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複雜的愛情故事。有位以書畫謀生的遊士，在京城納了一個妾室。這遊士對女人非常疼愛。疼愛到什麼程度呢？每次出門赴宴，在酒

一個複雜的愛情故事。

有位以書畫謀生的遊士，在京城納了一個妾室。這遊士對女人非常疼愛。疼愛到什麼程度呢？

每次出門赴宴，在酒席上遇到不常見的水果和點心，他都會悄悄藏進袖子裡，帶回家給女人吃。這份疼寵的心意女人也穩穩接住，兩人恩愛非常。

沒多久，遊士得了重病，在将死時，他無限愛戀地對女人說：“我沒有家，也沒有親戚，等我死了，你就無依無靠了。

生平我 靠筆墨謀生，隻是個窮酸的書生，實在是沒法傳給你一點有用的東西，等我死了，你改嫁他人，這也是情勢所迫，理所當然的事。”

女人隻是搖着頭抱着男人哭。

“莫哭，莫哭。”男人艱難一笑：“還好，我生前雖然窮，好歹沒有欠下債務。

而且你也沒有什麼父母兄弟牽扯束縛，是以，到時候，你就不必受制于彩禮，可着自己的心意，好好地挑個好人家嫁過去。”

女人已經哭得泣不成聲，那個年代最是推崇守節，世上多得是連死了變成了鬼，都阻撓妻子改嫁的男人，有哪個男人在活着時就這樣為即将改嫁的夫妻精打細算呢？

“我隻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嫁的那個男人，可以不出任何金銀聘禮，但隻求能允你每年祭奠我一次。那麼，我就可以安然離世，沒有任何遺憾了。”

女人哭着點頭答應了。男人欣然離世。等用男人留下的那點錢辦完喪禮，女人将嫁人的條件一說，果然有人前來将她娶走了。

新丈夫不僅允許她每年到遊士的墳墓上祭奠一次，還對女人寵愛非常。

不過，即使這樣，女人還是經常郁郁寡歡，經常想起前夫，吃飯時想，睡覺時想，看到某種水果和糕點的時候，她總是會不由自主想起男人，想起他對自己那點點滴滴的用心和關愛。

新丈夫得意地端來某種珍貴的水果，女人一看，她認得，還吃過，自己第 一次吃到這種果子，還是男人赴宴回來時，獻寶似的捧到自己臉前來的。

雖然已經很久遠了，但女人還記得那時候男人的表情，他先是興奮又神秘地捧過來，緊接着赧然一笑：

據說這種水果是從南方由人快馬加鞭，一停不停跑了三天才運過來的，隻供給貴人吃，你快嘗嘗，是什麼味道，真的那麼好吃嗎？

當女人小心咬下一口，男人盯着她好奇問：“怎麼樣？甜不甜？好不好吃？”她緩緩咀嚼了幾口，甘甜從舌尖一直淌進心底。斯人已去，音容笑貌宛在。

白天思念也就罷了，每天晚上，一閉上眼，即使旁邊躺着新人，女人還是每晚都夢到和遊士同床共枕。

偶爾間，女人還會喃喃細語，丈夫察覺後，沒吭聲，他以為女人被邪祟給纏住了，悄悄請來術士用符箓鎮壓。

有一點效果，從此之後，女人倒是不說夢話了，但卻開始害了病。大夫術士請了個遍，新丈夫眼睜睜看着女人一天天病下去，病得越來越重。

等快不行的時候，女人強撐起病體虛脫地跪在床上，用額頭抵住枕頭，對丈夫道歉：“故人情深義重，妾身實在是不能忘記他。我的情況，您都知道。

妾身也不避諱，昨晚妾身又夢到他了，他跟我說，‘我被趕走了很長時間，直到今天才能再次來到你身邊。你病成這幅模樣，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呢？’”

豪士聽到這裡，一陣愕然，那符确實是他看女人的病總是好不了才冒險揭開的，沒想到又被他趁虛而入。

女人解脫般地一笑，“我答應了。”

她跪得更恭敬了：“隻求您格外施舍一點恩惠，等妾身死後，能将妾身的屍體埋到他墳裡，這份死同穴的恩情，生生世世，結草銜環，我都會報答您的。隻希望這份不情之請，能得到您的準許。”

說罷，女人身體就軟綿綿歪在了床上，她果然随着前夫去了。

這人本來就是一個豪士，聽了女人情深義重一番話，他不僅沒生氣，反而感慨道：“魂魄既然已經随着人走了，留下這麼一具遺蛻也沒什麼用處。

古代的楊越公能大度地讓樂昌公主和徐德言破鏡重圓，我就不能讓他們兩個在這黃泉之下團聚嗎？”

竟然真的遂了女人臨死前的心願。

這是雍正甲寅、乙卯年間的事，當時，我才十一二歲，聽人說過這事後，等到我想記錄下來，已經忘記這些人的姓名了。

也許這段故事放在現代，大概覺得很正常，也很容易做到。但故事畢竟發生在那樣一個時代。而紀曉岚的思想，在當時已經算得上開放，不是那種特别食古不化的老頑固。

但大家可以看一下這段評價，也許能更加體會到這三個人所做決定的艱難與可貴。

紀曉岚評價道，女人再嫁這種行為，是辜負舊夫的，而嫁人之後，不一心一意侍奉丈夫，還存有二心，這就是辜負新的丈夫。這兩條，女人占全了，實在是進退無據，不守禮節。

何子山先生也評價這個女人，說，與其因為思念而死，還不如當時就殉節死了。

何勵庵先生卻評價，《春秋》裡責備賢人，不能用士大夫的行為規範做标準來苛求那些普通人，對于這女人，我們同情她的遭遇，憐憫她的志向就可以了。

——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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