐在旁邊一桌的兩個男生正在讨論一款新推出的籃球鞋,甯願凝神聽了兩句,發現就是她準備給沈佑一當禮物的那款,但兩個人對這鞋的态度截然不同,一個覺得十分一般不值得那個價錢,一個卻覺得很喜歡。

甯願不由得擔心了一下沈佑一會不會不喜歡,但又不好明晃晃地去問,隻好拐彎抹角地問了一下他關于穿着的偏好。

在得知沈佑一不怎麼挑剔之後,甯願松了口氣。

“不過。”

沈佑一忽然又開了口,甯願喝水的動作一頓。

“如果是我十二歲那年你送我的生日禮物那種,就不必了。”

沈佑一十二歲那年?

甯願眨了眨眼,認真地回憶了一下她當時送了他什麼。

終于想起來之後,她猛然被水嗆到,狠狠咳嗽了起來。

——那年,她考慮着沈佑一本命年,送他了一整套大紅色秋衣秋褲,外加,紅内褲。

第 42 章 翹課

周一下午, 先去酒店化好妝之後,甯願和沈佑一一起,打車前往拍攝地點。

去的路上, 甯願簡單地把故事情節和沈佑一講了一遍。

這次拍攝的主角是一個四人的新人男團,mv的主要情節是他們四個人是同一個男孩的四種人格狀态, 男孩被自己不斷分裂多重人格的狀态折磨着,逐漸習慣了去教堂禱告。

在教堂裡, 他對一位同來禱告的漂亮女孩一見傾心, 甚至已知的另外兩種人格也漸漸愛上了女孩。但最終,女孩卻被那道遲遲沒有露面的陰暗人格殺死,其餘三種人格是以悲憤交加,決定聯手殺死第四人格。

沈佑一越聽臉色越難看,等她講完, 沉默了好一會兒,總結着:“是以,這次你要和四個人上演動态版的深情脈脈?”

“不是啊。”甯願搖了搖頭,嚴謹地糾正道,“是三個, 有一個是要殺死我的。”

沈佑一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滿臉都寫着:請問是有好到哪裡去嗎?

這眼神讓甯願一凜, 終于想起上次他捏着雜志跟自己鬧脾氣的模樣,她倒吸了口冷氣, 連忙翻出分鏡劇本跟他解釋:“我一共就沒幾個鏡頭, 而且百分之七十都是單人的,然後通過剪輯的方式表現出他們在看我。”

沈佑一不為所動:“那還有百分之三十呢?”

“隻是同框, 絕不會有身體接觸。”甯願有理有據地解釋, “人家可是偶像團體诶, 就算是拉手,粉絲也會不樂意的。”

沈佑一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然後轉過頭去看車窗外面,小聲嘟囔了句:“我還不樂意呢。”

車内并不算十分安靜,司機師傅在聽廣播,雖然聲音開得并不算很大,但也足夠吞沒了沈佑一這句聲音極小的話語。

甯願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後腦勺看了半晌,并沒有察覺到他剛剛說了話,但他此刻非常不開心這一點,她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甯願輕輕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沈佑一虛虛扣在膝蓋上的手背。

那個後腦勺依然沉默着沒動。

甯願又換成用指尖去輕輕點他的指節。

很有規律的,一碰即逝的,一下又一下。

前幾下的時候,她還會點兩下,擡頭看一眼沈佑一的反應,後來像是發現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越點越上頭,甚至帶上了一點節奏感,完全沉醉其中。

沈佑一沒理她,但也縱着她,一直沒收手,任她點來點去。

不知道是第幾個來回,甯願的食指不小心戳進了沈佑一食指和中指之間的指縫裡,不等她抽出,沈佑一猛然用食指勾住了她的食指,然後就着這點連接配接輕轉手腕,他的手指,逐一滑進了她的指縫。

五指相扣。

少年的手,修長又白皙,骨節分明。

沈佑一的體溫好像比甯願略高一些,她感覺到他的手滑過自己掌心的每一寸,都清晰無比。

看着兩隻緊扣的手,甯願沒能馴服自己的嘴角,它悄悄翹了起來。

“咳。”甯願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用兩人交握着的那隻手的大拇指指腹輕輕蹭了蹭沈佑一的拇指骨節,“這樣,會開心點嗎?”

沈佑一稍稍動了動,但依然沒有轉頭。

就在甯願以為這次他也不會回應自己的時候,她忽然感受到了沈佑一用他的小拇指撓兩下自己的掌心。

像是一個鬧别扭的小朋友,用自己的方式,在傲嬌地回應。

甯願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又擡頭看了看那個沉默的後腦勺。

有點可愛。

她這樣想着,用一副逗小朋友的語氣說:“剛剛這個動作是贊同的意思嗎?如果是的話,你再做一遍呀。”

沈佑一:“……”

三秒後,他不情不願地又動了動小拇指。

現場氛圍還算不錯,不過因為藝人的上一個行程有些延時,現在還在妝造。是以,現在現場能夠拍攝的人物還是隻有甯願一個。

甯願和沈佑一一起安靜地坐在一個避風的角落裡,等到布景調光合适了,就被通知去拍幾個鏡頭。

天氣寒涼,甯願拍攝的時候隻穿着一條單薄的白色長裙。

她剛剛拍完一組坐在教堂裡的長椅上禱告的鏡頭,被通知這條過了之後,便一路小跑,到了沈佑一身邊。

沈佑一立刻用她的長款羽絨服将她圍住,替她将拉鍊一直拉到鼻尖。

但甯願還是因為寒冷,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個不停。

“太冷了。”她小聲抱怨着,連牙齒都在發顫。

沈佑一伸手碰了碰她被凍得冰涼的臉頰,沉默幾秒,抓住她的手,牽引着,放在了自己頸間。

當甯願的手觸碰上他溫熱的脖頸那一刹,她明顯感覺到沈佑一被冰得輕微抖了一下,但他還是默默忍住了。

脖子本就敏感,但沈佑一還是半閉着眼忍受着這股涼意。

甯願微怔一瞬,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最終将手抽了回來,試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瞬間便被冰得龇牙咧嘴。

她擡手戳了戳沈佑一的眉心:“傻不傻。”

沈佑一不置可否地回視着她,隻是問:“暖和嗎?”

甯願沉默着看了他幾秒,最終笑了起來,擡手扯了扯他的耳垂。

正當她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沈佑一将她往旁邊拽了拽,同時,甯願也聽見身後似乎有動靜,回頭去看。

兩個道具小哥正推着推車,車上放着好幾塊帶着黑色木頭邊框的玻璃面闆,他們倆邊走還邊交談着。

“收拾碎玻璃的麻袋準備好了嗎?一會要記得即時清理出去。”

“啊……王哥,我好像忘帶了。”

王哥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行吧,那你記得找,來不及就先清到門外堆着,最後一起收拾。”

載着重物的推車輪子因為摩擦地面而發出不小的噪音,直到他們推着車走遠了一些,沈佑一才開口問道:“這些玻璃一會要打碎?”

“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甯願又扭頭看了眼那些玻璃,猜測着,“不過我沒有相關鏡頭,大概是為了表現人格打鬥之類的?”

沈佑一不太關心那些,隻是叮囑她:“那你記得躲遠點,不要被碎玻璃崩到了。”

甯願笑着乖巧點頭。

忽然,現場的另一角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兩人同時望去,原來是本次MV的主角們到場了。

那些男孩子們,一張張小臉上滿是熱情洋溢,元氣滿滿。一路上,邊走邊禮貌地和現場的從業人員的打招呼。

甯願也是第一次看見明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便聽見身邊的沈佑一氣不打一處來的冷哼聲。

她連忙收回視線,裝作一副剛剛隻是在探究知識的模樣,認真地向沈佑一發起學術讨論邀請:“你說,他們怎麼都那麼瘦啊,而且臉怎麼這麼小啊?”

沈佑一卻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搭話。

甯願被他看得心虛,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谄媚地沖他笑了笑。

沈佑一又好氣又好笑地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

現場布景很快就好了,甯願先要去和其中一個男孩拍站在教堂中央遙遙對視的遠景。

兩個人生疏而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然後便按照從業人員的指引站到标記好的地方。

再次脫掉羽絨服的甯願凍得臉色有些發白,好在大家配合的都很順利,一條就過了。

導演宣布OK之後,甯願便呼哒哒地跑去了沈佑一旁邊。

裹上羽絨服之後,她像個鹌鹑一樣縮着脖子,齒間打顫還要堅持說話:“看到沒有,就是這樣拍的,離得超級遠。”

沈佑一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杯熱飲,塞到了她的手裡。

甯願驚喜到眼睛都在放光,小口小口地抿着,甜甜的熱飲順着喉嚨滑下,一直暖到胸腔。

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滿足地喟歎,嘴唇邊上沾了一圈白白的綿密奶泡,配着她彎彎的眼角,顯得略有些滑稽。

“我一會得走了。”沈佑一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他用指腹輕輕替她擦掉奶泡,“要不要給你室友打電話來陪你?”

“夢夢今晚有選修,”甯願搖了搖頭,然後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八卦兮兮地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貞貞今晚要去約會,好像是上次我們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裡的某個男生。”

沈佑一略微有些驚訝地說:“但我們班今晚小測啊,這門課老師很嚴格,不去直接挂科。”

甯願笑眯眯地說:“是以,你一會回去看看是誰那麼大膽子翹掉了……記得回來跟我彙報。”

“行。”沈佑一俯身靠近她耳邊,也壓低了聲音說,“保證完成任務。”

沈佑一離開之後,甯願又拍了一條雙人鏡頭,接着,沒多久,一個從業人員匆匆忙忙地跑來通知她說現場臨時出了一點問題,工作需要暫停一下。

甯願隻來得及點了下頭,那個從業人員便又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現場人太多了,她隻有一個人,是以也不敢亂跑,隻是稍微往前走了兩步,有些好奇地探頭看了看。

每個人似乎都變得忙碌了起來,隻有她被遺忘在了這個角落裡。

甯願發了條資訊跟沈佑一說了下這件事,然後,百無聊賴地抓起手機刷了刷,開始研究明天中午去帶沈佑一吃什麼好。

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鐘,甯願忽然聽見沈佑一叫她的聲音,她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還是忍不住詫異地回頭看,竟然真的是沈佑一回來了。

甯願垂眸看了眼時間,按照雲大晚課時間來算,此時應該是第二節課剛開始沒多久。

等沈佑一走到身邊,她忍不住問道:“不是有兩節課嗎?”

“我提前交卷了。”沈佑一淡淡地回答,然後從羽絨服口袋裡撈出一個還熱着的三明治,遞給了甯願。

甯願先是接過三明治,然後繼續追問着:“那還有一節課呢?”

沈佑一雙手插在口袋裡,抿了抿唇,極輕極快地吐出了兩個字:“翹了。”

他實在放心不下她,是以用最快的速度昨晚卷子之後,想都沒想地翹掉了第二節。

甯願看着面前的人,用着最堂而皇之的表情,說着她以前完全沒想過他會做出來的事情。

呆住兩秒,接着,甯願有些激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瞪大了眼睛,感歎道:“沈佑一,你近墨者黑啦!”

這反應,真是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第 43 章 鐘聲

今天到目前為止, 甯願隻喝了一杯黑咖啡,外加兩顆榛果巧克力球——以防自己會低血糖。

她早就餓得饑腸辘辘,勉強說了兩句話之後, 實在忍受不住手中溫熱的三明治帶來的誘惑,腦海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吃掉它吃掉它吃掉它!

因為心情太過迫切, 甯願有些不成章法地撕扯着三明治的包裝,但她手太冰, 還有些微微僵硬, 不太能準确地執行指令,以至于扣了半晌,都沒能拽住包裝上的那個開封條。

不知道現場具體出現了什麼狀況,甯願擔心自己下一刻會被叫去拍攝,連表情都跟着急迫起來。

沈佑一剛掰好一個掰掰熱暖手寶, 擡眼便看見甯願焦急又無助的模樣,便伸手拿過三明治,同時将暖手寶塞到她手中。

暖手寶在手裡逐漸升溫,甯願卻顧不上低頭看它一眼,隻是眼巴巴地望着沈佑一手裡的三明治。

沈佑一很快将包裝拆開, 重新遞給了甯願。

甯願接過後,滿足地咬了一大口。

然而沒兩秒, 她忽然注意到了沈佑一正彎着眼睛看她。

腮幫子還鼓着的甯願終于意識到了些什麼,她僵硬地垂眸看了眼被自己咬出了一大塊缺口的三明治, 内心崩潰地想着:她剛剛, 嘴巴怎麼張得這麼大啊……

在距離她預設的表白時間還有四個小時的節骨眼上,她向着她的預表白對象張開了血盆大口。

怎會如此……

嘴裡的三明治忽然就不香了, 甯願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要慌, 但越安慰自己不要慌越是崩潰——她已經記不清這是這一個多月裡, 她第幾次在沈佑一面前告訴自己不要慌了。

明明計劃好了要哄暈他,接過到頭來自己被哄得七葷八素不說,就連‘在還沒确認關系的心上人面前要維持好形象’這種事情。

都!沒!做!好!啊!

甯願越想越沮喪,沈佑一也察覺到了她表情的變化,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甯願苦着臉開始繼續咀嚼,順利咽下去之後,糖分攝取不足的大腦,又向語言中樞發出一道畫蛇添足的指令,“就是三明治太好吃了。”

“是以……這是好吃哭了?”沈佑一的語氣有些不确定。

甯願聞言整個人一僵,如同慢動作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視線轉向沈佑一。

果然,他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了。

對自己的形象感到一陣徹底的絕望,甯願開始認真思考着要不要改天再表白。

現場一直到八點半才漸漸恢複了拍攝進度。

已經飽腹的甯願握着暖手寶在原地小幅度地蹦跶着取暖,好一陣子之後,才終于從瑟瑟發抖的狀态裡解脫。

好在羽絨服足夠長,幾乎蓋過了三分之二的小腿,現在隻有腳踝還有點涼,但總體而言,已經比之前饑寒交迫的狀态好了很多了。

甯願已經很滿足了,沈佑一卻還是十分在意地看了好幾眼她那隻被一層薄薄的白色單襪覆寫着的腳踝。

大概猜到他在想些什麼。

于是,甯願猛然蹲下了身子,扯住版型寬大的羽絨服衣擺,按在了自己的鞋面上,然後,笑盈盈地擡頭說道:“這樣就全蓋住啦。”

兩人一站一蹲,離得近,沈佑一又生得高,甯願為了看他,脖子幾乎仰到了她能達到的最大極限,三五秒還好,時間長了便有些吃不消。

好在沒多久,沈佑一也跟着蹲了下來,她的脖子也終于得到了解放。

兩個人面對面地蹲着,倒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時候,一起玩的時光。

溫馨到像是帶着柔光濾鏡的回憶湧入腦海,甯願忽然覺得兩個人認識得早也挺好的,有很多共同的回憶。

更加微妙的是,像這樣,通過現在的某些細節,能引出一些記憶裡,本已模糊掉的片段。

如果是兩個新認識的人談戀愛,或許就沒這種感覺了吧。

想到這裡,甯願忽然想起了陳雨貞,她一臉興奮地拍了拍沈佑一,問道:“你們班今天誰翹課了啊?”

沈佑一看了她一眼:“我。”

甯願:“……嗯,除了你呢?”

“沒了。”沈佑一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了兩下,給甯願看。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個聊天框界面。

【項榮:特大喜訊啊兄弟!老師第二節課沒點名,就數了下人頭。】

【項榮:剛好韓江他女朋友來陪他上課,你逃過一劫。】

看完這兩條消息,甯願已經完全沒了八卦的心思,嚴肅地問道:“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要請貞貞吃飯啊?”

沈佑一定定地看了她兩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才應道:“嗯,要的。”

他的眼神好像忽然就軟了下來,甯願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為什麼,便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又該繼續拍攝了。

甯願高聲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将外套脫下,連帶着暖手寶一起塞進沈佑一手中。

匆匆丢下一句‘等我回來再議’便跑走了。

沈佑一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揚起的白色裙擺奪走了所有的光線,令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他一直專注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各種拍攝器具之中,這才低下頭,抖了抖甯願的羽絨服,将它對折後,挂在臂彎。

嘴角漸漸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她剛剛說,我們。

沈佑一想着。

不是單純的指代關系,而是立場關系。

她将兩個人,劃為了一體。

“可能會新增幾個單人鏡頭嗎?”

在拍完了一組雙人鏡頭之後,甯願有些驚訝地問着。

“對,可能要多拍幾個留作備用。”副導演按了按太陽穴,有些疲憊地解釋着,“剛剛有一個成員的身體出了些狀況,不确定一會還能不能繼續拍攝。他們的檔期實在是太滿了,後面也抽不出空了,是以,如果一會拍不了的話,就要麻煩你再多拍幾個,後期用剪輯的方式,比較委婉地表達一下他是殺你的兇手。”

甯願了然點頭,接着,默默地算了算時間,試探着問了下:“那大概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副導演一臉心累:“如果要多拍的話,可能就要明天淩晨才能收工了……”

他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一個面露喜色跑來的人高聲打斷:“副導!”

副導演和甯願同時扭頭看他,不等他們問,那個跑來的人便十分激動地說:“小高好轉了!說能繼續拍了!”

“哎呦!好好好!”副導演驚喜不已,顧不上跟甯願道别,便跟着這個人一起往片場的另一角大步走去。

甯願有些迷茫地收回視線,總結着現在的狀況:那就還是不用補拍,這樣的話,她應該再過不久就能收工了,估計在和沈佑一一起回學校的路上會恰好到明天零點,如果沒到,那就拉着他在學校裡再轉兩圈,總而言之,她可以在第一時間,第一個,面對面地祝他生日快樂。

完美!

來不及誇贊這恰好的時機,甯願忽然感受到了一陣冷風襲來,她被吹得哆嗦了一下,連忙往沈佑一的方向跑去。

剛裹上羽絨服,還沒暖和一會,便又有一個從業人員來叫甯願去拍攝。

甯願的表情瞬間痛苦——她真的好不舍得脫外套,徒勞地掙紮兩秒後,她打算借着說話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應該是最後一組鏡頭了,一會我們就可以走啦。”

……沒能成功,還是很抗拒。

甯願現在的狀态就像是明明知道早上有課,而且腦海裡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和她說:你該醒啦,再不起床要遲到啦。

但眼睛就是無法睜開。

正當她的手放在拉鍊上,不停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時,忽然聽到沈佑一說:“走過去再脫外套吧。”

甯願秒變開心,欣然接受了這個建議。

走到場邊,看到一個面色虛弱的男孩正在和副導演說話,男孩子看起來有氣無力的,而副導演正指着場内,和他說着些什麼。

大概是在講戲的樣子,副導演不經意地一擡頭,看見了往這邊走的甯願,連忙擡手沖她招了招。

這應該是讓她快一點的意思,甯願會意,連忙一鼓作氣地将羽絨服脫下塞進了沈佑一懷裡。

生病的男孩叫高修赫,據說剛剛胃痛到站不起來,因為不想耽誤大家太久,便拒絕去醫院,隻是說讓他緩緩,休息了大概一個多小時。

演員入場後,兩個人站得近了些,甯願這才發現他好像一直在咬着牙,就連身體也在微微發顫,便問道:“要不要喊停?你好像狀态不太好。”

高修赫像是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隻是沉默地微微搖了搖頭。

下一秒,不等甯願再說些什麼,導演已經喊了‘action’。

兩個人還算順利地完成了拍攝任務。

導演剛一喊結束,高修赫就被隊友和從業人員團團圍住,副導演先是對着高修赫一頓誇,接着才想起來和甯願說她的戲份全部結束了,已經可以收工了。

禮貌地和大家道别後,甯願被負責服裝的從業人員帶去了臨時更衣帳篷。

換好衣服,甯願從帳篷裡鑽了出來,将連衣裙還給從業人員的同時,一直站在帳篷外等她的沈佑一替她披上了羽絨服。

甯願一邊伸手套袖子,一邊感慨着:“我感覺他們好辛苦啊,明明都難受到說不出話了,還要繼續工作。”

“是挺敬業的。”沈佑一淡淡評價了一句,然後矮下身,仔細地替她合上拉鍊,一直拉到甯願鼻尖,才繼續說道:“你今天也辛苦了,走吧。”

沒走幾步,甯願忽然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但是,怎麼回去啊?”

這裡這麼偏僻了,能不能攔得到計程車啊……

“我剛剛來的時候留了司機師傅的電話,他答應可以過來。”

沈佑一說着,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播出了一通電話。

簡單地打過招呼之後,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甯願看見沈佑一的眉頭逐漸皺起。

“我知道您是空車來,我可以給您補空車的路費。”

“……那您能替我聯系到别的車嗎?”

“嗯,可以高價。”

“謝謝。”

通話結束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教堂門口。

雖然這座教堂本來矗立于花海之中,但此刻并不是花期,四周隻餘空寂的枯草。

低垂的夜幕上挂着一輪彎彎的下弦月,曠野之下,風吹不止,被吹出波浪感的枯草海裡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百米外的公路,遠遠地,可以看見公路上偶有幾輛車飛馳而過。

月光清冷,照亮了門外台階旁,一堆亮晶晶的玻璃渣。

“他說臨時有事來不了,可以幫忙聯系一下附近的計程車。”沈佑一簡單複述了一下剛剛的通話内容,估計是覺得這個師傅有些不太靠譜,他思考了一下,繼續說,“我也去路邊試一試,看能不能先攔到車。你在裡面等我,别出去了,外面風大。”

甯願答應了下來,低頭看了眼時間,叮囑他:“但不論有沒有車,你都要記得趕在十二點之前回來。”

沈佑一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面上看不出情緒波動,聲音卻很溫柔:“好。”

沈佑一離開之後,甯願稍微往裡站了些,找了個避風的角度,低頭玩起了手機。

玩了一陣,她忽然聽到身後有兩道交談男聲越來越近。

“勞煩吳總大駕,聽說還攪擾了您的宴席,真是感謝。”

“說這話就見外了,酒哪天不能喝?我也是惜才啊,我很欣賞修赫的。”

“啊喲,有您青睐,那真是他的福氣。聽說您這馬上又要高升了?”

“哈哈哈,八字沒一撇呢。”

“您這就太謙虛了。”

聽聲音,兩個人已經快要走到甯願面前了,雖然路很寬,但甯願還是又往牆上靠了靠。

交談聲忽然停了下來,甯願的餘光注意到面前出現了一雙皮鞋,同時,一道不太确定的聲音響起:“甯……願?”

甯願下意識地擡頭望去。

面前正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甯願感覺他有點面熟,但一時又記不太清具體是在哪見過。

最終,男人的山羊須提醒了甯願,她想起來,是MV試鏡那天,見到的那個面試她的人。

山羊須身後還站着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正目光微妙地看着他們。

這人甯願剛剛也見過,似乎是男團的經紀人。

經紀人陪着笑上前兩步,問:“吳總,您認識我們女主角啊?”

“當然。”吳總直勾勾地看着甯願,笑着說,“她還是我帶進來的。”

這話有些語焉不詳,經紀人的目光在吳總和甯願之間轉了轉,然後機靈道:“那吳總你們聊,我就不多送您了。”

吳總點了點頭,經紀人很很快離開。

左邊熱鬧且忙碌的拍攝現場離這裡有十幾米的距離,右邊是寂靜的荒郊野嶺。

這裡的光線也不甚明朗,甯願的内心忽然泛起一陣不安,她扯了個禮貌的微笑:“那我也不打擾您了,先告辭。”

說完,也不等對方的反應,甯願便往門口走去。

然而,沒走兩步,就忽然被身後的男人抓住了手臂。

甯願猛然一驚,很大力地甩開了男人的手。

這位吳總大概是沒料想到她會有這麼大反應,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小姑娘脾氣還挺大。”

甯願後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滿臉戒備。

“别這樣看我嘛。”

雖然男人在笑着,但甯願隻覺得身上泛過一陣陣冷意。

“我是開車來的,不如我送你一程?”

說話間,他又往前靠近了兩步。

甯願不習慣和陌生人站得這樣近,她甚至已經能聞到他身上濃烈到發臭的酒氣。

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兩步,甯願冷淡拒絕:“不用了。”

“大晚上的,你一個小姑娘多不安全啊……”

這位吳總仿佛完全看不懂她的意思,又跟着上前了兩步。

就這樣循環了兩三次,甯願心中的不安漸盛,她按亮了手機,打算給沈佑一打電話。

女孩身後是漆黑的天幕和甯靜的曠野,皎潔的月亮懸在空中,與地上的姝麗遙相呼應。

吳總其實見過很多漂亮女孩,但是像甯願這樣,有明豔的美貌,又同時帶着這樣卓然的清純氣質的,确實少見。

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讓他眼前一亮。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意,她好像更好看了……

男人眯了眯眼,忽然劈手搶奪她的手機,另一隻手快速扣住了女孩的腰。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甯願被吓地尖叫一聲,劇烈掙紮着。

男人半抱半拖着甯願往外走,用一種很惡心的聲音說道:“别怕……你這麼好看,不進圈裡玩玩多浪費啊,我能給你很多資源,隻要你……”

污濁的酒氣讓甯願幾欲作嘔,她掙紮着猛然用頭頂狠狠撞上了男人的下巴。

男人吃痛,不得不停下步子,同時,手上也松了些力道。

甯願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将他推開,同時大聲吼道:“滾啊!”

她的胸腔劇烈起伏着,又惡心又害怕,隻想快點逃開這個地方。

男人被推得後退兩步,他忍着下颌的劇痛,惱羞成怒地看着要跑開的甯願,下意識便想伸手扣住她的肩。

但在注意到她身後的東西後,又忽然改了主意,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惡意。

在甯願下台階的時候,男人大步上前,猛然推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地被大力地推了一下,甯願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下樓梯。

而台階旁側,正是那堆被月光照得亮晶晶的玻璃渣。

驚恐的感覺瞬間将甯願淹沒,她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麼,卻隻是徒勞的掙紮。

在最絕望的瞬間,她被一雙臂膀穩穩撈住。

甯願茫然擡頭,視線裡,是沈佑一赤紅的雙眼。

看到他之後,甯願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下一秒,心底的委屈與恐懼翻湧成淚,視線陷入一片模糊。

沈佑一勉力按耐住自己翻湧的怒火,盡量語氣平和地問道:“傷到哪了沒有?”

甯願說不出話來,隻是拼命搖頭。

沈佑一扶着甯願坐在台階上,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柔聲哄道:“吓壞了吧,再等我一下。”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形驟然暴起,兩步跨上台階,一拳掀翻了那個西裝革履的禽獸。

接着,沈佑一順勢騎在了他身上,用膝蓋死死抵住了男人的胸腔,又狠狠給了他兩拳。

大概是痛意令他清醒了些,男人慌亂但邏輯清晰地威脅道:“放開我!你再揍我我要報警了啊!你這是故意傷害罪!”

沈佑一聞言,毫不在意地嗤笑一聲,滿眼狠厲地死死盯着男人的臉。

男人被他這表情吓到,愣了幾秒,才磕磕絆絆地繼續說:“你你,你也還是學生吧,對,你還是學生……你不,不怕我去你學校舉報你嗎?你,你不怕我讓你去坐牢——”

‘當——’

沉重而餘韻悠長的鐘聲從教堂頂端清晰傳來,打斷了男人的話,同時昭示着舊日已過,又是新的一天。

沈佑一頓了兩秒,接着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想起昨天,甯願問他:“你期待十八歲生日嗎?”

“地上滑。”沈佑一按住她蹦蹦跳跳的步伐,接着才不緊不慢地答道,“一般吧。”

“為什麼呀?”甯願眨了眨眼,“你馬上就要來到我們成年人的世界了。”

“如果按年份算,我現在已經是成年人了,隻是還沒滿周歲。”沈佑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補充,“也就是說,我跟你現在最大的差別,除了性别,就是你已經是一個完全行為能力人了,但我還差一天。”

甯願:“完全行為能力人?”

“就是自己承擔法律責任。”

地上的男人很準确地捕捉到了少年這淺淡笑意裡的癫狂氣息,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來啊,人渣。”下一刻,少年果然再次冷下了面孔,周身的戾氣仿佛快要溢出,“我們,同歸于盡啊。”

話音剛落,他下了更重的手。

第 44 章 願不願意

沈佑一站在路邊攔車的時候, 總是會不經意地回頭看幾眼甯願。

百十來米的距離,算不上是特别遠,加上目光所及之内并無遮擋, 是以即使是她站的地方光線稍微不太清晰,他也能看到個大概景象。

最後一次回頭的時候, 沈佑一看見甯願被一個男人半拖着往外扯,他呼吸一滞, 立刻發了狠般往回跑。

就這十來秒的時間, 變故叢生。

他眼見着甯願掙開那個男人,也眼見着她被狠狠推了一把,又眼見着她快要栽向玻璃渣中。

那一刻,沈佑一感覺自己像是被掀開了天靈蓋,呼嘯的冷風裹挾着冰碴卷了進來, 凜冽地掃過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快一點。

再跑快一點。

一定要接住。

一定要。

耳邊的風聲獵獵作響,沈佑一的眼睛一下也不敢眨。

隻是咬緊了牙關,死死盯住眼前的景象,拼命地向前跑。

那是無比漫長的一瞬。

當終于抱住她的那一刻,沈佑一的手還在控制不住地輕微發抖。

後怕的情緒夾雜着滔天的怒火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沈佑一閉了閉眼, 努力壓抑着,怕自己會吓到甯願。

他本想多安撫兩句, 可甯願那蓄着眼淚、驚恐又無助的表情,一遍遍地提醒着他, 剛剛眼睜睜地看着她快要掉進玻璃渣堆時的心情。

就像是心髒正被淩遲着。

刀刀直抵要害, 他痛得額頭青筋直跳。

當甯願的眼淚終于滑出眼眶的那一刻,沈佑一的腦子也跟着‘嗡’地一響。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就好像那滴眼淚是什麼易燃易爆品, 精準地滾落在他心頭的烈火之上。

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被打得鼻青臉腫, 一開始的威脅也逐漸變成了刺耳的辱罵。

但不論他說什麼,沈佑一都充耳不聞。

漸漸的,他臉上的表情也淡了下去。

就像是,整個人已經完全了失控——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沒有别的任何想法,隻想把眼前的男人打死一樣。

陷在這種失控的狀态裡,蓦然間,沈佑一感覺到自己的雙眼被一隻冰涼的手蓋住。

是甯願,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

沈佑一動作一頓,随着視野陷入一片黑暗,他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他慢慢聽見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劇烈的心跳,以及,甯願帶着哭腔的聲音。

“你快把他打死了……”

“快停下來,你快要把他打死了,你會坐牢的啊……”

快打死了?

那豈不是正合他意。

沈佑一無所謂地想着。

可眼睛上的冰涼在提醒着他:他心愛的姑娘,還在害怕着,她的手還冰涼。

理智漸漸回籠,沈佑一抿了抿唇,松開了緊拽着男人衣領的手。

他緩緩地站起了身,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甯願,擡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淚。

可又覺得自己剛剛打了男人的手很髒,已經擡起的手中途轉了向,路過甯願的臉頰,穿進她羽絨服帽子下的間隙。

隔着帽子,沈佑一用手固定着甯願的後腦勺,然後低下頭,很輕柔地吻了吻她的左眼。

片刻後,嗓音微啞道:“好,不打了。”

沈佑一扶住甯願,将她護在懷裡,慢慢往路邊走。

兩人身後,那個被打得狼狽不堪的男人艱難地慢慢撐起身子。

他已經完全被憤怒沖昏了頭,一心隻想讓那個毆打他的男孩好看,邊脫着外套,邊喃喃:“你給老子等着……小雜種……”

就快要走到路邊的時候,沈佑一聽見了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瞳孔驟然一縮,先是将懷裡的甯願推開,然後自己才閃躲。

最終還是沒能完全躲開,男人手裡握着的細長玻璃碎片,紮進了他的肩頭。

男人癫狂地笑着,猛然用力把碎片拔了出來,還要再刺,沈佑一看穿他的意圖,忍着肩頭劇痛,一腳将他踹翻在地。

這一腳用足了力氣,踹在男人的肚子上,他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痛苦地蜷起身子。

醫院。

甯願坐在急診走廊的休息椅上錄口供,整個人像是失了魂,她垂眸定定地看着掌心幹涸的血漬,很認真的輕輕搓着,想要把它們清理掉。

她的身邊坐着一位女警,女警擡頭看了眼站在幾步外的同僚,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她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安撫着甯願:“你剛剛說的情況我們都了解了,對方醉駕這一點已經核實,如果後續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可能還需要聯系你。”

甯願的睫毛眨了眨,極輕地說:“好。”

兩位警察離開後沒多久,醫生來通知甯願:“傷者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但是他失血量有點多,要住院留觀,這幾天可能會變得嗜睡……”

甯願很快站起了身,匆匆和醫生道了謝,快步走到了沈佑一的病床邊。

“是不是吓壞了?眼睛都哭腫了。”

病床上的沈佑一蒼白着臉,微微扯了扯嘴角,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甯願抿了抿唇,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她不想沈佑一到這個時候都還在安慰她。

她垂下眼皮,片刻後,盡量平靜地說:“你都傷成這樣了,就别管我了。”

沈佑一沒答話。

等了幾秒,甯願想起醫生剛剛的話,擔心他是不是暈過去了,急忙擡頭望去。

目光所及之處,沈佑一正安靜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和,見她終于看向自己,才淡淡開口:“骨頭都沒傷到,怎麼就不管你了……”

“沈佑一。”甯願冷硬地叫他全名。

沈佑一察覺到她的情緒,很識時務地,果斷将後半句‘我還沒死呢’咽了回去。

氣氛陷入沉默。

甯願不敢繼續看他的眼睛,害怕會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她将視線落點放在他的下巴上,有些不受控地說着一長串,沒有中心主旨的,不知道要表達什麼的話。

“醫生說你失血量有點多,要住院留觀幾天,我肯定是要陪你的,但需要收拾點東西……哦,其實也不用,都買新的就好了,對,都買新的就行……但這樣我也要出去一段時間,你一個人……哦對,醫生說你這幾天可能會感覺比較嗜睡,那我趁着你睡着了再出去……”

沈佑一擡起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沖着甯願伸出了手。

甯願猛然打住了自己那像是沒有邊的廢話。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手,情緒忽然崩潰:“我要是跟你一起去路邊等車就好了,或者我要是一甩開他就跑開,當時要是不跟他廢話就好了,或者我跑快點呢,這樣他就推不到我了,或者我沒有撞他的下巴,我……”

大顆大顆晶瑩透亮的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滑落,甯願說不下去了,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來,把手給我。”沈佑一輕歎一聲,聲音溫和。

甯願像是忽然驚醒,意識到再這樣說下去,沈佑一又要忙着安慰她。

她很快移開覆在眼睛上的手,接着,快速擦掉臉上的淚。

但她現在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感覺如果不繼續說些什麼,一定會繼續哭個沒完,隻好匆忙換了個話題:“剛剛拍攝結束的時候,我本來想今天和你一起回學校,然後祝你生日……”

甯願的話音忽然止住,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實在說不出‘快樂’。

沈佑一微微往外探了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在床邊。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眼中閃過很多情緒,最終隻是輕聲道:“我想坐起來。”

“哦哦。”

甯願應了聲,立刻就很着急地跳了起來,視線慌亂地找着控制器。

病床升高之後,甯願将沈佑一的枕頭調整了一下位置,墊在他身後,讓他能坐得更舒服些。

收手的時候,沈佑一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揚起下巴點了點自己身邊的位置,說:“坐這兒。”

甯願依言坐下。

沈佑一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眼中含笑,問道:“你今天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甯願很快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她落寞地垂下眸,連肩膀都跟着垮了下來。

原本是的。

她想着。

但現在,已經不太合适說了……

沈佑一像是能聽見她心裡的聲音,忽然說:“我看現在就挺合适說的。”

甯願吸了吸鼻子,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沈佑一搶了先機。

“或者。”沈佑一蒼白的唇微微上揚,“你隻是回答我的問題也行。”

甯願:“現在這種情況……”

“你也喜歡我嗎?”沈佑一碰了碰她已經完全腫掉的眼睛,打斷了她的話。

甯願看着他灼灼的目光,睫毛輕輕地顫着。

幾秒鐘之後,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就夠了。”沈佑一替她将發絲勾到耳後,眼神極盡溫柔,“剩下的,我來說。”

沈佑一略微思考了一下,用不疾不徐的語速開了口:“甯願,我的認知與經曆決定了我的思想行為模式,而我的思想行為模式決定了我愛你。”

“或者,你也可以簡單地了解為,在我這一生所經曆的每一秒的共同作用下,我愛上了你。”

甯願,我愛你。

這種感情,以我的愛意萌發為開始,以我的肉身滅亡為終止。

我将終生努力克服來自激素波動的拉扯動搖,永遠在124度的視域範圍中,隻聚焦于你一人。

“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第 45 章 将碰未碰

甯願看着眼前的少年。

失去血色的唇, 吐出了最溫情動人的話。

漆眸染情,滿是期待。

她幾乎是立刻就繳械投了降。

“願意的。”甯願的聲音裡,鼻音還很重, 已經哭到紅腫眼睛裡,盛着瑩瑩淚光。

頓了頓, 像是怕他聽不清楚,她又重複了一遍:“我願意的。”

縱然大概已經知道結果, 但在聽到她親[香香]口給出肯定的答複之後, 沈佑一還是定定地看了她幾秒。

就像是在判斷着,剛剛到底是他渴求已久而生出地幻覺,還是真實狀況。

須臾後,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止不住,連帶着身上的清冷氣質都慢慢被融化。

“我剛剛, 吻了你的左眼。”沈佑一忽然說道。

順着他的話,甯願想起不久前,他臉上戾氣未消,卻低下頭,極盡溫柔地親吻自己的左眼的場景。

但她不太懂的是, 他這會兒為什麼又突然提起這件事。

甯願不明是以地眨了眨眼,接着, 她蓦地感覺到自己的後腦勺再次被沈佑一隔着帽子扣住。

就像是當時那樣。

下一秒,他的臉以一種不疾不徐的速度向她靠近。

是那種, 如果她想要閃躲, 不費什麼力氣就能避開的速度。

這一瞬,甯願的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他現在是要把右眼也給補上嗎?

是以, 她之前在他面前義正言辭地說什麼也要給他最好的, 然後, 她有做好一件事嗎?

甚至,他還為她受了傷。

甚至,在他負傷的時候,還在想着要安撫她的情緒。

甚至,貼心到吻漏了隻眼的情況下,還要再補上。

兩相對比之下,着實是高下立判。

……她真的好被動、好失敗。

慘不忍睹程度上的一敗塗地。

甯願感到一陣無地自容。

這一刻,她心裡生出了一個強烈的念頭:不行!一定得做些什麼才行!

看着眼前,黑發順毛,莫名顯出幾分她見所未見的乖巧氣質的沈佑一。

甯願的腦海裡很快浮現了一個想法。

在它冒出來的那一刻,那些在她腦海裡像二倍速的彈幕一樣飛快滾動的其餘想法,瞬間消散。

甯願悄悄吸了口氣,胸腔中充斥着因緊張而導緻的,獨特的酸麻的窒息感。

并且,這種感覺,正順着血液迅速往四周擴散。

高度緊張之下,根本來不及判斷這念頭的合理性,身體就搶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甯願偏了偏頭,微微擡起下巴。

毫無征兆的,向着沈佑一的唇慢慢靠近。

她學着他的動作,也給了他後悔的機會。

近在咫尺的人立刻便注意到了她的動作,身體驟然僵住,在自己的預定軌迹上,停止了前進。

病床周圍隔檔用的簾子早已拉上,但這裡是急疹大廳,還是能聽見外面忙碌不息的動靜。

沈佑一身後的床頭燈管泛出了冷寂白光,就連空氣裡,都是酒精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味道。

明明周遭的一切不是慌亂便是泛着冷意,但這方小小的、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裡,空氣卻在急速升溫。

随着兩人的距離拉近,彼此的鼻息也逐漸暧昧交纏。

甯願的視野裡,沈佑一的五官逐漸放大到隻餘眉眼。

鴉羽般的睫毛低垂着,擋住了眼中大半情緒。眼尾微微上揚的漂亮弧度,也是以而變得更加明顯。

雙唇将碰未碰之際,甯願暈暈乎乎地想着:沈佑一的眼睛,真好看啊。

将碰未碰,就真的隻是未碰。

最後關頭,隔檔的簾子忽然被人從外面大力拉開,頂端的滑軌發出‘哧啦’一聲響。

下一秒,項榮咋咋呼呼的聲音跟着響起:“我,你翹課怎麼還翹到急診——”

“……接吻來了。”

變故發生的那一刻,甯願迅速後撤,與此同時,她看見沈佑一閉了閉眼,滿臉都寫着火大,可别人畢竟是來探病的,他估計到底不好說些什麼,隻好硬生生把火氣壓了回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剛剛,好像還聽到沈佑一罵人了。

但此刻并不是深究這件事的好時機。

盡管尴尬的感覺已經淹過頭頂,就快能把甯願埋了,但她沒辦法裝死,隻好硬着頭皮回過頭。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甯願忽然又覺得自己就算是真的立刻被埋了,都沒有現在來的痛苦。

她的視線僵硬地越過一臉石化的項榮,看到了他身後站着的沈佑一的另外兩個室友,其中一個身旁,還站着正舉着電話的陳雨貞。

……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甯願十分崩潰地想着。

場面一度陷入令人絕望的尴尬。

陳雨貞最先反應過來,對着電話那頭說:“找到甯甯了,你放心,先睡吧。”

甯願一臉四大皆空:“……”

是以,其實,兩個寝室的人都到齊了嗎。

韓江也很快收起了驚訝的表情,擡腳輕輕踹了下面前的項榮:“這就是,你說的快死了?”

項榮委屈:“剛剛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氣若遊絲的聲音真的很像快死了啊……”

甯願聞言,立刻很是不滿地瞪向項榮。

如果目光有實體,他的腦袋大抵是早就已經被射成篩子的那種。

曾誠注意到甯願的表情,搡了下項榮的頭,還想再辯解的項榮很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沈佑一淡淡解釋:“我當時剛清完創。”

項榮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意有所指:“那你恢複得還挺快……”

另一邊,陳雨貞上前兩步,越過了項榮,仔細檢視甯願,關切道:“受傷了沒有?”

“我沒事。”甯願舔了舔唇,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啊貞貞,之前發生的事情太混亂了,我都沒來得及跟你們說一聲今晚不回去了,害你們擔心,這麼晚了還特意跑來一趟。”

“沒關系啊,人沒事就好。我其實……”陳雨貞擡眼看了下韓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伏在甯願耳邊耳語道,“也不是從宿舍趕來的。當時我跟韓江正繞着學校壓馬路,撞上慌慌張張的項榮和曾誠,才知道沈佑一進醫院了,我又問了夢夢,她說你還沒回去,也聯系不上你,有點擔心,就跟着來了。”

甯願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那也還是打擾你了。”

“這麼見外幹什麼。”陳雨貞不贊成地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忍不住笑了起來,“而且,我不來,怎麼看得到……”

她的眼神在沈佑一和甯願之間飄蕩着,話沒說全,卻指向明确。

甯願的臉又開始發燙,局促到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好。

沈佑一忽然開了口:“很晚了,你們先回學校吧。”

陳雨貞說出了項榮想說卻不敢說的,他本來正美美地看戲,卻忽然聽見沈佑一下了逐客令,不由得有些失望地‘啊’了一聲。

沈佑一掀了掀眼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項榮立刻扭頭回避,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對韓江他們說:“啊,确實很晚了啊,我們還是先走吧。”

探病四人組離開沒多久,沈佑一從急診大廳轉入了急診病房。

病房是三人間,但此刻隻有沈佑一一個病人。

病床旁邊有張可以拉開當狹窄的單人床的座椅,樣式竟然和爸爸當年住院的時候差不多,甯願熟練地拉開了它。

接着,她從包裡摸出一小包卸妝濕巾,先是認真地給沈佑一擦了臉和手,然後才給自己卸了個妝。

弄好之後,甯願收拾了下垃圾,說:“今天就沒有辦法好好洗漱了,先湊合一晚,明早我就出去買洗漱用品……你餓不餓?”

沈佑一不是很在意地應了兩聲,看着她坐着的陪護椅問道:“是不是有點窄?”

看着确實挺窄,甯願大緻比劃了下:“是有一點兒,但夠我睡了。”

沈佑一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将自己的外套遞給甯願:“當睡袋裹着睡吧,會軟和點。”

甯願沒有拒絕,伸手接過。

她把他的衣服徹底展開,自己躺在上面後,将拉鍊一直拉到胸口,又将兩條袖子系在胸前,最後連帽子也扣上。

正準備将自己的羽絨服蓋在身上時,忽然想起還沒關燈,開關就在她床尾的地方,甯願沒多想,就頂着這種裝扮起了身,快速關掉了房間的大燈。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甯願思考了一下,問道:“你睡覺習慣有光嗎?”

沈佑一沒回答,直接按亮了床頭的小燈。

甯願下意識順着光看去,注意到沈佑一含笑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問道:“我剛的樣子,是不是挺滑稽的……”

沈佑一:“沒有,很可愛。”

“……胡說八道。”

雖然這樣說着,但她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悄悄彎了彎。

甯願再次躺了下來。

從她的角度,沈佑一的臉被床頭櫃一角擋住,看不到他的表情。

因為裹着他的外套,甯願嗅到了好聞的淺淡香氣,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味道,總之幹淨又清爽,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冬日暖陽下的皚皚白雪。

病房裡一片寂靜,甯願小聲問道:“沈佑一,你有什麼生日願望嗎?”

靜默片刻,她看見沈佑一的手向着她的方向探出。

甯願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試探着放了上去。

她的手指剛碰到沈佑一的掌心,就被他緊緊握住。

下一秒,她聽見了沈佑一的聲音:“沒有了,最期待的,已經實作了。”

第 46 章 留給夜晚了。

因為總是擔心沈佑一會難受, 甯願睡得不是很踏實。

六點多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是有人很匆忙地從這間病房門前跑過。

甯願被驚醒, 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

扣在頭上的寬大羽絨服帽子, 沒能跟上她過于迅猛的動作,順着頭發滑落下來, 略有些起靜的頭發亂糟糟地暴露在幹燥的空氣裡, 頭皮也随之敏感地感受到了一陣涼意。

因着這點涼意,原本因為睡眠不足,反應還有些遲緩的甯願,很快理清了眼前的狀況,慌忙扭頭去看沈佑一。

病床上的少年似乎睡得很沉, 眉頭舒展,呼吸均勻,看不太出來有什麼不舒服。

但甯願還是有些不放心。

怕他可能會發燒,甯願下意識伸出手,想探一探他額頭上的溫度, 卻在即将觸碰到他的前一秒,猛然停住了手。

她頓了一下。

雖然沒覺得自己的手冰, 但還是謹慎地收了回來,先用它碰了碰自己的臉。

手的溫度不太涼, 但也算不上暖和。

甯願不太确定沈佑一是否淺眠, 但從原來他每天都按時很早醒來的情況來看,想來也不會睡得很沉。

怕驚醒他, 甯願默默将手放回身上蓋着的羽絨服裡暖着。

這樣焐着手, 也沒别的事情可以做。

窗外天色未亮, 甯願的視線在空蕩蕩的病房裡飄了一圈,最終還是又落回了沈佑一身上。

床頭的照明燈在他臉上灑下了淺淡的光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主觀想法在腦補,她總覺得此時的沈佑一看起來有種虛弱的感覺。

甯願垂下眼眸,又陷入自責的情緒。

感覺手漸漸熱了起來,她起身下床,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沈佑一的額頭。

還好,不燒。

放下心來之後,甯願注意到兩人此刻的距離有些近。

他似乎是在做夢,她能很清楚地看見沈佑一薄薄的眼皮下覆寫的眼球在輕輕滾動,長長的睫毛也輕輕顫了顫,像兩把根根分明的小刷子。

掃到了她心上。

思緒瞬間飄遠,甯願忽然忘記了收回手,也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幹些什麼,就這樣愣愣地盯着睡着的沈佑一看了好久。

直到她聽見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聲。

咚。

咚咚。

病房裡好安靜,每一聲心跳都清晰地砸在她的耳膜上,甯願倏然收回了手。

感到一陣莫名的做賊心虛,她又縮回了自己的小床上。

十分不合時宜的。

就像是唯恐自己還不夠慌亂一樣。

大腦竟然開始播放起兩人将吻未吻的那一刻,就連當時的氣息都在完美複刻。

鼻尖好像真的又聞到了沈佑一的味道,若隐若現的,還混着一絲淡淡的她的洗髮乳的味道……

……等等,這嗅覺也太真實了。

甯願怔了怔,低頭看去,原來是沈佑一的外套。

她埋頭仔細嗅了嗅,确實是這件外套還帶着他的味道,而且,因為她裹着這件衣服睡了一夜,那清冽幹淨的味道裡,還夾雜着隐隐約約的果香,是她常用的洗髮乳的味道。

甯願抿了抿唇,擡起頭,默默地将有些雜亂的發絲捋順别再耳後,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臉上慢慢泛出紅暈。

第二天早上,沈佑一一睜眼,便看見甯願正一臉擔心地抱着他的外套坐在一旁。

見到他醒來,甯願連聲問道:“你醒啦,有不舒服嗎?口渴嗎?想吃東西嗎?”

沈佑一沒立刻回答,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後,忽然笑了起來。

對他的反應完全摸不着頭腦,甯願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你剛剛……”剛剛睡醒,聲音還有點啞,沈佑一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剛剛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國中生病那會。”

國中生病?

甯願仔細回憶了一下,估摸着他指的應該是他急性腸胃炎那次。

“那次,我在醫院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你。”

聽到這裡,甯願忽然察覺出有些不對。

當時背沈佑一去醫院的确實是她,但他當時人還沒疼暈,後來沈佑一媽媽知道他生病了,也很快趕來醫院了,她也就回家了。

是以他醒來第一眼看到自己是什麼時候……

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些什麼,甯願眼睛微微睜大,内心大喊不妙:她的黑曆史又要被挖出來了!

“你當時,在隻能吃流食的我面前……”

“你要是不想睡了我們就出去吃飯吧我已經看好了一家十分滋養進補的粥店了!”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但甯願的語速更快更急,沈佑一的話被迫中斷。

沉默幾秒後,他臉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條斯理地繼續補全了剛剛沒說完的話:“……津津有味地喝了兩瓶冰鎮酸奶。而且,據說那酸奶是你帶給我的探病禮品。”

“我又不知道急性腸胃炎是不能吃奶制品的,那不是想着牛奶養胃嘛……唔,酸奶也是奶啊……”

甯願小聲替自己辯解着,說着說着,也逐漸記起了當時的情景。

她真不是故意去氣他的。

暑假的天氣多熱啊,三伏天诶,她還專門跑去醫院看他……

想到這裡,甯願逐漸多了幾分底氣:“頂着烈日去探病的簡直是生死之交好嗎!”

“是。”沈佑一輕笑,“大概是那種,我死了就沒人幫你搞演唱會的票了的生死之交吧。”

“……小心眼兒。”無可辯駁的甯願嘀咕了一句,抿了抿唇,一臉認真地給了他一個忠告,“沈佑一,确認戀愛關系的第一天,就把女朋友惹得惱羞成怒,這事兒對你來說可能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沈佑一注視着她唇角微微下撇,隐隐威脅自己的模樣,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些。

他不置可否,隻是氣定神閑地看着她,唇畔帶笑。

這樣就很好。

他想着。

就像從前一樣。

不要總想着你虧欠我什麼。

是我心甘情願,且榮幸之至。

醫生檢查完,說是沒什麼大礙,甯願叫了雞肉粥和紅棗糕的外賣後,才放心地出門買東西。

醫院對門就有一家便利店,她十分迅速地采購好了洗漱用品和加熱的鮮牛奶,然後飛快地跑回了病房。

她進門的時候,沈佑一正在低頭打字,看見她進來,十分驚訝地挑了下眉。

“才十五分鐘就回來了。”沈佑一看了眼她手裡拎着的一大包東西,“這次沒比價?”

“你今天怎麼回事?”甯願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将東西放在床頭櫃上:“昨天跟我表白那會的溫柔深情呢?”

沈佑一本來就是故意在逗她,聞言也沒多想,随口答道:“留給夜晚了。”

甯願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頰微紅,卻還努力裝作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斥責他:“流氓吧你。”

看着她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沈佑一若有所思。

甯願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她就差把做賊心虛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這顯然十分不妥。

思考了一下,甯願為自己剛剛離開的行為做出了解釋:“我在燙牙刷。”

話都說出口了,甯願才又意識到,這樣簡直就像是在生動诠釋‘欲蓋彌彰’。

她閉了閉眼,決定不再提這件事了,并開始妄想這間洗手間的隔音效果好,沈佑一壓根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

上天似乎是聽見了她的願望,病房裡沉默着,沈佑一半天都沒有說話,就像是真的沒聽到她剛剛的話。

為了确認一下是不是真是這樣,甯願試探着,用比剛剛的音量稍微小一些的聲音說:“你,你帶着牙膏過來刷牙吧。”

還是沒動靜,他好像真的聽不見。

甯願内心一喜。

然而,沒等她開心多久,沈佑一便優哉遊哉地打開了洗手間的門。

注意到他手上還拎着牙膏之後,甯願臉上的表情一僵。

沈佑一掃了眼還倒插在牙杯裡的牙刷,淡淡道:“好像還沒燙好?”

“要不要試試把牙刷放在臉上?可能會更快。”

“……沈!佑!一!”

第 47 章 心有靈犀。

外賣送不進來, 甯願隻能出去拿早餐。

等她提着早餐再次回來的時候,沈佑一正坐在床上打電話。

“真的不是一個人悶在宿舍……平時也沒不理人,跟室友關系挺好的。”他臉上有些無奈, “媽,我早就學會怎麼跟别人相處了。”

看見她回來, 沈佑一無聲地同她比了個口型:我媽。

甯願點頭會意。

正當她打算放輕腳步,便聽見沈佑一說:“不是, 跟甯願在一起。”

甯願:“?”

是以, 你剛剛的意思,不是讓我不要暴露嗎???

沈母大概是不信,過了沒多久,沈佑一便将電話從耳邊拿下來,點開了揚聲器, 沖着甯願。

甯願疑惑地看向他。

沈佑一:“我媽不相信我跟你在一起……了。”

他很刻意但卻很輕地發了個‘了’的音,整句話的意思一下子就變了味。

甚至說這個字的時候,頭還微微偏了下,就差把‘我故意的’四個字挂在臉上了。

電話那頭的沈母大概是沒有聽見最後那個字,也沒有察覺到他的弦外之音, 但甯願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整個人頓住,過了好幾秒, 才磕磕絆絆地恢複語言功能,打了個招呼:“阿, 阿姨好。”

像是惡作劇得逞, 沈佑一垂下眼簾,嘴角微微上揚。

迎着甯願震驚的目光, 他收回手機, 又跟母親說了兩句便挂斷了電話。

這麼多年了, 甯願發誓,她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氣急敗壞,甯願咬牙切齒地問道:“你這都跟誰學的啊?”

沈佑一沒回答,隻是安靜地看着她。

表情就像是在無聲地控訴她賊喊捉賊。

“好,我承認,小時候我是帶着你為了不少非,作了不少歹。但你也不用這麼……”甯願頓了頓,像是在找形容詞,“這麼突然一下就開了竅吧?”

“你是被外星人附體了嗎?”甯願像是完全不認識他了一樣,緩了又緩,才坐在他面前,一臉認真地提出另一種可能,“還是說,你原來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其實都是騙我的?”

趁着她說話的功夫,沈佑一将床邊的餐桌闆翻轉出來,又從甯願手中接過早餐,這才慢悠悠道:“你就當是,我今天心情很好吧。”

吃完早飯,沈佑一看了眼時間,說:“你上午十點四十有課,現在該走了。”

原本打算偷偷把課翹掉的甯願一梗,有些無奈地說:“你記我課表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沈佑一:“防止你糊弄我。”

甯願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情願:“但我擔心你一個人。”

沈佑一頓了頓,說:“我更擔心你期末又會挂科。”

最終,甯願還是趕回了學校上課。

但走之前,她磨蹭的時間有點久,是以幾乎是踩着上課鈴趕到了教室。

好在這節課老師也來得有些遲,在甯願坐下後才進了教室門。

趁着老師在點名,陳雨貞貼心地将甯願的課本遞給她,甯願一邊接過,一邊小聲同她道謝。

陳雨貞擺了擺手,問道:“小沈還好吧?”

甯願:“現在還好,不過醫生說失血有點多,要靜養觀察。”

譚夢皺着眉問道:“是怎麼傷得這麼重的?”

事情解釋起來有些複雜,也不想陳雨貞和譚夢一起跟着擔心。

甯願猶豫了一下,隻是簡單地說:“是為了保護我。”

見她不願多說,陳雨貞和譚夢便也不再追問。

下課後,甯願接到了徐彤的電話。

大概是昨晚的事情最後鬧得有點大,是以在家養胎休假的徐彤也知道了這件事。

“我隻想到了萬磊手裡的活可能不太幹淨,但沒想到那個吳總會是這種人……實在抱歉啊小甯,你是我帶來的,但沒保護好你。”

徐彤的聲音裡有明顯的歉意,她從業這麼多年,一直都很注意手下藝人的安全,是以這次甯願差點出事,她是真的很抱歉。

“不怪你彤姐。”甯願拿着電話走到了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不過,我不太想繼續再從事這份工作了。”

甯願垂眸,用腳尖慢慢地順着面前地磚的邊沿描繪。

昨天晚上,在沈佑一趕來解救她之前,她是真的很恐懼很害怕。

而在沈佑一受傷後,她也是真的很自責,很懊惱。

如果不是她接下了這份工作,沈佑一也不會因為護着她而被紮傷。

在急診的走廊,和那位女警官複述當時發生的事情時,甯願揉搓着掌心的血迹,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一下再紮偏一點,如果那一下紮到了要害的位置……

隻是想了個開頭,她就忍不住渾身冒冷汗,後怕到不能自已。

也是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了,之前沈佑一在得知她一個人去拍攝時,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火氣。

是真的害怕。

光是想想,就足夠心驚膽戰。

徐彤像是已經預料到了她會這樣說,并沒有什麼特别大的反應,隻是很溫柔地說:“好,沒關系的,拍攝的酬金我會打給你的。”

甯願抿了抿唇:“謝謝彤姐這一年的照顧。”

因為不是正式的簽約藝人,是以離職也不會很麻煩,兩人又聊了兩句解除合同的事情,大緻都協商好了之後,甯願便挂斷了電話。

今天天氣不錯,雖然溫度很低,但卻有太陽。

甯願走出教學樓,快步往學校門口跑去。

大概是因為剛剛又回憶起了那種可怕的假設,甯願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回到沈佑一身邊,确認他安然無恙。

計程車剛一停穩,甯願便開門跳下了車。

她一路飛奔到了病房門口,直到看見沈佑一安穩地坐在病床上,才松了口氣。

看見她氣喘籲籲的模樣,沈佑一有些詫異:“怎麼跑這麼急?”

甯願站在門口順了順氣,然後才緩緩走進去。

“沒什麼。”她抿了抿唇,“就是,想你了。”

完全出乎預料的回答,沈佑一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挺好。”他笑,“心有靈犀。”

第 48 章 好像有點失落?

因為惦記着之前答應過要在沈佑一生日的時候也給他買長壽面和生日蛋糕, 甯願待了沒一會就又出門了。

原本是計劃好要去一家離學校有點遠的面館,但眼下顯然是無法成行了,

甯願就近在醫院附近一家比較大型的連鎖餐飲店, 打包了兩份比較清淡的面條,再次回到醫院。

從電梯出來, 前往病房的路上,甯願看見沈佑一正披着羽絨服, 不疾不徐地走在她前面不遠處。

不知道他剛剛是去了哪裡, 甯願沒着急打招呼,忽然起了玩心,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大約還隔着三四米遠的距離,一個女孩子忽然越過了甯願。

她看起來年紀和沈佑一差不多大,像是來探病的模樣, 手上還抱着一大捧鮮花。

女孩大步走到沈佑一身邊,保持着和他并肩的速度走着,看向沈佑一詢問道:“打擾一下,請問,你知道A區207病房怎麼走嗎?”

沈佑一聞言微微側頭, 腳下的步伐卻一絲沒緩。

他看了女孩一眼,又擡眼看了下最近的病房門牌, 發現這裡是B區,便疏離卻禮貌地回答道:“抱歉, 我不太清楚。”

“哦哦, 好的。”女孩猶豫了一下,“那……友善加個微信嗎?”

說這話時, 女孩的臉有些紅, 将懷裡的花往上提了提, 擋住了一小半的臉。

從甯願的角度看去,能看見沈佑一的小半張側臉。

他額前的黑發有些長了,柔軟的垂落着,發梢之下寸許,是他清亮的眼眸,眼底有一瞬柔軟劃過。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像是這答案已經在心底演練過數百遍,終于派上了用場了一樣,沈佑一淡聲道:“不好意思,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女孩臉上很快地閃過了一絲尴尬,低聲說了句‘抱歉,打擾了’,緊接着便停下了步子,掉頭快步走開。

沈佑一的步伐依舊沒停下來,也沒回頭看上一眼。

和女孩擦肩而過的下一秒,甯願就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夾雜着懊惱和害羞的壓抑嗚咽聲,便好奇地回頭看了眼。

抱着花的女孩挽住了另一個提着果籃的女孩的胳膊,兩個人應該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她整個人緊緊靠在朋友的肩膀上,小聲卻親密地埋怨着:“都怪你撺掇我去搭讪,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尴尬死我了……”

“實在是太帥了啊,試一試又不虧。”提着果籃的女孩笑眯眯地拍了拍朋友的肩,“我沒太聽清楚他說了什麼,不過好像聲音也很好聽的樣子。”

“是挺好聽,而且也很禮貌……”

兩人漸漸遠去,交談聲已經聽不真切。

甯願收回視線。

下一秒,心底有一股暖洋洋的情緒開始泛濫洋溢,其中,若有似無的,還夾雜着幾絲被偏愛的竊喜和驕傲。

她上前幾步,跟在沈佑一身後,伸出了空着的那隻手的食指,輕輕戳了戳沈佑一的後背。

沈佑一的身形頓了頓,回過頭,在看清她的同時,眼神便軟了下來,整個人也跟着轉過身來。

他垂下視線,看了眼甯願手上拎着的牛皮紙袋,順手接過,又往自己的斜前方邁了一步,跨到了甯願身邊的位置,這才說道:“走吧,回去吃飯。”

“好。”甯願應下,将他身上披着的羽絨服拽緊了些,然後順勢踮起腳,湊到他耳邊,眼睛彎出一個微妙而狡黠的弧度,輕聲說,“走吧,男朋友。”

病床附帶的餐桌,高度略有些尴尬。

甯願如果坐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就有些夠不太着,必須端着碗吃飯,但買回來的面都帶着湯水,實在是不太友善。

這種情況下,她便隻好也脫了鞋子,跟沈佑一面對面地坐在病床上吃飯。

病床狹小,兩個人又坐得近,甯願的膝蓋難免會碰到沈佑一的腿,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但也隻是稍微減小了一點接觸面積。

甯願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眼沈佑一,他正忙着打開餐盒,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兩個人的這一點觸碰。

這樣一對比,甯願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太小家子氣了,别人甚至都沒注意到……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拿起還沒拆封的餐具袋子,一邊拆着,一邊随口找了個話題:“你剛剛去哪裡了?”

沈佑一将一份面條推到了甯願面前,又接過甯願遞給他的筷子,答道:“去找了下醫生,問問傷口大概什麼時候能愈合。”

甯願眨眼:“什麼時候?”

“唔,也不太久。”他含糊着,沒具體回答,“不過籃球賽肯定是打不了了。”

“啊對,你本來還要打籃球賽的……”

“不打也挺好的。”沈佑一打斷了她的話,不太在意的樣子,“這樣周末就有時間了,剛好用來監督你學習。”

“……學什麼?”

自責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再次重整旗鼓,就瞬間煙消雲散,甯願神色一僵,心虛地看向沈佑一。

幾個小時前,老師在講台上講着PPT,甯願在下面握着筆出神,腦海裡總是忍不住循環播放着昨晚的一些畫面。

危急關頭抱住她的沈佑一,吻她眼睛的沈佑一,還有,那個将碰未碰的吻……

“說到SOD,有沒有同學知道SOD是什麼?”

時近飯點,教室裡的學生們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沒人回答嗎?”頭頂的發量有些堪憂的老師,笑容滿面地環視一周,說出了讓所有學生瞬間集中注意力的話:“那好,下面,我們點個同學來回答這個問題。”

甯願也跟着回了神,左右環顧着,從大家慌忙的交頭接耳聲中,迅速捕捉到了關鍵詞。

她一臉迷茫地掃了眼PPT上的内容,在沒有發現SOD的定義後,又快速低頭翻找課本。

不幸地預感總是沒有錯過,下一秒,甯願便就聽見老師叫了自己的名字。

她心中一驚,十分心虛地站起身。

老師一臉和藹可親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S,SOD……”甯願舔了舔嘴唇,試探着答道,“大,大寶?”

幸好,雖然這位老師抓考勤抓得很嚴,但上課對待學生卻總是很有耐心。

聽到這個回答,他隻是有些哭笑不得地擡起手,示意甯願坐下:“我就知道是這個答案,每年都有同學回答這個……”

“你之前不是讓我監督你學英語,說是要考六級了。”沈佑一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哦哦,這個……”

甯願像是松了口氣,她還以為沈佑一神通廣大到,連她不久前上生物化學的時候開了小差被抓住都算到了。

眼看着沈佑一似乎有追問的意思,甯願的腦袋轉得飛快,立刻岔開話題:“那你呢?你最近要忙着學什麼嗎?還是就隻是像個監工一樣在旁邊看着我學?”

“監工?”

甯願瞬間清醒,很快意識到剛剛自己的腦子又沒追上嘴。

“啊……嗯,對,堅攻……就是堅強的克難攻堅模範代表的簡稱。”甯願揉了揉鼻子,“是榜樣的意思,就是說你是我的榜樣。”

沈佑一笑睨了她一眼,明顯不信。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甯願尴尬地笑着,殷勤地用雙手指着他面前的面碗,“吃面吃面,都要坨了……”

沈佑一像是不打算跟她計較了,正要低頭吃面。

“等等!”甯願猛然攔住了他。

“漏說了一句話。”甯願将頭發别到耳後,真摯道,“生日快樂啊,小壽星。”

這話聽着有點耳熟。

沈佑一漸漸回憶起來,一兩個月前,他去給甯願送長壽面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我隻說了這個?”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甯願。

甯願仔細回憶了一下,像是想起來了些什麼。

她咬了咬嘴唇,和沈佑一視線對上,一字一句地鄭重承諾:“以後,你的每個生日,我也都陪你過。”

她的話音落下,沈佑一卻還隻是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忘了回應。

過了一會,他垂下眼皮,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是愉悅。

甯願正想追問‘你怎麼不表達一下感動’。

下一秒,她感覺到沈佑一的腿擡了擡,忽然将自己的膝蓋壓在了腿下。

甯願驟然失語,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同一時刻,沈佑一的聲音也在她頭頂響起:“你願不願意,幫項榮一個忙?”

“什麼?”甯願懵懵地擡起頭。

“減輕一下我對他的仇恨度。”

沈佑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鬼使神差的,甯願忽然回憶起淩晨時分,兩個人差點吻上,卻被項榮打斷後,沈佑一一臉火大的表情。

願不願意幫項榮減輕仇恨度。

甯願腦袋‘嗡’地一響。

是她正在想的那個意思嗎?

甯願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遲疑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而後,她看見沈佑一忽然笑了。

是那種燦然的笑容,映着冬日午後的陽光,耀眼非凡。

他向前傾身,同時擡起手,勾住了甯願的下巴。

甯願下意識緊張地閉上眼。

而後,她的額頭上,觸碰到了他柔軟的唇瓣。

……不應該是嘴巴嗎?

甯願有些詫異地睜開眼,看見沈佑一已經坐回了原位。

“你看起來……”注意到她的表情,沈佑一頓了頓,微微偏頭,眸中映射出細碎的光芒,心情大好的樣子,“好像有點失落?”

耳邊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甯願的臉‘噗’地一下,全部紅透了。

第 49 章 免費的午餐

沈佑一出院之後, 甯願的生活一下就變得忙碌了起來。

她會在早上給沈佑一送早餐,會和他一起去圖書館自習,甚至, 會在自己沒課的時候去陪沈佑一一起上他的課。

總之,她現在的狀态就像是養貓的家裡忽然多了件易碎的名貴瓷器。

——隻有當沈佑一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内, 她才會覺得安心。

但送早餐這件事,其實隻進行了兩天。

第三天早上, 當甯願踏出宿舍樓那一刻, 便在熟悉的地方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初冬的清晨,霧氣還有些重,沈佑一就立在她可視範圍的盡頭,插着兜,一臉閑适地站在她宿舍樓前等她。

“你怎麼過來了?”甯願眨了眨眼, 表情有些不解。

沈佑一伸手替她攏了攏外套,不答反問:“睡飽了嗎?”

飽是不可能睡飽的,隻能說是不至于困到有起床氣。

這樣想着,甯願很誠實的回答道:“沒有。”

沈佑一伸手握住她的手:“那起這麼早?”

甯願下意識地脫口答道:“要給你送早餐啊。”

說完,她跟上他的步子, 兩個人并肩往食堂的方向走。

聽到這個回答,沈佑一腳步微頓, 轉頭看着她,十分認真地問道:“為什麼要給我送早餐?”

甯願一怔。

她也答不上來, 隻是覺得應該要這麼做。

也許是因為他為保護自己而受了傷, 也許是因為忽然意識到之前他也總給自己送早餐,而自己都沒有回報過, 或者, 也許隻是因為兩個人現在是戀人關系, 她也想對他更好一些。

略微思考了一下,甯願抿了抿唇,将第三種猜測作為答案說了出來。

沈佑一徹底停下了步伐,怕有來往的車輛,他将甯願往路邊拉了拉,兩個人站成面對面的姿态。

像是在組織語言,沈佑一垂着眼皮,牽着甯願的那隻手正緩緩摩挲着甯願的手背。

沉默半晌,他才正色道:“如果和我談了戀愛,你連原有的待遇都失去了的話,我覺得,這事兒好像不太劃算。”

看着他認真的表情,甯願失笑。

她忍不住用他的邏輯問道:“那你和我談了戀愛,我卻對你和原來沒有一點差別,你好像也有點虧。”

“不是這樣算的,甯願。”沈佑一略微嚴肅了些,正色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從來也不是希望以此為名義,要讓你在行為上對我有所回應。更不是要我給你一顆桃,你還要去惦記着還我一顆李子。我想要的是,我去給你更好的,且給得名正言順,你也收得心安理得。”

“就像是小時候那樣,無論我給你一顆糖,還是一整包糖,你都開開心心收下。”

今天是周末,這個時間,路上行人不太多,很安靜。

周圍的霧氣依舊在安靜的彌漫,卻似乎已經有了漸漸消散的趨勢。

甯願看向沈佑一的眼底,同時,也發現他正在安靜地看着自己。

滿目皆是。

她低低地吸了一口氣,冬日的冷空氣帶着沁涼的寒意直抵肺腑。

說不上此刻到底是什麼感覺,甯願好像暫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沈佑一最後的那句話,就像是打碎夢境的魔咒,甯願忽然意識到了些她從來沒有留意,但卻是極其重要的事情。

小時候,她總是大大咧咧的,那個時候的她完全沒有留意生活裡的細枝末節的習慣,隻是秉承着‘誰對我好,我就對誰也好’的原則。壓根就不會小心翼翼地去觀察别人,去想着今天誰送了我一顆糖,改天我也一定要還回去。

然而,在敏感的青春期遭遇了家庭的重大變化之後,甯願的性格,逐漸開始有了變化。

她開始變得怕給别人帶來麻煩,也是以會去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

就好像,她人生中,前面那些年從來沒有過的敏銳感,一下子連本帶息地全部出現了。

她開始變得格外敏感,總是忍不住去注意别人的情緒表情,以此來猜測别人是怎麼看待她的。最嚴重的的時候,她甚至會為了别人開心而去刻意說一些話,做一些事情。

也是那個時候,甯願發現大家會為了她變得和原來一樣開朗而高興,她也就真的這樣去做了。

這麼多年過去,沒有人發現過這個秘密。

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恢複了,變得和原來一樣了。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同樣的表象之下,内裡心情,早已完全不同。

甚至是甯願自己,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

緩了一陣之後,她猶豫着,輕聲開口:“可我,收的一點都不心安理得……”

“你隻是暫時沒習慣。”

一向講道理的沈佑一忽然變得武斷專制,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駁回了甯願的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濃重的晨霧也被陽光驅散。

甯願定定地看着沈佑一,她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标好了既定的價格。”沈佑一的表情緩和了些,他彎下腰,湊近了她的臉,一字一句道,“那我給你免費的午餐。”

“專屬一人,取之不竭。”

沈佑一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剛開始的時候,甯願還是忍不住會衡量着兩個人的付出程度,忍不住回去想要給他等量的回報。

沈佑一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繼續對她更好,事無巨細。

漸漸的,甯願已經算不清楚兩人之間的往來賬,她習慣了沈佑一對她的好,也習慣了要去發自内心地替沈佑一考量。

轉眼就到了十二月末,甯願打算在考試周開始之前,将之前定好的請陳雨貞和韓江一起吃飯的事情提上日程。

又因為考慮到之前沈佑一住院的時候,項榮和曾誠也很擔心地跑來探病了,是以,最終兩對情侶的聚餐,直接變成了兩個寝室的聚餐。

還是吃火鍋,還是學校對面那家火鍋店。

點餐的時候,項榮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

都是小情侶!

可惡!

店裡的音樂聲有點大,項榮酸溜溜地趴到曾誠耳邊,感歎道:“老曾,你說我倆姿色也不算是太差吧,究竟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曾誠斜了他一眼:“哪個地步?”

項榮一眼不發地看着他,像是不打算回答這種答案如此明顯的問題,隻是在臉上寫滿了‘明知故問吧你’。

“哦。”曾誠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說自己就行,别帶上我。”

“你有女朋友了?”項榮瞪大了眼睛,語氣詫異。

“沒有。”曾誠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但我有自知之明。”

“至少,我不會對着沈佑一這張臉,感歎自己的姿色不算太差。”

項榮無語,但确實也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隻好惱羞成怒地翻了個白眼,又坐正了回去。

随着菜一份份上來,桌上的氛圍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在美食的誘惑下,項榮也漸漸忘了自己對愛情的渴望,但卻還是閑不下嘴來,他一邊涮着牛肉,一邊随口問另一邊的沈佑一:“之前錢老師說建議你參加競賽,那事怎麼樣了?”

“答應了。”沈佑一往甯願碗裡放了一筷子涮好的肉,然後才繼續說,“老師先給我了點資料看,說下學期開始去機房刷題庫。”

項榮比了個大拇指,啧啧感歎着:“兄弟,你這很快就要學業愛情雙豐收了,那競賽要是奪冠了,好像還挺牛逼的。”

沈佑一看他好像很羨慕,便問道:“要不一起?”

“不了不了。”項榮連忙拒絕,“你知道我是個啥水準。”

說完這句話,項榮忽然意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一下子,連嘴裡的肉都覺得不香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唉——我他媽怎麼就沒有愛情,也沒有學業呢?”

曾誠聽見項榮的悲歎,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沒事,反正你失去的也不隻是這些。”

項榮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一旁的韓江補刀:“你失去的還有遊戲世界裡的色彩。”

曾誠跟着附和:“以及KDA裡的K。”

項榮被他們倆這默契的一唱一和氣到,完全不想再看他們一眼,忿忿地轉過頭,問沈佑一:“我難道就真的一無所獲嗎?”

沈佑一認真思考了兩秒,說:“也不是。”

項榮一臉感動,正準備擁抱他一下,就聽見他一本正經道:“你收獲了我的作業,抄得還挺工整。”

項榮:“……”

甯願笑得肚子疼,雖然自己原來被沈佑一噎得說不出話的時候感覺很悲慘,但一點都不影響她此刻幸災樂禍。

甚至笑了一陣子之後,還加入了話題:“現在還有我的憐憫。”

項榮:“…………”

大約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項榮對着沈佑一口不擇言道:“你就看着你女朋友這麼欺負我?”

……這什麼鬼問題。

沈佑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問:“我倆什麼關系?”

項榮過熱的大腦顯然還沒降溫,忿忿答道:“室友啊!”

“那我跟我女朋友呢?”沈佑一又往甯願碗裡投喂了一顆丸子。

項榮這才有點回過味來,他仰頭灌了一杯啤酒,撇嘴道:“……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學姐是你女朋友!”

聽了這話,沈佑一的動作頓了頓,像是想起來了些什麼,又像是突然對項榮有了興趣。

他用左手摸了摸下巴,仔細端詳着他。

項榮察覺到他的眼神,立刻警覺:“你幹嘛?”

“沒。”沈佑一收回目光,心情好像忽然變得極好,“我忽然可以原諒你了。”

項榮:“???”

第 50 章 把眼睛睜開。

2014年的最後一天是星期三, 雖然不在元旦假期裡,也并非周末,但恰巧甯願和沈佑一這學期的周三課程已經全部結課了。

是以, 在一年的最後一天,兩個人便順理成章地一起來到了——圖書館。

複習。

是甯願提議的。

沒辦法, 元旦之後緊接着便是考試周,甯願是下定決心這學期的排名一定要有一個明顯進步的。

特别是上次兩個寝室聚餐的時候, 聽到項榮說, 沈佑一優秀到引得計院一個向來很脾氣很傲的老師側目,主動建議他去參加一個很有份量的比賽之後,甯願一下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也想讓自己努力變得更優秀一些。

不說和他比肩,但也不至于兩相比對之下,落差感太過于慘烈。

是以, 她最近的學習積極性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空前高度。

在圖書館耗了一天,暮色四合時分,甯願終于從生物化學書裡擡起頭,小幅度地扭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保持不動而有些發酸的脖子。

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像是被書裡那些又長又繞口的名詞來回轟炸過。

廢墟之中, 還有一個聲音在一直回蕩着,是她最後背的那個名詞的全稱:尼克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

這個名詞, 像念經一樣在她腦海裡吟誦了無數遍之後才終于肯消停。

當世界終于安靜的那一刻,甯願一臉麻木地長舒了口氣, 緩了好一會, 眼神才漸漸恢複了靈動。

她感覺自己的大腦此刻已經達到了一種過飽和狀态——再學也沒用了,接下來看的知識點隻會原封不動地被析出, 一點也溶解不了了。

看了眼時間, 也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甯願便打算提前放松一會。

她擡起眸,四下望了望,發現自己坐的這一處一共擺放了二十來張四人桌的閱讀區,此時加上她和沈佑一,也隻有十來個人在座,看起來空蕩又冷清。

估計是因為跨年夜,都出去嗨皮了。

甯願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堅守崗位的驕傲感。

視線轉了一圈之後,最終落到了身邊的沈佑一身上。

他還在認真演算着,甯願不想打擾他,便悄悄拿出手機,打算安靜地刷一會朋友圈。

朋友圈裡熱熱鬧鬧的,有人已經提前發了新年祝福文案,有人曬出今年的最後一頓飯的照片,還有人幹脆将小長假擅自延長,外出旅遊去了。

刷到陳雨貞曬出的她跟韓江的合照時,甯願順手點了個贊。

兩個人應該是去遊樂園了,合照的背景裡有一個碩大的摩天輪,每一個艙位上都亮着光,在漸晚的天色裡,生出一種莫名勾人的吸引力。

甯願盯着這摩天輪看了許久,忽然有點羨慕。

沒過兩秒,陳雨貞大概是看到甯願的贊了,發來了消息。

【陳雨貞:甯寶!你們今天去哪玩啦!】

【甯願:……圖書館。】

【陳雨貞:???】

甯願發了個學習使我快樂的表情包。

陳雨貞回了個瘋狂撓頭。

【陳雨貞:……那這都學了一天了,也可以放松下了。】

【甯願:我覺得你說得很對...QAQ】

【陳雨貞:溫馨提示:遊樂場今晚零點有煙火表演哦~】

煙火表演。

甯願眨了眨眼。小時候倒是經常看,幾乎每年過年,家屬院都會一起放煙花,但自從市區開始爆竹管控之後,甯願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看到煙花是什麼時候了。

她試着想象了一下。

在洶湧的人潮裡,在整齊的倒數聲中,當新年到來的第一秒,一道光亮擦破漆黑的夜空,随即盛大的煙火漫天,炫目地照亮一切。

而她的身邊,立着的,是她心愛的少年。

這場景,讓人覺得莫名浪漫又感動。

氛圍簡直好到可以……

心裡有一個念頭飛快地一閃而過。

她吞了吞口水,扭頭,悄悄看了沈佑一一眼。

沈佑一還在寫題,神色認真,筆尖動得飛快。

見狀,甯願抿了抿唇,猶豫兩秒,低頭查了一下雲城遊樂園跨年夜的活動。

活動倒是看起來都挺有趣的,甯願一行行地看過,拇指不斷下滑螢幕,直到最後一行:0:00煙火表演。

她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滿心都是剛剛想象出的場景,整顆心都在惦念,完全分不出精神給别的事情。

順着剛剛的思路又走了一遍,最後那個念頭也跟着浮現。

甯願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認真地思考着要不要付諸行動。

圖書館的閉館時間是九點半,甯願拿起筆,默默地在草稿紙上寫下這個時間。

雲城遊樂場離學校不遠,有地鐵直達,六站路,地鐵的停運時間是十點。

也就是說,即便要去,也不需要打亂原有的複習計劃,就算學到圖書館閉館,也完全來得及去遊樂場。

這樣的話,真的是完全沒有什麼理由不去啊……

而且,今天可是跨年夜欸……

甯願心中的小算盤正打得啪啪作響,耳邊忽然響起沈佑一的聲音:“去吃飯嗎?”

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麼,甯願吓得整個人一激靈,下意識就捂住了面前的草稿紙,一臉做賊心虛的模樣。

沈佑一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甯願,又看了眼她捂着的紙,也沒追問,隻是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接着便開始一言不發地收拾東西。

“去吃飯幹嘛收拾東西?”甯願有些不解。

“一會兒就不回來了。”沈佑一收拾好自己的書包,又來替她裝東西,“晚上帶你出去玩。”

甯願眼前一亮:“那我們去哪玩?”

“去……”

“我猜你要帶我去遊樂場!”甯願以搶答地方式強行完成了自問自答。

沈佑一好笑地盯着她看了兩秒,垂下眸,合上她書包的拉鍊:“行,猜對了。”

天色漸晚,日光已被斂于地平線之下,天空呈現出一種冷寂的藏藍色。

離開圖書館前,兩人将書包寄存在公共儲物櫃裡了,此時一身輕松地去吃了飯,然後搭乘地鐵到了遊樂場。

遊樂場從入口處開始就被裝點出了很濃厚的節日氛圍,縱然寒風淩冽,依舊遊人如織。

甯願拉着沈佑一擠在人群裡漫無目的地走着,

路燈散發出柔軟的黃色光線,給視線裡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馨的光芒。

每一個項目前都排着長長的隊,甯願耐着性子排了兩個項目之後,便決定放棄這些排隊一小時玩耍五分鐘的項目。

此時已經快要十二點了,甯願拉着沈佑一沿着遊樂場的中央公園邊際閑逛。

剛剛排隊排得久,一直站在原地,甯願覺得自己的腳都快要凍得沒有知覺了,她停下了步子,原地蹦跶了幾下。

正當她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注意到夜空中開始灑落星星點點的雪花。

甯願頓住,幾秒後,語氣裡帶着些不可置信說道:“沈佑一,我剛剛,把雪跺下來了。”

沈佑一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過了沒多久,忽然偏過頭笑出了聲。

甯願很是不滿地看向他:“笑什麼!”

“沒。”沈佑一擡起另一隻空着的手,虛虛握成拳掩于唇邊,“就是覺得這說法挺可愛的。”

……騙人。

甯願明顯不信,她先是哼了一聲,但很快意識到自己脖子上圍的圍巾有點厚,生怕沈佑一剛剛沒聽見,于是專門伸手将圍巾扯下來一點,當着他的面又重重哼了一聲。

像是這樣也覺得不太夠,甯願又低頭輕輕用自己的腳尖踹了踹他的腳尖。

沈佑一伸手替她将圍巾拉上去,問道:“冷不冷?”

甯願沒回答,一臉不想搭理他的模樣。

被她這賭氣的樣子逗笑,沈佑一将左腳往外邁出半步,然後輕輕擡了擡下巴,給了甯願一個眼神。

甯願沒太看懂他的意思,微微歪了歪頭,不确定地看着他。

沈佑一也看着她,懶懶道:“給你踩一腳出氣。”

“你認真的?”甯願的眼睛慢慢彎成月牙,閃爍着興奮的光,“那我真踩了啊?”

沈佑一點頭。

甯願舔了舔嘴唇,雖然本來就是他提議的,但真的要這樣做了,她又稍微有點猶豫。

過了一會兒,甯願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輕的‘啧’。

下一秒,她感覺到自己的雙臂被他握住,繼而整個人被他提起,張皇失措間,她的手緊緊抓住了沈佑一的肩膀。

被放下時,她的右腳恰好踩到了沈佑一的左腳上。

“解氣了嗎?”沈佑一垂眸看着她,眼中還帶着笑意。

甯願懵懵地擡頭看他,眼也不眨地看向沈佑一,整個人還處于一種震驚的狀态,腦袋很遲緩地點了兩下。

鹽粒一樣的雪花在夜空中飛舞,兩個人此刻距離極近,似是相擁而立。

暧昧的沉默裡,甯願看見沈佑一的眸色漸深。

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主動扯下自己臉上的圍巾。

然而,還沒等她有所行動,沈佑一已經漸漸朝她靠近了過來,像是要吻她的臉頰。

甯願怔住,忘記了動作。

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因為,沈佑一并沒有吻她的臉頰,而是微微歪了歪頭,用牙齒輕輕咬住了她的圍巾。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像是耐心十足,又像是隻是怕太急躁會吓到她。

他的眼皮輕垂,甯願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緩緩下移的頭。

直到她的唇暴露于空氣中。

沈佑一終于松開圍巾,而後,向着她唇的方向緩緩靠近。

甯願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但想象之中唇瓣會觸碰到的溫軟并沒有立刻落下,沈佑一似乎停下了動作。

“甯願。”他緩聲叫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卻帶上了輕微的沙啞,“把眼睛睜開。”

聞言,甯願的睫毛輕顫,随後,緊張而緩慢地依言睜眼。

視線在一片朦胧中漸漸聚焦,在看清沈佑一的臉後的下一秒。

甯願便感覺到了自己的唇碰到了他微涼的唇。

唇瓣微涼。

吻卻熾熱。

兩個人都睜着眼睛,在極近的距離下,瞳眸中,皆是彼此的倒影。

恰在此時,一道長亮滑過天際,漫天璀璨,煙火白晝。

看完煙花,回去的路上。

甯願的手被沈佑一牽握在他兜裡,她微微側頭,輕聲問道:“沈佑一,你有新年願望嗎?”

“有。”沈佑一也偏頭看她。

“說給我聽聽。”甯願扯住他,兩個人停下步伐。

沈佑一沉吟片刻,緩聲道:“我願所求,皆有所應。”

甯願眨眼:“你怎麼說話還文鄒鄒的……”

沈佑一看着她,沒有回答,嘴角卻漸漸上揚。

片刻後,他擡手,捏了捏甯願的臉,聲音帶上了點笑意:“笨。”

“你才笨!”甯願立刻一把拍掉了沈佑一的手,邊伸手揉着自己的臉,邊氣鼓鼓地瞪着他。

見狀,沈佑一臉上笑意更盛,擡起手替她揉着臉,動作輕柔。

表情似乎是有話要講,然而最終卻也沒開口,隻是張開雙臂,将甯願擁入懷中。

沈佑一微微彎着腰,下巴輕輕磕在甯願的肩頭,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視線低垂着,看着甯願身後的路。

路上已經覆上了一層淺淡的白色,順着兩人走來的方向,是一串并肩而行的腳印。

感覺到甯願的手也試探着環上他後,沈佑一臉上露出一個淺淡卻滿足的笑容,将懷裡的女孩又抱緊了些。

我願所求,皆有所應。

這句話的意思是,希望你所求的,都會有所回應。

最起碼,我會竭盡全力。

第 51 章 都是一家人

甯願大一的時候, 每次期末考試複習的核心要義都是将臨時抱佛腳法貫徹到底。

該方法的具體做法是,先磨磨蹭蹭地花上兩三天将書過一遍,順便将核心知識點摘抄歸攏到一起, 然後集中在考試前一天晚上,縮在自己的床帳裡背到淩晨三四點, 最後小睡一會兒,靠一口仙氣吊着上考場, 憑借短期記憶努力将試卷塞滿。

這學期, 經過認真複習之後,她終于有底氣在考試前一晚睡一場囫囵覺了。

神清氣爽地結束了最後一門課程之後,甯願樂颠颠地跑出了考場,看見沈佑一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她。

大一的公共課考試一般集中于考試周前期,沈佑一兩天前就已經考完了, 留在學校等甯願一起回家。

“沈佑一!”甯願朗聲叫他地名字,跳下教學樓門前的最後一階台階,興奮地朝着他奔去。

沈佑一看着她開心的樣子,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站在原地,等甯願跑到近前, 長手一伸,按住了她的頭, 将她的來勢洶洶成功止住。

接着,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杯熱飲, 塞到甯願的手裡。

甯願自然地接過, 熟練地拆開吸管包裝紙,紮開飲料塑封。

“我感覺我這學期肯定沒有挂科的。”

甯願語氣笃定地說完這句話後, 連忙低頭喝了一口飲料。

考場裡暖氣太足, 甯願覺得自己的呼吸道已經快要幹得冒煙了, 溫熱的甜意入口後,順着喉嚨一直舒服到了胃。

沈佑一聞言,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像是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轉而問道:“行李收拾好了嗎?下午三點的票。”

“昨晚就收拾好了。”甯願随口回答了他的提問,然後又锲而不舍地繞回了上一個話題,“我說我這學期肯定沒挂科的,你怎麼不發表點意見?”

“沒意見。”沈佑一沒多想,順口答道,“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還挂科了,那我才有意見。”

看着她向下撇了三十度的嘴角,沈佑一思考了一會,試探着修正了一下自己的回答:“做得好。”

“回答正确。”聽到誇獎之後,甯願終于心滿意足,眉眼彎彎地将奶茶捧到沈佑一唇邊,“來,獎勵你一口。”

沈佑一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低頭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因為學校離高鐵站比較遠,且雲城的大學基本都是這幾天放假,怕檢票口排隊的人會很多,兩個人沒多耽擱,一起吃過午飯之後,分别回寝室取行李。

沈佑一的行李很少,就一個書包。

拎上後,他又和還沒走的舍友打了聲招呼,便趕去了甯願宿舍樓下等她。

甯願的行李除了有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之外,還收拾出了一個28寸的行李箱,甚至在剛剛出門之前,她還捕獲了一件險些遺漏的羽絨服,将它塞進了快要蓋不上的行李箱裡。

當她終于費勁地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宿舍樓,還沒等直起腰,便看見一隻修長的手接過了她手裡的重物。

“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甯願眨了眨眼,一臉驚訝地擡眸看他。

沈佑一将箱子的推杆抽長了一些,簡明扼要地回答:“腿長。”

看了他片刻後,甯願沉默地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一路上都很順利,兩人抵達意甯時差不多五點半。

因為人多,沈佑一便牽着甯願的手往外走。

剛走出來沒多遠,甯願就很大力地一把甩開了沈佑一的手。

“我爸。”她目光凝視着遠方,像是接頭一般,飛快地給沈佑一傳遞了消息,“我忘記跟我爸說過我是這趟車回來了。”

沈佑一順着甯願的視線看去,果然看見了甯父。

但甯叔叔似乎還沒看到他們,沈佑一察覺到甯願身上緊繃的情緒,挑了挑眉,側頭問道:“怕什麼?”

甯願被他問住,愣了愣,一時之間也回答不上來自己現在這種宛如害怕早戀被抓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猶豫了一會,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佑一,建議到:“我覺得,我們不然還是先别和家裡說……”

沈佑一聞言腳步一頓,筆直地看向她:“理由呢?”

……她也說不上來。

就是覺得怪怪的。

明明國慶收假,爸爸送兩個人走的時候,他們還是正常朋友關系,現在沒幾個月,就忽然成了戀人。

也不知道兩家家長能不能接受……

甯願皺了皺鼻子,如實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沈佑一沉默地看了她幾秒。

“我覺得我爸媽沒什麼意見。”他的手指輕輕敲擊着行李箱的推拉杆像是在思考,“你是覺得叔叔會不喜歡我?”

“我的直覺是這樣。”甯願頭疼地撓了撓眉毛,“感覺還是循序漸進會比較好,我們先慢慢鋪墊一下……”

沈佑一垂下眼皮,似是輕輕歎了口氣:“行,按你說的來。”

說完,他推着行李箱率先往前走去。

甯願看出來他似乎有點不太開心,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想法,隻好先快步跟了上去。

看見兩個人是一起回來的,甯宏朗倒是沒怎麼驚訝。

他是開車來的,上車前,甯願猶豫了兩秒,還是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在她拉開車門的那一刻,分明感受到了身後有一道灼熱的視線在盯着她看,甯願硬着頭皮裝作毫無察覺,沉默地坐進了車裡。

大概是因為做賊心虛,甯願一路上話就沒停過。

各個話題之間雖然銜接緊密,但卻可以說是毫無關聯。

沈佑一和甯宏朗沉默地聽了一路單口相聲。

快到家前的一個十字路口恰好是紅燈,甯宏朗踩了刹車。

他扭頭看向女兒,有些疑惑地問道:“小願,你這個嘴巴是新借來的嗎?”

“着急還嗎?怎麼忽然話變得這麼多了。”

她目光不善地掃了眼自己的親爹,終于閉上了嘴。

聽了一耳朵的叽叽喳喳,這會車裡忽然又安靜了下來,甯宏朗反而有些不太習慣,便主動又挑了一個話頭:“桃桃不在家,前幾天去枝南了。”

這事她竟然完全不知道,阮桃桃都沒給她提過。

甯願眨了眨眼,有一連串的問題想問,但想到剛剛甯父對她的态度,便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違心地淡淡‘哦’了一聲。

紅燈轉綠,甯宏朗發動車子之前看了眼甯願。

他一眼便看出女兒在使小性子,心裡也明白她一定好奇原因,卻忽然生了捉弄的心思,故意沒往下說。

甯願忍了又忍,心裡還是像貓抓一樣好奇。

差點就要問出口的前一秒,她注意到父親的表情,甯願愣了愣,很快便反應過來他是故意不說的。

骨氣一下子就冒了出來,甯願悄悄翻出了手機,打算直接問阮桃桃。

資訊發出去後,五分鐘都沒等到回應,眼看都快要到家了,甯願反複地重新整理着消息清單。

“叔叔,阮桃桃怎麼去枝南了?”沈佑一在後排蓦然開了口。

甯願聞聲驚喜回頭,給他了一個十分贊賞的眼神。

沈佑一回視了她一眼,情緒淡淡。

甯宏朗沒想到沈佑一會參與到這個話題裡來,捉弄女兒的樂趣一下子就沒了大半,他一邊側方停車,一邊随口答道:“應該是想她爸媽了,去枝南住幾天吧。”

甯願緊接着問道:“那桃桃還回來過年嗎?”

車停好了,甯宏朗解開安全帶,笑看了甯願一眼:“喲,不生氣啦?”

甯願一頓,有些無語地看了父親一眼,嘟囔:“爸,你真是小心眼兒,斤斤計較。”

甯宏朗也不生氣,隻是笑着揉了把甯願的頭,然後又按了下後備箱的開關,便下了車。

他本打算去拿行李箱,但剛走到車尾,便看見沈佑一已經将行李箱從後備箱裡拿了出來。

甯宏朗看着沈佑一,又看了看他腿邊的自家女兒的行李箱。

一瞬間,說不上來的心情将他裹挾,心裡像是有什麼念頭飛快閃過了,但他卻沒抓住。

沈佑一注意到甯父的表情,主動先開了口:“叔叔,你腿不好,我來拿吧。”

“哦哦。”甯宏朗先是應了聲,然後慢半拍地笑了出來,“那就謝謝一一了啊。”

“不客氣。”沈佑一也笑了笑,“都是……”

“鄰裡鄰居!”甯願忽然冒了出來,大聲截了他的話頭。“都是鄰裡鄰居的,他這麼年輕力壯的勞動力,幫幫忙是應該的嘛,哈哈哈……”

她一邊說着,一邊去扯沈佑一。

沈佑一被她推着往前走,似笑非笑地回頭看她:“你剛搶我的話做什麼?”

甯願愣了一下:“我以為你要說……”

沈佑一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微妙:“說什麼?”

不對。

他這表情有些不對勁。

難道是自己會錯意了,他本來就要說‘鄰裡鄰居’?

尴尬的感覺忽然湧了上來,甯願頭皮發麻,她清了清嗓子,同他錯開視線,聲如蚊呐:“沒,沒什麼……”

“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說,”沈佑一不肯放過她,像是沒聽見她的回答,又自顧自地答道:“都是一家人?”

甯願吓了一跳,下意識便想去捂他的嘴,但又反應過來爸爸還在後面,這樣會更顯眼。

她隻好龇牙咧嘴地沖着沈佑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推着他又走快了些。

在二人身後,甯宏朗将他們的一切互動都盡收眼底。

他心頭的古怪感更強,隐約還伴随着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這感覺好像似曾相識,卻又記不清具體是什麼時候有過。

他站在原地撓了撓頭,思考了一陣,最終到底也沒想出些什麼。

……總之就是很不爽就對了。

第 52 章 比着找

陽光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縫隙鑽進房間, 天花闆被光線割裂成三個明暗交錯的梯形。

厚厚的被褥之中,甯願被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半夢半醒地睜開了眼睛。

目光無神的怔了一會後,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麼,很快掀被起身。

意甯的冬天是不供暖的, 驟然離開溫暖柔軟的被子,甯願被冷空氣冰得一激靈, 也是以徹底醒了過來。

很快穿好衣服後, 她拉開了房間的門。

門開的那一瞬,那些窸窸窣窣的動靜都被放大,變成真真切切的聲音,鑽進了甯願的耳朵裡。

她聽見了淅淅瀝瀝的油鍋沸騰聲,音量很小的電視聲, 同時,空氣中還彌漫着熟悉的炸物香氣。

“喲,今天醒這麼早啊。”坐在沙發上邊團藕丸子邊看電視的甯宏朗注意到甯願,故意做出了一副十分驚訝的樣子,調侃道:“是不是聞到奶奶炸丸子, 被香醒了?”

甯願沒有理會父親的話。

反正她也習慣了,在家待了這麼多天, 在親爹眼裡,她的地位早就從國寶淪落成麻雀了。

她打了個哈欠, 指了指父親大人面前的丸子, 評價道:“爸,你這丸子捏得像個餅。”

“嘶——”甯宏朗揚了揚手中的勺子, 作勢要敲甯願的腦袋, “坐着等吃的人還挑三揀四……”

甯願沖着父親做了個鬼臉, 一溜煙鑽進了衛生間,洗漱去了。

等她洗漱完出來,剛好碰上甯奶奶從廚房端出來了一盤剛炸好的丸子。

一顆顆泛着金黃油光的丸子從甯願眼前飄過,這是奶奶的拿手好菜,甯願都不用嘗,隻需要看上一眼,味蕾就能準确還原出這丸子的味道。

唾液腺開始瘋狂輸出,還沒吃早飯的甯願立刻被勾出饞蟲,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肚子發出了兩聲‘吃它吃它’的明确訓示。

“餓了吧?”甯奶奶将丸子放在餐桌上,笑眯眯地回頭看着甯願,眼裡滿是慈愛,“電鍋裡還煨着紅豆粥,去盛一碗來,就着丸子吃。”

甯願面上一喜,沖着奶奶撒了個嬌,便依言去廚房盛來了粥,坐在餐桌旁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剛出鍋的藕丸子,外皮裹了層雞蛋面糊,被炸出酥脆的油香,内裡是裹着小藕丁的肉泥,肉香醇厚,藕丁解膩。

同時往嘴裡塞進去了兩個丸子,甯願兩邊的腮幫子都被撐得高高的,眯着眼睛細細咀嚼品味。

像隻滿足又幸福的小倉鼠。

甯奶奶坐在一旁跟甯父一起團丸子,看見甯願的模樣,一臉寵溺地看着孫女,問道:“好吃吧?”

嘴裡的食物還沒咽下去,甯願說不出來話,便彎着眉眼,瘋狂點頭。

“那等一會吃完了,下去給一一家送一盤。”

甯願頓了頓,有些疑惑地眨眼。

“一一的爺爺奶奶今年也來這邊過年了,”甯奶奶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同甯願開着玩笑,“咱家不是還欠人家一盤炸魚呢嗎?”

甯願忍俊不禁:“奶奶,都這麼多年了,您心裡還記挂着這事呢?”

“誰讓他奶奶當年走得那麼突然,”甯奶奶也笑,“明明說好了,我接了他家年三十送來的炸魚,正月十五去給他家送炸元宵。結果這老兩口竟然初十就悄悄跑回老家了。”

“一晃也三四年了,竟然就再也沒見過。”

聽着自家奶奶話裡濃濃的感歎意味,甯願抿了口粥,問道:“那您沒拉住沈奶奶問問,當年怎麼忽然就回去了?”

“問啦。早上遇到的時候我們倆一起聊了很久……”

沈佑一家剛搬進院子裡的時候,沈父沈母的工作都忙,是以接了沈爺爺沈奶奶來照顧孫子。

本就樓上樓下地住着,加上兩家老人興趣愛好高度重合,互相也覺得脾氣對胃口,沒多久便熟絡了起來,成了朋友。

隻是前些年不知道怎麼回事,沈家爺爺奶奶突然又回了老家,大約是怕分别傷感,走之前竟然都沒提前打過招呼,直到離開了才打了個電話來告知。

甯奶奶氣得不行,在電話裡逮着沈奶奶好好罵了一通,挂了電話之後,還因為這事郁悶了很久。

老友重逢,對年紀大的人來說,大約是格外喜悅的事情。

甯奶奶高興地同孫女說了好久,内容不僅包括今早她和沈佑一奶奶聊了什麼,還回憶了一些多年前的事情。

甯願也聽得興緻盎然。

不知過了多久,甯爺爺也回了家。

他進門換了鞋,摘下頭上的帽子,拍着上面細碎的雪粒,興沖沖道:“老伴兒啊!我剛剛可是又大殺四方了!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老沈還是個臭棋簍子……”

祖孫倆的聊天被打斷,甯奶奶戀戀不舍地合上了話題匣子,沒好氣道:“外面都下雪了!你們幾個老骨頭還頂着寒風在涼亭下棋。”

“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嘛。”見老伴不高興,甯爺爺忙朝兒子和孫女使眼色。

甯願登時便收到了爺爺的求救資訊,立刻起身轉移話題:“奶奶,您不是說要我送丸子去樓下嘛,裝多大一盤啊?”

說着,便要往廚房走去。

甯奶奶聞言果然沒空再繼續教訓老伴,連忙跟着進了廚房,道:“用那個深藍色的厚瓷盤裝,多裝一些……”

甯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大盤炸藕丸子下了樓,敲門前,還不忘騰出了一隻手理了理自己的儀容儀表。

确認無誤後,正打算敲門,卻看見門自己開了。

甯願吓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開門的是沈佑一。

他手上還捧着一籃子蘆柑。

兩個人面面相觑,互相都愣了很久。

“我奶奶讓我送下來的。”

“我奶奶讓我送上去的。”

兩個人同時解釋着,然後又同時笑了出來。

沈佑一側過身子,讓甯願先進來。

甯願進門後,看見沈佑一将他手裡的水果放在了門邊的置物櫃上,似乎又不打算出門了,便有些好奇地問道:“你不上去嗎?”

沈佑一‘嗯’了一聲,關上門,接過她手裡的盤子:“一會我送你,一起上去。”

他說得一本正經,甯願卻忍不住抿着嘴笑。

她伸手扯了扯沈佑一的衣角,似是有話要說。

沈佑一會意,微微彎下腰。

“你是不是……”見着他家客廳此時無人,甯願大着膽子湊得更近了些,同他咬耳朵,“想跟我多待一會兒?”

她問完這句話後,又歪了歪頭,以便更好地看清沈佑一的表情。

離得近,甯願說話時帶出的熱氣有一些打在沈佑一的耳廓上。

軟熱酥麻。

沈佑一整個人一僵,耳根登時便開始有些發燒。

幾秒後,他才緩緩偏過頭,看着她亮晶晶的狡黠雙眼。

兩人用目光無聲對峙片刻,沈佑一斂下眉眼,強自鎮定道:“明知故問。”

一臉雲淡風輕地丢下這四個字後,他便率先邁開了步伐,往廚房走去。

甯願站在原地,看着他淡定的背影,無聲地笑了起來。

——沈佑一,我看見你耳朵紅了。

——害羞被我抓到了吧。

許多年不見,沈奶奶拉着甯願在沙發上坐下,看了又看,連連誇贊她出落得更加好看了。

甯願小時候沒少在沈家混吃混喝,沈奶奶也一直拿她當親生孫女疼,是以,她此時看見沈奶奶也很開心,湊趣道:“奶奶,我奶奶看見您回來不知道有多開心,拉着我說了不少你們倆過去的事情呢。”

沈奶奶拉着甯願的手,故意做出一副狐疑的樣子:“你奶奶沒說我壞話吧?”

“說了。”甯願配合着裝作一臉凝重的樣子,“她說您小氣。”

本來隻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老姐妹真說自己壞話了,沈奶奶瞪眼道:“胡說八道!”

甯願神神秘秘地壓低了些聲音:“我奶奶說,您這幾年肯定是背着她吃了什麼好東西了,都不肯分享給她。”

沈奶奶愣住:“什麼好東西?”

“就是讓您越活越年輕的好東西呀。”甯願俏皮地眨了眨眼。

沈奶奶這才明白過來,剛剛這話,是這小丫頭故意逗她來的。

“你這丫頭。”老太太笑得前仰後合,刮了刮甯願的鼻尖。

恰好此時,沈佑一給甯願端來了水,順勢也坐在了她身邊。

看着兩個孩子并排坐在一起,對比感實在太強烈,沈奶奶感歎道:“還是女孩兒有意思,不像我家這小子,一整天都說不出兩句好聽的話。”

沈奶奶像是生怕沈佑一不明白自己在說他,還特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沈佑一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沉吟片刻,說:“那您再等等。”

“等什麼?”沈奶奶不解。

不等沈佑一回答,甯願連忙目不斜視地一腳踩到了沈佑一腳背上。

這一腳又穩又準,力道卻是不重不輕。

沈佑一的視線偏了偏,看着甯願紋絲不動的後腦勺,唇邊泛起笑意,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話補全:“等我過幾年,給您帶個孫媳婦。”

甯願聞言,立刻轉過頭,氣急敗壞地瞪他。

“女朋友都沒有,還說什麼大話娶老婆。”沈奶奶嗤之以鼻,想了想,又叮囑着,“一一你以後找女朋友,可得比着小願這樣的女孩找啊。看看我們小願,又漂亮性格又好……”

聽見沈奶奶誇自己,甯願隻好又将頭轉了回去,面上挂上禮貌乖巧的笑容,腳下卻暗暗又使勁踩了踩沈佑一。

“行。”沈佑一半分不躲,耐心地聽完自家奶奶誇贊甯願的話,慢條斯理道,“一定比着找,找個一模一樣的。”

第 53 章 第二次說話

除夕夜。

連着下了好幾天雪, 意甯的溫度也跟着又降了些。

窗外滿目銀裝素裹,甯願家的客廳裡開了暖風空調。

吃過年夜飯後,一家人圍坐在沙發上看春晚。

不知道是她心神不甯的原因, 還是春晚的節目确實越來越無趣了,甯願耐着性子看完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獨幕喜劇後, 開始搞起了小動作。

她緩緩将身子往後靠了靠,觀察了下坐在她右側的三位長輩的狀态——

剛剛演完的獨幕喜劇, 最後有個包袱奶奶沒太看明白, 爸爸正在和她解釋;爺爺則是在認真地看正在播放的歌舞節目。

收回目光後,甯願抿了抿唇,再次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

此時已經八點二十五了。

她跟沈佑一約好了,八點半一起下樓去散散步。

眼看着距離約定時間越來越近,甯願的心情也跟着越來越急躁。

因為從來沒有在看春晚的時候出過門, 為了不引起懷疑,她想了無數種借口,但都覺得不是很穩妥,又一一推翻。

可再拖下去就要遲到了。

甯願咬了咬牙,狠下心, 決定不管怎麼樣,總之先試試再說。

感覺現在是個好機會, 應該沒人會注意到自己。她先是不動聲色地往左邊挪了挪,接着, 動作極輕地悄悄起身, 妄圖不打招呼,裝作起身上廁所的樣子, 直接偷偷溜出去。

然而, 事與願違。

她的屁股剛剛離開沙發, 人都還沒站直,甯父就注意到了她的動靜。

“去哪兒啊?”

她姿态僵硬地轉過頭,見父親正看着自己,隻好慌亂地從剛剛想過的借口裡,随便抓了一個:“我……我出門一趟。桃桃說有東西給我。”

“現在?”

甯父探頭看了眼窗外飄着的鵝毛大雪,表情有些詫異。

他本來隻是随口問了句,以為甯願是要去倒水之類的,還想讓她給自己也帶一杯來着。

因為心虛,甯願垂下眼,不再看父親,她邊埋頭往玄關走,邊支支吾吾地應了聲。

奶奶聽到了父女倆的對話,回頭看見甯願要出門,便叮囑着:“小願,把傘帶上,外面雪下得太大了。”

“哦哦。”甯願應了聲,慌慌張張地把外套套上,然後又從鞋櫃邊取了把長柄傘,揚聲道,“那我出門了啊。”

甯奶奶:“小心路滑啊。”

直到看見門被徹底關上,甯宏朗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剛關上門,甯願一回頭就看見沈佑一在樓梯口站着,她欣喜地兩步邁到他身前,仰着頭,壓低聲音問道:“你站在這裡等我了多久啦?”

“剛來。”沈佑一也學着她的樣子,壓低嗓音說話。

話音剛落,他注意到她的外套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沒扣,便伸出手,認真替她扣好。

扣最上面那顆扣子的時候,沈佑一的手背碰到了甯願的下巴。

甯願被冰得一激靈,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又碰了碰他的臉。

“好冰……”她瞪大了眼睛,“你明明在這裡站了很久了吧!”

“是嗎?”沈佑一聳了聳肩,不是很在意的樣子,“我覺得不久。”

替甯願扣好了扣子後,沈佑一收回手,一隻插進外套口袋,另一隻接過了她手裡的傘。

破天荒的,他沒有主動來拉她的手,隻是說:“走吧。”

見他已經在往下走了,甯願連忙跟了上去。

樓梯不寬,勉強能讓兩個人并肩走。

甯願擠到沈佑一的身邊,将自己的手塞進了他的口袋裡。

她還算暖和的手順着他的手腕下滑,最終成功抵達他冰涼的掌心。

沈佑一步子一頓,看向甯願。

“你忘記牽我的手了。”甯願邀功般看了回去,自我誇耀着,“幸好我記得。”

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後,沈佑一垂下眼皮,悄然握緊了掌心的手。

甯願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樓上忽然傳來了關門聲,不知道是誰這個點忽然下樓了。

因為這裡鄰裡鄰居的都是熟人,聽見這動靜,甯願立刻炸了毛,連忙扯着沈佑一,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出了樓棟。

小區裡住的老年人比較多,這個點,外面已經沒什麼人了。

飄着雪的寂靜夜晚,路上空無一人。

沈佑一撐着傘,傘面向着甯願的方向傾斜,最大限度地替她遮擋風雪。

大概是因為氛圍很好,一時之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并肩而行。

走到離他們住的那棟樓遠了些的地方,甯願将空着的那隻手從兜裡拿了出來,挽住了沈佑一的胳膊,以便離他更近一些。

路邊的樹上都纏着裝飾用的彩燈,紛飛的大雪中,星星點點的暖黃色顯得格外溫馨夢幻。

籠罩在這樣的光線下,沈佑一的臉上也被映出了幾分不常見的柔和感。

甯願看着他已經退去稚氣的側臉,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嘴角翹得老高,開口喚他的名字:“沈佑一。”

“你知不知道……”她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我第二次跟你說話,是在什麼時候?”

第二次?

沈佑一有些記不太清了,他隻記得兩人第一次說話,是他剛剛搬進來的時候,甯願趴在她家窗台上同他說話。

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後,沈佑一還是沒什麼印象,便如實答道:“不太記得了。”

聽到這個答案,甯願并沒失望,反而一臉神秘地笑了起來。

看着他略帶疑惑地表情,甯願眨了眨眼,高深莫測道:“不告訴你。”

沈佑一不記得這件事,想來也很正常。

因為兩個人第二次說話的時候,其實連面都沒有見。

那一次對話發生得有些喜劇,地點是在小區的公廁。

為了豐富居民的娛樂生活,小區的中心建了一個小廣場供居民休閑,那個公廁就在小廣場邊上。

那個時候,廣場舞還沒有大規模地流行起來。

每當天色暗下來,便有很多爺爺奶奶會帶着小朋友們來小廣場乘涼。

一般情況下,廣場上的場景都是爺爺奶奶們繞着外圍,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有聚在路燈下打撲克、下象棋的,也有搖着蒲扇話家長裡短的;中間的空地上,孩子們在瘋跑嬉鬧。

而這群孩子裡,帶頭瘋得最厲害的那個,就是甯願。

甯願從小就是孩子王,總是領着小區裡的孩子們做各種遊戲。

那天,沈爺爺領着沈佑一到小廣場的時候,甯願已經帶着阮桃桃等人圍着小廣場瘋跑了三圈了。

小小的沈佑一冷漠地看了眼廣場中央瘋跑的小孩們,并沒有加入的打算。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剛剛搭了一半的積木,正想跟爺爺說出門也有五分鐘了,不然就回去吧。

然而,一擡頭,便看見了牽着自家爺爺正渴望地看着右前方的棋桌,脖子伸得老長。

見狀,沈佑一體貼地說:“爺爺,我想看下象棋。”

“看棋好啊!”沈爺爺喜出望外,連聲誇贊道,“看棋有益于開發智力。走,爺爺帶你去看棋。”

沈佑一沉默地立在爺爺身旁,不同于爺爺的沉醉其中,他隻看了四五個回合,就有些困了。

其實他覺得待在家裡很有意思的,他想看書就看書、想搭積木就搭積木、想看卡通片就看卡通片,多自由啊。

可沈奶奶不願意。

奶奶說:“一一啊,你這麼天天把自己憋在家裡會憋壞掉的。要多出去走走呀,院子裡不是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嗎?去跟他們一起玩啊。”

沈佑一搖頭表示拒絕。

他對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們一點都不感興趣,隻覺得她們格外吵鬧。

奶奶就望着他歎氣。

一連溝通了三天無果,沈奶奶沒了耐心,強令沈爺爺将小佑一帶出門。

“一定要讓他在外面多走走、玩玩!”

下完這道指令,沈奶奶就把祖孫兩人一起攆出了門外。

小沈佑一很頭疼,他的積木剛搭好一半,正在聚精會神構思上半部分的結構,就被打斷了。

沈爺爺也很頭疼,他今晚本來是約了新認識的棋友,打算要大殺四方的。可他一下起棋來就不知道今夕何夕,自家才剛搬來這個小區沒幾天,萬一小孫子跑丢了,自己也不用回家了。

祖孫二人各懷惆怅,一路沉默不語地往外走。

直到沈佑一提議看棋,沈爺爺得以望梅止渴,也算是終于有一個人心情好了起來。

“桃桃!桃桃!你一會兒就藏在這裡!”

一道清脆而稚嫩的女聲傳來,沈佑一愣了一下,他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具體是在哪聽到過了,便下意識扭頭朝着聲源方向看去。

隻能鎖定大緻方向,這裡的小孩實在太多了,而那聲音又隻響起了一次,他實在分不清是誰發出來的。

沈佑一的目光繞着小廣場中心搜尋了一遍,依舊無果。

正當他猶豫着要不要湊得近一些去看看時,忽然聽見自己的肚子開始咕噜噜地響了起來。

壞了,今天下午偷偷吃了一根雪糕,好像是要鬧肚子了。

沈佑一本打算忍一忍,看它會不會自己平複,但這來自肚子的疼痛感絲毫沒有消散的迹象,反而越來越清晰,他隻好伸手拉了拉爺爺的衣擺。

沈爺爺勉強從棋局中回神,低頭一看,小孫子正捂着肚子仰頭看自己,小小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結。

他連忙蹲下身子,關切地問道:“一一啊,肚子不舒服啊?”

沈佑一的臉快要皺成包子了,艱難道:“爺爺,我肚子疼,想上廁所。”

“哦哦,那快去,就那兒,”沈爺爺擡手指了指小廣場的東北角,“這個公廁離得近。”

沈佑一點點頭,正準備過去,忽然又想起來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爺爺,我沒帶紙……”

沈爺爺也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兜,為難道:“爺爺也沒帶……要不,你先去,爺爺回家給你拿紙?”

也隻能這樣了。

沈佑一點了點頭,躬身捂着肚子,快步往公廁走去。

正當沈爺爺準備走時,棋桌上的人卻忽然拉了他一把,問道:“老沈啊,你看看我這步棋下得怎麼樣?”

沈爺爺的步伐一頓,仔細幫他分析了起來。

晚飯時,甯願喝了好幾碗綠豆湯,奶奶熬的綠豆湯堪稱一絕,綠豆軟軟糯糯、糖水香甜可口。

剛丢下筷子,她就坐不住,想出來玩。以至于,一直到了這會膀胱發出sos,她才終于想起來要上廁所。

“桃桃,我去一趟廁所!”甯願邊跑邊扭頭喊,“很快回來!”

阮桃桃揚聲應道:“知道啦!”

聽到答複後,甯願便飛快地往公廁跑,仿佛晚一刻她的小夥伴們就會不等她了。

剛剛跑到門口,甯願忽然聽見廁所裡傳來了隐隐的哭聲。

這場景太過詭異,加之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甯願小小的身子一縮,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躊躇着又往前邁了幾步。

這下聽得更清楚了,是從隔壁的男廁所裡傳來的哭聲。

好像還是個小男孩,在念叨着什麼。

甯願咽了口口水,大着膽子往男廁所門口走了幾步。

“嗚嗚……爺爺……”

“嗚嗚嗚嗚……怎麼還不來啊……”

“我的腿好麻……嗚嗚嗚嗚嗚嗚……”

甯願眨眨眼,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但從内容來看,估摸着裡面應該是個人。

想清楚這點,她小心翼翼地把頭往男廁所的門裡探了探,脆聲問道:“是誰在哭呀?”

淚眼朦胧的沈佑一聽見有人詢問,仿佛聽見了天籁一般感動。他趕緊抓住機會,抽抽噎噎地回答:“嗚嗚……是我……”

他打了個哭嗝,繼續說:“我爺爺把我忘在這裡了……嗚嗚你能不能幫我找找他……嗚……他肯定是看棋看忘了……”

“哦哦,好。”甯願熱心地應了下來。

剛跑出兩步,想起來還不知道他是誰,便又折傳回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嗚嗚嗚……我叫沈佑一。”

小男孩哭起來的聲音雖然奶聲奶氣的,但吐字卻很清晰。

甯願聽清了對方的名字,立刻便往棋桌跑。

邊跑邊琢磨着: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是個小弟弟嗎?怎麼爺爺不在還上不出廁所了呢?

不過她也無暇細想——她還尿急着呢,隻想快點幫他叫了爺爺好去上廁所。

那天晚上,溫熱的夏風吹拂着,一個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以一種近乎豪邁的姿态奔跑着。

她一邊跑,一邊大聲喊着:“沈佑一的爺爺!沈佑一的爺爺在嗎?沈佑一在廁所裡哭着找你呀!”

第 54 章 正當報酬

新年一過, 寒假也就到了尾聲。

下學期開學後,甯願的課業變得忙碌了起來。

原本大二下學期的專業必修課就開設得比較多,甯願還多選了兩門通識選修課, 課程就排得更加滿了。

課表出來那天,陳雨貞和譚夢湊在一起圍觀了一下甯願花花綠綠的課表。

“我的媽啊……”譚夢震驚到眼神呆滞, “甯甯,雖然你隻比我們多選了兩門課程, 但這課表看起來真的過于震撼。”

陳雨貞點頭附和, 擡手指了指周二和周四:“最可怕的是這兩天,早中晚竟然全都有課。”

“……早知道上學期多修一節通識選修課了。”甯願有些崩潰地抓了抓頭發,“我之前隻修過一門通選,這學期再不修,我怕大三壓力太大。”

意甯大學規定學生在畢業前要修夠八分, 也就是四門的通識選修課,甯願大一的時候因為忙着拍攝的事情,隻選修了一門,現在還差三門。

聞言,譚夢十分了解地點了點頭, 同情地拍了拍甯願的肩膀,鼓勵道:“寶貝, 加油!”

陳雨貞也順勢拍了拍甯願另一側的肩膀:“沒事兒,咱們逆向思考一下, 這種情況四舍五入, 就當它是上二休五。”

開學的頭兩周,通選課還沒開, 甯願就已經能明顯感受到課程密集的痛苦了。

等到第三周通識選修課一開課, 甯願便感覺自己不是在上課, 就是在去上課的路上,簡直夢回高中。

課程多,就意味着作業也多。

周日下午,當甯願寫完最後一份課程作業之後,立刻如同解脫一般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好好地舒展了一下已經有些僵硬的背部肌肉。

寝室裡靜悄悄的。

甯願回過頭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寝室,又折回身将作業紙收好,起身去給自己接了一杯水。

路過陳雨貞桌子的時候,注意到她桌面上淩亂地散落着的化妝品。

甯願腳步一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陳雨貞今天應該是出去和韓江約會了。

甯願十分羨慕地歎了口氣,忽然覺得和這一對比起來,自己簡直就像是在談異地戀——她和沈佑一上次見面,還是周三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吃了頓晚飯。

但也是沒有辦法,不僅她忙,沈佑一這學期也忙。

他的課程也很多,還同時在準備着ACM競賽,一有空就會去學校機房刷題訓練。

此時,他應該就在機房裡。

甯願抿了口水,看了眼手機螢幕,注意到此時已經5:14了。

想到沈佑一總是會一直在機房泡到□□點才去吃晚飯,甯願思考了一下,很快便收拾東西出了門。

去學校南門外打包了兩份漢堡套餐後,甯願來到了計算機學院。

沈佑一曾帶她去過一次機房,甯願憑借着有些模糊的記憶,慢慢尋找着機房的位置。

機房的門沒有關,甯願透過虛掩着的門縫,看見了沈佑一專注的側臉。

确認他在機房後,甯願并沒有着急進去。

而是走到走廊盡頭的休息區坐下,給沈佑一發消息:【我買了漢堡,在機房這層的休息區等你。】

暫時沒有收到回複。

甯願發着呆,手指無意識地點了點對話框,眼前又浮現出沈佑一認真的模樣。

頓了幾秒,她回過神,将手機界面從微信切出,去搜尋了一下ACM競賽。

詞條說明很長,甯願認真地一行行看完。

注意到科普裡有一條:獲得金牌的選手可以享受綠色通道,進入大廠實習或參加工作。

甯願的目光在這句話上凝了很久。

她忽然意識到,沈佑一雖然比她小,但好像一直對自己的規劃很明晰,總是在有條不紊地前行,會不慌不忙地提前為未來做好準備。

但是,她呢?

她為自己的未來做了什麼準備呢?

甯願垂下眸,開始試着認真地審視自己,思考着自己的興趣以及期望的未來工作類型。

沈佑一和隊友剛解決完一道有點複雜的題,終于AC後,大家都長舒了一口氣。

“終于結束了,這次再不通過,我大腦也要跟着報錯了。”

“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報錯了,都快餓死了,咱們晚上去吃什麼?”

在隊友們關于晚飯的熱烈讨論聲中,沈佑一沉默着,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有沒有消息。

看清甯願發來的消息後,他立刻起身,和隊友簡單地打了聲招呼,便往機房門口走。

此時已經是三月下旬了,氣溫雖然已經又轉暖的迹象,但到底還是寒氣重。

甯願坐在休息區靠窗的位置,她身邊的窗戶沒有關嚴,不時會有風順着窗戶縫溜進來,吹動她鬓邊的碎發。

但她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發呆,像是毫無察覺,絲毫感受不到冷風一般。

沈佑一加快步伐,徑直走到窗邊關上了窗,然後才坐在甯願對面。

注意到她還是對周圍地動靜毫無察覺,沈佑一用自己的腳尖碰了碰甯願的腳尖。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甯願倏然一驚,擡眸望向沈佑一。

沈佑一:“想什麼呢?這麼專注。”

甯願從專注的狀态中抽離出來後,忽然感受到了一陣涼意。

“沈佑一。”她揉了揉鼻子,表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不求上進……”

沈佑一拆包裝袋的手一頓,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怎麼這麼問?”

“就是,”甯願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皮,“感覺跟你比起來,我好像一點規劃都沒有。”

聞言,沈佑一放下手裡的袋子,沉默地向着甯願伸出了手。

甯願的表情有些迷茫,但終究還是試探着用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落在掌心的那隻手有些涼,沈佑一緊緊握住,輕輕搓揉,努力将自己手中的暖意傳達給她。

他看着對面的人,眉眼漸漸柔和了下來,但卻十分堅定。

“你什麼時候想都來的及,慢慢想,不要有壓力。”

“我的存在是用來給你兜底的,而不是要跟你比較,去給你壓力的。”沈佑一神色認真,“當然,如果你是以有了動力,那也很好。但我希望你要記得——”

“我這麼努力也不是為了别的,就是希望以後你面對這世界能更有底氣。你就放心大膽地往前走,喜歡什麼都去試試,不要有顧慮,不要怕試錯。”

“有我在。”

沈佑一說的這些話初聽挺感動的,但細細品了品後,甯願被激出了幾分傲氣。

她愈發努力地認真生活,因為考慮到本專業就業不易,好好學習之餘,還順便培養了一下其他技能特長,例如視訊剪輯、H5頁面制作之類的。

日子變得忙碌之後,便覺得時間也過得飛快,眨眼間便到了六月。

又是一年畢業季,校園裡,時不時能看到一些穿着學士服的學長學姐們拍畢業照。

有一次,甯願在和沈佑一并肩前往圖書館的路上,在林蔭路看見一對穿着學士服拍照的情侶。

兩個人的表情看着有些微妙,像是很甜蜜,又像是在很不安地強顔歡笑。

甯願好奇地回頭看了好幾眼,沈佑一注意到她的動作,誤會了她的關注點:“後天我要去一趟老校區,2011級畢業典禮也在那天舉行,要不要一起去?”

畢業典禮。

甯願認真地思考着。

雖然期末考試周快要開始了,但因為整個學期都在認真學,複習的時候反而沒那麼大壓力。

想到自己這個月以來一直都在太忙碌,如果以此為借口,讓自己放松一下,出去放放風,感覺好像也很不錯?

而且,還是跟沈佑一一起,考慮到這一點,甯願點頭答應了下來。

隔日上午,兩人乘坐校園巴士來到了雲大老校區。

因為都是第一次來,兩人不太熟悉地找着路,繞了好大一圈,才成功去教務處遞交了檔案。

大概是畢業典禮的緣故,校園裡格外熱鬧,像是新生入學那樣,往來行人中不光是學生,還有家長。

大家三五成群,滿臉歡愉,時不時還能看見有人抱着一大捧鮮花。

甯願和沈佑一沒有刻意去找這個校區體育館的位置,隻是順着人群走,最終也順利找到了地方。

他們進來的時候,場内正在進行撥穗儀式,沈佑一牽着甯願在頂層的家長席找了兩個空位置坐定。

畢業生們有秩序地排隊上台,等着校長撥穗。

甯願看了一會,湊到沈佑一耳邊,說:“等後年我畢業撥穗的時候,你一定要給我拍得好看一點。”

“行。”沈佑一彎了彎唇,淡淡道,“難度不大。”

甯願聞言心情大好,仗着坐在最後一排,周圍沒什麼人會注意到他們,她飛快地在沈佑一的臉頰上烙下一個吻。

沈佑一身形一頓,目光幽幽地看向甯願。

甯願卻将身體坐得筆挺,絲毫不理會他的目光,一臉正氣地直視前方。

然而,她紅撲撲的臉頰卻告訴沈佑一,這人此時并不淡定。

“過來。”

沈佑一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甯願依舊不動,裝作沒聽見。

沈佑一又等了幾秒,便不再多說,徑直朝着她的方向湊近。

甯願再也沒辦法繼續裝下去,隻好邊往後縮,邊笑着投降:“我剛剛瞎鬧的……”

沈佑一停下動作:“這怎麼能叫瞎鬧?”

他伸手按住她企圖後退的脖頸,輕輕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個吻:“這是我甜言蜜語換來的正當報酬。”

第 55 章 當着更多人的面

為了豐富自己的履歷, 大二暑假,甯願沒有立刻回意甯,而是跟家裡商量了一下, 在雲城申請了一家食品公司的實習工作。

炎炎夏日裡,甯願每天勤勤懇懇地朝九晚五, 切切實實的提前感受了一把以後的社畜生活。

雖然這份工作的加班情況并不是太嚴重,但因為學校靠近郊區, 離市中心的公司比較遠, 單程通勤時間将近一個小時。

每天晚上,當甯願拖着一具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學校時,靈魂都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而推開宿舍門後,等待這具疲憊身軀的隻有寂靜黑夜,這孤寂的場景日複一日地加深着她的疲憊感, 進而也進一步催生了她想家的心情。

約定的實習期是40個工作日,最後幾天,甯願幾乎是在掰着指頭算着日子過。

倒數第三天,工作遇到了不太順利的事情。

當晚下了班,甯願從地鐵站出來之後, 望着空蕩蕩的商業街和茫茫夜色,内心深處忽然升騰起一股十分強烈的委屈情緒。

她停下步伐, 忽然一步都不想再走了。

反正也沒人在等她,甯願索性坐在地鐵出口邊的台階上, 打算幹脆由着此刻的心情, 發會呆再回去。

台階經過一整天的烈日照射,縱然此刻已是夜晚, 但依舊留有餘溫。

甯願将手肘撐在膝蓋上, 又用手掌支着臉, 視線無神地平平注視着身前的一個塊地磚,開始放空自己的思緒。

她其實有點想和沈佑一傾訴一下白天發生了什麼,可他這個暑假已經在雲城和意甯之間來回穿梭四次了,三天前因為沈奶奶壽辰才又傳回意甯。

甯願擔心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心情這樣不好,說不定明天又會突然回來。

——畢竟,沈佑一上次回雲城,就是因為知道了自己前一天加班到九點,差點錯過回學校的末班地鐵。

然後,第二天,他就突然出現在了雲城。

那天,甯願下了班,剛走出寫字樓電梯便看見了一臉閑适地坐在大廳沙發上的沈佑一。

在看清他的那一瞬間,甯願臉上一掃疲憊,眼中也迸發出了驚喜的光。

“你怎麼來啦!”

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沈佑一的身邊。

同時,沈佑一也看見了甯願,他将手機塞進口袋,站起身,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仿佛隻是在陳述着一個客觀事實:“想你了,就過來了。”

波瀾不驚的語氣,在甯願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的溫熱暖意。

這股心尖的暖意還隐隐有上泛至眼眶的趨勢,甯願努力忍住,随便找了個話題:“可你才回去沒幾天。”

“是嗎?”沈佑一十分熟練地将她肩上的單肩包取下,挂在自己的身上,又順勢牽住了她的手,這才不緊不慢道:“可我怎麼覺得,已經過去很久了。”

甯願抿住唇,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顧不得這裡可能會遇見同僚,一頭紮進了沈佑一的懷裡。

今晚沒有風,甯願隻坐了一會,便覺得身上開始出汗,有些粘膩。

明明剛剛隻是回憶了一下和沈佑一有關的事情,心情竟然就已經好了不少。

甯願深深地吸了口氣,打算不再繼續呆坐在這裡,回去洗個澡,然後跟沈佑一視訊一下,擷取一點新的能量。

才剛一起身,甯願的動作便像是瞬間被定住,呆愣在原地。

她看見,馬路對面的路燈下,正站着她剛剛還思念過的少年。

路燈在他身上鍍上一層光暈,灼破這無邊夜色。

甯願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隻能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他向着人行道走去;

看着他等紅綠燈;

看着他穿過馬路,筆直地向着自己走來。

“不開心?”

轉眼間,沈佑一便立在了她身前一臂遠的地方,依舊是先熟練地接過了她肩上的包。

這短短三個字,便讓甯願酸了眼眶。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卻依舊什麼話都不想說,隻是繼續盯着他看。

就好像是怕眼前的人隻是自己的一個幻覺,要争分奪秒地再看上兩眼。

“那帶你去吃好吃的?”

“嗯。”

“吃完再去給你買新衣服。”

“買完新衣服了咱們再去買個玩具。”

……他這是在哄小孩嗎?

甯願覺得有些想笑,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行。”沈佑一牽住甯願的手,“那就出發。”

吃完飯又逛了街,甯願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一邊舔着甜筒,一邊挽着沈佑一,慢慢地跟他說着白天發生的事情。

“明明昨天下班前就把相關檔案列印好放到總監桌上了,她當時不在公司,我還拍了照給她确認。”

“可她今天找不到東西,劈頭蓋臉就先把我罵了一頓,越罵越兇,說我一無是處,隻是去混日子的。”

說到這裡,甯願又回憶起當時無助的心情。

總監的獨立辦公室外就是一間大辦公室,她挨罵的時候,門都沒關,大辦公室裡好多同僚都在往這邊張望。

“她一邊罵我一邊在包裡翻找東西,然後我看見她在自己包裡把那個檔案翻出來了。”

“就在她筆記本後面,我都看到了。”甯願的聲音裡委屈的情緒更濃,“但她還裝作沒看見,繼續罵我……”

沈佑一的眉頭緊蹙,伸手摸了摸甯願的頭。

在他的手掌落在自己發頂的那一刻,甯願的聲音猛然停住。

心底的委屈像是久困囚籠終于被釋放的小鳥,開始肆無忌憚地亂飛。

就像是有了依仗,明白無論發生什麼,面前這個人都會無條件的站在自己身邊。

“她說我哪都不好。”甯願表情落寞地垂下眼皮,吸了吸鼻子,周身泛出一股濃重的無力感,“但我實習的這段時間,真的每天都很努力很認真,可她隻是因為一個誤會,就武斷地對我進行全盤否定。”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

“甯願。”沈佑一溫柔地叫她的名字。

甯願茫然擡起了頭,不明是以地看着他:“啊?”

“看着我。”沈佑一目光專注地看着她的眼睛,開始慢慢後退。

此時已經快要十點,繁盛國際樓前的廣場依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少年背着手,視線牢牢地凝在她身上,向後緩步移動。

他身後的噴泉在不停地噴湧,沒有花裡胡哨的彩燈照射,白色的水柱仿佛不知疲倦,不停地翻向夜空。

就在甯願擔心着他會不會掉進噴泉池裡的時候,沈佑一忽然停住了倒退着的步子。

甯願不解地看向他。

忽然,沈佑一将雙手攏到嘴邊,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道:“甯願!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真的很棒!”

周圍有許人在不停回頭看沈佑一,有些人甚至幹脆停下步子,想要看看這是發生了什麼。

可沈佑一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目光隻看着甯願一個人,連餘光都不肯分給他人半毫。

沒有一點緩沖的時間,甯願的眼淚登時便全數湧出。

在朦胧的視線裡,她用盡全力向他奔去。

沈佑一穩穩地接住了她,連身形都沒晃動一下。

“我剛剛誇你了。”他輕輕撫摸着懷裡女孩的後腦勺,輕笑道,“當着更多人的面,他們都聽到了。”

頸窩處有輕微的濕濡感,下一秒,沈佑一感受到了埋在他懷裡的人兒在拼命點頭。

他偏過頭,輕輕吻了下甯願的發。

同時,又将環在她腰間的手攬得更緊了些。

2017年新年。

甯願奉父命出去采購一些年貨,沈佑一作為免費勞動力主動跟了上去。

該免費勞動力負責推着購物車緊緊跟在甯願身邊,甯願就負責對着采購清單,一樣一樣往購物車裡丢着東西。

這樣的搭配,本來應該事半功倍,如果該免費勞動力沒有在她身旁一直叽叽喳喳的話。

“還有半年你就畢業了。”沈佑一接過甯願手裡的醬油,彎腰放進購物車裡,“我覺得這時候,已經可以跟叔叔說一下我們的事情了。”

“你才大三嘛……别着急……”甯願聲音含糊,也不敢擡頭看他,隻是裝作一副認真比對手裡的兩瓶醋哪一個比較好的模樣。

“等你畢業我也大四了。”說到這裡,沈佑一像是想起了些什麼,輕輕歎了口氣,“要是我們倆能換個年齡就好了。”

“啊?為啥呀?”甯願的好奇心被他這話勾出,也不裝做挑醋了,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沈佑一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會,提醒道:“那我就是22周歲,你20周歲。”

甯願還是不太了解:“是以呢?”

“……是以你是榆木做的嗎?”沈佑一沒好氣地點了點她的腦門,推着車就往前走。

甯願顧不得再挑,随手将手裡的一瓶醋塞進了貨架,拿着另一瓶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沈佑一,你現在脾氣好大啊。”

“被你氣的。”

當天吃完晚飯,甯願想起來自己下午答應沈佑一要跟爸爸講一下兩個人的戀情。

她坐立不安地糾結了好一陣,終于下定決心,拉開了自己房間的門,一鼓作氣地沖到了爸爸面前。

“爸,我有事兒跟你說。”

甯宏朗正在邊剝花生邊看電視,聞言隻是将擋住他視線的女兒往邊上推了推,然後才說:“說。”

甯願深吸口氣:“我有男朋友了。”

“哦,終于說出來了啊。”甯宏朗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手上的花生衣屑,淡淡道,“那行,把樓下那小子叫上來吧。”

甯願:“???”

第 56 章 終章 閃閃發光

召喚沈佑一的消息發出後, 甯願就一直坐在最容易沖出去開門的位置上等待着。

這過程忐忑又煎熬,像是過去了很久,又像是沒過幾秒。

當終于聽見門鈴響起的那一刻, 在其他人甚至還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甯願便一馬當先, 反應十分迅速地沖出去開門。

門外。

沈佑一身上穿着一件甯願從來沒見過的黑色長款大衣,裡面内搭了一件白色高領毛衣。

這半年來, 因為忙着競賽, 沈佑一格外勞心勞力,臉也變得更加瘦削,眉骨和下颌線愈發明顯,連眼眶都跟着深邃起來。

此刻,又有這身十分正式的打扮加持, 氣質忽然一下子變得成熟穩重不少。

甯願沒着急立刻将沈佑一放進來。

她一手撐住門框,将他攔在了門口,一臉緊張兮兮地擡眼看着面前的人,問道:“你不緊張嗎?”

沈佑一垂下眼睫看了甯願一眼,臉上的具體情緒看不太分明。

他輕輕‘嗯’了一聲, 看上去像是十分淡定的樣子。

見狀,甯願不由語塞——看來她剛剛在手機上搜尋的一系列‘見家長小tips’全部派不上用場了。

但他這平靜的反應, 倒是讓甯願也跟着放松了些。

接着,她終于遲鈍地注意到了他的手上還提着幾盒禮品, 不由震驚道:“你這都什麼時候準備的!”

“秘密。”沈佑一微微彎腰, 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我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從玄關到沙發總共也沒幾步的距離, 甯願一直拽着沈佑一小聲交頭接耳。

等兩人磨磨蹭蹭走到沙發跟前, 擡頭一看, 甯父的手正撐住膝蓋,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正中央。

他的臉上,平日裡看向沈佑一時的那些慈祥和笑意盡數褪去,隻剩□□裸的審視。

被自家父親這一臉仿佛要升堂的表情震了一下,她頓了好久,才一臉不解道:“爸,你幹嘛啊……”

甯宏朗并不理會女兒,目光直直地射向沈佑一,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語氣生硬道:“坐。”

聞言,沈佑一先是十分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接着才依言坐了下來。

這場面鄭重中又透露出幾分好笑。

兩個本就十分熟悉的人,此時不約而同地做出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嚴肅到像是兩個關系不甚友好的國家元首,正準備對着檔案逐字商讨,簽訂雙邊貿易協定。

甯願一臉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目光在沙發上的兩個人身上不停來回遊移着。

“我聽說,”甯宏朗聲音平靜,上來便是開門見山,“你跟我們小願談戀愛了。”

縱然是坐着,沈佑一此刻的腰身依舊筆挺如松柏。

他不卑不亢地回視着甯父的目光,十分鄭重地回答:“是的,叔叔。”

縱然已經有了心理建設,此刻親耳聽到另一個當事人承認,甯宏朗臉上嚴肅的表情還是有幾絲裂紋。

他定定地看了身側的沈佑一兩三秒,然後才開口:“什麼時候開始的?”

沈佑一如實回答:“大一。”

甯宏朗的眼睛瞬間瞪大,不可置信般看向甯願,憤怒道:“你上大一就和這小子談戀愛了?!”

“沒有沒有!”甯願立刻回過神,連忙解釋,“是他大一,我大二的時候。”

“哦……”甯宏朗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又将目光調轉回沈佑一身上,“那你們……誰追的誰啊?”

“我追的甯願。”沒有任何的猶豫,沈佑一立刻便給出了答案,“追了很久。”

聽到這個回答,甯宏朗輕輕颔首,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神情。

正要再繼續追問時,甯奶奶和甯爺爺遛彎回來了。

兩位老人見客廳裡與往日明顯不同的氛圍,不由有些疑惑。

甯奶奶先一步進來,好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噢。”甯宏朗姿态放松了些,往沙發裡靠了靠,淡淡道,“小願和小沈談戀愛了。”

“什麼?!”

這消息宛如平地驚雷,甯爺爺和甯奶奶異口同聲地驚呼出聲。

見到二老如此驚訝的表情,甯願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一顆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目不錯珠地緊張地看着兩位老人。

甯奶奶率先往裡走了幾步。

她先是看了看甯宏朗,又扭頭去看了看沈佑一,最後目光才落在甯願身上,求證般看着她,問道:“小願,你們……你和一一,談朋友啦?”

奶奶臉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十分凝重,甚至,隐隐約約的,似乎還帶着幾分……驚喜?

甯願内心猶豫了幾秒,試探着點了點頭。

見她承認,甯奶奶呆了兩秒,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的表情,激動地拍了下手。

“好!”老太太高興得像是不知道怎麼樣才好,她快步走到沈佑一面前,抓住他的手,笑眯眯地仔細瞧着他,“真好,真是好。一一這孩子我一見就喜歡,又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錯不了,好着呢……”

“來來,小願,你坐到一一旁邊來。”

甯奶奶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兒子推開了些,讓甯願坐下來,細細看着面前這一對年輕人,笑道:“原來都沒發現,這兩個孩子坐在一起還真挺登對的……”

看着面前一團和氣的場景,被推開的甯宏朗有些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媽,您怎麼還越說越遠了,怎麼就扯到登對了……就是兩個小年輕剛談上戀愛……”

“你閉嘴。”

甯奶奶正高興着,就被潑了冷水。

老太太沉下臉,回過頭,一巴掌拍在兒子的肩膀上,像是要斥他兩句,但又轉念想起了些什麼,再次看向甯願他們的目光開始變得有些猶豫:“你們……是因為互相喜歡才在一起的吧?”

這句話剛一問出來,甯宏朗便怔住神,一肚子的話瞬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在有些凝重的氣氛裡,沈佑一一字一句道:“甯奶奶,我們很鄭重,很認真。”

“是的,奶奶。”甯願想通奶奶這句話的意思,微笑着回答,“我喜歡一一,一一也喜歡我。”

聽到兩人的回答後,甯奶奶的眼裡盛滿了欣慰,将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不住地重複‘好,真好’。

甯願送沈佑一出門的時候,甯宏朗剛嘀咕了一句:“樓上樓下的還送什麼送……”

然後就被甯奶奶揪着耳朵拎到廚房去淘洗明早煮粥要用的雜糧米了。

門關上後,甯願去牽沈佑一的手,這才發現他的掌心裡汗水涔涔。

“咦。”她有些詫異地偏頭看了他一眼,說:“我以為你完全不緊張。”

“緊張的。”沈佑一輕笑了聲,說:“但我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應該不會想把女兒嫁給一個看起來緊張無措的男人。”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樓梯,沈佑一走在前面。

說到這裡時,他忽然毫無征兆地回過身,兩人的鼻尖差點撞在一起。

“你幹嘛?”甯願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沈佑一擡手攬住了她的腰,也攔住了她後撤的路。

他眼中帶着明顯的笑意,問:“跟我回家嗎?”

甯願愣住:“什麼?”

“最難過的一關過了,”沈佑一擡了擡下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甯願的鼻尖,“接下來可以按照我的計劃走了。”

甯願好奇地眨了眨眼:“什麼計劃?”

“今年帶你回家見家長,後年畢業之後領證。”

“怎麼中間還隔了一年?”甯願抿唇笑。

“因為22歲法律才同意我娶你。”

“哦哦哦!”甯願恍然大悟,“是以你之前在超市的時候說想跟我換年紀!”

沈佑一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終于反應過來了?”

甯願輕哼了一聲,故意道:“可等你畢業的時候,我才工作一年,我們哪有錢結婚,隻領證嗎?”

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沈佑一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接着,他不緊不慢地點開自己的電子錢包。

看着裡面的數額,甯願不由得微微瞪大了雙眼:“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我的壓歲錢和獎學金,還有各種比賽的獎金。等到後年,我也工作了半年了,還會更多。我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更不可能讓你委屈。”沈佑一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握緊了心上人的手,“關于你的事,我都已經提前思考過無數遍了。”

“我會一直努力,争取不讓你羨慕别人。隻是有些東西,可能會等等,但我保證,一定都有。”

“甯願,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竭盡全力,甘之如饴。”

甯願的眼中有晶瑩的光閃過,她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也會很努力地生活,我也給你最好的。”

沈佑一扣住甯願的頭,吻了吻她的眼皮,笑道:“好。”

樓道裡靜悄悄的,甯願将頭埋在沈佑一懷裡,過了會兒,聲音悶悶地問道:“沈佑一,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沈佑一:“我告白的時候回答過這個問題了。”

甯願想起他那時的回答。

——“在我這一生所經曆的每一秒的共同作用下,我愛上了你。”

安靜片刻,她輕輕拽了拽沈佑一的衣擺,堅持問道:“那是18歲的沈佑一的答案,現在的呢?”

沈佑一垂下眼皮,認真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久久沒有聽到答複,甯願開始耍賴,聲音裡也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我不管,我就要聽到20歲版本的回答。”

“要具體一點的時間噢。”她補充着。

沈佑一隻好順着她:“那就算作是那一刻吧。”

甯願從他懷裡擡起頭,滿眼期待。

“當你透過玻璃糖紙,看到這發光的世界時。”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瞳孔清亮,泛出溫柔的笑意,“可我卻看見,這世界裡,隻有一個發光的你。”

具體是哪一刻開始喜歡甯願的呢?

沈佑一實在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确切的回答。

隻是記得,當他開始思考與愛情有關的事情時,每一樁、每一件,都關于她。

這樣想來,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是無迹可尋,但又似乎,它散落在記憶裡的每一秒。

——每一秒,都是呈堂證供。

——每一秒,都寫滿了,我對你的絕對愛意。

——每一秒,都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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